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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着大猎开始的前宴以虎头蛇尾的法子结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番失利,那些草原贵胄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何况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度,赫连怜阳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做的过分起来,只得尴尬笑着转移视线,重新宴饮,不敢再多做试探。
至于那位开口为王安风解围的女子,果然是秦人,是赫连怜阳意外之下结识,对外称呼为梦槐君,解围之后,就也不再多说话。
赫连磐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大声呼喊,大口饮酒,酒宴散去之后,赫连怜阳邀梦槐君一同外出骑马赏景,众人各自散去了,赫连磐盘坐在了柔软的毛毯上,这才安静下来。
手里端着一杯酒,盏子里就只剩下了半盏残酒,微微晃动。
牙齿咬着右手的拇指,尖牙咬破了皮肤,嘴角流出鲜血来。
旁边收拾东西的奴隶和侍从不敢打扰他,他抬眸看了看周围,低声说了一句果然有意思,混着嘴角咬出来的鲜血把带着腥气的奶酒一下子喝完,然后把几乎被捏瘪了的酒盏扔在地上,起身离开。
一身俗艳大红袍的周和璧被自己的孙女搀扶着起身,将身后盘坐着沉思的赫连磐收入眼底来,心里暗道一声果然还只是个俗气的年轻人,之前那样看重他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赫连磐和汗王次子桑彭泽关系极好。
而且自身也颇有几分的手段,才能够招揽了一位极高明的四品武者跟随在身边,武功,骑射都是年轻一辈里面的翘楚,草原上的贵胄青年都以他为首脑,所以一开始自己还将他放的颇高的位置上。
而今看来,也就只是虚有其表的年轻人罢了,当不得如此的重视。
旁边穿着吴女衣着的女子察觉到了老者慈和面目下的轻视,道
“祖父”
周和璧看了一眼秀气的孙女,一边往大帐所在的方向走,笑了笑,和蔼道“是想要问祖父为何发笑么”
这出身于原本吴国大族的女子名字很是直白,叫做周忆南,至于忆的是草原的南边,还是中原江南,就要看听到这个名字的人自个儿脑子里想想了,周忆南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周和璧淡淡道
“自然是因为赫连磐。”
“你今日看到了吗那个乐师,你觉得如何”
周忆南想到先前蓝衫乐师气机破体而出,声如雷鸣的气象,还有凝气为弦的手段,心中不由沉凝。
不知道为何,这样高明的手段,那乐师做来却总觉得太过于举重若轻,而且似乎毫不在意,仿佛在场众人并不入他的眼,倒是打的那几巴掌有几分认真,叫她心里面想不清楚,驱散了心中杂念,一边搀着老者往前走,一边道
“孙女先前应赫连磐相邀的时候,曾经见到那个乐师和车师国一代的驯鹰人在一起,但是那个乐师的武功应当是到了中原所说的六品气机境界,不可能是寻常的驯鹰人才对。”
“听闻是赫连怜阳亲自点名,要那乐师来这里奏乐。”
“方才遇到了困局时候,也是赫连怜阳的朋友出口解围,孙女思量着,应当是赫连怜阳那边的人。”
周和璧眯着眼睛,淡淡道
“说的不错,那赫连磐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可老夫倒是觉得不是。”
周忆南恭恭敬敬道
“请祖父指点。”
周和璧淡淡道
“赫连怜阳虽然敏慧,格局却不大,一向护短,做不来弃子试探的事情,若真是她的棋,反应会如此平淡么怕是早第一个掀桌了罢。”
“这,那么依您看,那人”
一生曾经经历过天下最为繁盛岁月,七国鼎立,也曾家破人亡,转战天下,托身于匈奴的老者顿了顿,想到一袭蓝衫从容抚琴,背后有寒意不自觉滋生。
那种感觉连直面兵锋都没不曾有过,在他漫长的岁月中,只有少年时,曾在宫廷醉酒,得见当代剑圣舞剑时有过,摇了摇头,缓缓道
“看不透。”
周忆南怔了怔。
以周和璧的经历和身份,这三字的分量似乎有些太重了。
周和璧不再开口,掀起了帐帘,进去了这个在整个北域的草原上也算是第一等富贵的住处,垂帘落下,周忆南小心掌灯,大帐里亮起来。
此刻所处的这个大帐位置只在汗王王帐的旁边,其中装潢却没有大富大贵,江南的字画,凉地的红木雕花桌,桌子上放着的文房四宝,白玉印章,无不是吴地的书香世家。
周忆南搀扶着周和璧落坐在了桌案前面。
周和璧抚着桌子上的一副字画,白色的卷轴展开,卷轴里画着山水莲池,山石凌峻,池水涟漪,极为广大,只是莲花池里只一朵青莲,其余全部枯死,就算只是这一朵青莲,也只是含苞欲放的状态。
老者抚摸着那朵栩栩如生的青莲,并不开口,只悠然道
“忆南,你也已经十九了啊”
周忆南恭恭敬敬道
“是,再过一月,就是生辰,过去了生辰,就是十九岁了。”
周和璧慨叹一声,呢喃道
“十九岁,若是现在还在吴国当中,你这个年纪,往来无不是天下文采风流的名士苗子,呵,喜欢哪一个国的都行,都有,楚生狷狂,吴地风流,就是行走江湖,也有的是各家各派的年轻少侠来与你同行。”
“大好湖光山色,可以尽情去看,尽情去玩。”
“哪里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陪着那些甚么道理都不懂得的草原蛮子苦了你了”
周忆南摇了摇头,道
“哪里会苦,爹娘为我取名忆南,就是要我这一辈子都不忘记我们的家在哪里,穿吴家服饰,说渔船灯火,念莼菜鲈鱼,便是要记得,周家永远都是吴国的周家,无论过去多久的时间,都不能够忘记这一点。”
周和璧面容浮现欣慰振奋之色,道
“不错”
“不只是你不能够忘,你这一辈子,你的孩子,你的孙儿,祖祖辈辈,只要有一日不曾回到我吴国正统,那么就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都不可以忘记这一点唯独这一点,绝不能忘,咳咳咳”
老者说到了激动处,一阵剧烈的咳嗽,满手皱纹的手掌仍旧还死死按着桌上的画卷,周忆南为他抚背顺气,过去了好一会儿,周和璧才缓过气来,指了指桌子上的卷轴,呢喃道
“这一副画卷,是五十年前,还是六十年前,记不得了啊。”
“上一代的阴阳家家主所话丹青卷,其中有山河万千,莲花池中青莲花,白莲花,红莲花诸多气象共有六十七株,不见断绝,谢一株,开一株,是我吴家气韵,绵延世世代代不绝气象”
周忆南看着那一副老者死死按住的画卷。
在她的记忆当中,老者脸上的皱纹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时候,就时常看着这一副画卷,怔然出神,往往一看就是数个时辰,看得潸然泪下而不觉,小时候,周家人丁要比现在更兴旺,而那莲花则是半死不活。
后来,后来周家的子弟一个个因为种种事情死去,为了匈奴汗王出使异国而被害,暗中前往中原却一去不回,偌大的丰天周家,最后人越来越少,可是那一朵出自阴阳家家主的丹青画卷上,那一朵青莲倒是逐渐丰润起来,最近甚至于有绽放的趋势。
周和璧呢喃了几声,抚摸莲花,道
“原本我以为再见不到这莲花绽放,但是现在,汗王暴死,外戚和子嗣不和,我知道,汗王将大量的黄金换做了宝物,存放在了玉壶山中,若能得了那些宝物,施以连横之术”
“而今暴秦强占天下不过二十余年,各国志士犹存,国仇加恨未散,大事可为。”
“只是可惜,最后的钥匙,却只在那个出身寻常的王妃手中,只有从她手中得来了那宝物,才能够从玉壶山中得来东西。”
周忆南今日才第一次听了这件事情,道
“玉壶山中”
周和璧看了她一眼,叹一声,道
“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能强行破开”
周忆南点了点头,轻声道
“玉壶山,就算是在匈族的传说中地位很高,但是说起来也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雪山而已,冰石再坚硬,不可能会比钢铁更硬,中三品的武者沟通气机,钢铁也能轻易洞穿,何况是玉壶山”
周和璧神色略有奇诡,道
“这件事情,说来还要怪老夫”
周忆南微怔。
周和璧抚了抚须,道
“当年他得来了许多黄金,价值极高,但是黄金却极难以掩藏,索性便告知他,可以将黄金尽数换做内里蕴含气机灵韵的宝物,储藏在玉壶山中。”
“三百年前道人堪舆天下,天下气机最甚之处有三,昆仑为其首,不周山在东海之外,时隐时现,玉壶山则在北地,终年冰川不化,如同昆仑山巅昆仑玉,玉壶山上飘雪也蕴含气机。”
“所谓阵法,不过是借助山河湖海之势,若能以蕴含诸般气机的兵器宝物为材料基础,依靠玉壶山本身灵韵,做成一座大阵,若是有人打算强夺其中之物,气机自然流转,就相当于在和整座玉壶山对抗。”
“那座山上,每一片飞雪之上都有些许的气机,爆发之时,便如同雪崩,就算宗师,也绝无半点可能生扛”
周和璧自嘲一声
“那汗王手握天下精兵,以此刻你我之力,若要有甚么小心思,不过是以卵击石,不可为之。”
“老夫当年只是想着,等到他阵法渐成,每取出一件兵刃,反倒像是自己主动在阵法里面挖出个空洞来,我再给你们留下后手,等到他与我都去了,你们就能入内,从其中将用作阵眼的那一件器物取出来。”
“就算是有再多的黄金和宝物,抵不过那一件。”
“虽然要耗费许多岁月,可大不了如那秦皇一样,不在乎一时一地的胜负。”
“只是没有想到,那汗王年纪轻轻,走得比老夫还要走,滴水不漏的阵法就真的变成了滴水不漏,想要去取出东西来,只能够靠着那王妃。”
“可她偏生还是个倔强的性子,宁死不屈。”
周和璧苦笑。
“民间俚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夫这算是领教过了。”
周忆南想了想,道
“那寻求天下各国阵法一道的大师,合力破阵如何”
周和璧叹道“痴儿,似这样,如何能够成事你不知道么玉壶山既然是天下间气机最为充沛的地域之一,怎么可能没有人将它占了天下三大名山,玉柱不周山,昆仑山,玉壶山,你算算,哪个没有主”
周忆南怔然。
周和璧一个一个道
“不周山那是传闻中的海上仙山,遥在东海之外。”
“千年前被横练大宗师一头撞断,海浪涌动有数里之高,已经消失于天地间,可也有人说泛舟东海时候曾见到过不周山,采来仙草。”
“一日得气机,三转入昆仑,可也大概是以讹传讹,倒不如相信当年的星宫,而今的东方家,所在的地方就是当年不周山断裂之处。”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东方家世世代代,皆有奇术冠绝当代之人出世。”
“奇术并非言传身教就能够领会的学问和道理。”
“可若是日日在天下气机最为充沛纯粹之地打坐,自然有种种奇异之处,就如在河边安家,再蠢笨的人,捡起一块石头,前面就是河,总会砸出个水花来,那些身在旱地,甚至大漠的人,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比。”
“昆仑山那自然不必多提了。”
“那位在八十年前,就已经纵横天下,五十年前入昆仑山,天下见过他出手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世上了,可是每一次排列天下绝世的时候,无论是中原在排,还是北域在排,昆仑山永远都是第一位。”
周和璧忍不住慨叹。
“天下绝世奇才何其多也,终其一生,天命风流,可争来争去,只能争个第二,那人一日不死,天下第一就是他的,这样的老怪物藏在昆仑山上,连昆仑玉都成了罕见的东西,又有谁能抢得过他”
“玉壶山可是和昆仑山不周山并列的福地,你来此一十九年春秋,可曾见到过有哪位名家高手来抢夺么”
周忆南迟疑,摇了摇头。
周和璧自嘲一笑,道
“普天之下,武者无不是奋进激流,生怕落于人后,炼体养气入龙门,可他却不一样,他不去做那天下第二,宁不做凤尾,也要做第一,立下生死锁,此生不入大宗师。”
周忆南好奇“不入大宗师”
“是。”
“所以他成了天下宗师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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