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静无声。
在一片漆黑中,裴柳浑身僵硬,仿佛深陷恐惧的泥沼,黏稠冷腻,颤抖不止。
他不明白。
恶鬼为什么又出现了
为什么一定要盯着他不放
为什么偏偏是他
大脑嗡嗡作响,被恐怖的洪水吞没,难以思考,泪水无声滚落,打湿了枕头。
谢巫煜察觉到他在哭,伸手抚过眼尾,替他擦去眼泪。
眼睛是很脆弱的器官。
裴柳本就畏惧,一下就联想到恶鬼要抠他的眼珠,顿时惊惧发抖,剧烈躲避。
谢巫煜脸色一沉。
他之前喜欢看裴柳缩成一团哭的可怜模样,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烦躁。
在他变成秦梧,沈锦时,都能亲近聊天接触,裴柳很爱笑,但在他以本体出现时,永远都只有惧怕。
谢巫煜面色阴沉,周身的鬼气也汹涌不定,令室温骤降。
裴柳抖得愈发厉害,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只有偶尔溢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猛兽爪下徒劳挣扎的猎物。
谢巫煜发现了,让鬼气平稳下来。
这样的状况,或许只有他离开,裴柳才能好。但谢巫煜根本没想走。
鬼迷心窍已经用过一次,裴柳当时对他亲近信赖,但清醒之后态度就会严重反弹,变得厌恶畏惧。
谢巫煜有能力改变裴柳的记忆一辈子,不过,那终究是虚假的,没有意义。
最终,谢巫煜低沉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赢了,我教你怎么让鬼畏惧你服从你,如果你输了,我”
话语停顿,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要什么。他想要裴柳做什么永远在视线范围内掌控于手心
灵魂深处埋藏着一种浓烈的渴望,无从纾解。
裴柳没听到他后面的话,脸色更加苍白。未知总是最容易勾起人心中的恐惧,因为他们会有无限的想象,脑补出各种恐怖的可能。
头顶像是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会重重落下。
裴柳终于忍不住,有些崩溃地问“你就会吃了我,是吗”
哭音浓重,话语都是破碎的,含糊不清。
但谢巫煜还是听清了。
裴柳说的是吞噬灵魂,谢巫煜听到的瞬间,却莫名有种戳到心脏的发麻兴奋。他看着裴柳的时候,确实有种强烈的欲,只是他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他活了上千年,学了很多技能,却鲜少和人类相处,三观价值也和人类有很多不同,情感上甚至可以说是原始的白纸,像野兽一般凭本能行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
就像当初,揉碎娇艳脆弱的蔷薇花瓣,碾磨出汁,他也想那样揉碎怀里的人,让他绽放出最秾丽的颜色,再吞吃入腹,融为一体。
他以为,这是食欲。
裴柳浑身都是血肉的芬芳,灵魂肯定也十分美味。
谢巫煜不禁认同,“对,如果你输了,我就会吃了你的血肉和灵魂。”
裴柳一点都不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反倒是自己如果幸运赢了,恶鬼可能会恼羞成怒,说话不算数,最后还是要吃了他。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赌一把了。
因为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裴柳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谨慎问“游戏内容是什么”
谢巫煜“找出你身边的人之中,哪一个是我。”
裴柳悚然一惊,心脏猛地缩紧,寒气从脊椎直窜头皮,浑身发麻,根本不敢置信,原来对方早就在了,他却傻傻的,一点都没发现。
“你附身到别人身上了”
谢巫煜“不算。你只要找出一个就算你赢。”
一个那意思是不止一个
恶鬼也能切片,有很多化身吗
裴柳心中恐慌。不止一个,听起来好像成功概率更大了,但从别墅出来之后,他接触过的人那么多,要认出来谁是,谈何容易。而且恶鬼的化身之间可以相互帮忙遮掩,甚至就算他猜对了,恶鬼也可以说错了。
裴柳沉默良久,大着胆子和恶鬼讨价还价,“如果我赢了,我还有一点要求。”
谢巫煜“什么”
裴柳说“我希望,以后你都不会出现在我身边,无论是任何形式。”
瞬间,鬼气涌动,如风暴席卷。
裴柳浑身紧绷,警惕着,但没有改口,因为这是他最希望的。
过了许久,鬼气慢慢平息,寂静得诡异。
裴柳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谢巫煜箍住他的腰,冷声命令“睡觉。”
裴柳不甘心,低声问“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
谢巫煜的手指直接压上他的后颈,强行让他入睡,然后盯着他的脸,声音阴森压抑“永远都不可能。”
一夜很快过去。
裴柳醒来时,发现自己意外睡得好,精神不错,只是晚上盖着棉被也有些冷
冷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一幕幕飞快闪过,那低沉的声音也好似还在耳边,引起一阵战栗。
是噩梦吗
裴柳希望如此,但等他去浴室洗漱,看到腰腹皮肤上浅红的指印,就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他被迫卷入恶鬼的游戏,而且必须赢,不然就会死。
因为这事,他吃早餐都没了滋味。
走进片场时,精神状态和脸色也不太好,化妆师一眼就看出来了,关心问“裴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裴柳勉强笑说“做了个噩梦。”
邪祟说早就化身成他身边的人,但究竟是哪一个,只能由他去找出来。
因为这样,裴柳对每一个人都有了怀疑。
他觉得,如果是附身的话,即便邪祟伪装得再像,行为习惯也肯定会有细微的不同,认真看应该能发现。
最好排除的,是公众人物,能有很多资料参考。秦梧,吕翔,还有一些较为熟悉的演员,可以先划掉,他们和以前基本没什么不同。
剩下的,就是他的经纪人,助理,还有片场里的人。
经纪人余姐在开机时来过,待了几天,就去忙了,她还有其他艺人要带,大概率不是邪祟,助理也不像。
裴柳把目光投向人来人往的片场,安静观察。
这时,一抹银白闪过,晃了他的眼。
沈锦走到了他面前,道了声早安,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裴柳下意识就打量起了他。
沈锦有没有可能是
他想到沈锦精湛的演技,将反派演得出神入化,那个角色和邪祟在某种意义上,有着微妙的相似。仅仅一个眼神,就让人有压迫感,后背发毛。
沈锦温柔笑着,给他递了一杯蜂蜜水,微凉的银发轻轻滑过他的手。
但沈锦性格温和细致,很会照顾人,和其他人也相处融洽,根本没有邪祟的阴暗可怕。而且,还有着这么一头漂亮的银发。
裴柳迟疑了。
应该不是吧。
或者说,他也希望不是,不然一个自己真诚喜欢的朋友,其实是想吞噬了自己的邪祟,实在让人难受。
裴柳移开视线,默默喝着蜂蜜水,看秦梧和女主拍戏。
今天的陈导像更年期来了,异常暴躁,女主演得不如他的意,就发怒大吼大叫,脸黑得吓人。
起初还好,女主演员也意识到自己有问题,尽力改正,但陈导依然揪着问题吼,骂她演得就像一坨屎,越骂越难听。
那女演员也是个有名的小花,有颜有能力,被很多粉丝喜爱,此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骂得狗血淋头,心态崩了,演得越发糟糕,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
秦梧皱眉安慰,换做是他,也无法接受这样被骂,太过火了。
而且陈导骂成这样,根本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本来调整一下就能演好的戏,现在却成了这样的烂摊子。
秦梧上前,想劝陈导几句,却没想到只是开了个头,陈导就将炮火对准了他狂轰滥炸。
“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还要你来教我做事你以为你演得就很好吗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给我滚”
陈导一阵咆哮,怒发冲冠,头发炸成了海胆头,眼睛也是通红的,状态异常可怕。
片场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气氛如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角落有工作人员压低了声音说话。
“陈导这是怎么了压力太大吗好可怕,跟没有了理智一样。那表情,我都担心他会打人。”
这个工作人员说中了。
女主演员回了化妆间,调整情绪。主演不在,自然只能转而拍别的戏份。
陈导这个模样,容易让演员控制不住紧张。
吕翔演技一般,认真演的话,还是能看的,但偏偏撞上陈导今天的暴脾气,他演着演着,一转头对上陈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想起了撞鬼的噩梦,心生恐惧,就忘记说词了,僵在那一动不动。
陈导一个暴起,冲上去就是哐哐两巴掌,声音响亮,震惊了全片场。
虽然吕翔人缘差,片场里的人大都对他没什么好感,但看到这一幕时,都忍不住有些可怜他了。
吕翔被打得后背火辣辣地痛,龇牙咧嘴,五官都扭曲了。任谁都看得出是真的疼,不是演能演出来的。
裴柳都惊得站了起来,因为他刚才看见,陈导身上浮现了一丝阴森的鬼气。
难道是陈导
沈锦看他盯着陈导看,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古怪。
在裴柳眼里,这样一个毫无理智,丑陋暴力的厉鬼符合他的形象
因为这事,片场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
吕翔跑了,他的助理追了过去。有人硬着头皮,准备上前劝导演冷静,但被那眼神扫视到,就吓得停下脚步。
“一个个全是垃圾没用的废物换人给老子换人”陈导凶神恶煞怒吼,乱砸东西,透着一种可怕的疯狂。那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某个经典恐怖片里男主拿着斧头砍人的癫狂神态,极为相似。
裴柳听到工作人员压低了的恐惧声音,“还记得以前陈导家庭的报道吗他爸酗酒家暴,经常殴打妻儿,如果不是他爸早年酒驾出车祸死了,陈导小时候可能就被打死了。暴力基因是会遗传吗他变成他爸那样了”
裴柳听着,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想有没有可能,陈导是被他爸的鬼魂上身了
他凑到秦梧身边,低声说“你家信神,知道有什么办法应对鬼上身吗”
秦梧愣住,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而且神就在这里啊。
秦梧下意识朝沈锦那边看了一眼,正要说什么,陈导恐怖的目光就立刻扫了过来,“裴柳沈锦你们俩给我滚上来”
“嘶”
秦梧倒吸一口冷气。导演你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找死
裴柳和沈锦都过去了。他们这次拍的是送花戏份。
郁初偶尔路过花店时,会被店主沈文睿叫住,递上一小束玫瑰花,十分浓烈鲜艳的红色,像泼洒的血液一般。
郁初有些无措,摇头谢绝。
但沈文睿笑着说“这是卖剩下的,就一小捧,不过还挺好看的不是吗你带回去装点一下房间,或者说送给心仪的女孩”
他说着,有些戏谑地眨了眨眼。
郁初脸红了,心中闪过一张清秀娇俏的脸,神情里尽显青年的腼腆羞涩。
最终他还是收下了沈文睿的好意,不过当然,他是没有勇气去送给那个女生的。
他捧着那束娇艳动人的玫瑰花,低头垂眸,眼神缱绻。
沈文睿看着,笑容也格外愉悦。
这花,可是他用鲜血浇养出来的。看,这不是比普通的玫瑰艳丽许多
真是太美了。
他要让自己选中的宝贝,也一起来欣赏这份美。
片场里的人,都不自觉被吸引到戏中,看得入神,赞叹这一幕的唯美和阴森,极为贴合剧本人设。
但陈导还是不满意。
他指着玫瑰花大叫“谁是谁准备的玫瑰花我不是说了要血的感觉吗是不是要我真洒些血上去”
声音粗犷响亮,有回音,刺得裴柳脑壳都疼了,嗡嗡作响。
陈导炸药一般的状态,这样下去,根本没法拍。更重要的是,他被鬼附身了,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裴柳趁着补妆,化妆师离开,只剩他一个人时,低头联系赵海的天师亲戚,希望对方可以过来处理。这种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普通人贸然行事只是找死,甚至会搞得更糟。
一抹冰凉,忽然袭上他的脸。
裴柳抬头,发现镜子里的他被黑雾缠裹入侵,几乎全身都被严实笼罩,看不清容貌。
邪祟在他耳侧沉声说“我可以帮你。”
裴柳听了没有任何喜色,而是紧绷戒备,“你想做什么”
一个阴森邪祟,裴柳实在无法相信对方心怀善意。
邪祟慢条斯理道“没什么。只是你求我的话,我可以出手解决这只鬼。”
事实上,即便裴柳不求,邪祟也不可能放任他出事,只是想听他说这话而已。
裴柳几乎瞬间就脱口而出“求你。”
邪祟“”
只是说两个字,就能解决鬼,这么好的事简直稳赚不赔。裴柳下意识就冲了。但反应过来后,就觉得没那么简单。邪祟会这么好心吗是不是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裴柳立即改口“不用,我自己搞定。”
都已经准备出手的邪祟,听到这话,再看他和天师又聊了起来,不禁被气笑了。
黑雾刹那消失,几乎同时,裴柳的手机黑屏了,还能用,但就是没办法打开天师的聊天窗口。
裴柳用力戳手机,心想,恶鬼果然不安好心。
裴柳不打算鲁莽行事,但事情往往不会顺着人所想的发展。
他看到陈导跟秦梧一起进了休息室,怕秦梧出事,都来不及思考太多,立刻就追了上去。
裴柳跑进房间后,没看到陈导,只有秦梧倒在地上,闭着眼睛。
心中一惊。
他慌忙上前探秦梧的鼻息,还有气,似乎只是昏迷过去了。
裴柳紧张地四处张望,找着陈导的身影,结果一抬头,发现他就趴在天花板上,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翻着眼白,五官狰狞,咧着嘴流出腥臭的口水,简直就是一个异形怪物。
怪不得秦梧会晕过去,他都想吐,恐惧得想晕。
这情况,该怎么办
裴柳脑子一片空白。但现实没有机会给他思考,天花板上被附身的陈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凶猛袭来。
裴柳呼吸骤停,双眼瞪大,恐惧达到了巅峰,浑身的血液和细胞好像都在这瞬间爆炸了。
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心中还闪过一丝后悔,早知道就答应那个邪祟了,至少能晚点死。
但就在怪物碰上裴柳的一刹那,厉鬼感觉到了极其恐怖的吸力,无法自控,被迫从陈导身上剥离出来。
裴柳眼睁睁看着厉鬼被自己吞噬,三两口,就彻底消失不见。
裴柳呆住了,不敢置信。
陈导躺在地上,意识不清,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向裴柳。
裴柳不禁有些心虚,结结巴巴说“陈导,对不起,我好像吞掉了你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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