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三月廿日,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调去礼部做此次春闱主考官的杜一平,在朝堂上,告状了当朝大部分官员,告他们与豪强联手,圈地围田,借豪强之手,抢占农舍农田,强征百姓为佃农,惹是生非,好不放肆。
恶名皆由豪强得,无人知朝中那些大官乃是背后推手。大魏朝在朝官员,年俸津贴数千两,比起前朝不知高了多少,为何还如此贪婪
无论党争,无论立场,杜一平拿出来的账簿,赫然将许多大官名列其间当朝宰相赵铭和为首,六部尚书中五位在名单,枢密院和中书省中的官员九成在列。
账簿一出,主持朝议的太子暮逊和宰相赵铭和当场色变。
二人同时想起关在开封府牢狱中的一个人,那个人秋后就应问斩了,此事已经抹平,为何账簿会落到杜一平手中
而这杜一平何其可恶
上朝不穿官服,乃孝衣麻服,做出坚贞不屈之状,以命相博之态。
如今朝中官员都记得他要主持春闱,杜一平这样一闹,官员们才想起杜一平还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官位不低,可杜一平沉静了数年,世人以为他早已消沉,谁知他闹出这种大事来
有臣子严词阻拦“杜中丞,岂能凭一纸书就告满朝文武这恐怕难以服众”
杜一平中年儒雅,剑眉星目气势朗朗,昂然道“调查事由乃开封府与大理寺的要务,我的职责仅是弹劾。此封奏章,我已连夜手书送至官家案头。待官家明察秋毫,还乾坤朗朗”
众臣当场哗然。
暮逊隐怒“杜中丞,你先斩再奏是何居心你莫非是暗示,我和赵公处事不公,你要找官家坐镇官家病了几年,你还要用这种小事烦他老人家”
杜一平瞥一眼暮逊,似不屑他这样的黄口小儿“此时春耕,农事便是国事圈地夺田,抢占农舍,这也叫小事,不知在殿下眼中,何事才称得上大”
暮逊脸色铁青。
与他同朝、被告的最大恶首赵铭和,此时已镇定下来。赵铭和在此关头,仍不担心自己,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和杜一平的争执
奇怪。杜一平不是太子推举的主考官吗眼下二人是反目了
奇怪。杜一平一个迂腐书生,从哪里拿到的本应是乔世安才知道的东西乔世安不是被关在开封府吗,难道太子把人放出来了
奇怪。杜一平既告了旧皇派,又告了太子派。那么,到底谁能从中得益
杜一平本是榔头,他做出这种事,还悲壮激昂,满朝文武反而不敢碰他。赵铭和在朝上摘冠褪衣,愿意以身作则,辞官求查,还他清名。
跟着宰相的众臣只好白着脸,一同摘冠;暮逊这边的大臣惶惶看眼太子神色,也一一跟随。
如此一来,等杜一平走出皇城时,朝中大半官员赋闲在家等候清查,朝堂瞬间空了大半
。百官在废,朝务如何推行赵公辞官,朝中大务由暮逊一手左右,但暮逊丝毫没有昔日想要的快意。
暮逊急急召开封府官员入宫,欲询问乔世安所在,杜一平怎么拿到的账簿
叶白此时在开封府审一桩案子,他审了半日,顶着压力将身份不低的凶手关入大牢,整个开封府对他都生出敬而远之之心。叶郎君不畏强权,令人敬佩;但不畏强权到这个地步,叶郎君便不担心自己的官位不保吗
正是这个时候,东宫来人,召叶白入宫。
诸人皆惊“凶手刚入牢,太子便知道了这”
叶白含笑应了召,在众人的悲壮目送下,他骑马出行,面色如常。
与此同时,杜一平骑马过御街。他春风得意,扬眉吐气,数年的沉郁皆在今朝扫平。如他这样的人,满眼乾坤满心苍生,他做出这种大业,让他立时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砰”
两边街头有箭袭来,数名黑衣人搭箭持弓,从两边墙头纵下,直杀向这位威武不屈的杜中丞。
文官不擅武,周遭无人相应。仆从与杜一平一同浴血奋战,仍有一箭直入杜一平的肩头。
“嗤”
杜一平趔趄,目眦欲裂,顶着艳阳天,直直倒地。鲜血弥漫肩头,仆从们大喊“来人啊,有人刺杀当朝命官”
那些黑衣人见杜一平倒地,旋身便走。躲在商铺酒楼中的百姓,此时才敢悄悄探出一个头,惊恐地看着这鲜血淋淋的剧变。
人人意识到,朝堂的天要变了。
姜循乘坐马车,急急入宫。
离她的“门禁”已过了大半月,姜循之前安分待府,便是为了今日能畅通入宫,直去东宫寻找太子。
暮逊焦头烂额,在书阁中一人踱步。那些平日跟着他为他出主意的臣子今日尽不敢来,坏消息还一个接一个。
“殿下”姜循的唤声从书阁外响起。
暮逊激灵旋身,见珠帘轻撞,美人高髻金帛,素衣朱裙,提裙步来。她如救命稻草般,让暮逊目生火热。
暮逊“循循”
他接住飞奔入室的姜循,握住姜循的手。他平日见惯美人,但能救人于水火的美人,比千篇一律的小娘子要稀罕得多。
果真,姜循一来,便急声询问“殿下,入宫时,我听到了消息杜中丞被刺杀了”
暮逊郁郁点头。
暮逊沉声“我已着御医去杜家看诊,让御医务必保住杜一平性命到底是谁做的这个关头刺杀杜一平,是想堵谁的口眼下还能堵得住更可恶的是”
更可恶的是,杀人不杀死,不如不杀人。如今众目睽睽,暮逊只能救,但凡延迟,天下悠悠诸口,都要落到他身上。暮逊储君名誉本就不及赵宰相,焉能在此时出错,给他人机会
姜循蹙眉“殿下,必是赵宰相那一伙人,坐不住,去刺杀杜一平的。听说杜一平挖了不少人
名出来,那边恐怕慌了。aaardquo
暮逊目光闪烁一二。
他生烦躁aaadquo眼下我和赵公同舟共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是生事之事。”
姜循诧异反问“殿下何时与赵公同舟共济了,我怎不知道”
暮逊一诧,觉得她话中有话,不禁回眸看她。
姜循慢条斯理“我听说了朝会上的事。杜一平不只弹劾百官,还将折子送到了官家案头。殿下若处置不好此事,官家便会过问了。官家病了数年,殿下怎能让官家劳碌”
这话在暮逊耳中,化成了另一重意思你的储君之位不稳,不能给官家废除你的机会。你还没登基,你还要熬。
暮逊撩袍而坐,幽幽看着姜循“继续说。”
姜循目生笑意,不复方才对他的担忧与紧张。她在书阁空地上踱步,侃侃而谈“先是章淞死,再是杜一平遇刺今年春闱不太平。杜一平在此时与百官为敌,他日科考学子们及第,人人奉他为座师,与眼下的朝臣如何共处
“何况杜一平遇刺,今日之事,必引起学生们的猜忌。殿下可先封住国子监,稳住那些学生。若是他们告御状,今日之事更收不了了。”
暮逊若有所思。
姜循又道“而春闱不能再推迟了。一个章淞,再一个杜一平,死一人推迟一次,难道春闱取消吗然此时距春闱不足十日,我听说杜一平当街被刺,血流成河十日时间,他恐怕爬不起来吧
“殿下,你得考虑换新的主考官了。新的主考官不能涉入此次弹劾丑闻,不能引起学子们的激愤,不能让赵铭和那些人反感。”
暮逊猛地抬眼。
他此时已意识到什么,他眼中的赞许之笑变得冰凉。
暮逊冷然观望。
姜循反身,不躲开他的审度“殿下,新的主考官人选,有现成的开封府推官叶白叶郎君,应该快来了吧”
张寂纵马行在御街上,带着诸人前去查探杜一平被刺之事。杜中丞被刺之地,紧挨御街,这正是张寂的管辖之地。张寂本就于此徘徊,自然当仁不让赶往凶杀现场。
今日之事,本与张寂无关。
张寂徘徊于此,是因他捏着一封弹劾书弹劾南康世子江鹭。
他已于前夜开棺,剖了章淞的尸体。他确定那人内脏被震碎的手段,和宫中野兽被震碎的方式相同。张寂开棺时,被章家人发现。章夫人当夜持火炬,带着仆从们上山,要给死人一个说法。
张寂与章夫人约好了两日查真凶的时间,章夫人才半信半疑,没有次日便击鼓鸣冤。章夫人给了张寂两日时间,张寂昨日便写好了弹劾文书,却到今日都没有送出去。
因为昨夜,有新消息从开封府流出
青州刺史赵英,在酒肆吃酒吃醉了,大肆宣传他杀章淞之事。店小二生惧,悄悄去开封府告状,说青州刺史杀人之事。
没有人敢得罪这位青州刺史,叶白却直接派人来捉。刺史赵
英酒醒后,对叶白破口大骂,说自己没有杀人,叶白公报私仇
叶白被东京派出办差时,路过青州,便和这位刺史关系不睦,结了仇。叶白此次必然是徇私枉法,想让赵英认下和他无关的案子。
赵英怒吼“我为什么要杀章淞我与他小摩擦是有,但何必杀他”
叶白“人证物证俱在,你安敢不认”
物证是青州刺史在“二月节”的禁苑中,留在章淞尸身上的一玉佩。众人证实二人关系不佳,那玉佩必不是青州刺史主动赠送的。
人证便是今日告官的店小二。
叶白快速结案,当他出开封府入宫时,便将告示贴出开封府。世人以为他入宫是因太子不满他缉拿赵英之事,而张寂看到那告示,只觉得处处蹊跷。
张寂分明觉得江鹭是凶手,为何叶白却将刺史定为凶手
张寂欲前往开封府寻叶白,问清案情,质问叶白到底在耍什么诡计,便先遇到杜一平被刺之事。张寂带人赶往御街,中途拐街时,看到了一人。
南康小世子江鹭沿街长行,目如冰玉,容似雪封。江鹭整个人呈一种压抑之气,看他的方向,似乎是从开封府那边来的。
怎又是开封府
张寂打马过街,凝望江鹭。江鹭抬眼,轻飘飘与他擦过一眼。
张寂纵马已过拐角,却忽然一勒马缰,调转马头追去江鹭。身后卫士们茫然“指挥使”
张寂怀中那封弹劾书滚烫,他整个人伏于马身,快速道“你们去杜家,我有急事。”
气候阴下,午后日头躲入云翳后,骤起狂风。
杜府人头攒动,家人与仆从心急如焚,杜嫣容却离开哥哥的屋舍,躲开了嫂嫂流淌不住的眼泪。
杜嫣容在自己后院,会面了一位死士。那死士穿着侍卫服,但更早些的时候,他穿着黑衣蒙着面布,带着手下,一同去刺杀杜一平。
此时,杜嫣容蹙着眉,立在古树下,低声“玉泽,你过分了。我不是叮嘱过,不要伤及哥哥性命吗”
名叫“玉泽”的死士拱手,冷淡“娘子,我并未伤及郎君的性命。只是娘子嘱咐过,杜郎君冥顽不灵,不肯赋闲,非要主持那春闱,我等便要行非常之法,将郎君留在家中。
“是娘子说,春闱那潭浑水,我们不能碰。郎君不肯吃娘子送的食物,不肯见娘子,娘子只能出此下招。但我仅刺中了郎君的肩头若非郎君挣扎得厉害,郎君非要留下我等,他也不至于失血过多。”
杜嫣容面有郁郁之色。
叫“玉泽”的死士飞快打量她一眼,迷茫道“娘子若不满意便刺属下一箭”
杜嫣容一怔。
她郁郁之容为此莞尔,揉了揉发酸的腮帮,轻叹口气。
杜嫣容当然不想杜一平继续主持那春闱
名单交出去了,账簿的功能已经作用了。姜循没有骗她,杜一平真的赢了名。既已功成,
便当身退。杜嫣容若不想法子让杜一平退出,便要轮到姜循出手了。
杜嫣容会对自己哥哥手软,姜循却必然让哥哥吃更多的苦。哥哥不懂朝政风云,深陷其中,只会妄送性命。
杜嫣容沉思片刻后,道“玉泽,你带着你的手下,出去躲两日吧。别被我哥哥认出来了。”
玉泽一怔“那娘子你”
杜嫣容微微轻笑“我无妨。我倒要看看,姜循怎么唱这出戏。”
东宫中,“砰”一声巨响,太子将茶盏挥落在地。
宫人们不敢入室,大气不出,书阁中,只有姜循直面太子的怒火。
姜循面不改色,垂眼盯着被扫落在地的玉瓷,道“我一心为殿下,殿下何至于这么大火”
暮逊气笑。
他一把扣住姜循的手腕,将她扯到面前“图穷匕见啊姜循你从一开始,属意的主考官,便是叶白吧我不同意,百官不同意,你便曲意逢迎。
“你推举了杜一平,我以为你当真一心为我。但是杜一平现在遇刺了,杜家不会让他再做这个主考官了,如今朝中朝臣又倒了大半,在正身之前没人可担此位。
“叶白年轻,资历不够,你就要一点点为他铺路。说你为什么如此助他”
姜循手腕被捏得剧痛无比。
暮逊与江鹭不同,江鹭想逼问答案,暮逊却当真会下狠手。姜循面色发白,冷汗淋淋,可她从来不畏惧这些。水雾沾在睫毛上,她甚至在笑。
姜循一字一句“我当真是为了殿下好。”
暮逊“说谎。”
姜循仰着头,目若火燃“叶白本就有才,你为何一直不用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你做一件又一件的事,你当时如何与我约定的你说与我共治,共登高台。
“可你实际怎么做的你猜忌我,因为我当年带叶白回东京,你便一直疑心我二人你留阿娅在身边,我尚帮你遮掩。你扪心自问,你何曾见我和叶白往来过密”
暮逊“那你为何一直推举他”
姜循厉声“因为其他人都与我爹脱不开干系,有事无事都更向着我爹。只有叶白是他在贫寒时,我亲手扶持的。他应报答我,应为你我大业添砖加瓦而不是为你徒劳的猜忌,坏我们的大事。”
暮逊呼吸急促。
姜循颤巍巍伸手,忍着一腔恶心,抚摸他英俊面孔。她被他掐出痛意,但她偏强势,与他共忆往昔
“殿下,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我做你的太子妃,我们一同掰倒我爹。我们有共同的仇人我爹压制你,我爹为我下蛊,我们难道不应该同心协力吗
“难道还要在此互相猜忌吗”
暮逊看着眼前的美人步步紧逼,心中生出一腔凌乱迷惘。些许怜惜,些许不安。
是的。
他和姜循有过誓言那时姜循回到东京,来做他的太子妃。他本欲
拿捏这未来太子妃,却想不到太子妃挽起手臂,让他看姜家种在她体内的蛊毒痕迹。
暮逊去查过,他那老师姜明潮果真丧心病狂,为姜循种蛊,只为了留下姜循。姜芜做不了太子妃,姜家必须有一女愿意做,并且有能力做。
暮逊得知姜循对姜家的恨意,听到姜循的哭诉“姐姐一来,他便将我赶出门;遇到事了,他觉得姐姐柔软不堪,就又要逼我留下。我在他眼里,只是他求功名的踏脚板吗”
两年来,姜循手臂上的蛊毒痕迹早已消失不见,暮逊数次凝望她白皙的手臂肌肤,都怀疑自己听到的姜循示弱,只是自己的幻觉。
这位贵女如此强悍,如此疯狂,真的会博他怜爱
真正可爱的小娘子,应该是阿娅那样,应该没有这鳄鱼一样的眼泪。而今、而今
姜循再次在暮逊面前落泪。
她不常落泪,她的每次落泪,才让人如滚油锅般,惶然焦灼。
暮逊对她的情意本就若有若无,本就既爱她,又怕她,还要提防她。此时姜循的柔弱,顺了他心中大男人的那一面。
暮逊松开了扣紧姜循手腕的力道,搂住她肩“循循”
姜循抬眸,泪意挂睫,目光灼灼“殿下,你必须先行一步,你绝不能和赵公共进退。即使你这次损失数员大将,但你会赢得名声。
“殿下,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若不割掉身上的瘤毒,积重难返,他们会拖垮你赵公必然也能想到这些,你要快于赵公你快他一步,才能在官家面前压他一头。”
暮逊目色沉沉,许久不语。
姜循一字一句,语速飞快。暮逊如被流石击中,头晕目眩,趔趄后退。
他跌坐在椅上,姜循步步逼迫,反抓住他的手
“殿下,选新的主考官吧殿下,着开封府和大理寺查百官,早早去向官家禀报吧。我们没多少时间”
张寂下马,进入一深巷。
巷中空寂,无人声息。此地荒芜早已废弃多年,张寂追着江鹭进入此巷,江鹭却失去了踪迹。
张寂小心翼翼走在巷中,突然感觉到寒意自身后来。他刷地出刀,刀背朝身后砍去。身后那人身手如魅武力甚猛,长剑出鞘
“砰”
刀剑相撞,砸出火星,二人各自退后半步。
张寂凝望那立在巷中的江鹭,见江鹭袍袖纷飞人如美玉,垂脸俯眼宛如游历人间的纯白小神仙。然而方才一击之下,张寂便试出了他的实力,看出了他藏在光鲜下的晦暗。
张寂冷声“一月前夜闯开封府的人,果真是你。”
不掩饰实力的江鹭,和那夜恶徒用的轻功一模一样。
张寂再回忆自己在东宫试探江鹭武功的那次。张寂睫毛轻颤,道“原来你师承南北,不只会用南刀,亦有一身威猛的北人武功路子。南康小世子怎么会北人的路子”
江鹭垂着眼
“与你何干”
张寂淡下眉目,缓缓说“那么,是你杀了章淞”
江鹭一言不发。他目光仍沉寂,神色不快。昨夜的争执至此痕迹不消,他虽查明了叶白果真为青州刺史定罪之事,心中却一派憋屈。
他凭什么要他人顶罪何况操持那人是叶白。
张寂“小世子为何不说话敢做不敢当当日在宫中杀猛虎的气概,世子是一分也无了”
江鹭嘲弄抬眼。
江鹭淡声“我有什么不敢认的。”
他朝前走数步,目光淡而寂“我杀章淞,杀便杀了。要我为章淞陪葬你有这个本事吗”
张寂厉声“那是一条人命”
江鹭“他人的人命就不是人命,章淞就是”
张寂“什么意思”
江鹭瞥他一眼,掉头便走。他武功高强,张寂却也不弱。身后劲风袭来,江鹭旋身躲闪,张寂手中拳落空,长刀再出
“江世子若说不清楚,今日便不得离开。”
江鹭“你写了折子,去朝堂上告我便是。”
张寂“你这样的权贵,不将人放在眼中。你今日想杀人,明日想放火,寻常人哪里能定你的罪我这封折子即使送到案台上,我也知道他们会留而不发你是南康世子,连太子都要交好你,我何德何能,得罪得起你
“但是被你杀害的人便是活该,被你不屑一顾的老人就活该不明不白朝堂不会定你的罪,我今日却绝不放过你。”
张寂缓缓抽刀“世子,我敬你杀虎之举。可你若滥杀无辜,我必杀你。我留在此,本是要给世子一个机会我不信世子尚且同情无名宫人,却对一个老人痛下杀手。”
张寂目光寂凝“我要一个答案”
江鹭目光幽静。
江鹭不退了,他一步步朝前走。
江鹭冷笑“那就来吧。来
“你赢我三招,我就给你答案”
寒风瑟瑟,落叶飞花,江鹭步步逼上前。
他目如寒冰,周身阴沉,与张寂对峙。他的一腔怒火要发泄,他亦需要与人动手,来平息自己因姜循而生起的嫉恨恼怒之情。
他需要和张寂动手。
他要拦住张寂及时去杜家,及时查明杜一平遇刺之事。
杜一平今日必须遇刺,刺他的凶手可以找不到,但必须让人怀疑是杜一平弹劾的那些官员杜一平必须倒下,主考官必须让出来,这一切都要顺着姜循的意思,要给叶白争取时间。
叶白拿一个青州刺史来糊弄人,江鹭又岂要这个恩惠
他不用叶白做那些无用功。
此事是他和姜循的合作,他和姜循的合作还没结束。姜循去宫中干她的事,他便在宫外拖住张寂
不能让太子知道章淞之死和江鹭有关,不能让太子见到张寂。不能让太子及时把这一切联系起来。
只有
姜循成功了,才可尘埃落定
此时的内廷福宁殿,少女娇憨稚嫩的言语,正抚慰皇帝苍老的心。
皇帝今日精神好,长乐公主暮灵竹坐于榻边,轻声细语地为皇帝读折子。暮灵竹读得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轻她是内帷女子,尚且听出这道奏折的严重,皇帝岂会不知
暮灵竹“啪”地合上折子。
皇帝正在沉思,闻之垂眸“怎么了”
暮灵竹结巴“父皇,这上面的字,有些我不认识。咱们今日就不读了,等我读通了再念,好不好”
皇帝一怔,然后失笑,疲惫的眼尾皱纹深深“只有你会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宽慰朕了那些臣子,却不懂啊。梁禄,你说,太子和赵铭和,怎么把朝堂治成了这个样子”
梁禄不知他主意,只好弓腰赔笑,努力为太子与赵铭和找些借口。
皇帝若有所思“主考官危险了啊。”
梁禄目有异色,皇帝一瞥,梁禄便低声“杜一平遇刺了。”
皇帝一愣,然后冷笑“好啊,好啊连主考官都敢杀了他们当真好胆量”
皇帝气得咳嗽起来,暮灵竹和梁禄一起慌忙搀扶。皇帝喃喃“杜一平不能死春闱不能出错,得任新的主考官出来。朕要亲自写诏书,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敢不敢继续杀人”
梁禄“官家莫动怒,太子一定可以处置好此事”
皇帝却大脑空白。他不理朝事太久,此时气火震天,却想不起来一个可用的名字。皇帝脸色难看,梁禄怕他气倒,忙向小公主使眼色。
谁知暮灵竹此时眨眼,若有所思。
暮灵竹轻声“父皇,儿臣知道一个好官那天儿臣生辰时,他救了儿臣。儿臣是不是应报答他”
皇帝看去。
暮灵竹从不对朝政发表意见,正如她所说,她字尚且认不全。她既没有未来嫂嫂姜循那样的气势,又没有好友杜嫣容那样的机敏多才,她唯一有的,大约便是如今这尚有几分作用的出身了
暮灵竹鼓起勇气,生平第一次向皇帝推举“那人是开封府左厅推官,叶白叶郎君。”
东宫中,暮逊与姜循尚在僵持中。
珠帘后的书阁外,叶白垂首而立,隐约听到里面那二人的争执
姜循“下令吧殿下”
暮逊“孤再考虑考虑。”
时间推移,暮逊终下定决心要出门。在这时,宫人在外急急通报而来“殿下,姜娘子官家下旨,封了新的主考官叶白叶郎君。”
屋内暮逊眼神瞬变,朝后看姜循。姜循脱力一般地站直,揉着自己的手腕,唇角浮起一丝笑。
暮逊走到门边,推开门,看到门外相候的叶白。叶白隔着珠帘,朝暮逊行礼;暮逊仓促停步,回头看身后留在书阁中的人。
姜循心中虽诧异皇帝怎么知道叶白,面上仍
轻轻笑“恭喜殿下,与官家同心。官家必要嘉赏殿下叶郎君就在门外呢。”
姜循志得意满,款款朝门外走来,裙摆长曳垂袖如云。她浓艳的眉眼在暮逊眼中,如沾着毒的恶花般,让他退了一步。
而姜循凝望他“殿下,下令查封官署,开始处置百官吧。我们已失先手,再拖延下去,等赵公先出手,我们就输透了。”
暮逊目中阴霾重重。
半晌,他柔声“多亏循循提醒。”
乱风吹叶,遍宫森寒。
姜循出宫,留身后叶白和太子忙碌事务。她立在东宫月洞门前,微微勾唇她早说过自己要让叶白入中书省,如今她已达成目的,何其尽兴。
虽然后背出了一层汗,虽然双腿尚且发软,可是她何其开怀
姜循情绪激荡之下,不愿乘坐马车,而是撑伞出宫。风扫衣袂,步如仙子。她撑伞长行,在大殿丹墀前,遇到撑伞入宫的江鹭。
他执伞而走,衣带飞扬,衣间袖摆有几抹斑驳血迹,几抹被刀劈出的破痕。但他面白如雪,目清如玉,行走端然间,何其风华。
伞面微抬,二人目光微凝,又各自扭头。
在外城的深巷中,张寂半身是血,跌坐在地,靠着墙,仰望着天幕。
他惨然捂脸,觉得自己宛如坐井观天,他到底在坚持什么又在追随什么呢他拼了命才赢的三招,却又听到了些什么
他知道了章淞之恶,知道了凉城之屈。魑魅魍魉啊,人间如此污秽。
凉城、凉城太子要他查的贺家故土是凉城,章淞也从凉城来。为什么桩桩件件都和凉城有关
宫道上,撑伞的二人擦肩而过。
跟在姜循身后的玲珑悄悄转脸,偷看世子和姜循的身影。
看世子的模样,世子也达成所愿了。
江鹭和姜循昨夜吵得那么凶,隔着门,玲珑不敢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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