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父皇病重,朝堂混乱, 人心各异, 本王该如何自处」秦王坐在上首,也不废话, 直接开始步入正题。
贾赦的老丈人张旭轻抚长须,沉吟道「臣以为皇上龙体虽然欠安,然则贺齐将军仍然手掌蓝田大营的兵权, 守卫京师各地,王爷不可轻动, 还是静观其变为上啊」兵变有风险, 决策需谨慎。
「臣倒是不认同张尚书的说法,需知若是皇上突然有个万一,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自然会直接登上大位。就算皇上继续强撑下去, 决意要废太子,但储君之位都不一定能到王爷的头上。故此, 臣认为先下手为强, 当断则断」康禾泰明显是个进取派。
两种说法也支持者甚众。
虽然厅内只有数十人, 但纷纷扰扰打起嘴仗上来不比朝堂上差。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 秦王一时间竟然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着冯子芝执掌东厂的关系,在太子和其他几位王爷的门人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避开东厂耳目进入东宫和王府的时候, 秦王党的成员倒是只需要低调地从后门进入王府就可以了。
秦王头痛地揉搓了两边太阳穴一下。
转头问下首两个悠闲地坐在一旁的男子「不知延年与静涯有何以教我」
这一声让仍在争吵不休的众人统统都看向冯子芝和贾敛二人。
冯子芝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 不快不慢的道「昨晚尤时泰进了东宫, 之后太子派人联络、调动太子左卫率及太子左右清道率;景泰与景王都去了晋王府上, 并遣人往偏将军符翊的府上走了一趟;而齐王侧妃昨日以有孕在身,思念家人为由,召了五城兵马司的简指挥史夫妇入府;康王分别出入了楚王府和宁王府,进宫侍疾后进了温贵妃的翔坤宫,之后温贵妃就赏了一盆菊花给长兴侯夫人。」
太子、晋王、齐王等人明晃晃的联络兵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楚王党虽然因核心楚王和足智多谋的宁王被周文帝下旨闭门思过,但有康王作为中间人联络,并由温贵妃出面让娘家准备,这些完全不是问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里头尤以康禾泰最为激动,拍案叫道「王爷,我们不能再等了太子、晋王和齐王都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
愚蠢。
冯子芝垂下眼帘,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腕,抬手拎起茶壶,贤慧地替贾敛加满喝到杯底的茶盏。
这茶是贾敛从前送他的莹流茶,由山泉水所煮,实乃一等一的上好茶汤,饮用后使人神清气爽,他特意带来冲泡的。
贾敛则献宝似的从怀里掏中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摊开,却是一颗颗晶莹剔透来自蛋叉叔叔的糖葫芦。
两人相视一笑,旁若无人地在一大群吵得脸红耳赤、商议大事的文官中间品茶、吃糖葫芦起来,仿佛夺嫡这么大件事与他们无关似的,两人之间透露着满满的情谊。这一把狗粮洒得年过五十的康禾泰一阵眼瞎。
康禾泰虽然有作为文人对宦官天生的不屑,但对这位东厂厂督的「智慧」他是亲眼见过,而且也很是佩服的。
虽然对眼前这两人的悠闲很是看不过眼,但仍然保持气度的问「不知冯厂督可是认为在下的话不妥」康禾泰不明所以。
冯子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捏起一颗糖葫芦放入口里,慢慢咽下,感受那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扩散。
「康侍郎从何得知楚王就不打算动手了」他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替贾敛和自己抹去手指上的糖浆。
康禾泰理所当然的说「不正是冯厂督你刚才所说的,温贵妃赐了一盆菊花给长兴侯夫人吧菊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正是说明楚王等人打算静观其变」
虽然自从被陶渊明垂青后,菊花就成了「花之隐者也」,变成隐士的象征,但是
「康大人可是忘记了杀人八百万的黄巢了」
康禾泰,甚至在座与他一样认为楚王打算静观其变的官员们脸色一变。
黄巢,曹州冤句人,唐末农民起义领袖,号称「冲天大将军」。曾经攻占长安,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建元金统,大赦天下。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当年写过一首诗。
堪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赫黄衣。
以菊花暗喻天赐黄袍加身。
贾敛知道黄巢,但不知道他曾经写过一首这样的诗,他只知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既然如此,有劳静涯先下手为强如今太子失德,实在难当储君之重,趁太子等人还未集结好兵士之际,先发制人,施行兵谏」康禾泰眼中闪过浓浓的杀意。
「不。」贾敛拒绝得干净俐落。
贾敛坚决的道「我早有声明,若是有何事要我把刀锋指向皇上,请恕我做不到」
「啪啪」康禾泰也早有预料贾敛决不会同意,抬手拍掌。
只见厅外一队队秦王府的亲卫身穿重甲小跑进来,拉开手中的弓箭,直指贾敛。
张旭第一个愤怒地大喊「康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贾敛可是他的表侄儿。
「我无甚他意,只要静涯愿意交出兵符,并留在王府中小住几天。事成之后,首功定然是静涯的届时,康禾泰也定当向静涯叩头赔罪」康禾泰真诚的道。
贾敛被周文帝复职为禁军副统领,是他们秦王党的一大助力,但贾敛既然不愿助他们,他就不得不打贾敛手中另外那八千新军的主意了。
秦王见得自家亲卫的出现,也是一怔。
「康先生」反应过来后低吼,他双目紧紧注意着康禾泰,要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秦王素来信任康禾泰,也曾向秦王府中众人表示康先生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让府中众人尊敬、听从康禾泰。只是,他不曾想过康禾泰竟然会瞒着他调动府中亲卫围堵贾敛
康禾泰完全是出自一腔忠诚,不含半点的私心,「王爷,如今千钧一发,太子等人纷纷聚兵以抢夺大位,昔日隋炀帝与唐太宗的旧事就在眼前啊情况迫在眉睫,不容王爷心软了」
夺嫡之争,凶险异常,胜利者只会有一个。很多时候,能够笑到最后的人不是看他的势力有多大,而是看他心狠手辣的程度能有多高。
为了皇位,弒兄杀弟算什么戮父屠侄,乃至把所有有继承资格的亲人能杀过一遍也是值得的
「康先生不用多言了既然当日本王答应了静涯,就自然不会出尔反尔」秦王紧紧抿着嘴,转头向亲卫们喝斥道「你等还站在这里作甚还不速速退下」
终究秦王才是亲卫们真正的主人,一听秦王的命令,他们无不放下手中的弓箭,井然有序地撤出大厅。
康禾泰心急的大喊「王爷」希望秦王能回心转意。
因着贾敛组建新军的关系,他手上的兵权足足较太子等人加起来的还要多上一畴。只要得到贾敛的兵符,直接以兵力碾压式解决太子等人,到时候就大局已定,就是周文帝醒转过来也回天乏术,只得一如当年唐高祖李渊般捏着鼻子认了
「嗤不过是想要我的兵符而已,给你便是。接着」贾敛挠了挠头,从袖子掏出一件物事,随意地抛给康禾泰。
康禾泰手忙脚乱地从半空中接着那东西,定眼一看,立时就傻了。
这是一个刻有半边狰狞狼头的铜牌,另一边狼头的铜牌则被收藏于宫里。
康禾泰简直要哭了,他背着秦王搞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兵符,早知道贾敛对此毫不在意,他又何需冒着得罪秦王、张旭、冯子芝等人的风险,直接威迫贾敛呢不过也好,秦王总算能成功夺得大位,他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就在他热泪盈眶,回顾起自己这些年来为秦王劳心劳力所做的一切,想要找个没人地方大哭一场之际,贾敛半靠在冯子芝身上,懒懒的道「你想要,兵符给你又何妨,只是」
「我的兵只认人,不认符。」一句十分自信的话就残忍地打破康禾泰脑里的一切幻想。
康禾泰脸色立马僵硬起来。
士兵只认人,不认符,就不能调动,那么他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些什么
大喜大悲之下,康禾泰眼前发黑,一阵晕头转向,恨不得立时就昏厥过去。
秦王虽然气恼康禾泰隐瞒他行事,但终究是不忍看见他被贾敛如此戏弄,岔开话题的道「不知静涯有何指教」
贾敛坐直身子,双目牢牢注视着秦王,缓缓的道「何以从前太子和王爷没有想过要倚靠兵权争夺大位」
秦王理所当然的道「因为当时候父皇龙体安康,掌控朝中大小事务,而现在」
「现在却奄奄一息、命不久已所以大家一看真龙盘卧,就想行大逆不道之事吗」贾敛双目悄悄染红,不留情面的道。
他这是替他的三爷伤心啊
世人皆道天家无情,难道皇家就真的没有真情在吗
在桌案的遮掩下,一只白哲冰凉的手悄悄安抚似的握着贾敛的手。
贾敛看到冯子芝担心的目光,心下一暖,「皇上可曾让王爷短吃少穿过可曾让王爷贫病交迫过又或者可曾对王爷漠不关心、视而不见过」
「没有。」一连三问,使得秦王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涸得很,艰难的道。因为他生有「残缺」,所以在诸子之中,除却太子以外,父皇最宠爱、最宽容的就是他。
「敢问王爷,你们兄弟从前可有过手足情深的日子」
「有。」秦王回答得毫不犹豫。他记得在他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晋王大哥会带他骑马、爬树,二哥会手把手的教他读书识字,四哥会替他剥橙子吃,五哥会弹琴给他听,六哥会教他舞剑小八、小九、小十也曾经有过一段很缠他的时间
秦王掩额失笑,要不是贾敛今天提起,他也忘记原来他们兄弟之间都曾经有过亲密无间的日子。
「既然如此,王爷又如何能忍心看见皇上老迈病重之时,还要看见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甚至是要弒父弒君王爷又如何能忍心与自己的亲兄弟刀剑相向,甚至是要挥下屠刀,残杀兄弟啊」就譬喻他和贾政一般,就算他再看贾政不顺眼,又有奸臣贾赦在旁不停挑拨,他心里把贾政五马分尸无数次,但他终究是没有动手啊而且他们之间连最基本兄友弟恭的日子也没有过一天
冯子芝没有阻止贾敛有点逾矩的说话,反正当初选择秦王不就是因为他待下宽厚,心胸广阔,连康禾泰那么激进没脑子的蠢货也能忍耐,自然也能容得下他和贾敛的「爽直」吗
「一派胡言乱语王爷再不行动,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啊」康禾泰醒过来,急急道。
「王爷静涯说得对啊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迫父弒兄杀弟之事不能做啊君不见昔年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后,其子起兵谋反之事不止二三纵是让王爷成功了,但王爷在本朝开此先例,日后同根相煎、骨肉相残的惨剧亦会继续下去啊请王爷三思」张旭率先拜倒在地,出言相谏。他是正统的文人世家出身,自有一番世家风范,着眼点不在一朝一夕,大不了辞官而去,回乡耕读传家,过得两代又再卷土重来便是。
「请王爷三思」身后那些不论是胸中有丘壑,还是纯粹因着胆小怕事的文官也一道拜倒在地。
康禾泰看得出秦王有所动摇,也不甘后人的拜倒在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啊臣请王爷三思」
「请王爷三思」同样隶属激进派或者打算拼个从龙之功的人也出列大声道。
「够了本王自有决定」秦王不堪烦扰地道。他烦躁地起身负手踱步,众人紧张的目光紧紧地随着他的身影移动。
一步,两步
良久,秦王站定身子。
他缓缓的道「若天命在本王,无需本王做什么,大位自当归与本王;若天命不在本王,那么本王做得再多,都不过是白费力气。」说罢,他也似是放下心头大石般,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若父皇毙了,他这个没军权、没母族支持,却又有争位资格的皇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不论是太子、晋王、齐王还是楚王上位,他们宁可留下其他没有资格的皇子,也不会选择放过他。
「王爷」康禾泰简直要把喉咙里那口血吐出来,血溅秦王府
与之相反,「王爷英明」张旭喜形于色。
「康先生不必多言,本王心意已决。接下来的这几天本王会长住宫中,家小就拜托静涯了」秦王向贾敛深深的一躬。他这是把秦王府里三百四十二口人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贾敛了。
冯子芝轻轻扯开贾敛,不让他受秦王全礼,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
他不管秦王真的不忍还是假的不忍,起码他的姿态都已经摆了出来。如果是真的不忍的话,他和贾敛日后靠着秦王这份心软能够放肆的地方就更多了;如果是假的不忍的话,那也证明秦王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比跟蠢人来得容易。
康禾泰那个蠢货都不想想就算秦王想要先发制人也好,黄雀在后也罢,他有这个能力吗贾敛不愿意配合他们的计划,他们单凭秦王府那几十亲卫就想把太子等人杂杂八八加起来上万人一网打尽笑话
现下秦王府有贾敛派人守卫简直就稳如泰山,秦王一下子就再无后顾之忧。而他进宫侍疾,全日待在周文帝身边,遇到什么也能见机行事。说不定周文帝醒转过来后看到这个孝顺儿子,感动得一塌糊涂,高兴之下就废太子并把储君之位交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且,冯子芝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
「王爷请放心,敛待会就随王爷一同进宫。有敛在,定不会让王爷有丝毫受损敛会调动最精锐八百兵士驻守秦王府,其他士兵亦会在城北集结,若是有宵小敢对王府不利,他们随时都可以把宵小杀得干干净净」贾敛直接抱拳严肃的道。
当日冠礼上,皇爷赐他湛卢剑,他定然不能有负皇爷的期望。
湛卢剑乃仁道之剑,这不单止是表示了周文帝希望贾敛无坚不摧但又莫要让杀气控制自己,更希望他的大将军未来能够劝谏君上,行仁道,施义术。
也许贾敛不懂什么是仁、什么是义,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弒兄杀弟戮父屠侄也绝不是仁义之举。
有贾敛这句话,秦王总算把心里的最后一头大石放下了,豁达的道「好好有静涯这句话,本王是放心的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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