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庄威严的宫城,青石铺地,复道行空,此刻还是晨光熹微,但城道上已经有了行人,各路官员迤逦而至,华盖相接,车轮辘辘,每个人如常点头客气,脸上都带点讳莫如深的表情,人人仿佛都想打听点什么,但又谁都不敢开口问。
终于有穿着红色官服的太常轻轻蹩过来,壮着胆子道“我前几日生病未朝,不知陛下和林相吵架吵得如何了”
“你个滑头,专会躲灾避祸。”御史中丞摸着胡子骂了一句,又压低了声音“估计今天出结果,陛下的耐心用尽了。”
太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这不是刚好撞点子上嘛。北狄难下,侵扰边疆,关于西北是战是合,陛下和林相频繁拉锯,越争越激烈,朝臣各个内心惶惶。
“女帝刚刚登基,就兴战事,确实不合旧例也不合人心。但北狄口出狂言,要给他们大王娶了陛下,啧,这就不是陛下的脸面问题,还是国家尊严的问题了。”
“林相认为目前对北狄宜和不宜战,两人已从后殿吵到前堂,书房吵到内室,问题没解决,但每次都有人受牵连,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可不嘛,头次说国用不足,户部侍郎被撤了,后来说驰道未定,行军艰难,兵部工部两个主事一起被换了啧啧,帝相不合乃国之不幸,今天不知道哪个要倒霉。”
周围人被吸引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不拘交换些什么信息,只图人多点聊两句,舒缓庞大的心理压力。
忽然间,身后马蹄声响,众人回头看到一匹骏马昂扬而来,那马通身乌黑,龙首长尾,目如闪电,走在官道上,昂首阔步,颇有些目中无人的味道尽管马背上那人眼帘半合,下颌微收,并无骄矜气象。
众人连声屏息,纷纷行礼退开。骑马入宫,这是先皇在世时,就给大周国相的优待,其他人都要老老实实走路。
待到钟声敲响,众人依次排队入殿,漫长的队伍中,连个咳嗽也无。越热闹,便越安静。
皇位上的天子倒是早早就到了,高高的御座,刻龙画凤,流光的宝光模糊了她的面容,远远望去,那龙颜只有隐
约一片白,天际晨月似的,模糊高远。这个时候,她的性别便不重要了,宛然一个领受众人朝拜的符号。
荣姝坐在高处,通过看着众人随着一声号令,纷纷拜倒,口呼万岁,如一片烟草随风披靡,心里很难不飘飘然。这个时候,她的视线未免又落在了国相的身上,那人微微弓腰,牙笏挡住了脸,在一众臣工中鹤立鸡群。小半边侧颜玉雕似的精美,秀颀一段脖颈从紧锁的云纹领口露出来这种安安静静的模样很有欺骗性,以致于荣姝都无法把这个安静寡默的国相跟那个抵死抗命的“逆臣”联系起来。
没错,逆臣。
林杪原本是太子太傅,又是先帝内定的顾命大臣,先帝抬举他做了大周最年轻的国相,为的是让他给太子尽忠用命,为大周死而后已。
所以这个人很好,但不是给她准备的。本来该登基的人,是她的太子弟弟。
她来到这个名为大周的世界十余年了,大周地大物博,黎民富庶,而她是皇帝第一个孩子。帝王的首生子,哪怕是女儿,也意义不同,她自出生便受尽宠爱,尊崇荣耀天下罕见,不出意外,她会平安喜乐,顺心随意,乐享此生。
这也是她的本来目的。
她本是高级位面的生灵,掌管天道气运盘,因为尽忠职守,謇謇在公,累年计日,行无偏斜,所以得到了一个休假的机会,来此低等位面放松常年紧绷的神经。
但三年前,她才从随身系统中察觉异常。
自己被陷害了,一帮宵小之徒窃夺天道气运,还给她绑了一个炮灰系统。被这样的系统绑定,不管快穿到哪个世界都是炮灰,危险大奖励小,一不小心就会踩雷,平白消耗精神力。
现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先皇去世,太子登基,但她这个弟弟拿的是宫斗剧皇帝剧本,后宫各路人马争奇斗艳,他自己死于嫔妃之手,而荣姝这个原本金尊玉贵的公主,不幸牵连其中,直接被送去和亲,不到两年,便惨死异域。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系统虽然是炮灰标配,但还是尽职尽责的给她提了几个建议,比如抱女主大腿,刷男主好感度,救恕反派等等,试图挽回炮灰的命数。但荣姝全盘否定她选
择自己登基为帝。
“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系统震惊到程序紊乱,主动从“军师”退化成了“宠物”。
但问题随之而来,她在高级位面的职务相当于守护者和管理员,需要的是勤恳执着细致,不需要一流的权术和卓越的手腕她并不擅长当皇帝。如今的朝堂上,国相远比她有威望,她试图收服这个人为己所用,却碰得一鼻子灰。她想与北狄开战,一雪国耻,也遭到此人明确反对。
可她天性中有股倔劲儿,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
荣姝的视线从林杪身上收了回来。
升朝议事,照例朴实无华且枯燥。哪个地方出现了祥瑞为女皇登基添彩头,仓库里还有多少粮食荣姝想开战,就一直在关注。最后才是重头戏,御史中丞越众而出,抛下一颗炸雷。
“锦衣侯李威和平陵王谋反案现已审查清楚,二人对罪状供认不讳。请陛下下旨,择日处死,以谢天下。”
“谋逆大罪,罪不容诛,枭首午门,暴尸三日”荣姝看了国相一眼,对方那俊秀的长眉微微皱起。这对渊默如水沉稳似山的国相来说,是很难得一见的表情,荣姝颇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道“宗室谋反,必然牵连甚广,卿可慎察细究,勿枉勿纵。”
女帝话音刚落,庄肃的朝堂已不再平静,若有所无的视线都落在了国相身上。
说起来,那平陵王的敏佳郡主可是林相的未婚妻。陛下说了要深查细究,勿枉勿纵,那敏佳郡主深陷其中,林相又能来得干净
去年陛下抛开大理寺,不拘出身学识,另行组建御史台,告密之风渐起,但谁也没想到脏水会溅到国相身上,果真陛下厌烦了他的掣肘,准备痛下杀手。
林杪抱着牙笏纹丝不动,但荣姝察觉到他飞快的看了自己一眼直视龙颜是为不礼。但他毕竟不同,他是陛下的王叔,还曾是皇子的师尊,这一眼足以说明很多问题。当年在宣德殿开延授课,他的眼里素来都只有太子小弟。荣姝这个旁听生,就跟窗台上的一盆花,屋角的一座香炉一样,从未引起过他的注意。
说实话,这一眼,荣姝颇为受用。
她看惯了这人
平日里随和矜持万事应手的姿态,现在颇为期待看看他意外,憋屈,甚至慌乱的模样。
“林相”
“陛下,林相乃先皇所托辅政大臣,丹心可昭日月,陛下万不可听信谗人细说,冤枉栋梁。”
荣姝还未说完,便有人出列诤言。打断帝王讲话,当真史无前例。足见国相气焰之盛,也足见荣姝这皇帝当得寒碜。
“那李玉齐身为御史,明面监察百官,暗地罗织罪名,大兴冤狱,上至王侯下至贫民,人人自危,请陛下明察。”
一个两个,三个朝堂上哗啦啦跪下一大片,站着的人屈指可数。国相年纪不大,党羽却不少。说来也怪先皇,后几年缠绵病榻,对他过于仰仗,给了他做大的机会,
荣姝对此局面也有准备,但事到临头,虽气不慌。她问道“我记得当年长沙王的谋反案是林相负责查办的,当时的伟烈将军李轩辕也是长沙王的女婿,敢问林相,这李轩辕当时如何处置”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很年轻,沉稳而响脆的语调如同一个耳光,啪的一下,隔空扇过来。众人缄默,甚至额头微汗,当年那个反王的女婿可是格杀当场,弃尸街头了。
那林相呢难道真的要把国相下狱拷问陛下就不怕他拿着先皇所赐天子剑,联合诸侯,另立新君
一时间,朝堂气氛凝重的仿佛先皇驾崩。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林杪身上看他会不会振臂一呼,废君更立,或者干脆一剑斩了这昏君。
荣姝的拳头也默默攥紧了。
良久,林杪动了,他正身至殿堂中央,缓缓举手,摘取了发簪,去掉了发冠,微微躬身,一头乌油油头发垂落到腰际。
“在陛下平陵王父女谋反案落定前,臣愿闭门谢事,守身请查。”
众人微微瞠目,荣姝也讶然,她已做好奋力一搏的准备,却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顺利到让她反应过来,大觉没趣。
女帝一脸惋惜,半真半假“卿乃国之重臣,社稷股肱,暂且谢政乃是逼不得已,为洗刷卿之冤屈,也为正天下视听,就委屈卿两天了。”
林杪干脆不答,他举步走出宫殿,融进了红日初升的辉光里,背影翩然,不显颓唐。荣姝暗道可惜,少了这么个人,朝堂少许多亮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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