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尚未开口,但他身后的人早已蠢蠢欲动起来,催促他答应。
青年微微蹙眉,却也没回绝他们。
恰在此时,孙明达等国子监师长整整齐齐地赶过来,正好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傅朝瑜的提议。
辩论孙明达心下思忖。
国子监师长出面,那青年男子眼神瞬间锐利了许多,半眯着眼睛尽显桀骜。他今日不过带着人前来说理的,揍人的另有他人关他们什么事儿这国子监的人若想靠着人多逼他认罪,他便闹得天翻地覆又如何圣上跟前,他也有理。毕竟,是国子监的监生口出狂言在先。
不想孙明达虽臭着脸过来,却并未对这群闹事的人发作,反而恨铁不成钢地怒斥杜宁“躺够了就赶紧起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简直丢人现眼。”
杜宁委屈地都想哭。他算是看明白了,在场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他出头的,可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他都被打成这样了
青年鄙视了一番杜宁,那位杜尚书在朝中显赫一时,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毫无担当的儿子他对于折腾一个窝囊废并没有兴趣了,只是今日也不能白来,且身后总有人催促他也烦得很,他便问傅朝瑜“这辩论我应下了,去哪儿辩”
傅朝瑜隐隐看了一眼孙明达的方向,他若是要说来国子监辩,不知道这位会不会骂他。
这回是傅朝瑜小人之心了,因为孙明达竟然主动开口道“国子监明义堂还算宽敞,能容纳千余人。”
青年觉得荒谬“要容纳这么多人做什么,不过随意一辩罢了。”
傅朝瑜立马打断“既然要辩,就得来一场轰动一时的辩论,若是旁人都不知道那这辩的还有什么意义您这边自去筛选辩手,至于另一方,国子监这边也会对外张贴告示,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自愿报名。”
那人疑惑,他似乎对傅朝瑜很感兴趣,问“你不应战”
傅朝瑜心说,这种不管站哪边都会罪人的事儿他怎么可能去做自己本就出身商贾,真要被哪一方逮到了把柄,日后官儿还没做就先树上敌了。他不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但风头他一样得出
然而他还没开口,孙明达又先一步说“为公允起见,国子监不参加本场辩论,不过会仔细挑选四名饱学之士与您交手。”
他这一下子将王纪美要说的话都抢着说完了,王纪美瞥了他一眼,不明白这个老倔驴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弟子了,打的什么主意呢
连傅朝瑜都惊讶了。
这般说辞并未说服对方,傅朝瑜见他仍有不满,是以道“若是公子信得过我,这辩论场的规则便由我来定吧,三日后您再来国子监寻我,届时我将规矩告诉您,您自去备齐队伍练习。两方准备妥当,以一月为期,到时候直接在明义堂当众辩论。”
青年打量着傅朝瑜:“行,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傅朝瑜满意他的上道,瞄了一眼孙明达,看看,这次辩论他负责,都得听他的。
孙明达没吱声,默认了对方的话。
傅朝瑜对这青年还颇有好感,提醒他:“辩场残酷,还望公子小心对待,切莫轻敌。”
青年下巴一抬“还用的着你说”
看样子,这炸毛老虎是被安抚住了。
对方最后问了傅朝瑜的名字,又丢下一句“我是崔狄”,便带着人声势浩大地离开了。
傅朝瑜也才发现,对方还都是骑着马来的,十几匹高头大马,光看着便价值不菲。长安城里能养得起马的人家非富即贵,这群人里恐怕连一个寻常出身的人都挑不出来。
孙明达虽然亲自过来给杜宁解了围,方才又抢着回了话,但是他跟傅朝瑜关系还别扭着,因而崔狄离开后,国子监这边第一个离开的竟也是他。
王纪美见自家弟子无碍,交代了几句也下去备课了。
傅朝瑜踱着步子来到杜宁跟前。往日张牙舞爪的杜小公子今儿吃了挂落丢了面子,还险些被吓得半死,这会儿正蔫头耷脑地杵在原地。
杜宁心里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傅朝瑜这厮该不会是知道自己对不住他,所以特意过来道歉的吧
他抬着头,隐晦地看向傅朝瑜。就算道歉,他也不会原谅傅朝瑜
然而傅朝瑜面上丁点儿笑意也无,目光冷淡,看得杜宁忍不住一寒。倏尔,他开口问道“被人欺负的感觉如何”
杜宁怔住。
傅朝瑜打量着他,笑意不达眼底“你仰仗出身欺凌旁人,岂不是这世上还有你得罪不起的人。你今日所受之罪尚且没有周文津这些年遭遇的十之一二。没必要觉得委屈,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你父亲,我甚至都懒得过来看你一眼。”
杜宁如坠冰窖。他僵硬地侧过头,发现周文津一直都在,他看自己的目光有忌惮有同情,似乎还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周文津讨厌他。
傅朝瑜也是。
不多时,国子监门口的人都散了,唯留下杜宁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备受打击。被人这么直白的讨厌,哪怕嚣张如杜宁也是接受不了的。他本以为傅朝瑜看在父亲的份儿上,一直有意与自己结交,结果却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不喜欢他。
傍晚,傅朝瑜又去了他先生那儿交作业。他先生书画乃是一绝,诗赋也颇有造诣,虽然不大喜欢应试文章却也能写得出彩。
傅朝瑜的文章风格自成一派,颇有灵性,但有时候太过好恶分明。王纪美自己也是如此,这么多年都没改过,他不愿意让弟子泯灭天赋,只能在细微之处指点一番。他知道朝廷那些官员喜欢什么,虽不至于让傅朝瑜全按着这个路子来,但也不会让他犯了忌讳。
改过文章后,傅朝瑜才开始问今儿过来的那个青年。
王纪美摇摇头“这人你不认得也正常,他刚被圣上从边疆召了回来,乃是信阳长公主的儿子,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年纪虽不大,却已是侯爷。他已逝的父亲与端妃娘娘也是亲兄妹,所以外头都说,崔狄与大皇子走得近,是大皇子一派。不过,这都是相较于太子而言,崔狄这些年一直在边疆御敌,想必也多少功夫掺和派系之争。他出身不俗又手握军功,这回杜宁惹上了他只能是自讨苦吃了。”
然而,对于让崔狄等来国子监辩论一事,不论是孙明达亦或是王纪美其实都不反对。
国子监在朝中尚且能有立足之地,不过是因为孙明达为人强硬罢了,否则以这些监生不学无术于国无功的德行,国子监哪儿还有立锥之地不过,若想兴文教之风,扬国子监之威,闭门造车是不行的,倒不如趁着这几回的机会好好经营一番,让国子监彻底扬名。
这一日过得甚是热闹,杜尚书听闻儿子被打后派了管事过来,问后得知杜宁无碍也就放一边了。
户部公务繁忙,杜尚书虽然有些在意这个儿子,但在意的不多。在杜尚书看来,还是公务最为紧要。至于崔狄,这事儿他给记下了。
记在大皇子头上。
也是托这桩闹事的福,不仅是朝中官员,就连寻常百姓都听说了国子监文刊的事,跑去文丰书局准备买书。三千本文刊销售一空,还有京畿一带的不少书铺也闻着味道过来了。
李闲不得不加印。他与国子监敲的是分成的契书,文刊卖得越好,他们分得利润越高。这些日子日日生意红火,李闲每日走路都生风。
生意同样红火的还有邓方。他家的笔墨铺子近来多了不少订单,还有些外地商贾指名要做他的生意。邓方起先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为自己恐是转了运道,后来方知,是自己的铺子在国子监文刊里头露了面,被人记下了。
国子监乃是本朝最高学府,能跟国子监扯上关系,外地商贾都愿意买这个账,这生意自然也源源不断了。
得知自己没有白花冤枉钱,反而靠着这冤枉钱大赚了一笔后,邓方心里别提多复杂了。他前些天还日日咒骂杜宁那兔崽子呢
好生意谁不想要,听闻国子监已在准备第二期了,想必还有所谓的“广告位”。邓方很是心动,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文刊以后定不缺赞助了,他便不凑这个热闹罢,人总得知足不是,况且他实在不愿求到杜宁头上,到底膈应。
傅朝瑜这边便确实忙着第二期,但他最关心的还是辩论。作为本次辩论的发起人,扩大比赛影响力,他傅朝瑜责无旁贷。
于是这一日,京城内外忽然流传出风声,道这国子监一月后将有一场辩论,辩题便是如今当“以文立国”还是“以武立国。”凡有识之士愿意下场辩论的可以自行去国子监报名,国子监会择优挑选,对战崔小侯爷一行。
此消息一出,直接成了京城热议的焦点。
朝中更是暗流涌动。太子修文,大皇子勇武,二者水火不相容,连带着两方势力也火药味十足。这回国子监给的辩题恰好完美契合两派争斗的焦点,两方暗暗较劲儿,谁也不愿意输。
大皇子虽然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一派兄友弟恭、不争名夺利的潇洒模样,但是私下与太子斗得比谁都要狠。他知道自己表兄文武兼修,但是论起嘴皮上的功夫那些酸溜溜的文人显然更在行。大皇子怕崔狄输得太惨,特意寻了一众能言善辩的名嘴、德高望重的武将,势必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太子这边更甚,他们甚至请来了不出仕的大儒,个个声名显赫,门生无数。
原本来国子监报名的也不少,好些人报了名后便被告知自己不能上场辩论,不服至极,然而得知上场的人都有谁后便不得不闭嘴了。
比不得,真比不得。
只好退而求其次,领了一个观众席,上不了辩论场,做个观众还不行吗
后来者错愕地发现,还真不行。
明义堂一千多个座位,不出三日便被预定完了,后来前来打探的只有后悔的份儿,后悔自己没早点来。
两位皇子不仅要比辩手,在裁判人选上也暗暗较劲儿。他们听说此次辩论一共设了十名裁判席,国子监只占两个,剩下八个由众人自由报名。于是朝中那些坐不住的官们坐不住了,准备偷偷下场。
被孙明达安排在国子监外负责记录的监生记着记着,逐渐如坐针毡。他们国子监何德何能引来这么多的大人物来人地位一个比一个显赫,他们委实招架不住,不得已让人请来孙大人坐镇。
较之国子监,宫中这两日尚且安稳。
无法无天的三皇子被贵妃强迫读书,好些日子没有胡闹了。可周景文就不是个闲的住的人,前些日子被逼的太狠才忽略了不少事儿,如今一有空,他顿时察觉到不对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四弟了。
周景文忙召开小太监打听,得知情况后,周景文眉头紧蹙有些不虞。
四弟怎么会去那儿
周景成实则赖在翠薇殿,也就是如今周景渊的新寝宫。
对此,贤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奈周景成对翠微殿那个不讨喜的小皇子执着得很,贤妃也只能作罢。担心儿子在翠微殿受委屈,贤妃还另交代了宫人不许克扣翠微殿饮食。
眼下两人正团坐在秋千架上,两只手捧着一只吸水杯哼哧哼哧地喝着热牛奶。
两人对着喝,没一会儿便喝了一脑门子的汗。
牛奶是用傅朝瑜的方子煮的,吸水杯傅朝瑜前两日请成安公公带进宫的。他不仅做了一只虎头杯给他外甥,还做了一只小鼠杯给周景成,这两个孩子一个属虎一个属鼠,倒也相宜。傅朝瑜写了字条,道若是周景成守信不再欺负周景渊,便可以将这个杯子送给他。
虎头杯威武霸气,小鼠杯可爱精致,周景渊对于舅舅送来的东西一向小气,一个都不舍得送人。还是福安开口,说这几日送来的牛奶都是多亏了贤妃才有的。
周景渊纠结一番,最后到底给了一只。
周景成如获至宝,这杯子造型可爱别致不说,还格外有趣,都不用低头对着吸管就能吸上来,一边喝水一边玩。且翠微殿的牛奶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煮的,竟然一点儿都不擅,香喷喷的带着点儿甜味,周景成爱得不行,几口喝了个干净,便又请福安给他再添上。
周景渊见他如此急切,嫌弃道“牛奶不能多喝,容易尿裤子。”
“你怎么知道”
周景渊腮帮子一鼓,他前儿得了吸水杯太得意了,晚上也没忍住喝了不少水,夜里便尿裤子了。
当然这话羞于启齿,周景渊不会说的,甚至还生气周景成让他想起了糟糕的经历,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我就是知道”
周景成嘿嘿一笑,往他五弟身边凑了凑。
周景成个高壮实,周景渊矮矮的一个,格外显小。周景成往边上凑一分,他便往外挪一分,然而周景成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周景渊都快被他烦死了。
周景成这段时间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这矮敦子一般的五弟,终于摸到了那泡泡枪,只是周景渊不许玩太久,他总是不尽兴,这会儿便商量道“五弟,你看咱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泡泡枪给我带回去玩一晚就一晚”
周景渊狠狠吸了一口牛奶,摆出一张冷酷小脸“你不是跟你三哥关系最好吗”
周景成头摇的跟拨浪鼓有得一拼,高声保证“那都是从前了,如今咱俩天下第一好。”
“周景成”
尖锐的嗓音从院门出炸开,周景成吓得抖了抖,抬头一看竟然是他三哥。
不对,他三哥不是读书去了吗,为什么会过来找他
周景文都快要气死了。
他辛辛苦苦读书,这人却在这里跟别人玩得开心,还是个不受宠不入流的东西周景文捏着拳头,眼眶红红,怒吼道“你竟然自甘下贱去讨好他,要不要脸”
周景成左手攥右手,为难极了,他不愿意离开五弟,只好跟他三哥解释“三哥你别这么说,五弟的舅舅很厉害的。”
周景文“你是蠢还是傻,他舅舅不过是个卑贱的商贾。”
周景渊小脾气也上来了,咬着牙冲上去想打他,却被福安一把抱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却一点儿威胁不到周景文。
周景成两边拉架,急得脑袋上的汗又多了一层,两边着急。但是傅朝瑜刚给他带了好玩的杯子,周景成觉得三哥这么说他是在不好,忍不住帮他五弟说起了话“三哥,五弟他舅舅从前是商贾,可这会儿已经弃商从文了,还入了国子监在国子学读书,很厉害的。”
周景文都要气糊涂了,下意识争道“我舅舅也在国子监读书”
周景渊被福安抱着,却还是气势汹汹地怼道“我舅舅是国子监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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