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宴归的部将们私心里觉得丞相多半是疯了。
在这档口, 两国边境要塞, 一下子调派所有的防御兵马,若是一朝失手,西夏的铁骑随时都有可能攻城掠地的杀来。
然而符宴归顾不了那么多人的劝阻, 他一心想着只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她拦下,再让将士们各归各位, 哪怕是为了她冒险一次, 也值得一赌。
他本以为至少要追到天黑, 所以当看到她率贺家军迎来时,呆了半晌,直到身旁有人提醒方才回过神来, 策上前去。
十一年前的付流景,那个永远都被越长陵牵着鼻子跑的荏弱书生, 如何能想到有朝一日, 会以这样的两军对垒的形式相见。
两人的马儿在距离十丈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长陵微微眯着眼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阵仗,道“你的兵倒是带的够多, 只是我没想到, 你敢离我这么近。”
符宴归不以为意的再策上前几步, “我本就是来找你的,再近一些又有何妨”
“找我”长陵姑且让刀在手中多停片刻, “符相叛变功成, 这时候来此, 怕是担心我们日后坏了你的大业, 特来剿匪的吧”
“我做这些,本就是为了你。”符宴归深深望着她,道“当年沈曜背叛越家,今日他已身死龙门山,也算为你越家报了大仇,如今你的身世已昭告天下,若你愿意留下,我答应你不会动贺家一兵一卒,只要你愿意,我拥有的这一切都可以与你分享。”
长陵本是想听他撂完狠话就动手的,没想到他一张口居然说起了这些不合时宜、不着边际的话,反倒荒谬的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现在还无法接受我,我可以等,一年、两年,哪怕十年一百年我都可以等下去,只要你愿意留下,我可以做任何事”说到此处,符宴归情不自禁再往前一步道“我愿意把所有欠你的,都还给你”
“我没有空陪你在这儿谈这些无稽之言,我只问你一句,”长陵直接打断他的话,“贺瑜在哪儿”
他一番情真意切,怎料她全然无动于衷,只一心一意的挂念着另一个人。符宴归心底一沉,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不觉冷了“他自然在我手中,如果你想见他,随我走,我自会让你们相见。”
长陵不为所动地看了他一眼“我奉劝你一句,现在把他交出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你以为我若是死了,他还能活”符宴归轻轻摇了摇头,“长陵,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功便能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是,你是可以对我动手,我身后的这些高手也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又如何我早就下了军令,我或擒或杀,他们都会视若无睹,你最擅长的那一套擒贼先擒王,在我这儿,一点儿用也没有。”
长陵眉头微微一蹙。
“你知道为什么吗”符宴归笑了笑道“因为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若不能实现这个心愿,就算是唾手可得的江山我也可以弃之如敝履,区区性命那就更不足挂齿了”
话音方落,但见马背上的人纵身一跃,长刀疾飞向前,符宴归看刀光袭赖,不闪不避闭上双眼,直待刀尖在他喉咙口停了下来。
长陵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古井无波,下一刻,她身形一翻,拽着符宴归下马落到自己阵营领地前,果不其然,符宴归身后诸多高手、将士虽说大惊失色,但终究没有上前。
“我说过了。”符宴归慢慢睁开眼凝视着她,“没有用。”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留下。”
长陵分不清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只是料定了她不会轻易杀他。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忽然变成了一个偏执狂
长陵将刀从他颈边放下,往后退了一步道“看来贺瑜不在你手中,既然没得谈,就直接动手吧。”
看长陵就要转身,符宴归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叮铃一声响,是那把长命锁。
长陵眼神一颤,伸手去拿,符宴归亦未阻止,只是看她握着那把锁半天没有吭声,才道“长陵,只因为不愿意随我走,就可以不顾他的死活么”
终于,她缓缓开口道“你把他葬在哪儿了”
符宴归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话未问完,但听“啪”的一记清响,长陵一掌拍向符宴归心口,他整个人徒然飞起,跌在地上,连连呕出数口鲜血方才稳下来。
身后的侍从上前来扶,符宴归手一抬,示意他们退到一边,这一掌挨得极重,他一手支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下之意,便作默认。
长陵眉宇间微现痛楚之色,她指着锁背面上的凹痕,“这是箭痕”
符宴归微微一怔他当时只想随便找个物件证明叶麒在他手中,乃至于摘下这把锁时没有发现上头的痕迹。
“倘若他还活着,你带他来比带这锁有用的多”长陵的声音沙哑,“看样子你没有发现上面的箭痕,那就说明他中了不止一箭”
符宴归还想分辨几句,但他刚刚张口,就看到她垂眼之际,眼睫之中有闪闪发光之物落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哭。
哪怕是当年不顾一切地赶去救他,却亲耳听到沈曜说起同心蛊毒的真相她也未曾留过一滴眼泪。
越长陵对所有人都是一般的心坚如石,可是如今她竟然为了他流泪了。
符宴归一手按在心口,嫉妒犹如蛊虫一点一点啃咬着他的骨骼,钻入血肉,弥漫到心上,但更多的是害怕,怕她因此更恨自己,他不能再承担她更多的恨了,“我本无心杀他,是他一心求死就算我不动手,他也一样难逃死劫”
长陵眼睫缓缓抬起。
不知是她的眼神还是太过冷冽,有那么一瞬间,符宴归好像被蛰了一下。
“你能承认,那就最好不过,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了。”
他看到那滚滚的杀气,终于彻底意识到,不论自己如何言说,都不可能再留住她了。
“好,”符宴归目光骤变,回退两步,翻身上马,目光却落在战车之上,道“如果越二公子想要带着大公子,还有这么多有义之士与我同归于尽,黄泉路上,符宴归自不寂寞。”
看长陵脸色一变,符宴归唇角掠勾,“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是不是想不明白我怎么知道越长盛未死的”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因为当年是我传飞鹰书给茅山三侠让他们去救人的你不相信你可以去问洛大侠”
洛周眼中流露诧色,“原来当年的飞鹰书是”
符宴归紧紧盯着长陵,脸上浮着一种伤重的病态嫣红,但他浑然未觉,急喘道“我一直在尽力补救,从错杀你的那一刻之后,我竭尽所能的去纠正了,但你还是无动于衷,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回到我身边难道你真的要逼我,逼我用你的大哥的命让你就范”
长陵默不作声将长命锁戴上,回身上马,道“没有人可以逼我就范。”
“你们不过只有三千兵马,我这里远不止三万,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大军赶到,你真的以为你能赢么”符宴归道“你身后的这些不是你亲自带出来的将领,以一敌十,以一敌百这样的传说,你还能再演绎一次么”
不等长陵开口,不远的身后骤然传来一个高亢宏亮的声音“谁说不行”
众人纷纷循声回首,伴随着冲锋的号角,一片铁骑黑压压出现在视野中,漫漫如遍野松林,隆隆若沉雷,踏着山河震颤而来策骑在最前方的将领正是西夏魏少玄
魏少玄带着一队军士当先而骑,在长陵跟前跳下了马,单膝跪下抱拳,朗声道“西夏三军总督魏少玄奉家父魏行云之命,特派越家军前来,随二公子并肩作战,接大公子回营”
长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军”
魏少玄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坚定道“越家军”
骤然之间,牛角号声威震天,放眼望去,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上的,赫然正是“越”字。
魏少玄站起身来,从腰间解下一枚兵符,呈递上前,声音带着一点颤音道“家父说,泰谷沟一别已有十一年前之久,这枚兵符他也保管了十一年,今日物归原主”
长陵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兵符,兵符刻着一个“越”字。
这枚兵符,当年是她亲手交予魏行云的。
魏少玄再度拜倒,高声道“恭迎二公子回营”
“恭迎二公子回营”
魏少玄身后,一干兵将齐齐跪身拜倒,长陵跳下马,回首望着他们,这眼前的每个人都太过熟悉,每个人都是曾经跟过她一刀一枪拼杀过天下的兄弟
“二公子你回来了”
“二公子您还记得我么我是小张啊,啊,不过我已经不小了,您还是那么年轻”
这些同袍,光看他们身上的铠甲便知道他们早已不是昔日的小小兵卒,很多人已经身居高位,但在这一瞬,他们聚在当前,跪拜自己的将军,一如当年。
长陵终于难以抑制地眼眶一热。
她亦撩袍跪倒,回拜众越家旧将,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眼中,皆是不能置信。
谁都知道魏行云坐拥百万雄狮,在西夏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纵然是从越家麾下出来的,如今也已是时过境迁,为何一听闻越二公子复生,便让亲子亲率大军,心甘情愿地将兵权归还
明月舟不明白,七叔不明白,符宴归更是不明白。
但是越家军明白。
这天地之间,哪怕世人诸多凉薄,终有人不忘恩义,不折风骨,不愿让自己的热血就此冷却于漫漫岁月。
长陵站起身来,拭去眼角热泪,道“上马”
所有旧将闻言,纷纷听令上马,魏少玄策骑在她身侧,望着前方符宴归道“符相,东夏西夏已有多年未战,不知今日是否要领略一二,以一敌十,以一敌百这样的传说,我们二公子是否还能再演绎一次”
符宴归惊愕的神情逐渐淡下,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讽刺的笑,“想不到我终究还是不能把你带回去”
长陵道“你走吧。”
符宴归一愣,“你不杀我”
魏少玄想要劝阻,“二公子”
长陵微微一抬手,冷静地看着他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符宴归咬了咬牙,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半晌,终于一声令下,高呼退兵。
望着东夏大军渐行渐远,魏少玄不免急道“二公子,放他走,无异于纵虎归山啊”
“他时日无多,我杀与不杀,有什么分别”长陵道“只是他若今日死了,东夏必陷入无尽战乱,无辜受难的终究是百姓,而少玄你带来的兵马,并不足以攻城略地吧”
魏少玄徒然一惊他没想到长陵光是用听,便知这浩大声势有虚。
长陵回首看着身后这支王者之师,虽看去像是临时凑齐的,但又仿佛是早有筹谋,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不能当着明月舟他们的面相问,只问了魏少玄一句“你爹派你们前来救援,回去以后,打算如何同西夏皇帝交代”
魏少玄稍稍靠近长陵,低声道“二公子无需担心,其实这一切,都是贺侯与家父早有约定,之后的安排”
“贺侯”长陵没忍住打断他的话,“你是说,贺瑜么”
“贺侯没有和二公子提及么”魏少玄看长陵如此惊诧,“其实贺侯他的身份”
魏少玄话没说完,看几步外的明月舟不声不响的凑近,不得不把话戛然而止,“其中关节,还待二公子回到西夏再详叙吧。”
这时,忽见前方飞来一骑,马背上有两个人,正冲这儿大声道“师父”
正是符宴旸和周沁。
长陵一夹马腹上前,不待相问,便见周沁一抹眼泪,哭道“师父,小侯爷他”
江烟浩渺,夕阳洒在水面上,无数个柔和的光晕漂浮当中。
长陵站在龙门江的对岸,极目远眺,看江水金波滚滚,如银河奔流向东。
符宴旸说,他们亲眼见到叶麒是万箭穿心,然则符宴归将长命锁取下之后,并没有把他带回岸上。
如此想来,现在他应该正沉眠于这条水域里,只是不知游走到了何处。
她情不自禁攥住了挂在心尖的长命锁,听江水一浪接一浪拍在岩上,五指越握越紧。
突然,但听“咔嚓”一声,长命锁分开,一块揉成一团的锦帕轻柔地飘落。
清风拂过,一瞥眼间,她看到锦帕上有字。
长陵心头一震,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锦帕,哆嗦着手展开锦帕。
锦帕浸过水,字也有些模糊了,但仍能辨得出书写人一撇一捺提顿起伏,字字周正。
信上曰
你我此生,劫难千千,非山水万物宽厚以待。
然思之奇,昔年魂断,竟别后亦再邂逅红尘。
人存几载卿之于我,一眼十年。
相逢至今,足有一年,足过百载。
世事难料,命不由己,诚不我欺。
此去无期,含恨无用,恕我不辞而别。
若得幸安在,千山万水终不能阻你我重遇。
若阴阳殊途,愿卿不拘于一人一心一天地。
我心牵绊于此,便写于此,笔迹潦草,还望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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