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纳托斯过来的时候, 纳西索斯已经向猎户问出了所有他知道的情况。
见塔纳托斯来了,他二话没说“走,我们去见珀耳塞福涅。”
塔纳托斯一愣,反应不及“啊冥后殿下, 其实我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容许我先了解情况”
纳西索斯却没有那个耐心,不管珀耳塞福涅所说的是真是假, 她透露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出于好心。悉知这一点, 纳西索斯更觉得要抓紧时间, 不能让珀耳塞福涅做其他小动作,否则真是没完没了。
对于纳西索斯来说, 娇蛮的种子女神就像怎么都驱赶不走的苍蝇, 尽管他无意招惹, 她却老在他的面前嗡嗡。“无视”在她看来是羞辱,他只能给她足够的“重视”, 只怕被重视的代价她付不起。
纳西索斯神色淡淡,甚至眉眼间的艳色都悉数收敛,却不让人觉得平和, 反而透出几分危险的气息, 好像看似平静的海面, 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浪。
尤妮丝看着他冷淡的面庞, 没觉得害怕,反而有些担心。她作为随侍冥后的侍女,全程听见了猎户的话,他知道的虽然不多,说得却足够清楚,因为大量的留白, 反而给出了浮想的空间。他说得战战兢兢,那一字一句却像一把把利刃,直刺冥王和冥后的爱情。
冥后怎么可能不在乎
尤妮丝真怕冥后会乱想,其实他们这些旁观者看得最清楚,冥王对冥后是真爱,冥后也交付了全身心的热烈,他们是真的感情很好,那个种子女神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尤妮丝犹在愤愤不平,她的冥后殿下却比她想象的强大许多。他没有被负面的情绪左右,先妥善安排好了猎户的去处,又给塔纳托斯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上自己的步伐“先出发,事情经过我们路上细说。”他步履从容,神色坚定,有种不容拒绝的威势。
塔纳托斯却有些犹豫只为了一个猎户的意外死亡,他怎么敢拐走冥后回头冥王陛下在训练场接不到人,肯定要找他的麻烦于是讪讪拒绝“这种事就不用劳动您了,我去处理就好。”
纳西索斯没有改变主意,他看向塔纳托斯,郑重其事地说“不,这件事我必须去。珀耳塞福涅做这件事,就是为了引我出去,我怎么能让她失望”
许是和哈迪斯相处久了,纳西索斯的气势渐增。被他凝视着,饶是在死亡的阴影里不断穿梭的塔纳托斯也难得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没有再劝说,大步跟上纳西索斯的步伐。
“冥后殿下”
尤妮丝见纳西索斯走得毫不迟疑,提起裙摆追了几步。
纳西索斯偏头看她,想起什么,走回来,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塞到她的手里“尤妮丝,你去训练场等候哈迪斯,要是见到了他,别忘了提醒他把糕饼吃了。”
塔纳托斯的表情有点僵。
咳,还是冥王陛下幸福,有糕饼吃,不像他,被冰冷的狗粮砸一脸。
尤妮丝听了纳西索斯的嘱咐,却好像被提醒,她急忙问“冥后殿下,您不先把这件事告诉冥王陛下么”
告诉哈迪斯
纳西索斯沉默了片刻,说“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他。”
他会告诉他,但,不是现在。
真相到底是怎么样,他现在还不清楚,没必要增添哈迪斯的困扰。哈迪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公务,他也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去打扰他。纳西索斯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里还有另一道声音,急切的,带着不确信的不想哈迪斯去,怕真相是真,爱意是假。
纳西索斯很希望自己能够勇敢一点,坚定一点,相信他原本不愿相信,但在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里验证过的“一见钟情”。但他不得不承认,珀耳塞福涅的传话动摇了他的心。他隐隐回想起抢婚的那天,珀耳塞福涅种种奇怪的举动,还有她拉他起来时,那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这其中,可能真的有古怪。
纳西索斯的眼眸闪了闪,他抬眼,目光坚定如初“我会告诉他的,不急,等我回来。”
至于他心里到底急不急,只有他紧握的拳头知道。
珀耳塞福涅呆在猎户的山洞里,惬意地哼着歌儿。她像个张好了网的捕鱼人,投上诱饵,只等鱼儿自投罗网。哪怕林子里就有搜捕她的人,但她拥有这样一个安居之所,又有报复达成的希望,竟然完全不觉得害怕,反而心情好极了。
她嫌弃猎户铺在床铺上的兽皮有一股子难闻的味道,掀了兽皮,躺在石板床上。条件并不好,但她撑着脸颊,想着事儿,竟觉得身上一股清凉,还挺舒服。
也不知道那个猎户有没有好好替她办事。她手指轻点,想起来还有些生气。能够替一位女神办事,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偏偏那个猎户宝贝自己一条贱命,不肯去死,非要她拿他的妻子和儿子威胁才肯就范。
她怎么可能真去找他的妻儿珀耳塞福涅挑唇,笑他的愚不可及。她自己都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下山抓人,但一个人类的眼界能有多高她只是略施神术就把他吓住了,乖乖捡起匕首自杀。
花费最少的代价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珀耳塞福涅对自己的布局很满意,也更相信这次的计划能让她得偿所愿。她已经想得够久,想得够累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纳西索斯狼狈的样子,看他痛苦,像她失去母神时一样。
想到消逝的母神,珀耳塞福涅握紧了拳头。
她发誓,今天就要替母神报仇
珀耳塞福涅正心潮澎湃,忽然听见山洞前堆积的枯叶被踩响的声音,咯吱,咯吱,好像抓挠在她的心上。她下意识慌张,往后退了几步,摆出防御的架势。她怕是坦塔罗斯带着军队寻了过来。等到纳西索斯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有多失态,故作镇定地理了理衣裳,声音冷淡。
“你来了。”
虽然珀耳塞福涅不愿意承认,但她其实很在乎纳西索斯对她的看法。从她爱慕他的时候起,她就不愿意在他面前出糗;当她被他拒绝,更是气愤,他根本没发现她的好,因为更注意自己的形象。然而这么多次交集下来,她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纳西索斯的眼里根本没有她。
狂傲自大的男神,他早该付出代价
可恨她设计了小爱神厄洛斯的金箭,凑成他和哈迪斯的婚姻,竟然没能把他拉入痛苦的沼泽,反而被他反将一军,分走了母神的神职不说,还害得她消逝于神界至于她自己,也失去了依仗,沦落到这样狼狈的下场。
珀耳塞福涅不忍看自己裙角的脏污,那样刺目,更衬得纳西索斯神采奕奕。他看起来在冥界生活得很好,甚至比在恩纳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卓然的风采。他是怎么做到的,让冥王哈迪斯待他那样好,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在猎户给他传达了那些信息以后,还能佯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不喜欢他的毫不在乎,好像她的设计都是自作多情。
她收回视线,抬高下巴,眼眸下睨,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攻击性“你既然来了,说明那个猎户做得不错。”她讽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说出来,我看心情给你解答。”
话是这么说,珀耳塞福涅的目的可不止于解答纳西索斯的疑问她在寻找攻心的契机。
为了这场攻心之战,她做足了准备。
山洞里弥散着的淡淡香气,是她用仅剩不多的神力催生出能让人情绪激动的药草焚烧所致。她很清楚,人在激动中最容易卸下防备。接下来,她会竭尽全力挑动纳西索斯的情绪,然后趁他不备,发起她最后的攻击。
她伸手,抚过锁骨处细长的项链,那是母神送给她的珍宝,里面藏着一个储物空间,储物空间里储放着她的众多珠宝首饰,亮闪闪的,十分耀目。其中,有一把装饰着红宝石的匕首,就是她为今天的报复所挑选的武器那把匕首上涂抹着怪物的祖先,恐怖的提坦巨人提丰的毒血,只要被它杀伤,哪怕是了不起的十二主神也不能幸免。
纯金打造的项链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珀耳塞福涅抚在上面的手指似乎也沾染了凉意,她凉凉地笑了一声,等着纳西索斯的情绪酝酿。却只等到了比她还要更冷淡的一句“你既然费尽心思找我,又怎么会不想说我看你心情挺好。”
珀耳塞福涅脸上的笑容僵住,好像不擅长画人像的画家一个手抖,让美貌女神的笑脸变得生硬,甚至从那双睁大的眼眸里透出丝丝狰狞。
纳西索斯对此反应平平,好像被她瞪着没什么害怕,看她噎住也不值得高兴,只道“我现在给你时间,你可以打打腹稿,想想自己要说些什么。你的时间有限,想好了再说。”
事实上,纳西索斯完全不用这么着急。他已经跟尤妮丝交代好,让她叮嘱哈迪斯吃早饭;训练箭术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大半,再加之他带上了死神塔纳托斯,塔纳托斯早就交代好了,让士兵们自主训练,他及早赶回去也赶不上什么。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给她太多的时间,她真的很惹人烦。
惹人烦的珀耳塞福涅却不自知,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明明应该是纳西索斯被她吊足胃口,哭着求着让她透露抢婚的相关信息,然后她故作神秘,一点一点放出那个秘密,逐步攻陷他心灵的堡垒,趁机发起致命一击这才第一步啊,怎么就调转了风向,被纳西索斯掌握了节奏
被宠大的珀耳塞福涅能有什么好心计呢她甚至完全不懂掩饰自己的震惊,在主动把自己送到仇人面前以后,她又在仇人面前丢脸,暴露了她的计划被打乱的无措茫然。
塔纳托斯变作一只白鸽,栖在纳西索斯的肩上,听着冥后殿下寥寥几句就扭转了局面,忍不住啧啧称叹“咕咕,咕咕。”
这叫声真不威风,令他不太满意。他原本打算把自己变成凶猛的鹰,可惜冥后殿下嫌弃老鹰太重,不让他变哦,不对,在此之前,他就没打算变化形态,按照他原来的意思,就该干干脆脆提着镰刀把人摁倒,抓去冥府问罪。
冥后一开始说,他打算先和珀耳塞福涅谈谈,塔纳托斯其实不太赞成。他最烦这种磨磨唧唧的事,能早点回去,赶上训练场上的士兵没走光,他还能逮几个士兵打一架,不比这爽此时看着珀耳塞福涅挫败的样子,他倒是乐了。
别说,还真挺爽
塔纳托斯不是没听说过种子女神的荒唐事,这位女神曾经在神王的宴会上算计他们的冥后,想要把冥后献给神王。不说这是对冥界主宰多大的羞辱,所有爱戴着两位男神的冥神与亡灵,都深感被冒犯。塔纳托斯就是其中一个,他暗暗记恨,此时看冥后怼人,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也是借着这个机会,他恍然发现,原来冥后平时戳他们的那些小刀子根本不算什么,他要是动真格的,能让人气得脸上的肉都一片片抖落下来。
塔纳托斯看着珀耳塞福涅,觉得她就快气得掉肉了
珀耳塞福涅确实气得脸颊都在抖,她的嘴角根本绷不住上扬的弧度,抿了起来,像被刻刀深深地划伤,划出不快的弧度“你可真是牙尖嘴利,纳西索斯,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迟早会因为你的自大狂妄付出代价你”
纳西索斯打断她“有话快说。”
他不喜欢和她打交道,还有个原因就是她很喜欢“警告”。警告来警告去,就没有什么是她能兑现的。真正有本事的神从不这样,比起放狠话,他们更倾向于直接行动,更实际,又不浪费时间。
像珀耳塞福涅这种喜欢浪费生命的女神,纳西索斯是真看不惯。
继抢夺话语权之后,纳西索斯又打断了她的说话,珀耳塞福涅气结,张嘴要骂。岂料嘴巴还没完全张开,就被纳西索斯一个眼神盯得重新闭合。他的眼神分明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她莫名觉得危险。
“我奉劝你想好了再说话,珀耳塞福涅,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看出珀耳塞福涅还不服气,纳西索斯也不生气,他抬手,戳了戳肩上蹲着的白鸽,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不过你胁迫人类,逼人自杀,违反了冥府的规定,扰乱了冥界的秩序”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珀耳塞福涅不由瞪大了眼睛。
从前她的母神德墨忒尔还在的时候,谁敢找她的麻烦她从来没考虑过,只是逼一个人类自杀罢了,她甚至没有动手,需要承担什么罪责。
纳西索斯抬眼,给了她一个眼神“或许,我该让死神先擒住你,扣在冥界好好审问。到了那个时候想必你想说的该说了,不想说的也会说了。”
这是威胁
珀耳塞福涅咬牙,没想到纳西索斯的情绪丝毫不受她的煽动,反倒是她自己,被草药的香气一激,气得狠了,掏出匕首,就往纳西索斯的身上戳去
纳西索斯早知道她不怀好意,时刻防备着呢。见她出手,根本不需要塔纳托斯化成的白鸽来掩护,他只是简单几招,就制住了神力削弱,又不擅长战斗的种子女神。
“站着说话不好么,你居然更喜欢趴着”
落败的珀耳塞福涅被纳西索斯摁在地上。她柔嫩的脸颊挨着地面,犹在忿忿挣扎,蹭得满脸灰尘,像只落入捕兽网中的猎物,狼狈不堪。
匕首就掉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她偏着头看,能看到匕首上的寒光,那是死亡的讯号。她奋力挣扎,想要挣开纳西索斯的桎梏,根据她的估算,只要给她三秒钟的时间,让她伸长手臂,她就能顺利捡起那把匕首
她布置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被纳西索斯反杀。
她不能输,她不能输
不甘充斥在她的胸腔,让她好像魔怔了一样。她直勾勾盯着那把匕首,一向骄傲的女神,此时根本听不进去纳西索斯的话,她只想够到那把匕首,抓住它,狠狠扎在纳西索斯的胸膛。她恨不得自己能有操控实物的力量要是她的眼神能够化成实质,捡起匕首,以她眼睛的酸涩程度,纳西索斯的身下早该淌出汩汩毒血了
然而她的那些设想一概没有发生,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纳西索斯把那把匕首,把她唯一的希望踢得更远一些。
希望破灭,珀耳塞福涅恨到极致,怒吼“纳西索斯”
她以为是怒吼,但因为被摁在地上,胸腔无法大幅度起伏,嘴巴大张甚至会吃进灰尘,她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哀鸣,像即将死去的病鸟在做最后的挣扎。
“嗯,我在。”
纳西索斯倒是淡定,他把心中的不耐与不安悉数藏好,看起来无懈可击“现在你能说了么”
说
怎么不说
珀耳塞福涅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在陈述事实的时候掺杂了大量的个人情绪,用极其轻贱的态度说出了真相。在她的诉说里,哈迪斯会抢婚是因为金箭,哈迪斯会包容他的坏脾气是因为金箭,哈迪斯在神王的宴会上为他撑腰是因为金箭,哈迪斯大费神力修建爱丽舍也是因为金箭
她嘲笑他,眼角眉梢都是恶意“你以为你得到了爱情,得到了珍视,那只是一支金箭造成的假象罢了”
她的话语好像淬了毒,狠狠扎在纳西索斯心上。她心里的嫉妒也淬了毒,狠狠浸透她的心脏。即使她无数次告诉自己,纳西索斯和哈迪斯之间的种种都是金箭的效用,但其实她心里清楚在她做冥后的那些年,哈迪斯就没待她这样特殊。
所以凭什么
凭什么
她是身份高贵的种子女神,她凭什么不能得到他们的爱
纳西索斯不爱她,哈迪斯也不爱她。
可是他们相爱了。
因为她的报复,他们相爱了
多么可笑
珀耳塞福涅想笑,所以就笑了,她笑声低哑,好像从堵塞的喉咙里强行撕出来的,滞涩,难听,好像乌鸦在漆黑的树枝上嘎嘎地歌唱着不详。
在珀耳塞福涅的笑声中,纳西索斯沉默了。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他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但是听了珀耳塞福涅的诉说,又觉得真相就该是这样。
哈迪斯从来不是轻浮浪荡的性格,比起一见钟情,珀耳塞福涅的说辞更能解释他抢婚的举动。
如果真像珀耳塞福涅说的那样
他和哈迪斯的开始,只是因为一支金箭,那么这么久以来的磨合呢,他感受到的灵魂上的契合呢
也是因为金箭
停下,纳西索斯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纳西索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珀耳塞福涅却在此刻捕捉到他的失神,赶紧抓住契机。在她叙说的时候,她便悄悄动用神力,催生了一根藤蔓。她小心翼翼,头一次学会了掩藏。她虽然神力不济,但在自己擅长的方面稍微欺瞒一下纳西索斯,还是可以做到。
于是在纳西索斯回神的瞬间,一条藤蔓猛地抽向他的脸。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让珀耳塞福涅得了自由。狼狈的种子女神在藤蔓的掩护下打了个滚,去捡掉在地上的匕首,然后又催使着藤蔓攻击纳西索斯,自己则在藤蔓的保护下手持匕首步步逼近。
白鸽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天空。纳西索斯取出一把金剑,几下砍断了种子女神的藤蔓。他最近在学剑,手里拿的金剑还是哈迪斯送的。收到剑的时候有多甜蜜,现在心里就有多纠结。但他强行让自己头脑清醒,在战斗中的每一次失神都可能是致命的,他不能走神
珀耳塞福涅没想到纳西索斯竟然这么能打,他好像丝毫不受药草的影响,反倒是她自己急了,丢了主动权,之后便被步步逼退。她气急,干脆不管不顾,要和纳西索斯拼命。然而还没等她冲上去,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冰冷的镰刀抵在她的脸侧,照着她错愕惊恐的脸色,还有死神的半张脸。
“别动,否则会死哦。”
死神的声音幽冷,好像来自冥界的召唤。
他说得没错。
此时抵抗,可能会死。
神明要是死了,就没有重活的机会了。
冷汗从珀耳塞福涅的额头滴落,好像凝滞了一般。汗水凝滞了,空气也凝滞了,珀耳塞福涅的动作也凝滞了。半晌,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愤懑的声音“纳西索斯,你卑鄙你竟然找人帮忙”
她说话时,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愤身体微颤,被镰刀割破了一道小口子,顿时大惊失色,在一个极短促的尾音之后,飞快收住了声音。
纳西索斯看她懦弱怕死到这个程度,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女神为什么能那么嚣张,只因为她有一位了不起的母神可以为她撑腰偏偏他,还中了她的招。严重的,可能被她左右命运;从轻处来看,至少也被她乱了心神。
纳西索斯闭了闭眼睛,掩住眼底的复杂,声音冷而讥诮“要说卑鄙,不是你先对我使出卑鄙手段的我做了什么卑鄙的事我叫上死神塔纳托斯,只因为你无故滥杀凡人,他秉公办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珀耳塞福涅才不信他的这番说辞,不屑道“一个人类罢了,死了就死了,哪有那么多惩罚”她在冥界的那几年,见过的亡灵不知凡几,人类本来就短命,不被她杀,也顶多再活个几十年,又能算得了什么
其实不单是珀耳塞福涅这么想,大多数神祗都把人类视作蝼蚁,在他们需要信仰的时候,他们会好心施恩,在他们需要用战争等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们会毫不犹豫送大批人类去死。
纳西索斯作为神明,原本对人类也没有什么同理心,但在经历过德墨忒尔制造的饥荒以后,他改变了想法,他开始尊重那些挣扎求存的小小人类,作为生命,他们不比任何神明低贱。
更何况,珀耳塞福涅轻贱人类,正如珀耳塞福涅轻贱他。她并非因为人类寿短,所以妄为,只要是比她弱小,比她地位低下的,她都任意欺凌。包括他,不也是么无尽的纠缠,被拒绝后的坑害,屡次设计的报复,不过是因为在她看来,她惹得起他。
纳西索斯看得分明,所以一听珀耳塞福涅的话,便扯出了笑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头一次认可种子女神的说话,反而让骄傲的珀耳塞福涅吃惊,瞪大了眼睛。
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只见纳西索斯偏头问塔纳托斯“塔纳托斯,你是否介意我替你惩治作恶的神明”
什么作恶的神明
珀耳塞福涅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才刚冒出抗争的念头,就感觉塔纳托斯的镰刀又压低了一分。
对待她极其冷酷的死神,在纳西索斯面前却显得极度恭敬“冥后殿下,我不介意。”
珀耳塞福涅气急,当初她做冥后的时候,可没有得到塔纳托斯这么恭敬的态度那些冥神,那些可恶的家伙,对待她时,好像看一件漂亮的装饰品,怎么到了纳西索斯这里,就有了这么大的不同
哈迪斯也是一样,为什么对纳西索斯那么特殊,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她
要不是他当初待她不好,她怎么会让命运篡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珀耳塞福涅恨到泣血,她张大眼睛,看着纳西索斯拖曳着长剑,缓缓向她走来,一步一步,好像踏碎了她的五脏,要不是被镰刀架着脖子,她只怕要瘫倒在地。
“不纳西索斯,你不能动我”
珀耳塞福涅大喊大叫,像发疯了一般。
她越疯狂,纳西索斯就越镇定。
他反问她“我为什么不能”
不等珀耳塞福涅回答,他又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轻慢地说“一个女神罢了,死了就死了,想必也不会对三界造成什么影响。”
他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就这么轻描淡写决定了她的生死。
珀耳塞福涅不敢相信,纳西索斯怎么敢
可那是纳西索斯。
他曾经无数次推翻她的预想,不按她的想法出牌。
纳西索斯已经举起了长剑,珀耳塞福涅忍不住发出尖叫“不”
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她感觉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她的脖子被塔纳托斯的镰刀抵着,她的面前,纳西索斯举起了死亡的剑,她在劫难逃
忽然一声低鸣,一只鹰飞了过来,替珀耳塞福涅挡住一击,然后哀哀叫着,化作灰飞。
那是神力化成。
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护着珀耳塞福涅
纳西索斯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迟疑。在他看来,杀死珀耳塞福涅是当前最紧要的,也是他唯一的目的。不管谁护着她,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要做的只是扫清障碍。
抬手,挥剑,再次劈向珀耳塞福涅。
一阵脚步声从后方袭来,刀风逼近,塔纳托斯来不及驰援,纳西索斯只能避开。
他连退几步,看见一个陌生的半神冲向珀耳塞福涅,与塔纳托斯对上,挥刀挡了几下。
作为半神,他竟然与塔纳托斯斗得旗鼓相当。纳西索斯怀疑,他背后有神明的授意,那个神明应该给足了他优待,让他拥有了超越半神的能力。纳西索斯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他多半是神王宙斯的儿子,杀死农业女神德墨忒尔的“人类英雄”坦塔罗斯
只是宙斯既然派遣他杀死德墨忒尔,又怎么会保护她的女儿
纳西索斯想不明白,也无暇去想,总之他不能让坦塔罗斯带走珀耳塞福涅。
被苍蝇反复打扰的日子,必须要结束在今天
纳西索斯神色决然,再次冲上去,直取珀耳塞福涅的方向。
珀耳塞福涅被娇养太久,她的生存能力其实极弱,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竟然腿麻得走不动路,就在原地呆呆站着,几乎做了纳西索斯的活靶子。可怜坦塔罗斯忙得不行,一边应付塔纳托斯,一边还要留意她的安危,见纳西索斯攻来了,而她竟然连躲都不躲,气得恨不得替纳西索斯劈死她。
“愚蠢的家伙,逃命你也不会么”
就这个骂人的架势,真不像是来救人的。
珀耳塞福涅被骂醒,已经是生死攸关,她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耍嘴皮子,赶紧催动植物抵挡。又有一只老鹰飞来,将她的衣领叼起。她有些慌张,但看坦塔罗斯没有阻拦,便放弃了挣扎,爬上了神鹰的后背。
她虽然并不清楚坦塔罗斯的身份,但她不难看出,那个半神是来救她的。
可笑她不可一世,自命甚高,最后居然要一个半神援救
纳西索斯三两下劈开了藤蔓,然而到底慢了一步,珀耳塞福涅已经乘着神鹰飞到了洞口。此时拉弓射箭也来不及,纳西索斯只能提步去追。追到外面,就见一堆人类士兵一窝蜂散了
“种子女神来了,种子女神出来了”
“国王死了,他没抓住种子女神,咱们快跑”
纳西索斯一时无言,只能继续追珀耳塞福涅,那些士兵也吓得两股战战,赶紧往各个方向跑。
猎户的山洞紧挨着一片树林,树木茂盛,密密匝匝叠了一层又一层。饶是神鹰再善于飞行,也无法直接冲破重重阻碍,带着珀耳塞福涅飞上蓝天。那鹰倒是要往上飞,珀耳塞福涅却不敢拿命去赌,怕来不及挣开树木的屏障,就被纳西索斯一箭射死。
纳西索斯是真的要杀她
他是认真的
珀耳塞福涅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怎么能不怕呢
她使劲拍打神鹰的背脊,示意它将她放下,又气急败坏地催它替自己抵挡纳西索斯的攻击。趁着神鹰扰乱纳西索斯的视线,她赶紧提着裙摆逃跑。在森林里,她自认有些优势,她一路跑,一路洒下种子,那是她天然的障碍物,是她逃命的帮手。
纳西索斯一剑劈杀了神鹰,没耽误太多时间,却足够珀耳塞福涅跑出一段距离。
纳西索斯收起宝剑,举目望去,茫茫森林里一道仓皇的身影还在逃离。
他没有再追,取出弓箭,准备直接射杀她。
难度是有的,但不大。
珀耳塞福涅真的很傻,她从来没了解过他的实力,就擅自跟他结仇。
在他的射程范围里,她还想跑到哪里去呢
珀耳塞福涅跑得气喘吁吁,微风拂过她的脸颊,撩动她金色的卷发。她想起那个午后,那个似乎没过去多久,但又记忆模糊的午后。她带上妮可去见纳西索斯,她想尽了办法,把他变成小爱神厄洛斯作弄的对象,她为自己报复成功而高兴那时候,她哪里想得到现在的情形
她仍旧在森林里奔跑,急着做一件事。
然而不是去作弄别人的命运,而是为了躲避自己可能死亡的命运。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珀耳塞福涅跑得太急,感觉心脏都要吐出来了,但她不敢停下。死亡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她怕自己停下,下一刻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她听见羽箭破风的声音,那个午后,她曾经那样期待这声音,然而现在,她几乎窒息。
“叮”一声,箭被挡开。
珀耳塞福涅望见眼前洒满的金色阳光,感觉看到了希望。
太好了
又有人来救她了
然后她看见了白臂的女神,司掌着婚姻,与宙斯共享雷霆神力的神后赫拉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看上去光彩耀目,衣着华丽,更显得她灰扑扑的,像只四处逃窜的老鼠。她的神色那样冷酷,甚至带着狠厉。
“看看你狼狈的模样”她一开口,声音里就满满是不屑。
从来只有珀耳塞福涅对别人表示不屑,她哪里被人这么看过就好像看丢弃在垃圾篓里的垃圾,又脏又臭,满是嫌弃。
按照珀耳塞福涅的脾气,她应该怒斥,应该反击,但她已经被纳西索斯修理得没脾气,她不敢反驳什么,甚至寄希望于神后赫拉“美丽尊贵的神后赫拉,请您大发慈悲救救我,救救我纳西索斯疯了,他要杀我,他要弑神”
珀耳塞福涅是那样急切,她甚至恨不得扑到赫拉的脚下,只要她能够庇佑她。
“纳西索斯冥后殿下,你说他,疯了”
赫拉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她看着纳西索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手里拿着的弓箭始终没有放下。她心想,他确实疯了,竟然敢在神后面前亮出武器。但他疯得好,能帮她杀死情敌的疯狂,对她又有什么坏处呢
珀耳塞福涅还在控诉,她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或者说,她从来不认可自己那段黑历史在那场神王的宴会上,她奉献自己纯洁的肉体,要勾引好色的神王。尽管她的本意不是那样,但是赫拉只看重事实。
瞧,多么鲜活的肉体,果然让宙斯难忘。
不然他怎么会派坦塔罗斯来抓她
赫拉了解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杀了珀耳塞福涅,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再也不用惦记这美貌年轻的女神
她为杀她而来,可笑珀耳塞福涅竟然以为她要救她。
赫拉原本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借着纳西索斯的手杀死珀耳塞福涅,撇开自己的干系。但她现在不这么打算了。她扬起高傲的下巴,睨着已经走到近前的纳西索斯,缓声说“冥后殿下,不妨卖我个面子,放过她的性命。”
她说这话,听起来像是商量,语气却不容置疑。
纳西索斯深深看她,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不说话了,权当默许。
看到赫拉出现,他的猜测有了定论坦塔罗斯果然是神明派来的,但应该不是赫拉,而是宙斯。至于宙斯派人来寻珀耳塞福涅的原因,也已经是不言自明他馋她的肉体,想要一逞兽欲。
纳西索斯固然觉得,花心好色的宙斯在这场“误会”里责任更大,而且也是他单方面想要把“误会”坐实。但是赫拉作为一个妻子,想要报复勾引丈夫的女神,他似乎也没有拦着的理由。
纳西索斯决定大度一点,给她这个机会。
珀耳塞福涅却浑然没发现这其中的危机,她以为自己得到赦免,高兴起来,忙往赫拉的方向又跑了几步“神后赫拉,谢谢您呃”
一把长剑洞穿了珀耳塞福涅的胸膛。
那把剑来得突然,珀耳塞福涅还在往前跑,倒好像是自己撞上去的。
拿剑的赫拉笑了起来,她笑得好像一枝桃花,簌簌地颤抖“不用谢,这是我该做的。”
她看珀耳塞福涅,故作清纯的女神竟然还在装傻
她不屑,转动手腕,带着那把剑搅碎了珀耳塞福涅的内脏。
“你勾引我的丈夫,我总该送你一份回礼。”
她抽剑,鲜血喷涌,弄脏了珀耳塞福涅的衣服。
珀耳塞福涅下意识用手去堵身上的血洞,可是洞太大,血太多,她堵不住。
她好痛,不仅是伤口处痛,神体也好像被撕扯,即将消逝在人世间。
母神消失之前,也是这样的感受么
珀耳塞福涅的眼睛渐渐失神,她听见赫拉问她“珀耳塞福涅,你喜欢这份礼物么”
那声音好像来自天外,轻轻的,风一吹,就会飘起来。
不,快要飘起来的不是声音,是她的灵魂。
珀耳塞福涅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要死的这一刻,她都没有活明白。
她听见一道男声,大喊“不你不准死”
那道声音充满了紧张,好像珍爱着易碎的珠宝。
珀耳塞福涅缓缓动了动脑袋,看见先前救她的半神疾步向她冲来。
是他
她的眼睛重新有了色彩。
她想,她总归没有白活,原来还有人会为她的死感到可惜。
然后她被抓住了肩膀,那半神的力气极大,几乎没把她的肩膀捏碎,她还来不及喊痛,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晃昏了头脑。她感觉自己的神体散得更快了,面前的坦塔罗斯还在癫狂“你为什么要死,你一个女神,这么容易死么”
珀耳塞福涅想要告诉他,她不想死,她想活。
然而有人抢在她的面前,是一贯高高在上的语气“愚蠢的坦塔罗斯,你真的以为替宙斯救走珀耳塞福涅,能有你的好处不说我会狠狠报复你,就凭你杀死了德墨忒尔,宙斯为了维护神权,就不可能放过你”
赫拉把一切摊开在坦塔罗斯的面前,然而他听不进去。
珀耳塞福涅倒是听进去了,她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眼神。
她至死都没想明白,救她的半神怎么会是杀死她母神的坦塔罗斯。
就像她也永远不会明白,她明明是尊贵的种子女神,为什么无论宙斯,赫拉,哈迪斯,纳西索斯,还有冥界的那一干冥神,他们都不喜欢她
她永远也没机会想明白了
纳西索斯亲眼看着珀耳塞福涅化作灰飞。他终于摆脱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神,但他并没有觉得轻松。珀耳塞福涅的那些胡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他之前无暇他顾,现在却隐隐觉出疼来,那疼非常轻微,却不容忽视,梗在他的心上,让他难以释怀。他抿唇,跟赫拉简单告别,准备回去冥界。
塔纳托斯追了上来,见他神色冷凝,看不出喜怒。想了想,还是开解他说“冥后殿下,您不要想太多,不说珀耳塞福涅说的是真是假,感情这东西就像美酒,越久越醇,你看冥王陛下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支金箭呢”
纳西索斯点头“嗯,你说得对。”
他看似认同了塔纳托斯的话,心里却不那么想,会顺着塔纳托斯的话说,只是不想再听他的开导。
感情的事情,谁都无法开导。
但是,该表示的感谢还是要有。
纳西索斯看向塔纳托斯,轻声说“塔纳托斯,谢谢你。”
塔纳托斯愣了愣,没想到只是简单的几句话,竟然能换来纳西索斯真心实意的感谢。他搔了搔脸颊,有些不自在。闷了一会儿,又说“冥后殿下,您不必谢我,我只是想让您和冥王好好的。自从您来了,冥王变得有生活气息了。自从您和冥王相爱,您也变得快乐。这都是好的变化,我真希望你们能一直这么好,越变越好。”
他不太会说话,但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所以十分动听。
说完这么多,他又想起什么,做出表态发言“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冥王,您尽管放心您可以慢慢考虑”
塔纳托斯话说到一半,突然傻眼。
只见黑袍的男神突然出现,看似淡漠,其实目光冷冽,不甚满意地看着他,沉声询问“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塔纳托斯“”
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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