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镇是燕灵山下不起眼的边城小镇, 入了夜后,街上人烟稀少,绕了好几条街, 才勉强找到一家名为“福泉酒肆”的小店投栈。
通常这种穷乡僻壤,生意多半萧条, 没想到刚跨入店内,便见大厅十来张饭桌坐满了一半, 单瞧他们的衣着装扮,吃相谈吐, 显然是常年行走江湖的草莽。
店小二正忙的分身乏术, 一看又来了两个客人,手中端着盘子,也不上前招呼, 只嚷道“里头有空位,两位客官请自便。”
长陵与叶麒出金陵的时候,就换上了一身灰布麻衫,一路风尘仆仆, 早已被风刮得蓬头垢面。但他俩毕竟生得俊俏, 再是灰头土脸依旧打眼, 就这么从门外走到柜台的几步路,仍引来了不少注目长陵手搭剑柄, 一股冷冽的杀气不胫而走, 不少有眼力劲的忙转回头, 但余光仍在悄然关注他们。
叶麒不以为意, 对老掌柜道“两间上房。”
那老掌柜本来忙着算账,一抬眼到叶麒,显然是呆了一瞬,但很快掩去诧异之色,赔笑道“不好意思,敝店的客房已被人定满,二位不妨去别家问问”
“掌柜的不妨再想清楚,”叶麒丢了个银锭,翻了个面,亮出了底下的刻字,那掌柜一见,立马改口道“这么一提,确实还有一间客房来,二位客官随我上来。”
在座的人闻言,这才彻底收回目光,继续自顾自的喝酒吃肉。
老掌柜说着,领着他们上了阶梯,到了三楼,果然在廊道尽头还剩下一间颇是宽敞的客房,虽说陈设老旧,但也算桌椅床柜一应俱全,长陵刚放下包袱,那老掌柜突然就关上了房门,跪身对叶麒拜倒道“戴乐见过公子爷。”
长陵微微一怔,叶麒上前道“不必多礼,此地人多眼杂,谨防隔墙有耳。”
“公子爷放心,这隔壁的客房住的也是我们的人。”
戴乐起身踱到墙边窗前,伸手轻扣了几下窗柩,不到片刻,窗前晃过一道人影,却是有人闻得讯息,借着屋外阳台翻窗而入,他人刚蹿进,一看到叶麒,就当先跪身道“陶风见过公子爷。”
“陶风”这名字有点儿耳熟,长陵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这轮廓似乎在哪里见过。
叶麒扶他站起身,这叫陶风这才抬起头看清了长陵的样貌,不由惊了一惊,道“你”
“怎么,”叶麒有些意外“认识”
陶风又打量了一次,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在墓王堡救明月舟逃出生天的高人,就是她啊。公子爷,她既是明月舟的人,您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喔,是你,你还活着”长陵也想起来了,鹿鸣山吊桥之上,带苍云埋伏拦截他们,自称是贺公子的手下的那个善用弓弩的年轻人,貌似就是眼前这位。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了,”叶麒扭头对长陵温言道“陶风是我贺家江陵封地的总管,当时雁军要犯境,若不是有陶总管帮衬着,想把明月舟弄到墓王堡去,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我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你也会在堡中,后来陶总管还差些死在天魄的刀下”
“若不是公子爷令戴老前来搭救,陶风此刻怕仍在雁国大牢之中。”他说着又对叶麒鞠了一礼。
叶麒摆了摆手,“行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长亭姑娘,她如今与我们是一道的了,所以”
“谁与你们是一道的”长陵不悦的挑了挑眉毛,虽说两国交战他们此举无可厚非,但若不是陶风的阻挠,楚天素也不会死,这笔账,她可还清清楚楚的记在心上。
陶风光看自家侯爷对长陵说话的态度,心中暗付这姑娘如此美若天仙,也难怪人见人爱,看来公子爷正追的紧俏,没准日后就是我们的女主人了。
念及于此,他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陶风有眼无珠,不知姑娘是公子爷的人,墓王堡时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长陵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在圆桌前坐下,“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你们家公子爷的人。”
叶麒见她话里话外,隐隐透着迁怒的意思,就着她身旁坐下,“说的没错,她不是我的人,但你们家公子爷我却是她的人以后长亭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但凡有令,不可不从,都听明白了”
“明白。”陶风与戴乐都是聪明人,自家公子爷要讨好佳人,又岂敢不全力配合
“好啊。”长陵瞥了陶风一眼,“我要你在我面前自尽谢罪,你听不听”
戴乐闻言一惊,陶风也只是微微怔了一下,当下毫不迟疑,拾起腰间皮筒里的短箭,飞快往自己心口刺去,箭尖破皮半寸之时,他手心一空,甚至没瞧清长陵是如何出的手,就看她手中玩转着自己的短箭,似笑非笑对叶麒道“你们贺家的人,倒是个个对你忠心不二。”
叶麒撑着下巴,认认真真道“什么我们贺家,以后我的不就都是你的了”
这位贺小侯爷私底下“轻薄一下”就吐血昏迷,当着别人反倒没个正形,脸皮厚的能用来垫纸,长陵懒得与他耍嘴皮,只道“不是说到了燕灵镇就有热汤喝么”
片刻后,天字房的桌上摆齐了各式荤菜,厨子手艺平平,贵在山鸡野鸭肉质鲜美,长陵啃过两个腿后,心情舒坦了稍许,听叶麒与陶风谈了半天近况,终于插了一句“所以,你们提前盘下这家酒肆,是为了方便监视这些江湖人”
陶风点头道“不错,其实这家酒肆原来的老板与戴老年龄相仿,且都是蜀地口音,戴老稍作乔装,厨子还用原来的厨子,所以这里的人也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妥。”
叶麒问“我听七叔说你们当日跟踪荆无畏来的燕灵镇,具体是何情形”
“起初,我们发现有四个江湖人在一家农舍与荆无畏接头,后来荆无畏一走,那四人就留了下来,没过两日就转到这家客栈来住,一住就是一个多月。”陶风道“好在我们早有准备,戴老扮成掌柜,而我则每隔几日易容成不同的房客,来来往往的,每次就刚好住在他们的隔壁,探听他们的动向。”
那四人,自是徐来风、巫马夷、童远以及岑峰。
叶麒又道“他们四人现在也在客栈之内么”
陶风摇头道“这四人,死了两个,跑了一个,如今只剩那个姓徐的还留在燕灵镇。”
长陵与叶麒皆是一惊,齐声问“怎么死的”
陶风压低自己的语气道“说起来,都是为了上燕灵山给闹的。”
燕灵山一向都是燕灵镇的“不可说”之地。
据说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不断有村民因为上山或死或失踪的事件发生,有人说是山上有鬼,也有人说是恶灵诅咒,随着传言不断玄乎,镇上居民能迁就迁,剩下的也都离山远远的总之只要不靠近那座山,倒也平安无事。
荆无畏路过那一夜,与那四人不知密谋了些什么,没过几日,就相约齐上燕灵山。他们上山当日清晨,陶风远远的埋在树丛外盯着,燕灵山的出入口只此一条,他不敢贸然进山,便在外头守了一整日,待得太阳落山,却见徐来风、巫马夷以及岑峰先后而出,巫马夷与岑峰一路骂骂咧咧,怪对方没有跟紧,若不是徐来风及时找到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叶麒听到这里,插口问道“那燕灵山之内,可是迷失森林之类的地方”
陶风十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公子爷果然料事如神。听他们口径,那山内高林如迷宫,雾障重重,进去了之后很容易迷失方向,那姓童的镖头就跟丢了,没同他们一起出来。”
童远丢了,徐来风几人以为他只是天黑一时迷路,总能绕出来,谁知翌日傍晚,有村民在村内的河边看到两截人的肢体一截是臂连着胸,一截则是一只腿,徐来风等人一看,就知是童远。
长陵眉头一皱“他被人分尸了”
“分尸是不错,至于是不是被人分的,那就不好说了。”陶风说到此处,约莫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捧着热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单从尸身断裂处来看,更像是被撕裂开后,被抛下山,顺着山溪流入河中,许多村民都说是鬼怪作祟。”
长陵与叶麒相视一眼,叶麒问“都出了这种事,另外三个怎么还敢上山”
陶风倏地一愣,“公子怎么知道他们又上山了”
长陵道“你不是说他们死了两个么”
“那三人安葬了同伴之后就离开燕灵镇了,我本来还以为他们就此走了,谁知没过几日,山下河岸又出现了那种半残不全的尸身。”陶风道“村民们捞尸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那头颅是那个叫岑峰的人,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发现徐来风和巫马夷也在其中。”
徐来风和巫马夷是之后赶到的。
巫马夷看到岑峰的断尸后,吓的快尿了,失心疯般对徐来风道“我早就说了,有古怪的是山不是路,就算绕路也都一样,可他就是不听,就是不听徐来风,要找你自己找,我可不陪你玩命将军若是问起,就说我退出了”
巫马夷说完那番话就彻夜跑了,只剩下徐来风一人留下。
“看来他们本是想绕到山的另一面,打算另辟蹊径,谁知结果还是一样。”叶麒问“陶总管,你可知山的另一面是什么光景”
陶风递出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稍稍一比划,“另一面是燕江,江内设有水坝,燕江与燕灵山之间仍有一处森林,也是常年白雾缭绕,至于森林内是什么样的,就不得而知了。”
长陵“那这客栈内这么多的江湖人,又是打哪里来的”
陶风道“前几日,有人出了重金,嘱咐戴老凡是来住店的,若是带着刻有无字的银锭,方能让他们投栈,若是没有,就一律说店内满客。这些人相互之间都盯得紧,生怕混入外人,所以这两日我只能以真容示人,化名陶雨。”
叶麒对长陵道“这个无字,应当就是荆无畏的无。”
“这些人应是荆无畏新雇来的江湖草莽,其实没来两日,”陶风低声道“武功谈不上高,多是混迹山林鬼蜮的匪贼。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于自己究竟要找的是什么知悉不清,想来荆无畏并没有据实相告因为燕灵山这一个月内发生的两起分尸事件,他们也不敢单独行动,这会儿聚在楼下大厅,是想和领头人商议清楚,明日再一齐上山。”
正想探听这领头人是谁,就听到楼下大厅传来戴乐的声音“徐大爷,您算回来了,诸位可都等了您一整日了。”
长陵与叶麒悄然推门而出,躲在走廊高处的拐角处往下一看,徐来风一跨入厅内,座位上不少人都齐刷刷起身恭敬道“徐岛主”
徐来风一身墨蓝短打,领口围着一圈狐狸毛,手持折扇,腰间还挂着一把短剑。看众人朝他行江湖礼,也彬彬有礼回抱一拳,“诸位不必客气,听闻诸位是受邀于大将军而来,都是穿山走林的行家。”
众人听说这徐来风是大将军的亲信,但言语间如此客气,也未见得摆什么官架子,不免放松了下来,有人自吹自擂说是穿过天下十大迷失丛林,也有人自称是被森林里的野狼养大,对于如何收拾山林野兽经验十足,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闹腾起来。
长陵对这徐来风的印象始终停留在那一夜,按理说此人不贪荣利,在亲眼目睹同行者二死一逃,还能坚持留下足见这燕灵山中所藏之物,对他诱惑极大。
叶麒曾说他是武痴难道说,这伍润的另外半柄折扇,当真在燕灵山中
徐来风被他们这群七嘴八舌的吵的头疼,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静“各位听着,这燕灵山我总共上过四次,前两次有同伴因走失而丧命,此事大家应有所耳闻。之后在下又单独上山,虽然始终没有成功穿过山腰处密林,但也算是平安回来。关于山中的地形,但凡是我走过之处,都绘在这张图纸之上,稍后会同大家详细说明一遍,明日诸位只要按照我说的来走,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是有人擅自离队,那么下场会是如何,在下也就不能保证了。”
说罢,他将一张半人高的羊皮地图悬挂在柜台墙壁上,众人纷纷上前端看,戴乐也故作好奇的偷瞄了几眼,却见那图纸之上的密林分布,有一小半都用朱丹色圈了起来,而没有圈的,应该是徐来风没走过的位置。
叶麒这个角度看不清图纸上画的什么,只听徐来风和他们讲解了片刻,扭头轻声道“看来这山林颇大,徐来风是打算利用这些人一点一点的渗入,只要到时每个人都配合他做不同的记号,他就能寻出一条穿林的路径了。”
厅内除了戴乐外有十六个人,徐来风大致安排了每五人为一组,见多出来的那人是个较为矮瘦的男子,委婉道“这位少侠,这燕灵山地势复杂,说不定到时还会有什么机关陷阱,在下恐怕难以多加照拂,不如明日你就留在山下”
他话没说完,那“少侠”冷哼一声,“徐岛主这就是看不起我了我游三自知拳脚平平,但风过无痕的轻功在江湖中说不上是第一第二,也摆的上第三,真要有什么异动,自然可以应付,用不着徐岛主操心再说这次连弱质书生和女流之辈都能参与,凭什么要让我置身事外”
徐来风听到“女流”时眉梢敏锐一跳,“什么女流”
那游三指着楼上方向道“今晚来了一男一女投栈,戴老板方才还送他们上楼去,怎么,难不成他们不是荆将军请来的人”
看徐来风递来询问的眼神,戴乐忙道“其实他们”
下一刻,众人眼前一花,但见徐来风腾空掠起,一瞬间便飞出了数丈之高,中途甚至没有借过力,身法之快,连自诩“天下轻功第三”的游三都看傻眼了。
徐来风落在嘎吱陈旧的地板上,望着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两人,目光微微一凛。
“你们是当时金陵城外的那个”
“煎饼配大酱,”叶麒往前迈出一步,对徐来风拱了拱手,笑道“徐岛主,我们可真是有缘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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