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两男一女一台戏
希锦娘说过,人这辈子和谁过不是柴米油盐,晚上灯一吹锦帐落下来,也都那么一回事。
男人用起来都差不多。
希锦觉得她娘说的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她听了。
可听了后,终究有些意难平。
娘啊,我没和霍二郎过过,也没用过,我哪知道都差不多呢
这霍二郎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年少成名,天才俊逸,而她分明和这样的风流人物有了婚约,却未曾成,最后只能招赘自家铺子中的伙计做赘婿,这怎么想都亏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自己已经和阿畴成亲了,毕竟已经有了芒儿,毕竟这日子虽然磕磕绊绊但却也有滋有味有奔头。
她只是没想到,猝不及防间,竟然在这灯火之夜看到了霍二郎。
一时只觉那灯火阑珊中,他长眉秀目,顾盼飞扬,最惊艳的莫过于他乌发旁攒的那朵木芙蓉,在这上元节的灯烛荧煌间,竟是恍若仙人。
这样的俊逸风姿,就是她定了亲要许以终身的男人啊
曾经的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在她和别的男人三年夫妻,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淡忘的时候,突然那个人出现了。
猝不及防间,他含着笑,喊了一声宁兄,唤了一声五娘。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过去并不复存在,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寻常故人。
希锦这么怔怔地看着霍二郎时,霍二郎也在看着希锦。
荧荧灯火中,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神相触间,希锦心神恍惚,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二郎唇边那状若闲散的笑意也不见了。
一旁的阿畴抱着芒儿,沉默地看着。
其实从霍二郎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不曾离开希锦,他敏锐地捕捉着希锦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清楚地看到希锦眼底的惆怅,这是她往常和自己嗔怪恼恨时完全不同的眼神。
他就这么静默地看着,看了半晌后,终于开口“二郎,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清沉而充满力道,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希锦和霍二郎眼神间的黏连。
希锦也骤然回过神,她快速扫了一眼自己的夫婿和儿子,脸上便发烫起来,心里也生了愧疚。
原不该这样,都已经过去三年,她竟在霍二郎面前如此失态,实在不该。
好在这时候,霍二郎也反应过来了,他笑吟吟地望向阿畴“宁兄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阿畴本无姓,既入赘了宁家,便跟着希锦姓宁。
此时阿畴的语气不咸不淡的“值此上灯节,我想着一家子过去河边看灯火,二郎这是打算过去哪里”
霍二郎笑道“我适才和家里人走散了,正想过去河边看看灯船,顺便也找找家里人,如此,正好同路。”
希锦也没想到霍二郎竟然这么说,要和他们一家过去,这不是找尴尬吗
本来上灯节看灯都是一家子说说笑笑,他竟要掺和进来。
不过她从旁站着,并没吭声。
如今的她前所未有地娴静柔顺,什么都听阿畴的,一切都由阿畴做主。
阿畴听霍二郎这话,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道“那是巧了,走吧,我们一起过去河边,共赏灯火。”
霍二郎笑望向希锦,不着痕迹的一眼后,却是道“该不会不方便吧”
阿畴挑眉,别有所指“哦,都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两个男人你来我往,很有些火药味。
希锦径自过去,低眉顺眼地从阿畴怀中接过来芒儿“你们在这慢慢聊,我先带着芒儿过去看灯了。”
说完就走。
阿畴见此,道“霍兄,请吧”
霍二郎“宁兄,请。”
当下两个男人阔走几步,跟上了希锦。
阿畴伸出手来“芒儿,过来。”
芒儿不听,他虽看灯火看花了眼,正兴奋,不过还是想赖在希锦怀中。
爹爹自然不如娘靠起来软和舒服。
然而阿畴此时却颇为强势,道“过来。”
芒儿听着爹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扁扁唇儿,有些委屈。
霍二郎从旁看着不免意外,不过又在意料之中。
阿畴看似身份低微,但其实比他以为的更锋利,当然也更体贴。
他看着那孩子,两岁的小奶娃儿,很黑很亮的眼睛,扁着唇儿委屈的样子有些像以前的希锦。
他的心便泛起些许异样。
昔日那么单纯稚气的希锦竟已经为人母了。
这时候便见希锦抬起手,哄了哄孩子“娘累了。”
小娃儿不太情愿,不过还是点头了,希锦便把芒儿塞进阿畴那里。
于是希锦从旁走着,阿畴抱着芒儿和霍二郎说话,大家沿着灯路往前走。
这路上人挨人的,又是卖各样精巧物什的,芒儿见到这个想要,见到那个想要的,阿畴自然都给他买,不多时,阿畴手中便拎了不少。
霍二郎见此,也帮阿畴拎着几个,阿畴谢过了。
希锦从旁看着,想着这两人倒是客气得很,乍一看还以为是好友,只是不知道如今这都揣着什么心思。
她探究地看了一眼阿畴,恰好阿畴也朝她看过来。
视线相接间,阿畴很平静,像是一切都稀松平常,自然而然。
希锦便松了口气。
本来她多少有些愧疚。
那什么闲汉什么话本,她便是自个儿在家里想一百遭都没什么愧疚的,那都是假的,永远不可能的。
但是对霍二郎,她看人家一眼她都心虚。
其实她不必怕阿畴,阿畴只是她的赘婿,她不高兴了也可以休他。
但她就是心虚啊
希锦无奈,想着这就是人的良心,她可是有良心的好人。
好人往往被自己的良心所束缚。
好在,看起来阿畴仿佛没当回事,她就觉得自己的罪过可以抹去了。
不用想了,放轻松吧,该干嘛干嘛。
这时候,霍二郎慢腾腾看了希锦一眼“开春我就要上京赶考了,宁兄和五娘可有什么要捎带的”
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的希锦道“二哥,这倒是不必了,也没什么要买的。”
二哥
这略显亲密的称呼出口,霍二郎神情微动,再次看了她一眼,很长的一眼。
华灯宝炬,月色花光,他看她的眼神很特别。
希锦心里便一个咯噔。
她偷偷瞄了一眼阿畴,看他反应,他还是没反应。
如果他在意的话,他老兄好歹得给个反应吧现在没什么表情,那就是不在意了
其实就是嘛,本来也没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和霍二郎绝无可能
她只是冷不丁看到,难免想起过去,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正想着,阿畴却突然道“霍兄你过去燕京城想必要带的行李不少,这个就不劳烦了。”
霍二郎笑得温和“若是有,记得告诉我,不必客气,我们多年相识,这点事不算什么。”
阿畴“此去燕京城路途遥远,霍兄是要早些动身吧”
霍二郎“是,到了燕京城,要租赁住处,还要购置各样物件,熟悉考场,只怕是且要忙了。”
希锦听着,好奇。
她不想和霍二郎说话了,但她又实在想知道。
这会儿不问霍二郎,她还能去问谁
她看看阿畴,见他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到底忍不住,问霍二郎“若是这样,那我家四哥如果解试顺利过了,再去燕京城参加省试,还来得及吗”
霍二郎笑了笑,温声道“其实前几日我还见过宁四郎,听他提起过,应是来得及的。”
希锦“哦,那就好。”
霍二郎“听那意思,他如今已经打算着要捎带一些货物上京了。”
希锦“是,那二郎你呢,你也是要带一些吗”
希锦是硬生生把那句“二哥”憋回去了。
她叫霍兄不合适,好歹也是从小认识的,现在叫二郎应该还可以吧。
霍二郎颔首“自是要带的,我们汝城很有几样物件天下闻名,我听说到了皇城后,这些价格都会暴涨,到时候我应是要带一些折扇,丝绢,再配一个老仆,等安顿下来后,我自己潜心读书,老奴便能帮衬着卖卖货。”
希锦听着,便有些羡慕“倒是省了好大一笔税赋,读书人就是好”
阿畴听她这羡慕的语气,淡看了她一眼。
霍二郎道“这几年我一直隐居戒台寺,黄卷青灯埋首苦读,一日不敢懈怠,只盼着这次不取道入京,借图进步,能够金榜题名,好歹有些功名在身,如此也算是对得起父母多年苦供了。”
希锦听着,却是再次想起过往。
昔日她和霍二郎的婚事未成,她家退婚,霍二郎半夜跑来见她,就在宁家外面守着,发了疯一样要见她最后一面,她到底没见。
她娘说了,霍二郎的娘做人不行,她若有这样的婆婆白白受罪,与其拖沓下去,不如狠心断了,一了百了。
她当然听她娘的。
后来招了阿畴做赘婿,一切尘埃落定,其实她偶尔也想起霍二郎,想知道他的情况,也忐忑着若是见到后,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恼,会不会恨自己。
可谁知道三年时光,同在汝城竟然一次没见过。
如今才知人家一直在家苦读,忙于前程,哪有功夫出来闲晃。
当下便道“二郎不必担心,以你的才学定是能高中的,说不得是头名状元呢”
霍二郎笑了,眼神温柔而无奈“天下才子如云,我不过是无名之辈,哪里能比得过别人,若能勉强得一个功名,那都是万幸了”
希锦是真心盼着他能好的,当下便道“定是能旗开得胜的吧。”
大家这么往前走着,说着不近不远的客气话,希锦便觉这样也挺好。
放下昔日那些惆怅,不再觉得遗憾,磊落光明地叙叙旧,祝他有一段锦绣前程。
这时候,霍二郎和阿畴说着话,两个人也不说些实际的,便漫无边际言不由衷闲扯。
霍二郎不知怎么提起如今世道,道“自官家继承大统以来,穆清交泰,一轨同风,以至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我等读书人也大有可图。”
希锦听他说这些,其实都不太能听得懂,没办法,他是出口成章的人,和寻常汝城人说话不太一样。
不过她听着这“大有可图”,却是想起自己的买卖来,于是便提起那官家寻皇太孙一个事。
她干脆说起自己猜想“若是能寻到,怕不是普天同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百姓也跟着沾光吧。”
霍二郎听此,却是笑叹“五娘,你到底想得简单了,事情哪那么容易呢。”
希锦“怎么不容易”
霍二郎“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太子举剑自刎,之后将太子府付诸一炬,那一场惨烈”
希锦听得睁大眼“他自己死了就死了,干嘛还把好好的宅子烧了”
那得多少银钱
霍二郎“前太子性情刚烈吧。”
希锦“那也很奇怪了,自己死别拉着别人,更不要糟蹋银钱嘛”
霍二郎听得一噎。
想着希锦都当娘的人了,性情竟还和以前一样。
当下看看四周,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家都是拖家带口,没人细听这边。
于是他到底道“话不能这么说,朝堂上的一些事,也不是我们能说清的。”
希锦“好吧”
但心里还是遗恨啊,她若是知道这消息,一定跑过去他们府中抢钱,反正留给他们也是要烧掉,白白糟蹋,倒不如让她抢来,能抢出多少是多少
这时候阿畴却突然问“然后呢,事情怎么样了”
霍二郎笑看向阿畴,这才继续道“听说自那之后,年仅八岁的皇太孙便下落不明了,听说当年皇城司指挥使聂大人千里追踪,追到了衢江上游马金溪后,却只寻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太子府中郎将王成恩,那王成恩见了皇城司指挥使,嘲讽大笑,之后便没了气息。”
他叹了声“之后指挥使聂大人苦寻数年都不见皇太孙下落。这都是宝丰十三年的事了,如今已经过去十二年,当年那么大一小孩子,是不是活着都两说呢”
旁边的希锦惊讶“活生生一个人丢了,官家一直在找,找了这么多年没找到,所以现在很可能也找不到了”
霍二郎颔首“是,一直明察暗访呢”
希锦想了想,问道“那太子身份那么尊贵,怎么好好的就出事了呢我以为这天底下除了官家,应该就是他最大了吧”
霍二郎眉眼无奈“这个说来就长了,据说太子一事和摩尼教有关,至于其中详细,便不是你我能说清的了。”
希锦“摩尼教”
霍二郎颔首“是。”
希锦有些惊讶,她看向阿畴“去岁时候,我舅父不是险些受了摩尼教的连累吗是这个摩尼教吧”
霍二郎也意外“什么孟员外竟和这教有牵连”
阿畴道“去岁时,有人向舅父订购了一批黑釉碗,又详细说了样式,舅父只以为大买卖上门,不提防,便要烧制。”
霍二郎蹙眉“这可使不得,对方怕不是为他们摩尼教定制的碗”
希锦叹“咱们寻常人哪里知道那个呢,幸亏那人给的定金不够,舅父想着要对方多付一些,后来那人没给够,舅父便和对方揪扯起来,结果很快官府便查出来,那黑釉碗是摩尼教用的,可了不得,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霍二郎“幸好没给他们做,真是万幸,万幸”
希锦摇头,无奈“这什么摩尼教,害得我们日子都不安生,那什么太子一案既然和摩尼教有关,那摩尼教不除,若是事情不能水落石出,那但凡不是个傻的,谁没事跑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她在这里高谈阔论,霍二郎赶紧道“这个,我们说不得”
然而希锦却很想直抒胸臆,挡都挡不住的“如今眼看着他爷爷喊他回家当皇帝,他自己不就跑出来了他竟然不跑出来,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吗,这还找什么找”
霍二郎微怔,之后道“这有道理,说不得那皇太孙早不在人世了”
希锦赞同“那么小一孩子,不是饿死就是被野狗叼走了,肯定活不成了,说不得投胎后都能上街找闲汉了”
她这么说话的时候,阿畴抱着芒儿,眼神淡淡地看向一旁的灯,那灯花样很是新鲜,是瀑布型的,上面用彩带结扎,还画了群仙故事。
霍二郎深吸口气,回过神来,一字字地道“不过这个我们说不得,且看后续如何就是了。”
希锦“我倒是盼着他活得好好的”
霍二郎没想到她还没说完“为何”
希锦笑道“他可是我们的大财神,若是能活着蹦出来,到时候普天同庆,咱们的买卖也会红火的。”
霍二郎看她“你”
这满脑子的生意经。
阿畴这时候突然道“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霍二郎连忙收敛了笑看过去。
确实已经到了河边,远远望过去,河边已经放置了万盏灯烛,远远看过去,那两岸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光影蜿蜒,灯火起伏,倒仿佛一条璀璨火龙。
而河边竟比街道上还热闹,有那演奏笙簧琴瑟的,也有嬉戏玩耍的,当然更有卖各样从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十足。
于是霍二郎便提议坐下来一起用。
他看向阿畴“应该不至于搅扰你们吧,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一路已经和希锦说了那么多话,如今却和阿畴说这些。
阿畴听这话,自然明白他这话是示威。
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希锦会对什么感兴趣,故意引着希锦和他说话。
他装得那么温柔谦逊,不过是要投希锦所好罢了。
如今更是直接挑衅自己。
阿畴眼神毫无情绪地看着霍二郎,霍二郎却也在笑望着他。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这火树银花中相触,交锋。
须臾,阿畴却是薄唇轻扯,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他的声音清冷而别有意味“能有什么不方便的呢,相逢便是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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