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学宫。
自王安风那一日拜访了傅墨夫子,借以将丹枫谷的消息,转告给了祝建安之后,已经又过去了四五日光景,他对于自身武力有着自知之明,并未曾主动接触关于这丹枫谷的事情。
而整个扶风郡城的气氛,也并未就如他所想,变得严峻起来。
邪派之事就如同是游鱼入水,可能这条鱼很大,但是远不足以影响到整条河流的走向。
时日渐过,少年心中渐渐安稳,生活也逐渐回归了那每日里习武读书的平缓节奏。
伴随着秋意渐浓,整个学宫,整座郡城,都笼罩在了佳节将近的气氛当中,那股子欢愉的节日氛围潜藏在依旧如常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时日的推进,渐渐浓烈起来,并且溢出在人们的眼角眉梢,活跃在那越发轻快的脚步声和招呼声中。
《礼记》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数百年前,只是天子祭祀月神的节日,在这个时代,早已成为了整个大秦一年间除去了年节,最为盛大的欢庆,兵家照常会在学宫休假前来一场热血澎湃的切磋比武,儒家学子们则会举办一场场诗社。
泛舟月下,美酒佳人。
在这个时候,文与武,分得极开。
在王安风前头,在柔软的落叶之上,儒家的学子们正为即将准备的诗会筹集银钱,将前些年里诗会的佳句并先贤们的名句,仔细誊抄在了信笺上,然后稍微提些价钱,卖给学子居民们。
往日里拘泥圣人教诲,为人处事一丝不苟的儒家学子们,在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了一下,钻了些小漏洞。
比如说,体力活都是少年学子们去干,比如说,誊抄诗句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字体呢,都是清秀而干净,如人一般,用的纸早在初春便已经准备,侵染了花香花色。
当那些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捧着这样的诗句,眨着如小鹿般干净的眸子安静看着你的时候,就连兵家最雄武的汉子腿脚都会发软,如中了剧毒一般,面庞胀红,乖乖掏出因为豪饮早已经干瘪的荷包,送上银钱。
这是有证据可寻的。
若是苛责他们,这些学子便会寻出祖师爷那一句食色性也,或者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祖师都承认了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免俗?
儒家学子行君子古礼,可君子古礼又不是断舍了七情六欲的机关人。
成就为君子的前提,是这还是个人,若是过分曲解,便是走上了偏激的道路。
那便是邪道。
一位少女大着胆子奔过来,将手中的诗集选递给王安风,少年微怔,下意识接住,愣了一下,便准备掏钱,那少女摇了摇头,并未打算接钱。
一双眸子看着眼前少年,粉面微红,贝齿轻咬下唇,眸子里面波光潋滟,似乎有千百种情愫,欲言又止模样。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自王安风身后响起,有黑影极速射来,王安风左手还抱着东西,受到了气机影响,右手下意识抬起,轻轻一夹,便将那东西夹住。
凌厉劲气如剑锋割过手指,略有痛楚之感,定睛去看,却是一枚银子,被人以独门的手段射出来,威力已经不低,纵然被王安风夹住,裹挟劲风依旧按照原本轨迹向前,擦过了前面少女的肩头。
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位师妹,还请收下。”
“藏书守不是那种不付钱的人。”
这一手弹石如箭的手段,非九品武者不可为之,那少女给吓了一跳,听得了声音,便如同受惊的白兔般转身跑去了,王安风握着那卷诗集,看着少女害怕离开,一时间竟有些许茫然无措的感觉。
刚刚,发生了什么?
转过身来,便自道路对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有身着黑衣劲装的兵家少年,白衣俊秀的世家公子,还有一位身着如火红裳的女孩子,其面目虽然不如大秦女儿家柔美,却又有另一种英气逼人的气质,几步过去,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了银子,横他一眼,道:
“藏书守,可真是受欢迎啊……”
王安风茫然。
看了看自己手中诗集,又看了看拓跋月夺走的银子,呐呐地道。
“拓跋姑娘,这,这诗集尚未给钱。”
拓跋月神色一僵,心中升起被作弄的恼怒,抬眸看向眼前少年,却看到了他眉目间的诚恳,看到了坦荡荡的疑惑,知道了后者此言怕是出自真心,心里便是一堵。
恨恨咬了咬牙,转身看向了那女扮男装的薛琴霜,却看到了后者眉目间并无半分担心感觉,依旧神色如常,在发现自己望过去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
笑起来真好看呐……
不对!
拓跋月摇了摇头,将这诡异浮现的念头按下去。
心中升起了无奈混杂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白担心了……
这两个是蠢货吗?
此时不方便开口,拓跋月抬眸看向自己的好友,竭尽全力以眼神示意。
看呐,刚刚儒家的那小妮子明摆了不怀好意,准备挖你墙角啊。
按照我老家那边,你现在应该要宣誓你的所有权才对。
薛琴霜面庞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正当拓跋月松了口气的时候,却看到眼前一身男装打扮,依旧清秀过人的少女合上了手中玉骨折扇,抬起手来,直接把住了自己的面庞。
手指微凉,纵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女儿身,拓跋月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你,你干什么?”
薛琴霜将拓跋月的面庞缓缓移向自己,皱着眉头看向了拓跋月的眼睛。
近距离看着那张面庞,拓跋月的脸上不由有些烧红,便在此时,薛琴霜双颊微鼓,轻轻朝着她的眸子吹了吹气,拓跋月脸上刷地通红,挣脱开薛琴霜,朝后跌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做什么?”
薛琴霜微有好奇,理所当然地道:
“月儿你不是眼睛进沙子了吗?我给你吹吹啊……”
“我以前眼睛进沙子的时候,阿婆都是这样帮我的。”
“可有好些了?”
拓跋月心里一堵,突然觉得无力。
“我…………”
…………………………………………
片刻之后,薛琴霜和王安风去补交诗集的钱款,也为拓跋月道歉。
后者出身于塞外部落,风俗与秦相比,多有差异不同,为人直接了些,但是并无恶意。
拓跋月和百里封在后面等着,拓跋月一边拿着靴尖轻轻踢着地面,一边看着那边并肩的少年少女,回想起方才经历,自心中升起来了强烈的无力感觉,轻轻抬脚踹了一眼旁边的兵家少年,咕哝道:
“百里猪头,你说她为什么就这么,这么蠢笨呢?”
“一点都不知道抓紧。”
“还是说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唉,甚么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写景,放在感情上面也好像很对啊。”
说道这里,心中却又想到了另一个念头。
这两人之间,不会当真是清清白白吧?
但是转瞬,拓跋月便将这个念头自心中打消。
这绝无可能。
若不是这个缘故,这两人关系为什么会这般好?
总不至于是以武交友吧?
心念至此,年后便已经十六岁的异族少女摇头叹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感慨道:
“有的时候,这些人还真是迟钝啊。”
在另一边。
薛琴霜翻动着那本诗集,笑道:
“这些诗词,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比如这一句。”
“断虹霁雨,静秋空,山染修眉新绿,安风你喜欢哪一句?”
王安风看了两眼,试探着道:
“嗯……这一句吧。”
薛琴霜凝眸去看,随即失笑。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少女合上了诗集,笑道:
“安风,今日去诗集买橘如何?”
“应当有好货上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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