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很短暂, 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漫长挫败里最完满的馈赠。
分开的时候卫桓望着云永昼笑, 露出的小尖牙浅浅嵌在柔软唇瓣,就像戳在软糖上那样甜。
“你可真好看。”他脱口而出,就像第一次见到云永昼时那样, 说完他双翼震动, “等这些破事儿都结束了, 我要把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亲烂。”
云永昼只笑,不说话。
卫桓摊开自己的右手,那里出现一枚青色的鲛珠。他的眼神朝下面望去, 却没有看到苏不豫的身影, 他和那些战备军一样分散于这个危险都市的角落。
一缕细微的风拂过他发丝和脸颊, 青丝一般绕过他的手指,将这鲛珠串起,悬浮的鲛珠来到卫桓的颈间。
“走吧, 干活去。”
一直在上空查看昆仑虚全局的扬灵飞了下来,声音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激动和欣喜,小翅膀一扑棱就扑进卫桓的怀里, “桓桓哥哥!你回来了!”
“哎哟喂——”卫桓勉强抱住她,笑道, “跟个小炸弹似的。”
扬灵又退出来,隔远了一米打量他, 小嘴一抿差点哭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不能哭啊,你可是我们小七的主战力, 可不能哭鼻子。”卫桓捏了捏她鼻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扬灵噎住,胡乱抹了两下眼睛,“从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两次强烈的地震,市政广场外也是一样,刚才我联系了正在昆仑虚城市边境的同学,那边的震感也非常强烈。但是除了昆仑虚以外的其他城市没有任何异样,就很奇怪。”
防控警报还回荡在空中。扬昇和景云也从刚刚那个快要倾倒的大厦旁赶过来,看到卫桓平安回来,他们脸上都是挡不住的开心。
“那栋大厦的市民疏散完毕,周边建筑大楼里的群众很多都被山海战备军救走。”扬昇盯着卫桓,“哎我现在看你特不习惯,特别扭。”
“我懂,太帅了帅得你睁不开眼。”卫桓耍着贫嘴,侧头看见满头是汗的景云,两条胳膊的袖子全报废了,手掌心也破了皮。换做是别人,可能会因为心疼对他说句以后别这么拼,可卫桓却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小重明可真是个小英雄。”
景云一下子就愣住了,眨巴着自己的一双重瞳,然后哇地一声就想抱住卫桓哭,扑了一半又被扬昇拽进自个儿怀里,“来这儿哭,你这一扑我怕你桓哥二度升天。”
“滚,醋精。”卫桓一低头,看见九尾上来,她先是说了当下的情况,“现在震动好像停了。”然后才对卫桓笑了一下,“欢迎回来。”
“小狐狸难得甜一次,我满足了。先不说这些了我们现在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疏散民众,用结界穿越术也好,用飞行工具也好,先把他们疏散到其他城市。”说完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是非常大的一团妖气,“等等,现在是把民众集中到什么地方了吗?”
云永昼运灵,羲和之瞳发出金色光亮,片刻后他开口,“嗯,昆仑虚体育场。”
扬灵道,“我刚刚在那边的屏幕里看到说政府的疏散计划,好像是说靠近体育场的集中到那里,他们会用结界进行转移。”
“那里的确是昆仑虚最大的空旷地。”燕山月有些质疑,“可是这么大的数量,真的能集中转移吗?”
“不一定是集中,”扬昇道,“普通民众有结界穿越术的很少,所以只能依靠工具,但是政府军或者战备军就不一样了,没有几个不会结界穿越术,可以用他们来进行转移,军队数量越大,转移的难民就越多。”
卫桓点点头,“现在昆仑虚结界破了,但妖域其他城市的结界还完好,昆仑虚就成了一个易进难出的地方,那些邪妖可以随便闯进来,但是没有其他城市结界密令的昆仑虚难民很难出去,他们这么集中处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的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出去的妖可能都已经走了,剩下的估计都是弱势难民。不管怎么样,先去难民多的地方,趁着现在地震暂时平息了一会儿,能转移多少就转移多少。”
他们放弃结界穿越术的转移方式,飞上天空,准备在前往集中避难地的途中检查是否还有求救者。
云永昼就在卫桓的身边,“昆仑虚还能撑多久?”
他这个问题看似没有来源,但卫桓却侧过头看他,风从他们的耳畔呼啸而过。
“为什么要这么问?”扬灵有些不解,“这不是普通地震对吗?”
“应该不是。”扬昇在一旁道,“小时候我听父亲说,昆仑虚从很早以前就是遥不可及的圣山,灵根深厚稳固,可维护昆仑虚千年不落,但是后来战争不断,到处都是一片蛮荒,昆仑虚的灵气溃散,过去山脉里的灵根也断了,不过幸运的是那个时候凤凰出世,用自己的肉身撑起差一点坠落的昆仑虚,但是凤凰这一撑,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卫桓想到凤凰神识对他说的话。
那颗还没能被他撼动的树。
他低下头,满目皆是疮痍,曾经繁华美丽的妖都之首如今变成了一盘就要被震碎的散沙。忽然间一个直升机从他们身边飞过,差一点撞上景云的翅膀,好在云永昼出手快,光索在紧要关头缠上景云的腰,将他拽了过来。
扬灵气不过,“这些家伙干什么的!不长眼吗?”
直升机里冒出一只猫妖的头,指着不远处的体育场,“快拍那边!那个难民集中地!我们必须得拿到第一手视频!”
“别等了!其他社的也来了,一定要快!”
扬昇皱眉,“是记者?”
这架直升机的后面又出现好几架,还有数都数不清的飞行器无人机,蜂群一样一涌而上。卫桓见这些记者一个比一个兴致勃勃,一双双眼睛兴奋地就快冒出光,仿佛在他们的眼里这灾难越严重,伤亡越多,他们镜头能够创造出来的价值就越大。
沾了血的馒头太甜,挡不住的诱惑。
云永昼眉头微皱,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飞在卫桓的身边,听见呼救的声音在靠近。
扬灵指了指不远处的体育场,“到了是吗?就是这儿!”说完她便纵身下去。
“小心点!”扬昇和景云也跟着下去,低空的九尾由狐火载着,也一并前去,空中只剩下云永昼和卫桓。
“白泽应该早就算出昆仑虚要坠落。”云永昼忽然开口。
“嗯。”卫桓垂着眼笑了,“或许在我出生之前就知道了。”说完他纵身飞向体育馆,和正在救援的政府军战备军一起,用结界穿越术将难民传送到等待接待的目的地。
这是昆仑虚最大的体育场,可以承办十万观众的大赛事,所有的难民都汇聚在体育场的场中,比他们想象的数量还要多得多,场中已经站不下,新来的只能被挤到观众席。体育场一共有两块南北相对的大屏幕,一个播放着新上任的总理宣读救援计划的视频,另一个则播放其他城市的难民安置情况。
“这也太多了。”卫桓心里沉甸甸的,“大家分散一点,开结界的时候要控制住,数量不能超过穿越结界的负载,否则穿越会失败。”
“好。”
大家分头行动。
“救救我们!”卫桓刚一降落,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大妖怪才有的强烈妖气很快就吸引了无数难民,好似一块蜜糖落进蚁群,乌泱泱的难民堆里所有的手都向他伸过来,无数双手。他们极力地呼喊着,企图得到关注和救助,老老少少皆是如此。
一个抱着襁褓的年轻妈妈站在最前面,差一点被后面的人扑倒,卫桓连忙扶住了她,给她变出一个立在地面的蓝色手杖,“小心,抓住这个。”
“救救我和我女儿!我们不可以分开的!”
一个神色慌张的章鱼妖挤到他的面前,每一个肥大的触手上都挂着沉重的行李,“昆仑虚是不是要垮了!我现在还能去一趟银行吗!你是不是很厉害?我有很多钱你能带我……”
“哥哥,我好害怕,我找不到我妈妈了。”一个生了两只小羊角的小女孩被挤到站不住,哭得满脸泪水。卫桓用风绸缠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这边,“不害怕,一会儿哥哥就带你找妈妈。”
“是不是可以走了!我先,让我先!”
“凭什么你先!”
“求求你快点开结界吧。”
……
数不清的手伸向卫桓,身体和身体摩擦拥挤,将他团团围住,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间。不光是他,云永昼他们也是如此。这样的情形令他无奈,卫桓试图去宽慰他们,“你们别着急,我会帮你们的,别慌……”
忽然间,他听见上空出现了飞行器的声音。卫桓抬起头,看见密密麻麻的无人机朝着他的头顶飞来,他还以为这只不过是媒体企图得到前线救助转移的第一手咨询,所以才会来拍他们,可他四处张望时才发现没这么简单,刚刚还分散在整个体育场的飞行器在此刻竟然都朝着他的头顶飞来,聚拢在他跟前。
除了他,这些镜头再也没有其他目标。
卫桓觉得意外,可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了那些记者的声音。
“你们确定没有看错?这可是最劲爆的大消息!”
“我不确定啊,这是刚刚接到的消息。”
消息?
就在此时,他的头顶已经汇聚了一大片机器,还有许多直升机,他们似乎放弃之前对救援现场的拍摄计划,临时更换了目标。
大屏幕上播放的总理讲话突然切换,电视台的主持人开口,“我们收到了一则新闻,非常震惊,话不多说交给我们现场的记者。”
画面闪动片刻,刚才那个猫妖记者的面孔同时出现在两个大屏幕上,她带着话筒通讯器,语气激昂,“大家一定记得七年前发生在边境峡谷的妖域反突袭战,当年九凤一族最后的后代,也就是当初山海大学战备军中士卫桓在战争中被俘叛变,上交战徽并且引得妖域救援军陷入埋伏,造成大量伤亡,就连山海大学最著名的扬铮教官也命丧这场恶战!”
听见这个声音,卫桓抬起头。下一秒,南面的大屏幕上就出现了他的面孔。
“原来当年的叛贼没有死!他竟然出现在昆仑虚体育场的难民集中地了!”
他扭转头,另一面的屏幕上也是他的面孔。
就在那个记者激动地想要说出更多的时候,光刃已经逼上了她的脖子,她的通讯器也被光刃击碎,吓得她惊叫出声。
卫桓看向不远处的云永昼,眼睛的颜色都变了。
[别,救援要紧。]
他用传心说道。
电视台切换了现场,主持人侃侃而谈,“刚才已经有市民上传了市政广场的图片,就是这一幅,这种程度的御风化物术的确是九凤一族的独门绝技,看来现场的报道的确属实。当年叛敌的九凤如今突然出现在妖域境内,这样的时机是否是巧合?他当年为什么会叛变?如今再度出现是不是为了打乱救援计划?还是说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危险分子的出现似乎为我们的救援造成了更加不可预测的难度,现场的记者稍后会在第一时间为我们传递消息。”
扬灵气得一下子暴走,双翼一展漫天都是赤色莲火,“胡说八道!什么狗屁报道,本小姐把你们这些设备统统炸掉,我看你们拿什么报道!”
“小灵!”卫桓手一抬,风之结界将她的莲火隔绝。
“先救援。”
卫桓没有多说话,预备打开结界穿越。可谁成想,方才还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的那些家伙,如今竟然全部退开,拥挤的体育场,只有他的四周围开始变得空荡。
那些之前还把他当做救世主一样的市民,此刻眼神里满是怀疑、恐惧甚至厌恶。
“我不会伤害你们。”卫桓开口,“刚刚那个图片里风壁压住的是趁乱跑来瓜分昆仑虚灵气的暴徒。你们不是要转移吗?”他打开了蓝色的结界圈,可谁都不靠近。
就连刚刚被他扶住的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母亲,此刻也飞快地松开那个曾经令她站稳的风柱,一脸惊恐地后退。
“快跑,这个妖怪是最危险的!”
“他是骗子,他一定是凡洲派来的奸细。”
“差一点上当了!”
卫桓沉默地站在最中心,看着这些被媒体操控的民众一个个远离他。只有刚才那个被他用风绸牵住的小女孩,还站在原地。
“哥哥,我害怕,还会有地震吗……”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躲,只顾着跌跌撞撞地往前,往卫桓的身边靠近。那些无人机还在拍摄着,大屏幕再次出现卫桓的身影。
卫桓伸出手,扯出一个笑,“哥哥带你去没有地震的地方。”
忽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妇女,焦急地钻出来扑到这个小女孩跟前,“贝贝,贝贝妈妈总算找到你了!吓死妈妈了!”
“妈妈!”小女孩抱住她,指了指卫桓,“妈妈这个哥哥说会带我们走。”
那个母亲的眼神惊恐极了,她捂住自己女儿的眼睛,“他是坏人,不要被他骗了!”
看着他们逃回到乌泱泱的民众之中,卫桓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殆尽。
“你们不是想要真相吗?”
他展开那对黑色的双翼,在诋毁与质疑之中飞到体育场上空。镜头无孔不入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飞上来,停在他的面前。
“你们口中关于九凤叛变的证据,不过是被俘之后上交的战徽。”卫桓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出现一团耀眼的蓝色光芒,那光芒飞到他身前,逐渐散去,变成一个刻印着九凤家纹的战徽。
“这是什么?”
下面的一个声音大喊着,“这、这也有可能是假的!”
卫桓一脸颇为赞同的表情笑着点头,“有道理。”话音刚落,他锁骨处的九凤家纹散发光芒,妖气震得长发飞舞。他对着战徽稍稍吹了一口气。
只见忽然之间,那战徽竟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妖光,那妖光幻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九凤形态,妖翼大展几乎遮天蔽日,九只头颅同时发出震天嘶鸣。这一下将下头的那些民众吓得几乎坐倒在地,不敢直视。
倒是底下的山海战备军,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莫大的哀鸣着的九凤妖魂。
“这是我祖宗们残存在战徽上的九凤妖魂,这里这么多战备军,你们应该都知道,只有真正的战徽才会有存有先辈和自己的原型妖魂。”卫桓直视着面前的镜头,“没想到吧,当年我走得急,根本没有把战徽带到战场上。”
“别说各位了,估计连当初陷害我的那位,也没有想到,我卫桓竟然会不戴战徽上战场。”说完,战徽飞回到卫桓的手掌心,缓缓旋转着,“巧得很,那时候我想拿它做一件重要的事。没想到反而给我留下了证据。”
卫桓五指合拢,将自己的战徽握在手心,天空之中的九凤也被他一并收回。
“当初我九凤死在战场上的时候,谣传我的战徽被夺走的时候,你们有去调查取证吗?你们亲眼见到过我主动归降上交的影像记录吗?还是说你们真的去过反洲检查过那枚战徽的真假?有谁想过一个大妖怪叛敌之后为什么还是被杀?有谁在乎过我之前立下多少战功,为昆仑虚和妖域出生入死多少次吗?”
卫桓笑起来,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语气很轻,“你们所谓的真相,其实一捅就破。”
不光是体育场的两块大屏幕,整个昆仑虚乃至整个妖域,都转播着这个惊天动地的死而复生,看着这个与七年前并无分别的天才少年,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
“谁都知道妖怪命长,不过估计得除开我们。九凤一族从千年以前就守护着这片大地,一代又一代慷慨赴死,最年轻的甚至只有十几岁。我们从出生就注定了这样的命,别说长寿,能活下来都不容易,果然到了我荣升战备军的时候,整个家族只剩下我一个。最后为了整个妖域断子绝孙,还落得一个叛敌的骂名,这些口口声声追寻真相的媒体,没有一位出来调查取证,哪怕去看一看那个被上交的战徽,看看里面是不是住着我先祖的亡灵!”
整个体育馆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回荡着大屏幕里的声音。
“你们记住。”卫桓的眼神冷下来,战徽飞到他的胸前。
“我卫桓,天地间最后一只九凤。”
“死是清清白白地死,活,也是堂堂正正地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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