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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北疆,温度仍远远不能够和大秦比。
空气中泛着冷意,从雪山上蔓延下来的冰川已经消退到山腰,但是剩下的部分却仍旧不肯再有些许的变化,再往上仍旧是一片冰冷的天地,上面的温度,比起下面更冷许多,再往更遥远的北方还有国度。
那些国在西域和北疆的中间,一年除去冰冷,再无半点其他。
二十余年前,大秦的兵锋在那片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尽情驰骋,秦甲背后,猩红色的披带曾如火焰一般燃烧。
而在雪山的这一侧,匈族鹰扬铁骑不断地来回扫动着。
伴随着马蹄声,那仿佛灰云一样的大旗奔过了整个北疆的大部分土地,马蹄铁重重砸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踩踏之后,留下了一个一个浅浅的水洼,继而被之后的铁骑踩过,将草根深深踩入地面。
全境搜寻神武府王安风,杀无赦。
这是匈奴金帐汗王的命令,传遍天下,谁人都知道,那位素来宽厚的王这一次动了雷霆之怒。
最受看重的大王子在王帐外跪了足足一日一夜的时间,这已然能让所有人明白王上的怒气。
毕竟那位王虽然英明神武,但是子嗣不多,儿子只得七个,在北匈贵胄当中说实话并不算多,其中两个儿子已经病死了,剩下几个儿子,未曾有王的气度风范,都勇猛好战,最多能够作为斗将。
最小的七王子赫连郅支性子没有那样鲁莽,被几个大贵族看好,却在两三年前,在车师国拓跋一族死在了乱事之中,陪同的五品名将也在那一次战乱当中死在了拓跋一族的刀下。
其中事情过于复杂,间隔的时间也太远,许多人不清楚事情缘由。
似乎是因为七王子当年逼迫拓跋族贵女拓跋月,打算将这位贵女纳为侧室,所以才激怒了身为车师国护国大将军的拓跋一族,因而被杀,连那位主事的将领都难逃一死,被结阵斩了脑袋。
据传,此事中隐隐有大秦年轻一代菁锐将领百里封的身影出现。
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如何追究了,那位贵女而今已经从政,她的叔父是护国大将,其本身在大秦似乎也有奇遇,七品巅峰的修为,自然无人敢动她。
而今在车师国中施展一身所学,推行法令仪轨,田桑织机,为人雅然而有威势,凛然高洁,车师国中贵胄尽数都尊之敬之,自惭形秽,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极受人尊崇,隐隐为车师国,甚至于周边数个国家年轻一辈的头首。
至于当初在当初那件事情当中出现的大秦将领。
格桑扎含想到了那个名字,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痛,他现在穿着贴身的皮甲,用外面是铁环甲,威势凛然,但是他知道,在铠甲的下面,从右肩处,一直到背部,后腰,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消失,仍旧留在他的身上。
而且,在可见的未来,这个伤口会一直陪伴着他。
天下各国中,唯独大秦的陌刀能够在破甲破气之后留下这么恐怖的伤口。
大秦和匈族,这数十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但是边境的摩擦一直没有停过。那是数月之前,一次常规的边境游猎。
他在正面冲锋之时遇到的一支军队,唯独那一人冲在阵前,迎着冲锋之势,以陌刀正面破阵斩将,连带着黑铁重甲足足超过五千斤的战马被一刀斩成了两半,若不是亲随拼了命将他撞出去,他自己也会被从腰间斩裂罢
大秦陌刀之下,人马俱裂。
他带去的游骑之后落入了陷阱,尽数死绝,他从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所以将那个名字记得极为清楚,在床铺上躺着的那大半个月,每日里都深深在心中念想,每每记起一次,都饱蘸了怨毒。
扶风学宫弟子,大秦北域都护府都护亲赐字擎苍。
百里封,百里擎苍。
二十四岁。
大秦北域都护府所属,正六品破虏将军,领一千虎豹枪骑军。
是一名猛将。
谋略也不错,不过比起单骑冲阵的勇武,便不算是什么了。
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中,那一日单骑冲出大阵数十丈,一刀劈落,人马俱裂的武将,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极重的阴霾,久久不曾散去,有时午夜梦回,眼前便是那冰冷的刀光。
秦
格桑扎含心中沉郁,抬起手,让背后的鹰扬骑暂且停了下来,稍作休息,让坐骑进食,抬手掀开了面甲,看着前面的草原,往南,继续往南就会到达北匈和秦国的缓冲带,度过那些小国,就是秦国。
他们这些鹰扬骑的目的,与其说是搜寻逼迫,不如说是封锁,是试探。
为的只是在草原上发现那人的踪迹。
昨日草原上一场大雨,他们还是冒雨冲入,在草原上搜寻,刀鞘拔出刀来,倒出的雨水里都有一股子钢铁的锈气,没有人敢说出半句怨言,上一次七王子死的时候,王上都不曾如此震怒。
但是这样也难怪。
格桑扎含想着,在那座象征着三百年前的大汗王伟业的金帐王城之前,被一名异族人当着王子的面,杀死了一位地位尊崇的大汗王。
那剑气割裂空间,连象征着北匈八部的大旗都被斩断了,大旗是方形的,下面垂落八根流苏,旗帜飘落下来的时候,流苏飞扬,像是一场幻梦,折翅的大鹰,跌坠在雨后的泥泞当中。
对于志在一统匈族的王上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除去军队之外,各处隶属于皇室的强大武者也都出动,甚至于那些狂放不羁,骑着骏马浪迹天涯的浪荡武者们,也都各自行动了起来,但是他们的目的却不一定是为了获得王上的赏赐,而是单纯为了见识一下那生生凿穿了一整座西域的大秦武者。
“神武府王安风。”
他并不怕找不到这个人。
这里和西域,还有南国不一样,除去金帐王城之外,并没有固定的城池,一家一户,伴着帐篷和牛羊,游荡在辽阔的草原上,那个人的武功就算是再如何厉害,只要他是人,就需要进食,需要洗漱,需要依靠水源。
他就一定会出现。
休息了片刻,格桑扎含抬手将面甲放下,背后的鹰扬骑们上马,沉默不言当中,精锐坐骑迈动脚步,跟随着前面的校尉继续前行。
山峰之上。
两道身影在快速碰撞着。
一者是个白发老者,眉目温和,手中所用为一柄木质手杖,袖袍广大,手中的拐杖使用路数,包含诸般兵刃的招式,对面则是一名年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中一柄连鞘木剑,连环相击。
旁有数人观战。
那老者的武功便已经是从容不迫,大巧无工的境界,年少者剑术亦是浩大,似乎随手使来便是一招,数十招已过,却并无一着重复,或者如同苍天浩渺,难以琢磨,或者仿佛雪原寒风,荡尽寒秋。
每一招都尽得了其中三味,随意变换,并不拘泥于招数框架。
复又数十招,两人各自朝着后面退去,那年少者手持木剑,剑刃指着下面,双手持剑,朝着那老者恭敬一礼,道
“谢过二师父指点。”
吴长青抚须笑道
“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托你的福,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活动活动。”
“现在若是不动用其他手段,招式上已经是胜不过你啦,便是如此,再过上数年,恐怕我这老骨头也就跟不上你的手段了,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旁边鸿落羽甩手扔过去了两个果子,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道
“到时候就我来陪着小家伙练练手,老药罐你就好好去弄吃食就好。”
吴长青笑而不语。
鸿落羽吐出嘴里的果核,又道
“不过,小风子你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
“你前两日那一剑,对,就是把那个宗师劈飞出去的那一招,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够斩地出去的吧”
“毕竟你的境界,说起来其实才入四品没有多久。”
他捏着眉心,罕见正色。
王安风点了点头,手中剑倒扣在背后,落座,道
“嗯,是这样,弟子确实没有办法再斩出那样一剑了”
“在楼兰的时候,剑灵前辈给这剑里留下了一道湛卢剑的剑意,那口剑意积蓄了许久,那一日楼兰一战以后,还剩下了些许,剑鞘是先生特意打制的,能够遏制气韵。”
“所以在之后的一路上走了三万多里路,弟子用战意刺激剑意升腾,却不拔剑,如冰化水,水化云,盈沸之时,再借助一路上蓄养的气机,模仿天剑前辈拔剑,如此才有了那一剑。”
“现在再要弟子斩出这样一剑,已经是万万不行了。”
鸿落羽故作正色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那你打算怎么搞
“草原太空旷,也太荒僻了点,一眼看过去,连个挡路的都没有。你现在出去的话,不到半天时间就会被发现,然后被匈奴的宗师抓到,尤其是上一次给你劈飞了的那个宗师,这段时间想来不怎么好受。”
王安风盘腿坐下,将剑放在膝上,双手修长,搭在剑鞘和剑柄上,双目微阖,想了想,道
“弟子想着,先得要养好伤”
“上一次在楼兰的时候,闹腾地太凶了点,伤势一直没有痊愈,要是不养好,再和宗师交手的话,恐怕会落下暗伤吧嗯,虽然弟子没有积蓄挑衅草原江湖的打算,但是这应该是避无可避的。。”
“再然后”
王安风声音顿了顿,神色微正,道
“吕映波说,大荒寨这二十多年的劫掠是为了筹集军费。”
“那一笔巨量的黄金,恐怕还在坻川汗王的领地,趁着他死之后,领地混乱的机会,弟子打算搜集些证据,推导一下白虎堂和他们的联手。”
“最起码,要将大荒寨得来的黄金带走。”
“不能够让他们留在这里,不过,就算是为了军费筹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也已经花去了很多罢军械,还有奢侈享受之物,无论张将军对于此事是否知情,这毕竟是神武府遗留下的问题,我有将此事处理的责任。”
想到力战而亡的张纛,鸿落羽想了想,安慰道
“你其实,不用太过介怀。”
“我想那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一定是梦寐以求了二十多年的了吧”
“啊啊是啊,但是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放下,三师父。”
王安风闭目,轻声道
“大秦有话,叫做长歌当哭。”
“所以我明白的。”
“那一句话,我原本很不喜欢,因为无论如何故作豪迈,会痛苦还是会痛苦,会悲伤还是会悲伤,长歌当哭,仍旧是哭,只是生者强撑出来的不在意,我宁愿去放声大哭。”
“但是现在,我渐渐开始有些明白了。”
“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是好是坏,那终究是他们的选择,也只能够由他们自己去做,生者只需要尽力去祝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就可以了。”
“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战死,是张将军最好也是最满意的归宿了。”
“人皆畏死贪生。”
“可是谁又能知道,死亡在他们的眼里是不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这个世上毕竟还有很多很多,比起生死要重要地多的东西。”
鸿落羽看着闭目的徒弟,或者是过于熟稔,他到现在才突然发现那少年的眉宇已经彻底长开,五官清秀,平和而安稳,不再像是曾经第一眼看到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还能够看得到拘束和紧张,像是衣服下面身子都紧紧绷着。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是勇猛还是无知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时间真的太快。
鸿落羽的神色温和了许多,想到很多事情。
王安风轻声道
“说到底,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那个时代的他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足够炽烈,足够漫长,即便背弃曾经的原则,即便只剩下一人,也永远会留在心里,呵”
王安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鸿落羽挑了下眉毛,仍旧是平常时候的吊儿郎当,懒散道
“所以,你小子说了一大堆,究竟打算怎么横渡了金帐王城还有匈奴的地盘找到那个什么汗王藏东西的地方,你这样,就算是易容也没有用处,没有牛羊,没有帐篷。”
“模样能变,可是是不是放牧为生的,那些家伙可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王安风笑道
“这个的话,三师父,弟子已经有想法了。”
“哦”
“应该说,是老人家常常说的好心有好报还是说无心栽柳”
天空中,一声清越的鹰鸣。
神骏的飞鹰收敛了翅膀,仿佛天空射下的箭矢,穿破了重重云雾,然后振翅,降低了速度,落在了一名高大青年抬起的手臂上,那手臂上包裹了一层厚实的皮革,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训鹰人。
那青年微笑,然后抬眸,看着北方越发辽阔的草原。
背后,从车师国的方向,有数十名背着猎弓,驯养猎鹰的精悍猎人们,他们带着猎犬还有大片大片的羊群,跟在首领身后,眺望着北地。
然后,伴随着呼啸声音,近百猎鹰冲天而起,自天空盘旋。
像是天上的云蔓延到了草地上。
羊群伴着游猎者,开始慢慢移动。
s:今日更新奉上开始继续接下来的故事。
然后,经过昨天整理大纲之后,发现还要起码一百二十万字左右的量
打算三月,就算是三月末完结的话,每个月四十万字每天一万多
掀桌
大概要到六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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