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秋风送爽只是一时的,十月份温度其实还是很高，虽然没夏天那么酷热，但是总归也燥。他们分成了两批人。

    廖凯跟乔嘉一组,秦茂荣带另外一半人一组。乔嘉他们先从北方开始,拿着合同去收购那些早就付了定金的货。

    收货,是一个化零为整的过程。他们要租赁仓库、聘请运输车队、联系制糖厂家、确定合同挨家挨户催促收割、称重过量筛选品质、当场结清尾款

    北方之行尚算顺利,中间拿着合同，该收割收割该验货验货,谈价也比较豪爽，尾款说付也利落痛快。交接是比较愉快的。

    而其中最有利的因素是他们去得早,比往常那些跑过来收购的商人要早得多。没有什么竞争

    可是转到南方的时候,情况就不太一样了。收购的行商多了起来，种植的农民开始待价而沽,反正甘蔗这玩意儿它也耐放。往灰堆里一埋,它能吃到次年四五月。

    就算乔嘉拿着合同去收,还是会有些人在谈价的时候飙高，不然就扯皮不卖。至于签了合同不卖就是违约要打官司想想都不可能。

    毕竟乔嘉哪有功夫去打官司，且人家本地人怎么会怕你一个外地人。

    心地还算好的,跟乔嘉好说歹说,乔嘉不出那个价，对方把定金退给乔嘉，乔嘉也只能道一声可惜。

    心地黑的,一句话你必须按我这个价格来,不然我不卖给你，违约金你想吃。

    反正，做生意，都难。

    这一天,大家齐心合力过称了最后一车，留四个人守仓库。乔嘉喊大家去赤木溪的镇子上吃饭，是吃晚饭，不是宵夜。而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干得又都是体力活，饿是真饿。

    十来个人往一辆三轮大卡后面翻上去，乔嘉开车。乡村的路不怎么平坦，就算有水泥路，那也是到处开裂，车子摇摇晃晃屁股放烟，时不时还熄火。

    后面的人聊天说笑，吹牛打屁。

    乔嘉扶着方向盘，整个人其实都被车子震得好噔噔噔噔。最开始的时候他不习惯，后面开久了就习惯了。就是下车的时候手臂和屁股是麻麻的。

    镇上只有夜宵店开着，饭馆都打烊了。可夜宵店哪能填饱肚子，量少钱多。乔嘉把车子停好之后，找到一个饭馆，啪啪啪的开始拍卷帘门。楼上的老板从窗子探出个头来，刚要开骂是哪个酒鬼，大晚上的作死。结果一伸头，十几号壮汉。

    立马把话吞肚子里去。

    乔嘉露齿笑，“老板，做生意了”

    店老板和他婆娘下了楼开了店，店子里凳子都在桌子上面，是已经搞了卫生了。廖凯带着人自顾搬凳子坐下，乔嘉跟老板去点菜。

    店老板“只有些冷饭了。”

    乔嘉“炒蛋炒饭，再炒些河粉、面条、粉丝，大杂烩。”

    店老板“菜只有几斤肉了，鸡还有两只，鸭子半只”

    乔嘉“都做了吧。”

    店老板看了看乔嘉那年纪轻轻的样子，却一股领头人的气派，那气场从骨子里冒出来不带半点虚的，不由得问道“你们是收甘蔗的”

    这没什么好瞒着的，乔嘉点点头。

    店老板道“往年没这么大阵仗，你们要在这里收多久啊”

    乔嘉多聪明一人，店老板话才出这么个头，他就直接说道“早中晚餐都在这里吃，你们早上和中午帮我们送一送，晚上我们过来。饭菜要好，油水要漂亮。怎么样人头一个十五块给你计钱。”

    乔嘉他们在这里吃过，味道还不错。现在能十五一个人头计钱，是真的大价钱很舍得了。要知道在201年的时候，餐补费才十元八元的大有店在。

    店老板喜笑颜开，店老板婆娘择豆角的手更利落了几分。乔嘉让店老板留四个人的饭菜出来才出了后厨。

    乔嘉从冰箱里拿水出来，廖凯帮了把手。众人分几张桌子坐下，有的吞云吐雾，有的有些犯困，还有的咽口水等饭上来。

    乔嘉喝了两口水，秦茂荣这个和廖凯一样五大三粗的三十来岁的汉子，问乔嘉“我们收完赤木溪这一片之后，是不是就只有连潮那边呢”

    乔嘉还没回答他，廖凯就笑了，“怎么地出来这么久了，想你婆娘啦”

    秦茂荣哈哈笑，脸太黑看不出来羞涩不羞涩，他拐一下廖凯，“我有的想，你有的想吗嘁”

    乔嘉乐呵呵的，“忙完这段时间，就能回去了。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谢谢你们，等事情结束，我给大家摆庆功宴”

    辛苦是真辛苦，尤其是突然逢了天气不好，大家为了早点赶下一片地方，乔嘉带着大家一起收割，那甘蔗叶子和甘蔗上面的绒刺，扎得慌

    南方长脚蚊子超多，吸一口血，能让你怀疑自己多被叮咬几下就失血过多。

    有时候天气特别好，不冷不热不晒，那更累，简直累到半死，大家往甘蔗地里一躺就算休息了。

    乔嘉跟大家签了雇佣合同，廖凯跟秦茂荣是六千，其他人是五千块一个月。工资很丰厚了，所以当乔嘉今天说出来回头会摆庆功宴的时候，大家心里都不约而同的冒了个想法尖儿会发多少钱红包

    跟着乔嘉干，看他年纪小，人看起来也嫩，一开始还有人只打算听廖凯跟秦茂荣的，后边儿见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乔嘉冲在最前面，不服也服了。人不可貌相

    而且乔嘉这人对下面的人是真的大方，烟每天每人一包，伙食也不含糊。还经常给大家加餐。

    饭菜陆陆续续上来，上来就是光盘。乔嘉也饿，他对这种生活真的很熟悉。不过，以前他是个打工的，现在他是老板。

    他年纪小的时候，大约是十三左右，跟牵头的人跑各地去收稻谷。四点下田，八点离田。脚都在田里泡烂了。一天也才六七十块钱。

    生活大不易。

    吃完饭之后，乔嘉给留守仓库的成员带了饭菜，其余人都休息去了。仓库里，四个人吃饭抽烟，乔嘉在过本子上的账。

    他也不嫌地上脏，坐在稻草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表格就是一阵输入。

    这本笔记本电脑，还挺抗摔，乔嘉有时候实在太累睡了过去，笔记本电脑从膝盖掉地上，边角都砸坏了两个。可是到底不影响使用。

    忙活到十一点半乔嘉才关了电脑。仓库里四个人在打牌，晚上不找点休闲娱乐的事情做，一晚上根本熬不过去。

    乔嘉也没说什么。守仓库，最主要的是防火。防盗倒是其次。

    乔嘉走的时候跟他们道“别玩得太晚，大家轮换着睡一睡，不然第二天精神不好容易头疼。”

    四个人笑着应了。

    乔嘉行走在月下，桥边有几棵桂花树，香气馥郁。他背着个电脑包，月色沁凉，夜风拂面，一时间反倒是清醒了起来。他搁桥边膝盖高的石头栏杆上坐下，下面就是流水潺潺。

    南方多山多湖泊多河流，所以往往抬头是崇山峻岭山峦起伏，低头便是流水人家。

    乔嘉很少有这种独处放空的时候，坐桥墩上看着水面的月亮，又抬头看看天空，星河璀璨。顿时就有些寂寞在躁动。

    他拿出手机，熟练的把号码输了进去，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摁键删除。所以，哪怕自己换了号码，没有把他列到通讯录里，可骨子里还是记着的。

    人总爱口是心非，也总爱双标。

    自己一边跟宋燃说不会等他会一直往前走，的确这么做了，可一边心却还是偶尔想起宋燃。渣男有什么值得记挂的乔嘉恨自己不争气。

    一定是太忙了，没有新的恋情让自己选择遗忘过去。

    乔嘉如是想。

    他轻轻地呼出去一口气。打算回租的农家睡觉了结果刚从桥墩下来，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手拿镰刀的男生，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身边跟着一条黑黄毛的田园犬，它的眼睛亮幽幽的。

    乔嘉记性不错，今天去这个男生家里确认了明天收割。男生父母一个瞎一个瘸，有个妹妹是脑膜炎患者。这男生，叫周泉。

    个子高，可人瘦巴巴的，一双眼睛里很枯寂。

    他没想到会碰到乔嘉这个大老板，他嘴巴动了两下，到底没问声好。反倒是乔嘉内心有一瞬间的触动，喊住了他，“你这么晚去甘蔗地”

    周泉站住脚步点了点头。

    “你家就你一个人出劳动力，明天我们来收割也是一样的。小孩子晚上还是要睡觉才行。”乔嘉说，目光落在周泉的手上，那双手粗糙、干裂，指甲周围都是斑驳起皮，指甲不用修剪，在干活过程中总是有磨损的。

    多像曾经的自己

    如果没有人伸出手来扶一把，可能半生、大半生，都会泡在烂泥里。

    周泉一双眼睛看着乔嘉，说道“你们自己动手收割是一个价钱，我自己收割又是另一个价钱。”

    乔嘉道“可你一晚上能收割多少”

    周泉脸上无波无澜，“能多賺两块钱也是好的。”

    乔嘉一时间失了声。他说不出来一句劝阻的话。

    这个叫周泉的少年，看了乔嘉一眼，从他身边走过了。周全的身边陪着一条瘦巴巴的大黄狗，一人一狗在奶白的月光下行走向远处，越远越陷在黑暗里，渐渐的看不清了。

    乔嘉站在原地，风太大，沙了眼。

    这辈子好过太多，好过到乔嘉差点将前世的所有记忆掩埋。这一世，他借着宋燃的力，开了摊子得了温饱余钱，做了销售认识且锻炼到了自己的能力，借着宋燃的人力财力合开了奶茶店积累了创业资金，才有了现在的小蜜蜂外卖，以及现在收购甜菜甘蔗的资金。

    他还差一点点就能收获一份不那么完美的爱情。

    比起前世不管怎么做，都是一条死胡同，始终在社会底层打转，他现在真的好过太多。

    现在突然从周泉身上看到自己前世的影子，他是难过的。他很懂这个少年人的无助，负担太多，怎么也逃不出一条生路，为了活着就要拼尽全力，想要好过，就要豁出命去。

    为了多賺点钱，十一二点一个人去甘蔗地里收甘蔗。

    所以，他打从内心深处感激着宋燃。所以，宋燃一而再再而三的抱着“玩”的心思，他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退让给他可乘之机。

    直到现在，他也依然嘴上怨怪着宋燃，可心里却还只装着他。感情非是说断就断，乔嘉一面庆幸自己的清醒，没有在和宋燃的感情里丧失自我，一面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心里其实无比渴望，宋燃能改好，能做一个懂爱懂责任的男人。

    不过

    等他将这笔生意做完，回去的时候，只怕是物是人非。宋燃那样优秀的渣男，身边的人绝对会前仆后继。指不定自己回去的时候，他身边的后宫已经开到两位数。

    到时候自己也不用纠结了。

    生意上的事情生意上分晓

    人情上的事情人情上周全

    对这段感情，自己也就彻底放下、彻底死心

    乔嘉深深吸一口气，随即喟叹想个，纠结个卵球子，爱情这事儿没得商量，要么一心一意，要么有多远滚多远。做不到这一点，再稀罕老子也不稀罕了。

    第二天，乔嘉全副武装上阵，大家也都熟门熟路，戴手套穿长衣长裤，开始下地收割。昨晚一晚没睡的周泉今天也在地里忙活。他看起来很疲惫，却很固执。佝偻着努力收割甘蔗。

    乔嘉偶尔直起身来休息休息，看到前方周泉那默默辛勤的身影，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世界上那么多苦得跟黄连水里泡着似的人，他哪能帮助得过来

    一周多后，赤木溪这边的收货运货后续等等事情处理完，乔嘉他们要赶往连潮收购最后一批。依旧是乔嘉坐最前面开车，这辆在南方买的二手三轮小货车，还挺方便的。速度也不慢，就是减震不行。很不错的水泥路上都能蹦哒哒蹦哒哒。

    其实廖凯他们都能开车，可是乔嘉不让，他爱这种发动机轰鸣然后颠簸得全身直晃的纯粹快乐。就是有点费骨头，感觉晃得快散架了。

    等这笔生意做完，他回去了，到时候就让陈宜陪他去看车。到时候要买辆平和一点的车，好好养养身子骨。

    后面廖凯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说着说着就唱起歌来。是军歌，倒也畅怀。乔嘉乐呵呵的开车，一群笨鸭子在前面扑腾翅膀往马路中间跑了好长，才脑子转过来懂得往边上跑，一群分两批，惊落好多鸭毛。

    乔嘉正开心着，结果这个时候遇到了担着柴的周泉，他站在本就不宽的路边，一条腿都踩到水边堤坝边沿了。

    周泉依旧面色发枯，眼神一片寂然。仿佛一眼望到了自己未来的所有景象，生活如一潭死水，永无波澜和希望。乔嘉开着车过去了，周泉从堤坝边走到道上，担柴回家。

    乔嘉开出去二十多米远，突然拉了刹车停了车。他思虑了两秒，从车上跳了下去。车后边儿的装厢里十几号人歌声渐渐停了，看着乔嘉向那个枯瘦的少年走去。

    周泉在七八岁的时候，背不动柴、种不好甘蔗、插不好秧田、饿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渴望且祈求有人救赎他一把。只要一把，每天能吃三五分饱，不用饿着肚子干活就好。

    周泉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什么都上手了，他对未来开始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远离这样的困境。

    周泉现在什么都能自食其力还能勉强负担起全家人的柴米油盐之后，他才发现，有些负担压在肩头就是一辈子，除非死，否则就摆脱不了。原生家庭就是他的原罪一样，永远无法摆脱。

    “周泉周泉”

    周泉停下来，转身朝后，只是柴太多了，一时间没能很快转过去，乔嘉已经绕过柴，来到他面前了。周泉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却一身从骨子里散发出有钱人、大老板气场的青年。今年他们这边，一半多的甘蔗都是这个人吃下的。

    周泉看着乔嘉。

    乔嘉打开电脑包，掏出来一本本子一支笔，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撕下来纸，塞给他根本没空着的掌心里。

    乔嘉看着他道“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长话短说。以后由我来资助你上学。你每个月给我写信，附带你的考试成绩。要前十，一年作为期限。如果不能保持成绩，那就是你抓不住机会。如果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等你考上名牌大学，毕业之后过来给我打工十年。”

    乔嘉打开皮夹子塞了五百块给他，周泉整个人都是懵的。

    乔嘉道“你回去仔细考虑考虑，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了。想好后，拒绝还是同意，都给我打电话。”

    乔嘉伸手拍在他干瘦的肩膀上，“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乔嘉说完跑向了车子。周泉转身之后，手里捏着电话号码和钱，整个人还是糊的。他耳朵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眼睛看到车子远去的景象。

    傻傻的呆原地不知道多久。

    不被救赎的人，永远不知道天光疏落人间，寸芒光辉可扫黑暗是多么可贵。也永远不会明白，涸地出水，一丝生的希望有多么难得。

    乔嘉开车，摇晃在车里，心想世界那么大，受苦的人那么多，我帮不过来是事实，可这个人和自己这么像，帮他一个，也仅仅是扶他一把而已，自己完全没问题。

    三轮车的发动机轰隆隆的响，尾气是黑色的，像西游记里的妖怪出场。这时候天边的火烧云烧得越发瑰丽无边，让人目眩。

    乔嘉眉眼弯弯的样子，很好看。虽然黑了瘦了，但是依旧是个英俊的男人

    现在是乔大老板，等回省城，就是乔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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