叶麒有礼有节的一笑, 当即跨入厅内就要撩开袍子, “不知皇上深夜驾临, 臣有失远迎”
“行了, 又不是在宫里, 你我君臣间何需这些礼数”沈曜手势一抬,站起了身直接走到叶麒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倒比上次离开时精神了不少, 亏得朕在金陵还总惦记着你的身体”
“托皇上洪福,此次出门偶然得到一株百年玄参, 配着肖长老的配方, 几服药下去, 确实有了一些好转。”
贺松记得上次他说的版本是“天降高人”, 一转眼又变成了“百年玄参”, 这欺君不打草稿,瞎话信手拈来,金陵城中除了贺小侯爷也没谁了。
“那就好,那就好。”沈曜露出一副心头大石终于放下的笑意,拍了拍叶麒的肩, “这次你率贺家军力阻雁军南下,又救回了八派掌门,解我东夏武林燃眉之危,实是立了大功,朕已让礼部去拟封赏的旨意了, 只是迟迟不见你入宫”
话至此顿了一顿,贺松和七叔听出了这里头的怪罪之意,惊得冷汗涔涔,叶麒不以为意,只笑道“臣不是不想进宫,这不出门前留了遗书,累的皇上担惊受怕,结果好端端的回来了,一时心虚,还请皇上恕罪。”
不解释倒好,一解释简直没把贺松脸给吓绿了,沈曜倒似习以为常,哈哈笑了两声,“你啊,说话还是如此不着调,罢了,能平安归来,朕高兴得很,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
“多谢皇上抬爱。”叶麒规规矩矩的抬袖道“皇上若要召见臣,直接差人来说一声就好,何以今夜突然造访”
“本就是微服私访,偶然路过你家门前,临时起意进来看看,没等多久,不必紧张。”沈曜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往边上的座位走去,叶麒浑然没有紧张的样子,很自然的让七叔下去备一壶新茶上来,看贺松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便道“我这次出门捎了不少有趣的东西,还想着带进宫里去,这可赶巧了,大哥,你快去拿来给皇上开开眼界。”
“哦,好。”
贺松一听,就如脚上抹了油般飞也似的溜了,叶麒看厅内的人差不多都被支走了,重新回转过头“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沈曜闻言一怔,随即指着叶麒低头一笑,“你啊,还真是没什么能瞒过你朕确实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何事”
长陵一回府,关上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那两瓶麻魂散。
红色那瓶是,白色那瓶是解药。她依次倒出来细细端详,嗅了好一会儿,解药的气味倒是与五毒门时服用过的基本吻合。
她心没大到就这么给咽下,夜半三更,值夜的人都靠着栏住睡熟了,长陵来去如风,顺手把厨房外的看门狗擒回北厢,用红瓶药丸掺着肉渣给它服下,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只眼如铜铃的黑犬就蔫了下来,流着哈喇子想吠吠不出声,四条腿翘上天就跟当日她们几人的症状差不多。
长陵也不心急,给大黑狗垫了个靠头的枕子,便自顾自的洗漱睡下。
翌日起早,看那只狗还好端端的活着,方给它塞了颗解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黑犬就跟回春了似的站了起来,初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的扭了两步,发现能动弹了,仰着头眼巴巴瞪了始作俑者一瞬,撒丫子就窜没影了。
长陵“”
基本上可以确定吃不死人就对了。
她终于不再迟疑,当即服下一颗解药,盘膝于榻试着运气说来神奇,那股尘封已久的内力竟当真有了点复苏的意思,一点一滴宛如蝌蚪般在丹田中聚拢,片刻,真气如流水般周转起来。
长陵心下一喜,这才彻底相信那个叫琴儿小姑娘没有坑人,只是一颗解药才恢复一成功力,可见当日给她下药的人简直是抓一把往嘴里塞的节奏
好在解药尚有十颗。
她掐指一算,一口气又咽下了八粒,再度运起内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猛觉真气汹涌澎湃袭来,仿若雀鸟回笼,顷刻间冲破了四肢百骸的窒淤之处,长陵双目阖上,双掌于胸前来回游走,将释摩真气一重一重的找了回来。
床帐锦帘在这股风起云涌下漂浮不定,隔间的珠帘亦被吹得叮铃作响,所幸天色尚早,这会儿子要是外头有人瞧见,多半得以为屋里出现了什么鬼怪才会刮起妖风。
然而长陵只练到一半,手势戛然而止。
不对劲。
真气在第四重时戛然而止,如同攀岩只到了半途就无法继续向前。
她所练的释摩真经已到第九层,但此刻回归内力不足五成。
长陵眉头微皱,莫非还是解药服的不够
“那些混账丫头到底给我吃了多少麻魂散”长陵黑着脸又吞了一颗,等了好一会儿,又试着重新汇聚了几次真气,结果还是一样。
太奇怪了。
她能感觉到剩余的内息仍被桎梏在深处,并非是消失了。
解药不假,药量应该也没有算错,那到底是哪出问题了
此时天色已大亮,外头仆人们也开始走动起来,长陵茫然片刻无果,便将最后一颗药丸丢回瓶中这下不敢随意挥霍,得空还得找个靠谱的名医来研究一下才是。
不管怎么说,有所恢复总好过先前跟个弱鸡似的处处受人掣肘,五成功力虽说敌不过宗师级的人物,吊打普通的高手是绰绰有余了,最少天魂天魄站到跟前,当不会再处于下风。
想到天魂天魄,脑中又难免蹦出叶麒,当日逃出大昭寺时他曾提到的那枚环玉,说是大哥要他转交给自己,还有那半柄折扇与付流景之间的关系,目前只有他最为清楚。
可惜现在这位小侯爷认准了自己就是南絮,想要澄清恐怕还得费点事。
长陵整顿饭都在思索着“如何与贺大侯爷”见上一面,侍奉的丫鬟瞧她心不在焉,一反常态连一块鸡腿都没啃完,便出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喔,不是。”长陵放下筷子,“今日有人来府上找过我么”
“没有啊,小姐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看来叶麒暂时没有上门“寻仇”的意思。
长陵囫囵吞枣的把汤喝完,擦了擦嘴正准备再“杀”去贺府一次,前脚还没迈出北厢,符宴旸这个小瘟神突然找上门来。
“南姐姐目测你这个眼神不会是忘了和我的约定了吧”
长陵“”
她还真就忘了。
“只剩七天了啊七天”符宴旸急得在长陵身侧兜兜转转,“难道就真的要放弃了”
“你先安静。”长陵叹了一口气,问“金陵城可有适合练武的僻静之处,不易受人搅扰的那种”
“僻静之处”符宴旸眨了眨眼,“有啊”
竹生空野外,梢云耸百寻。
长陵没想到这金陵城中也会有这样的一方竹林之境,自山麓到山顶,一眼望去,仿佛全被竹海所淹没。
她仰起头,看着稀稀散散的日光照在苍劲的毛竹上,不知怎么地,想起了于付流景初遇的那个茂竹林。
也如这般,阵风拂过,竹浪此起彼伏,幽静而又深沉。
“前边就是皇家的园林啦,这边几座山头也都是达官贵胄的私人封地,普通的平头百姓是进不来的,平日里也很少会有人来”符宴旸颇为得意的蹦跶道“我们在这儿练武功最好不过啦。”
“哦看来这座山是你家的咯”
“那也谈不上”符宴旸将两匹马儿一并拴在竹子上,“不过这漫山的竹林倒是我大哥找人种上去的”
长陵眉梢一挑,“你大哥喜欢竹林”
“不喜欢哪来的闲情逸致捣腾这么多竹子他还在山上盖了一栋避暑的屋子呢”符宴旸说着往山顶方向指了指,“就在那儿,不过我嫌爬山太累,不常去,就是想吃竹笋或者竹筒饭的时候会来走一趟好了,南姐姐,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你打算教我什么功夫呐”
“你的剑呢”
符宴旸忙拔剑出鞘,长陵随手摘了一根细长的竹条,淡淡瞥了他一眼“看好了。”
话音方落,右手竹枝斜指而下,手腕一翻,竹尖破空而刺,嗤嗤作响,符宴旸睁大了眼,但见那根枝条随臂舞动,乍一看去花团锦簇,一招一式目不暇接,越往后越是飘逸变幻,只觉得舞剑之人风流不拘,极尽华彩。
长陵舞了五招剑就停了下来,看符宴旸一愣一愣的,问“你看清了么”
“这、这是什么剑法啊,”符宴旸惊叹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把剑使的这么好看的就、就好像一只孤鹤腾飞,好不潇洒”
“孤鹤腾飞”长陵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笑,“这名字不错,就叫孤鹤剑法吧。”
符宴旸一呆,“啊敢情这是你刚起的名儿啊”
“别废话,我方才使的那五招,你记多少了”
“呃这个,我刚才还没看清楚再看几次应该就能看懂了”符宴旸有些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不过,就五招剑法,能敌得过王公子么”
“此五招讲究的既不是力道,也并非为出奇制胜”长陵道“而是为了让王珣懵掉。”
“啊”
“在开云楼,方烛伊初使的几招平平无奇,但王珣见招拆招,并不急于破招,由此可见,他为人谨慎,在没有掂量出对手的分量之前不会轻易出手,”长陵道“清城院士院生的要求是过十招,那么前五招他极有可能先留后手他是清城院首徒,正宗门派的功夫想必都窥知一二,你在太虚门学的那些是唬不住他的,所以,只要你挥出这五招剑招,他应该一时之间难以辨别你的路数”
“原来是这样”符宴旸恍然大悟,“南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那我耍完这五招,他是不是会因为暂时瞧不出名堂,继续试我的招啊。”
“当然不会,你越是捉摸不定,他越不会手下留情。”
符宴旸张口结舌,“那、那不是更惨我、我这还不如不学呢”
“你要是不学,两招之内就会被他识破,学了之后,至少能过五招啊”长陵随手挽起了一个优雅的剑花,“五招以后,你躲就好了,反正规则不是过十招么”
符宴旸嘴角一抽,“那、那要是躲不过呢”
“那就下届再战吧。”长陵破天荒说了这么多,口都说干了,“还学么”
符宴旸当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且不提能否过武试,这套孤鹤剑如此俊逸潇洒,学成之后单是拿去出风头都绰绰有余了。他自不知这剑法的高妙之处绝不仅限于“看着好看”,不过长陵也没闲功夫多费口舌,时间有限,能一天内将这几招花把式练熟了,就该阿弥陀佛了。
长陵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符宴旸果然是学武届的一朵奇葩,仅仅五招剑法,他居然学了足足五天还是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不停歇的那种。
先前瞧他的太虚剑虚成那样,她还嘲笑过太虚门,如今看来,大概不是阳胥子的问题。
好说歹说,符宴旸还是勉强将五招剑招顺畅的溜一遍了,一想到接下来两日还得教他如何打乱原有的顺序将有形化为无形,长陵顿时脑仁酸疼,拨开水囊盖子一仰头,发现水都喝光了。
她让符宴旸一个人继续练着,自己去打水。
涧溪离着不远,山泉澄澈,入口清甜,长陵洗了一把脸总算舒爽多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捉一两只野鸟烤一烤,忽听一阵马蹄踏地之声,她眉头微微蹙起,走了几步攀上高坡,但见山谷底下有两人各乘一骑,隔着潺潺清溪停了下来。
长陵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是跟在荆无畏身侧的随从郭四。
另一个人身上罩着灰色外袍,侧脸被厚厚的帽檐挡住了,瞧不清。
那两个人接头之后都没有下马,仿佛在密谋什么事,隔着一段距离,听不甚清。长陵身形一闪,借着丛蒿的虚掩纵一跃下,于山坳半壁贴住这个位置恰好能听到谈话。
长陵凝神静气,那郭四的声音顺着风隐隐飘来“堂主应当清楚,此事成败于我家将军而言的重要性,若是今日还不能将其除之,他日必定后患无穷。”
另一人淡淡一笑,“郭先生放心,这么多年来,我七杀堂手下从无失手”
七杀堂
长陵听到这儿不由一怔。
十多年前,七杀堂就被江湖人称之为“鬼蜮杀手”的组织,说是只要出得起价格,就没有失手的买卖唯一一次失手大概就是失在她的手下。
当年也不知是谁花了一万两黄金让七杀堂刺杀越长盛,这种暗地里使坏的坯子倒是棘手的很,要不是那日她肠胃不适没碰食物,怕是也要中招。
后来她一怒之下召集武林同盟追杀七杀堂,才让那帮阴沟里的毒鼠消停过一阵,哪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玩意儿还在蹦跶
“武试在即,城内高手如云,”郭四道“此人此前毕竟有恩于八派掌门,这几日也忙于笼络前来金陵的各派宗师,稍有不慎,怕是连堂主你都难以保全”
“看来将军对在下还是不够信任”那七杀堂堂主呵呵两声,“烦请郭先生转告将军,这次我七杀堂派出去的杀手,就在那受邀的贵客之中,所以,绝不会发生当年那样的失误毕竟这位小侯爷身边,可不见得有二公子那样的人物贴身保护”
“那就好。太阳落山之前,务必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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