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杪举止舒展一如往常,只是神态中多了些凝重。
“国相该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荣姝盘坐在席子上,乌油油的头发从芙蓉金珠冠下散落下来,仿佛画册上的神魔像。她故意问道“难道朕还配不上阿余
林杪垂首“阿余今年才十三岁,而且他是个腼腆沉默孩子,他说乍见陛下便觉欢喜,有种亲切感,所以才与陛下攀谈。平日里,沉默寡言,实少趣味,与陛下不协,陛下择夫,要谨慎考虑。”
荣姝轻轻顺了顺头发“国相自己不肯从了朕,还不让自个儿义子从朕是模样不行还是门第不行,是天资不行还是本事不行国相未免太霸道了,当朕的岳丈,便跟朕是一家人了,王叔这几年不是一直在被宗师排挤,被诸侯视为异类,现在堂堂正正当了皇亲国戚不好吗”
国相说不然,陛下文成武德,智究天人,是阿余命浅,没这么大福。
两人一来一去的拉扯,荣姝耐心已尽,最后道“朕觉得挺好,明日可于朝堂之上,照会诸卿协商。”
女皇要立国相的义子为皇夫,国相党自然毫无意见,弹冠相庆,而荣姝的自己人固然会觉得诧异,但却素来对她唯命是从,因此这件事搬到前朝根本不会有任何阻力。
林杪难得慌乱,“臣夤夜来寻陛下商量,就是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国相说过,有事要在朝堂上探讨,不然大家会以为你我君臣暗室行私。”
林杪微微闭了闭眼,国相自己的秘密和苦处无人知道,时至今日当真作茧自缚。他咬牙“您在逼我”
“朕在救你,今日之事,换随便哪个人,朕都跟他搏命一战,若非他死,便是朕跟他一起下地狱”荣姝也恨。
“人主之重,上托天汉,岂可轻易言死,陛下慎言。”
荣姝沉默,半晌后,嗓子里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我以为我死了王叔恰好如意,刚好立了阿余当皇帝,免得再为难了。”
隐藏多年的秘密忽然曝光,林杪一时间胸口发闷,舌尖发木,素来伶牙俐齿的人竟然无言以对。
荣姝看他这般,愈发生气了。
“王叔知道您
跟陈禹山的区别在哪里嘛”
林杪沉默,随后道“臣心在社稷,行事自求无愧无祚,从未想过与人相比。”
“那朕告诉你,王叔乃忠良,但忠于大周不忠于朕,你心里盘算的利害得失,不论是对公还是对私的,都排在朕的前头。但陈禹山不然,他的忠,属于朕。西北作战之时,他自己固然贪功,但何尝不知道久拖无益,迟则生变是朕命他追击,命他深入漠北。哪怕会输,会死,也要去。他的名誉,生死,在朕的命令面前,都不可以不计”
林杪猛然抬眸,看着面前这位女君,神色凝重眼神幽微。
一直以来,心里那种说不出的古怪,忽然揭开了。
对荣姝来说,西北赢了固然好,但输了也如她意,诸侯正愁抓不住女君的把柄,她倒行逆施,给国家带来沉重损失,诸侯便会借机蠢动。
但对她来讲,这就是朝中国相朝外诸侯,互相僵持,人主空悬的局面被打破了。恰好可以把那些有反心的诸侯钓出来消灭干净。反正危机时刻,他一定会支持她她从一开始就认准了。
至于西北的五千人马,她也算得明白,胜固欣然,但也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可以牺牲的砝码。
现在大周家底不似前几年简薄,折腾的起。
林杪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觉得背后寒气纵横,这种作风,让人想到当年帝心如渊的先皇。
继而恍若惊觉,这几乎是他本能的不喜欢荣姝的真相不仅仅是辛辛苦苦攒钱的长辈遇上了败家的孩子,还因为她对战事,对国事的态度都轻忽凉薄,仿佛小孩子对玩具,喜爱但疏慢。
她并无真正拥有负荷一国的觉悟和责任意识,她会想着实在不行,你我天下一起完蛋简直是撒泼
可女皇昂着下巴看着他朕就撒泼了,你还不赶紧哄哄我。
林杪今日沉默的时间比过去加起来都多。
荣姝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轻声道“北狄骚乱不过蚊蝇,国内诸侯才是狡狼,师尊的教诲我一直都记得呢。”
她慢腾腾把茶盏推到他跟前“朕说过,三天时间,王叔可以慢慢想。现在,可要喝杯茶,暖暖身子”
林杪不理,起身告退。
荣姝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当年先皇后生产时,她还年幼,躲在温泉山庄避寒,听说皇后生了弟弟,便急急赶回来,谁知道大雪封山断路,一耽误那么多天,等回来太子都满月了。
所以,她错过一件大事。
这个时代,皇室得双生子往往会视为不吉利,只留下头一个,或者强壮的那个。但先皇毕竟子嗣不旺,两个孩子他哪个都舍不得放弃,于是便偷偷把其中一个交给了林杪处理,其他知道此事的宫女,产婆被统统处死。
林杪倒真不愧是先帝最信任最得用的人,他把这个孩子带走,藏了起来,这么多年来,精心养育,竟然也瞒天过海,长了这么大。
阿余是什么意思,多余的余,还是劫后余生的余
荣姝后怕不已,脊背上一层层冒冷汗,难怪诸侯敢犯上作乱还那么有把握国相会倒向他们。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也是正儿八经先皇骨血,简直后患无穷。林杪的先皇天子剑再加上这么个弟弟,她的皇位真就可以动摇了。
荣姝以前无比肯定林杪会护着她,但那是在诸侯面前,可如果是在弟弟同胎双生跟先太子一模一样的弟弟面前呢。
他对先太子的垂念从未停止过,况且那个皇弟自幼承他的恩,又是一副雌儒脾性,定然比她更好操控他可以如愿当他的权相。
站在林杪的角度看,怎么都是选阿余对他比较划算。
荣姝越想越脑仁疼,暗暗后悔,果然还是应该当场把人杀了,至于林杪,敢反抗就打断骨头,直接关进后宫小黑屋强制禁忌来一套,不强取豪夺不为所欲为,还当什么女帝。
至于皇朝乱不乱那于她何干
她当即知会陈禹山严阵以待,并派魏全胜通知西山大营随时准备勤王,又自行组织后宫各处太监宫女郎官若她的ssr真变身oss了,至少拉他同归于尽。只是好端端度假剧本刷出这样结果,她也算前无古人。
荣姝看着灵魂系统上的“炮灰”标牌,轻轻一啧。
她积极筹备,极为焦躁的过了三天,她拿着长剑练习,心里琢磨自己能不能杀死林杪。她单兵作战能力一流,林杪虽曾为武将,但毕竟车马
轻裘,多年养尊处优,不知现在身手还剩几何。
她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到时候拔剑刺进哪里,咽喉算了,还是心脏吧,那张脸溅上血,她怕是要心疼。
三日后,落日黄昏,残霞似血,林杪进了宫,他身后带了些文武大臣,一眼望去都是年高德勋之辈,但也带了些年轻的郎将,腰上荣姝双眼微微发直,那是先皇天子剑,是可以将她压倒五行山下的东西。
剑不出鞘,就已威势不凡,所过之处,无不肃然。
荣姝攥拳,他敢他真的敢这是要逼宫了。他并不想跟她打,也不想起太大骚乱,他想让皇位平平稳稳过度了。
倒真是心在社稷,荣姝几乎想冷笑。
国相漫步而来,步履稳重的像脚下踏着落花,他的眼眉却是收敛的,荣姝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那纤长的睫毛投下密集的暗影,眼角下浮动着沉沉的金色。又像个决定人生死祸福的神祗了
荣姝抿唇,挎了剑款步而出,事已至此,她虽则遗憾却已不懊恼。
君臣分上下坐好,荣姝轻轻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再饮一杯吧。”
喝下这一杯,抛弃此间事,日后她依然回高级位面打工去,或许某天想起来,还会觉得这是段不错的故事。
林杪没有拒绝,他满饮了此杯,酒量不错,又喝酒不上脸的人,只有唇色微润,荣姝暗道,该把魏全胜准备的好药给他来一包
“国相是在逼朕吗”
“不,臣是在求您。”
荣姝愕然瞠目,随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座位,一撩衣袍跪在地上,高高举起风雷盘踞的乌鞘长剑。
“还君天子剑。”
荣姝微微瞠大的瞳仁里,映照出林杪瘦削而执拗的身形。
她知道细水长流的,日削月割,她早晚能收服林杪,但她却从未想过这他的驯顺会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出现。她一直期待有一天,林杪能对她心服口服,从此“还政于君”,只没想到荣姝轻笑:“国相是在为他说好话吗朕着实未想到国相会有低头求人的一天,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但她们二人知道。
“王叔当真下得血本。”
荣姝的感慨里似乎夹
杂着些许嘲讽。他是想拿此剑换阿余一命,也希望荣姝从此收手。先皇的骨血不能断,更不能相残,大周的统治也不能乱,更不能因他乱。毕竟他清楚,当皇帝,现在的荣姝除了性别,哪里都比阿余合适。他对先皇,当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杪说,不然,陛下乃天下共主,世间不二之帝王,天子剑只是先皇托臣暂管,现在理当完璧归赵。
不论如何,拿回天子剑的机会可能只此一次。
荣姝抓过那沉甸甸的宝剑,刷的一下抽出,寒光四射,气吞山河。果然好剑,她剑尖轻轻一点,对准了林杪脖颈,林杪垂眸一动不动。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疲惫。
荣姝是合格的君王,阿余可以保全,先帝的托付到此为止,他的大周,他的血脉都会好好的说到底,这是刘家家事,父女姐弟,自家天下。
他在追求什么呢
尘埃落定,心里仿佛空了一片,充塞大片的茫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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