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纳西索斯缓缓走向自己, 厄洛斯起初还挺高兴“你总算还有一点感恩之心,你现在松开我的绑缚,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他看上去年幼,其实按人类的年纪来算, 已经是垂垂老者。因为一直保持着幼年体态, 怕被人小瞧,所以说话更喜欢拿腔拿调, 好显得自己成熟。
然而他的从容不迫很快就转变成了惊慌失措, 他看清了纳西索斯微沉的眼眸, 那里面藏的情绪可不是感激;他目光下移,又看到了纳西索斯紧握的拳头。不由脱口而出“你又要打我”
纳西索斯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把指骨捏紧, 指节间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哈迪斯皱眉, 去捉他的手“纳西索斯。”
他的声音里藏着些许不认同,动作间也带着明显阻拦的意味。
然而他没有捉住。
纳西索斯的手指微微一颤, 好像翩然飞舞的蝴蝶,避开了他的手。
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哪有那么多不在乎
他和哈迪斯并不美好的开端,竟然来自一支金箭。
如果他没有获得哈迪斯的爱情, 如果他没有喜欢上哈迪斯, 他会怎么样
小爱神用这样的方式玩弄了多少人的爱情, 他凭什么高高在上
感谢。
呵。
他是该好好“感谢”他。
纳西索斯没有回头, 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哈迪斯,你等我一下。”
他目光紧紧锁定厄洛斯,一字一句,说给他听“我要好好感谢小爱神。”
他明明说的是“感谢”,厄洛斯却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寒风刮进他的骨缝里, 冷飕飕的。他的肚子却火烧火燎的痛着,就像纳西索斯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上面。他终于感到了害怕,闭上了他的嘴,像只乌龟似的企图把自己缩起来。可是天这么宽,地这么阔,他无处遁形。
一步,一步。
纳西索斯走得不快不慢,他细长的脚踝被青草亲吻,犹如在舞蹈。
但是厄洛斯想,他的舞鞋一定插上了尖刀,此刻就划在他的心上。
那一刀一刀,划出密密麻麻的恐惧,渗透到他的心脏。
他不敢看纳西索斯微微发红的眼睛,怕那里面的光要把他杀死
他毫不怀疑,盛怒之下的纳西索斯会杀死他
他会杀死他
谁来救救他
厄洛斯想要大声呼救,然而被纳西索斯盯着,他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无法呼救,只能任冷汗浸透他的后背。
哈迪斯比厄洛斯更早察觉纳西索斯的不对,听见纳西索斯语气如常的回复,他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他再次伸手,握向纳西索斯的手腕,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等一等,纳西索斯。”
厄洛斯见状,好像感知到了生的希望。他热切地望着哈迪斯,语气激动“冥王,冥王陛下你快管管你的冥后,你看看他,在你面前打打杀杀,像什么话”
哈迪斯没有理他,往前两步,与纳西索斯面对面,去掰他的手指。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
纳西索斯没有抵抗。
哈迪斯喜欢他的乖。
他说“你听,厄洛斯都知道,你是我的冥后。在我面前打打杀杀”
“你怎么不叫上我”
厄洛斯正高兴着,竖着耳朵听冥王给易怒的冥后训话,听到最后一句,表情僵住。
叫,叫上他
是不是他听错了什么
柔软的手掌在哈迪斯的面前打开,掌心里果然有几个浅浅的月牙痕。
“这么不爱惜自己。”
哈迪斯的声音好像从胸腔里震出,他用左手捉着纳西索斯的手掌,扬起右手,要打他的手掌心。
像惩罚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让纳西索斯无端想起上次被打屁股的事,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了红霞。他下意识要缩回手,又犹豫了一下,没有那么做。
他刚刚确实不该把情绪带到哈迪斯身上。
他不高兴,难道哈迪斯会高兴
他真是,该打。
“啪”一声轻响,轻得几乎不教人听见。
然后哈迪斯俯身,低头,黑发散落在纳西索斯的手边,搔在他的指尖。
一个吻落在他的掌心,再一个,又一个,吻遍他掌心的月牙。
痒。
纳西索斯怕痒,他再次试图缩手,却被哈迪斯握紧。
哈迪斯缓缓抬眸,深邃的黑眸里只映着他“再生气犯不着伤害自己,有气就冲着厄洛斯发,是他惹你生气,他该打。”
纳西索斯怎么也没想到哈迪斯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太情绪化了,不像他。
但是纳西索斯喜欢他说的话。
他感觉得到,哈迪斯是在哄他。
他还挺受用的。
他蜷了蜷手指,留住掌心的余温。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干脆脆,藏着被太阳晒过的明媚“好,我们一起打”
厄洛斯没想到在揍他这件事上,哈迪斯竟然会和纳西索斯达成共识。纳西索斯就算了,一个来自山野的小神,能有什么大局观可哈迪斯作为堂堂冥王,居然也不在乎他背后的势力
他的母神可是深受神王宙斯喜爱的阿芙洛狄特。他的父神也出身不凡,是神后的爱子,威风凛凛的战神阿瑞斯他母神的丈夫加情人,能直接铺开整个奥林匹斯神山的关系网,乃至人间,甚至海界,他们竟然丝毫都不忌惮
厄洛斯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两位男神面前服软没什么作用。便由着性子,在挨揍的时候放下威胁,一会儿说他的母神要如何如何,一会儿说他的父神要这样那样,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就是老是被揍得抽气,底气都被打散了。
纳西索斯嗤笑“你做错事,自己承担也就算了,牵连父母干什么想要你的父神母神陪你一起挨揍”
厄洛斯被他噎得半死,梗着脖子瞪他。
孰料才瞪了一眼,就被哈迪斯冷冷的扫视吓退。
护夫狂魔
厄洛斯在心中腹诽,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黑袍的男神站在他的面前,此时已经停手。
“道歉,然后发誓。”
他提的要求简洁明了,一要厄洛斯向他们道歉,承认自己不该乱射金箭;二要厄洛斯发誓,从此再不用金弓作弄别人的爱情。
厄洛斯听了,却比挨揍还要激动“凭什么要我道歉没有我射的那两箭,你们能结成伴侣我不发誓那是我的弓,我的箭,我爱往哪里射就往哪里射你们做冥神的未免管得太宽,竟然管到我们奥林匹斯神山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听他的意思,他始终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纳西索斯听得拳头硬了,又给他补了一拳,打得他发不了疯。
“你的意愿是自由的,别人就该被你的意愿支配,甚至丧失爱情的自由”
厄洛斯痛得缩成一团,还在嘴硬“爱情本来就是玩玩,有什么玩不起的跟我扯什么自由不自由,说得好像很稀罕似的”
纳西索斯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为了一己私欲让人间面临饥荒的德墨忒尔,再看面前这个满不在乎,把爱情当游戏的小爱神厄洛斯,忍不住痛骂“你根本不配为神”
对自己司掌的东西都没有敬畏心,只有不断放大的私欲。
这样的神,只会危害众生
厄洛斯看他生气,反而高兴“谁决定我配不配为神反正你没有这个权利我诞生在爱神阿芙洛狄特的肚子里,是战神阿瑞斯让我降生。我就是神,法则赋予我权利。那把金弓是我的,我就该用它,哪怕是闭着眼睛乱射嘿,你不知道吧,射向哈迪斯的金箭就是我闭着眼睛射中的。他自己不知道闪躲,这也怪我”
所以,他确实没有和珀耳塞福涅合谋。
他只是在进行一个十分低劣,但在他看来很有趣的游戏。
哈迪斯无意和他争辩自己当时刚刚撕破裂缝,并没有感知到金箭射来。他被厄洛斯提醒,忽然凝起一团黑色的神力,捂住小爱神碧绿的眼睛。厄洛斯不是没察觉到不对,但他无从闪躲,双眼被冥王紧紧按住,黑色的浓雾侵入眼睛,让他双眼发红发烫,像烙上了滚烫的烙铁。
“你,你做了什么”
他仓皇痛呼,想要护住自己的眼睛,却只能像肉虫似的在地上打滚。
哈迪斯撒手,后退几步,没有回答。
被松开的厄洛斯忙睁大眼睛,要确认自己的安危,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把眼睛睁到最大,发酸发胀,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明明刚刚还天光大亮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在他痛不欲生的哭喊中,传来哈迪斯的声音,遥遥的,好像从天上来,高高在上,决定他的命运“你既然喜欢闭着眼睛,这双眼睛以后就不用再睁开了。”
“不”
厄洛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哭得满脸是泪,又沾了地上的灰尘草屑,狼狈得好像人间穷困潦倒的乞丐。然而不论在场的两位男神,还是那些暗藏在丛林里的宁芙,没有谁会同情他。他的悲剧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直到失去光明以前,他都没有后悔。
现在,他终于为自己的随心所欲付出了代价。
“心情有没有变好”
哈迪斯与纳西索斯面对面站着,向他确认。
他总是这么较真,好像一定要“出气筒”尽到他的责任。
纳西索斯看了眼蜷在地上,仍在抽抽噎噎的厄洛斯,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哈迪斯的眉眼舒展开,他不常笑,但是蹙眉的时候远比这样更严肃,更让人难以接近。他只有在纳西索斯的面前,才会露出轻松快活的样子“那好,我们回去吧。”
纳西索斯却摇头。
在哈迪斯的注视下,他再次走向厄洛斯,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厄洛斯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回了他一串哼哼唧唧。
纳西索斯也不生气,他有更在意的事情。他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才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金箭的神力”
厄洛斯告诉他“有。”
得到肯定的回答,纳西索斯的眼神反而闪烁几下。
他不能否认内心的不确定。
但他更不希望那支金箭像刺一样,一直横亘在他和哈迪斯中间。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追问“什么办法”
厄洛斯把脸埋在草丛里,嘿嘿笑了两声“你拿金弓,准备好铅箭,给哈迪斯来一箭。不必说,爱情的神力会被厌恶取代。我敢保证,你会被他赶出冥界”他像是说到什么很高兴的事,兀自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的笑声里藏着疯狂。
纳西索斯无意再问什么,他甚至没有了怒意。厄洛斯依旧那么疯狂,他的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根本不会因此而改变。纳西索斯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拢绳索,勒住厄洛斯喉头的笑声,让他落回狼狈的现实中。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在厄洛斯的呻吟里,纳西索斯声音淡淡。
他说“金弓我拿走了,再见,小爱神。”
他明明顺着厄洛斯的话说,却把蜷缩在地的小爱神气出个好歹。敢情他不仅挨了痛揍,纳西索斯还要抢走他的金弓
他怒不可遏“你不准走,把金弓还给我还给我”
纳西索斯不予理睬,看向哈迪斯“我们走吧。”
他真准备拿走厄洛斯的金弓,倒不是出于报复的心理,或者想占有厄洛斯的宝物。只是厄洛斯太不配合,他只能自己想办法。他要破解金弓的秘密,解除金箭的神力,让一切走向原有的轨道。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哈迪斯听。
“如果我们彼此相爱,没有金箭的神力,一样会好好的。”
“如果你对我的爱确实来自金箭,解除神力以后,你告诉我。”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放缓,放轻,好像使不上力气,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我会离开冥界,让一切复原”
话没说完,他的嘴被哈迪斯堵住,以吻封唇,辗转在他柔软的唇瓣上。
纳西索斯下意识握紧手里的金弓,拿一只手去抵哈迪斯的胸口,试图把他推开。哈迪斯的手却用有力的大手握住他的腰,把他扣在自己的怀里,他吻得那样深,唾液交换,呼吸交缠,心跳也响映在一起。
那样坚定,不容置疑。
是爱他的声音。
纳西索斯彻底软了手脚,那些决绝的想法都被吞进了肚子,再冒不出来。
一吻毕,纳西索斯的气息紊乱,他张开柔软的唇瓣,好像等待采撷的鲜花,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脑袋里,还有些缺氧的眩晕,却没有错过哈迪斯微哑的嗓音。
“不要再说这种话,纳西索斯。”
“我不爱听。”
“你是我的冥后,唯一的冥后。”
“这一点,不会更改。”
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畔,更胜过绵密的吻。
纳西索斯的目光闪了闪,他抿唇,嘴唇被哈迪斯磨破了,有点疼。
他一拳头砸在冥王的肩上“气话,懂不懂”
哈迪斯愣了愣,漫开丝丝笑意“现在懂了。”
纳西索斯看不得他此刻的笑,好像在取笑他的小心思。他别过头,闷闷说“算你今天表现好。”
哈迪斯捏他的手指“以后也会做好。”
他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明明是要亲近,却透着股笨拙。
像他这样的家伙,也就只有他会喜欢了。
在伴侣看不到的角度,纳西索斯扬唇,露出个笑来。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
既然已经弄清楚金箭的真相,两位男神不再耽搁,准备回去冥界。哈迪斯催动神力,呼唤冥王战车他们寻找厄洛斯的时候,那几匹拉车的马儿被放养在森林里。在等待的间隙,他们一起探讨怎样解开金箭的神力,他们对于这段感情的信心,就写在他们对视的眼神里。
一阵马蹄声渐近,冥王战车裹着烈风而来,在两位男神的面前停下。
纳西索斯被哈迪斯扶了一手,正要上车,就听见一把动听的女声,饱含担心地呼唤“厄洛斯,我的厄洛斯,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他回头,只见驾驶黄金马车的太阳神赫利俄斯不舍离去,用金色的阳光为坐在白天鹅车上的阿芙洛狄特披一层轻纱。金发的爱与美的女神实在太过美丽,把奥林匹斯神山的美景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的眉眼那样艳丽,让人移不开视线。
天鹅车很快落在草地,阿芙洛狄特从车上下来,裙带翻飞,好像一只蝴蝶,扑向她可怜的儿子,将狼狈的厄洛斯抱在怀里,解开他身上水做的绳索。她蹙眉时,显得那样忧郁,清风都不忍心,温温柔柔地吹过,拂开她眉间的褶皱。
看热闹的宁芙们却在阿芙洛狄特到来时,如受惊的小鸟般四散逃开。她们比阿芙洛狄特那些贪恋美色的情人更清楚这位爱与美的女神除了相貌十分优越,同样突出的还有她对儿子小爱神的偏袒。
她们曾经受过厄洛斯多少欺辱,阿芙洛狄特并非完全不知情,但她从来不会阻拦,甚至在厄洛斯碰壁的时候,她还会为他排除困难。每当他恶作剧成功,与她分享,她笑得比他还要开怀,像风中乱颤的花枝。
毫无疑问,小爱神的恶劣不单单是继承了战神阿瑞斯的脾气,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阿芙洛狄特的纵容。此时,厄洛斯一改狼狈不堪的模样,无神的双眸都重新焕发了光彩。他用无法视人的双目寻找他的母神,偎在她的怀里,将她拥抱着他的手紧紧抓住“母神,不要让他们走是哈迪斯和纳西索斯,他们狠狠地揍了我,抢走了我的神箭,还夺走了我的视力”
哦,告状。
纳西索斯挑唇,没有忌惮,只有讥诮。
哈迪斯更是无动于衷,把那被愤怒浇灌的两母子无视个彻底。
见纳西索斯没有动作,他低声问询“怎么不上车”对于厄洛斯的控诉竟然连回复都免了。
这样的态度惹恼了阿芙洛狄特“站住”她用命令的语气呵斥两位男神。众神的优待让她习惯了这样高高在上,她拧眉怒视哈迪斯,嗓音因为气愤而颤抖“冥王陛下,你有义务向我说明情况我的儿子被你和你的冥后打得鼻青脸肿,现在他失去了光明,你们还要夺走他的金箭”
想想厄洛斯往日快乐的模样,再看看他现在这样凄惨的形状,阿芙洛狄特只觉得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痛得她难以忍受。她颤着手,抚过厄洛斯高高肿起的脸颊,听见他重重的抽气,更加怒不可遏“道歉你们必须给厄洛斯道歉”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阿芙洛狄特神色凛然,好像雅典娜主宰的正义已经站在她这一方。
作为一个女神,在神界本来属于弱势,她却敢为自己的儿子与冥界的主宰对抗,传出去估计也是一桩以母爱战胜邪恶的美谈。
纳西索斯却觉得好笑“爱与美的女神,到底是愤怒让你失去了理性,还是你天生就不具备这笔宝贵的财富”
“你什么意思”阿芙洛狄特不耐地打断他。她紧皱眉头,气势汹汹“你不要跟我废话,让哈迪斯给我回答”在她看来,棕发的男神只是一个出生山林的卑弱小神,因为一张出色的面孔被冥王看重,有什么好得意的他还不够资格和她交谈。
纳西索斯可算明白厄洛斯那目中无人的嘴脸是从哪里学来的了,他轻嗤,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收起了委婉提醒的话语。眉眼锋利如刀,干脆利落地顶了回去“我说你蠢,这应该能听懂”
阿芙洛狄特被气得浑身直颤“你”
纳西索斯深谙怎么在言语上让人难受,根本不给阿芙洛狄特开口的机会“你一来就兴师问罪,怎么漏了求证的过程你的儿子四处给自己树敌,原来是从你这里学的”
阿芙洛狄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没想到纳西索斯竟然把责任推脱到了厄洛斯的身上,甚至把自己也拉下了水。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
纳西索斯还真敢,他不仅控诉她,还代表冥王哈迪斯把她放在了对立面。
对此,冥王竟然也没有一丝反应,就那么默许了来自恩纳的棕发男神替他发声,替他表态。
阿芙洛狄特因为怒火而烧得滚烫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她认识到哈迪斯的态度转变,心里不免升起些许忐忑。在哈迪斯的沉默中,她赫然发现他不再是那个沉默但好说话,只要不涉及他在意的东西,就不会轻易计较的男神。或者说,有了纳西索斯,棕发男神的在意就变成了他的在意。她再用那样强硬的态度对抗,不会换来哈迪斯的退让,只会像玉石撞击冰冷的墙面,把自己摔得七零八落
阿芙洛狄特脾气骄纵,却能在神界生存得很好,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善于察言观色,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能采取不同的态度。她的儿子拿宁芙们取乐,她从来不加阻拦,但如果厄洛斯敢对神王不敬,必定会挨她的训斥。
在这个方面,她要比蛮横的珀耳塞福涅,高傲的德墨忒尔来得聪明,她的儿子显然还没学到她的精髓。此时,她忽然收敛浑身的敌意,态度变软的同时,愤怒也变成了委屈“我确实不清楚厄洛斯对您二位做了什么,但是我想,你们能够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我的儿子现在浑身是伤,眼睛也看不见了,我怎么能不心急,不心慌”
她原本只是推诿,听着厄洛斯的呻吟却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喊道“我的厄洛斯,我可怜的儿子,他还这么小,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哦,是个孩子。
所以做错了什么,都不用负责任么
厄洛斯可不懂母神的意图,听到阿芙洛狄特服软,他只觉得着急上火,毕竟刚刚他挨着痛揍都没服软,母神这是怎么回事他使劲抓住女神的白臂,从她怀里挣起“我不小了,母神,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就是要啊”
阿芙洛狄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竟然会拆她的台,急忙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拧断他的说话。
然而两位男神已经听到了他的态度,纳西索斯登时就笑了“傻孩子,三百多岁,可不就是个孩子”
哈迪斯微微挑眉。
阿芙洛狄特也是吃了一惊,拧着厄洛斯的手指不由得放开了力气,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棕发的男神。
纳西索斯迎视她,脸上依旧带笑,看上去竟意外的和气“唉,就像女神你说的,这孩子确实还不懂事,平时肯定没少让你操心。”他说着,用一种长辈似的眼神去看厄洛斯。厄洛斯虽然失去了视力,却没有丧失感知能力,他像被蛇盯上的老鼠,浑身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到嘴的反驳也咽了回去。
阿芙洛狄特却不清楚纳西索斯的个性,还以为这位冥后终于转过脑筋,决定卖她一个面子,不再为难她们母子。她心里有了底气,说话也就从容了许多“孩子不懂事,总归会慢慢长大。也希望两位男神大度一点,饶恕他这一回,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果然。
这套话术从人间到神界,哪里都适用。
横得过的时候,各种欺压;拗不过了,就“不要跟孩子计较”。
好坏都是他们占便宜。
纳西索斯可不吃这一套,他突然变脸,表情严肃“话可不能这么说,女神,你要这么说,可就不体谅我们的用意了”
阿芙洛狄特吃了一惊,仰面看他。只听他侃侃而谈,正气凛然“你的孩子不懂事,不服管,给你,给我们,给神界,给人间,带来了多少麻烦你纵容,我也宽恕,他怎么能改正自己的错误今天我和冥王陛下替你管教孩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就是想帮这个孩子纠正坏脾气。他现在还小,趁早改错还来得及,现在不改,迟早把自己害死”
他话说得极重,厄洛斯当时就被激起了脾气“你咒我,我才不会把自己害死”
嗯,半残也差不多。
像现在这样。
纳西索斯冷眼看他,觉得他真的傻得不行,确实被阿芙洛狄特惯成了个高龄的“孩子”。
他吝于给他眼神,正好哈迪斯出手,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纳西索斯便又看向被他说得哑然的阿芙洛狄特,表情真挚,语气诚恳“爱与美的女神,你的儿子拿着金箭四处乱射,闭着眼睛给别人牵线,所以我们揍了他,取走了他的视力,顺便替他保管惹祸的爱情箭,就是希望他能长记性,下次不要再做这种蠢事。”
阿芙洛狄特怎么也没想到,惹祸的竟然是那把爱情箭她懊悔不已,恨自己不该把爱情箭拿给儿子玩,现在招惹上这两尊大神。他们显然不打算宽恕她的厄洛斯,但她不能让他们走,她的厄洛斯不能失去光明,他要是从此瞎了,会被众神耻笑的
巨大的慌乱占据她的内心,金发的女神红唇翕动,想要替厄洛斯求情,却被纳西索斯打断“好了,女神。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们赶着回冥界。你也不用相送,省下力气,正好教育孩子。这孩子还小,不能缺少母神的管教。”
他说得语重心长,话里话外却是骂她不负责任,不懂管教孩子。
阿芙洛狄特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被迫禁言的厄洛斯更是急得要从她的怀里挣出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是想要说话的,只是嗓子被哈迪斯的死亡之力堵住,别说开口说话,只是呼吸,都让他面红耳赤,看起来格外狼狈,比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还不如。
阿芙洛狄特心里痛极,她揽住厄洛斯的肩膀,将他紧紧抱住,好像要分担小爱神的愤怒,又好像要和他同仇敌忾,把愤怒的焰火拧在一起,狠狠抛向两个可恶的男神。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管不顾地大喊“你们这样蔑视爱情,一定会遭受惩罚”
无能狂怒。
上一个在他面前叫嚣的女神,现在已经化作轻雾,弥散在空中。
纳西索斯不以为意,去牵哈迪斯的手“我们走。”
“不准走”
“你们不准走”
“你们竟敢蔑视我,轻贱我的儿子,我以爱与美的女神的名义诅咒你们,你们注定要为爱情所苦,注定分离”
阿芙洛狄特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发泄着愤怒。
纳西索斯真觉得,她们母子才是真正蔑视爱情的神,她们司掌爱情,却玩弄爱情,她们仰仗爱情,又诋毁爱情。如果爱情一文不值,谁会给她们献上牛羊祭品如果爱情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们又有何惧
纳西索斯就不惧惮。
因为他相信,他的爱情只掌握在他和哈迪斯的手里。
只要他不放手,只要哈迪斯不放手。
什么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纵使阿芙洛狄特骂得再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男神离开。她有心去追,盲眼的厄洛斯却弄不清楚情况,拖着她不肯撒手。眼看着纳西索斯手持神箭,登上战车,金发的女神心急如焚。
太阳神赫利俄斯仍在天空徘徊,不肯离去。浅金色的阳光照在爱情箭上,流淌出刺眼的亮光。阿芙洛狄特被那光束闪了眼睛,险些流下泪来。她倔强地睁大眼睛,好像在和谁较劲,忽然那双碧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来。
那把爱情箭将她提醒,她收拾好怒火,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越来越响,笑得雪白的胸脯都像浪花一样滚动“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纳西索斯啊纳西索斯,你真是可怜又可笑你的爱情就来自爱情箭的赐予,你有什么理由报复我的儿子饶是你现在拿走那把爱情箭,你又能怎样那是原始神厄洛斯的宝物,你们拿它没有办法,不会有办法爱也好,不爱也好,从来不是由你们操控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纳西索斯听够了厄洛斯说的“恩赐论”,没想到阿芙洛狄特竟然也是这个论调。不过这位女神总算给他们了一个有效信息原始神厄洛斯,与小爱神同名的那位,在创世不久便陷入沉睡的情欲之神,原来,爱情箭是他的所有物。
纳西索斯把这个信息暗暗记下,然后缓缓扭头去看阿芙洛狄特。
“你说得有道理,女神。”
“爱情箭的神力,我没有把握解除,但是对你我总能做点什么。”
“比如,揍你一顿。”
话音未落,哈迪斯替他出手,一道神力挥出,将阿芙洛狄特掀翻在地。
金发的女神猝不及防,被死亡之力裹挟,在黑雾中栽了几个大跟头,发丝乱了,手腕膝盖也擦伤了几块。在危急面前,所谓的对儿子的爱护也成了空谈,自保意识占据阿芙洛狄特的头脑,她一把撒开厄洛斯,只顾着保护自己,任厄洛斯滚进了一个泥坑。
奥林匹斯神山昨天才下了场雨,洒在青草上的雨水已经被赫利俄斯晒干,但是积攒在低洼处的小水坑却没来得及蒸干水分。厄洛斯瞎了眼睛,看不到泥坑,就那么脸朝下撞了进去,撞得一头泥水,满身狼狈。他撞伤了鼻子,忍不住张嘴呼痛,嘴巴里也吃进了泥,腥得他不停的呸呸呸。
阿芙洛狄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疼痛让她更加愤怒,她完全顾不上自己跌在泥坑里的儿子,瞪视面容冷肃的冥王“好样的哈迪斯,你竟然以冥界主宰的身份欺辱一个女神”
一道爱情神力从她手中抛出,被纳西索斯轻松挡开。自从获得冥后的神格,又兼职丰产的神职以后,他的信仰充沛,神力也强大了不少,对付十二主神之一的阿芙洛狄特竟也不在话下。
只是抵御阿芙洛狄特的攻击容易,要和她沟通却很困难。她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得势的时候只知道欺压,失势的情况下也不肯罢休,又佯装弱小,反正错的永远是别人。照她这么说,当初奥林匹斯诸神对战提坦巨人的时候,看到女巨人就不该动手,毕竟以男欺女,胜之不武。
嗤,哪有这样的道理
见阿芙洛狄特仍处于攻击被他轻松化解的震惊中,纳西索斯淡声说道“你错了,女神。这种时候就不要论男女了,一个愚蠢又爱找死的神,谁都有资格收拾她。”
阿芙洛狄特破口要骂,哈迪斯又挥出一道神力,轰断了她的话头。这次她有所防备,及时躲闪,正要说些什么,又一道攻击削向她,打她个措手不及,被击中了膝盖,噗通一身跪倒在地。
黑色的神力缠住她细长的脖颈,白肤黑线,美丽中透着危险。
阿芙洛狄特不敢再说话。她很清楚,那道黑线是哈迪斯给出的警告,她要是再说些什么,可能会被死亡的丝线割破喉咙。他做得出这样的事,阿芙洛狄特对此深信不疑他虽然讲原则,不爱徇私,从不为了私利破坏秩序,但那不代表他做不到。为了保护他的爱人,他显然可以破例。
明明他的爱情,是为一支玩弄爱情的金箭而生
那一刻,阿芙洛狄特竟有些痛恨她莽撞的儿子。一支金箭射出,没得到快乐不说,反而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强大的敌人,连累她也一块儿受罪。要是没有这位冥后,哪怕她们招惹了哈迪斯又如何无心各种纠纷的冥王不会跟她们计较。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们只能认栽。
阿芙洛狄特不甘受辱,咬着贝齿,闭上了双眼。
厄洛斯被堵住了嘴,又瞎了眼睛,还在用一双沾满污泥的手,摸索着剌人的草叶。
哈迪斯对她们狼狈的模样不感兴趣,他试图用疏冷的语言疏通纳西索斯郁结的情绪“纳西索斯,你无法改变她们的想法,所以不要和她们生气。沟通无用的话,打一顿就好。”
纳西索斯被他逗笑了。
这过分了啊,真拿爱神和小爱神当出气筒,人家还在场呢
他原本心里烦闷,觉得这对母子就像苍蝇一样嗡嗡,此刻却顾不上她们,望进哈迪斯的眼眸深处,佯作埋怨,眼底却是笑意盈盈“冥王陛下说得有道理,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呢我们要是早点动手,打完就走,节省的时间应该够你批一沓公文了。”
这是拿他对工作的热忱开玩笑呢。
哈迪斯被他笑得没脾气,只道“我在等你。”
“嗯”纳西索斯不明白。
哈迪斯说“你虽然无法改变她们的想法,但是怼人能够解气。”
先怼再揍。
“你现在解气了么”
他问,好像耐心地哄着一个小朋友。
纳西索斯被他哄得好像泡在热乎乎的泉水里,浑身都是舒坦的泡泡。
他想,哈迪斯还真了解他。
要是当时直接动手,他怕是事后想起,也会懊悔自己没有反驳她们,没有当场骂回去。
原来,哈迪斯的缄默是在等他怼人。
他多耽误这些时间,都是在照顾他的情绪。
“嗯,解气了”
纳西索斯仰面去看他的伴侣,笑容愈发灿烂。
他伸手,去牵哈迪斯的手“我们回去。”
双手交握的时候,纳西索斯感觉自己好像握住了整个世界。
在没有遇见哈迪斯以前,他以为自己足够独立,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事实现在也是一样,他能够摆平珀耳塞福涅,不依赖哈迪斯的力量。
但是,被包容,被保护,被理解,被照顾,被深深的爱着。
他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他握着哈迪斯的手渐渐使力,握着爱情箭的手渐渐松开。
那一刻,他真觉得他能牵着哈迪斯的手,一直这么牵着,与他共度漫长的神生。
然而不安始终潜伏,命运未必能让他们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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