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姝站在渡口,俏丽的面容阴沉如隆冬之水。
她今年丝行,原指望做笔大买卖,前期运行一直都很顺利,结果运货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
她原本是要通过漕运贩卖生丝,在漕帮的护持下,经过运河,从湖州一路北上,直到鲁晋等地,交付到当地的绸缎庄或染坊手里。
结果,就要出发了,漕帮的人却死活不肯松口,无论她怎么求怎么劝,都有理由推延。
有的说“河道窄,走不了大船。”或者说:“今年天旱,水底浅淤泥多,跑船风险太高。”
荣姝许诺多给银钱,自己承担风险,好话说尽腿也跑断,结果却全然无用。几个漕运头子和地方帮派都将荣姝拒之门外。
这就奇了怪了,去年她还照常运丝,今年漕帮忽然就不做她的生意了。一条运河上的漕帮吃的是同一碗饭,平常固然互通消息,互相帮扶,但私底下争的也厉害,没道理放着生意不做,非要来卡她。
大批货物滞留根本运不出去,而她得罪漕帮的事已弄得人尽皆知。
人心乱了,生意就坏了。
她一方面承担着与买家违约的风险,一方面还承担着钱庄的利息,手下的帮工汇聚起来讨要工资,下级蚕户纷纷涌上来门来要求清算余款。荣姝瞬间成了被架在火上烤的鱼。幸灾乐祸的,说风凉话的,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
“出来荣老板,别躲着,出来回个话。”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臭老娘们儿瞎折腾,能干出点事才怪。”
荣姝顶着巨大压力,四处奔走,结果刚从渡口出来就遇到了王大户。王大户看着荣姝憔悴着急的模样,鼻子里冷哼一声。
荣姝根本不搭理他,这人的情况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短时间内市场容量是有限的,有人吃的多了,自然就有人少了,其他丝行状况还好,首先顶不住的就是王大户。
他去年把价格开抬高了,想要把荣姝挤兑走,为此盈利额降低不少。更重要的是,这个口子一开,今年就收不住了。
对于大部分蚕户来讲,忙过那黑天白日的一个月,专指望赚些钱满足一年生计,你
价格升上去容易,要降可就难了。大家会觉得既然你的价钱跟别人一样,那我何必非要卖给你呢那个女老板还漂亮又和气呢。
可要像去年那样做出大幅度让利,他根本承受不住。
因此,面对荣姝强有力的竞争,别家不会伤筋动骨,他就活不下去了。
去年他先用价格战扰乱了本地丝市,现在自食其果,算是活该。
前两天他还急得跟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现在就来对荣姝冷嘲热讽“胃口太大,小心撑坏了吧,呵呵”。
荣姝转身走人,王大户却又紧赶几步追了上来,“荣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你那生丝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小作坊收购的,大家都知道这些丝没脱胶,手感又硬,又不耐放置,要是搁置久了,受热受潮那就粘合到一起去了。你再运不出去,只能白白放着坏掉。与其眼瞧着赔钱,不如转手卖给我啊。”
“你准备怎么买”
王大户比出两根指头。荣姝的脸色顿时黑到了极致,你怎么不直接抢呢
“荣老板你也没的选啊,虽然我们现在给你的钱是当初收购价的一成,但你好歹能把买家的违约金付了,能把工人蚕户的账打发了,免得人家戳你脊梁骨,挖你祖坟。你父亲不是一直号称忠孝诚信吗哈哈,你王叔我不计前嫌,这才想仗义出手帮帮你”
荣姝小巧的下巴绷出了锋锐的线条,她微微闭了闭眼,伸出一根手指“滚”
“唉,我们给你一个逃生的机会,你还不要,到时候可别哭着求上门来”
荣姝就好比是一匹皮毛光亮的马,只因露出些许疲病之态,便有一堆食腐动物闻风而来,不及等她死去,就想大快朵颐。
荣姝冷冷的看着他。“我再重复一遍,上一个对我放狠话的人,已经破产了”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丝场,默默盯着面前堆积的丝包。
“夫人,过几天就是下雨然后又高温,再不赶紧运货,我们的丝恐怕就坏了。”
荣姝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心里有个猜测,漕运一路,帮派众多,要让他们统一口径,难度太大。我前几日查出来王大户砸尽家产笼络本地漕帮,单等逼垮了我,就瓜分好处。但现在想想,一地出
错,用马车绕过此地即可,不足以拖垮整条运输链,这后头定然还有一个人。”
果儿一惊“会是谁”
荣姝伸手指指北方“我那好前夫。”
一条大河波浪宽,前后流过五个省,十几个大市镇,她准备了各色礼物,徘徊在渡口码头,明察暗访,几日功夫,便弄清了原委。原来这漕运上的帮派是沿着河道上下串联的一条线,如荣姝这样的大宗货物,需要耗费大量船力人力,还得保证每个环节都畅通才能运达。
这次,浙冀两处环节都出了问题,下头王大户清场,上头陆清远辖制,两头一挤兑,其他省份的漕帮怕运了无人接手,到时候白占着船和人,还有可能拿不到钱,所以也不敢应承,因此她的货运链整个塌掉了。
她一开始没有怀疑陆清远,因为陆家现在的本钱根本不足以买通漕帮为他们做事。结果这一查才知道该地漕帮头子李河曾经犯过事儿,是陆清远替他摆平的,从此他就对陆府感恩戴德。
那李河那天去了平远侯府一趟,回来以后就公开宣布本地码头不接荣姝的货了。
“侯爷这是把夫人往绝路上逼啊”
果儿听得一愣一愣,最后肉眼可见的消沉了。她跟荣姝时间越长,就越敬爱,对她的辛苦和愿景更是感受至深,可那是平远侯府啊,一个商人怎么赢得过
“夫人,”她拉着荣姝的衣角轻轻啜泣:“要不我们走吧,您的账户上不是给自己留了十万的养老钱我们到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荣姝闻言,愣怔半晌,慢慢摇了摇头。那是她最后的退路,她随时都可以抽身,再觅宝地,平静富贵度余生,但现在若退了,岂不是逃兵一个
当初父亲面对侯府的强娶,只能妥协,难道她现在也得就这么认了
不可能
“果儿,去把那十万两支取出来,记着,要偷偷的。”
果儿抹了把泪:“等我回来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就走。”
荣姝笑了:“走什么走,我可做好准备,要大干一场呢。”
她回过身迅速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随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她的内心渐渐安稳,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王大户这一闹,倒还提醒了我,商户上门
瓜分我的货还算是文明的做法,再过几天,只怕人心浮动,下层商户和蚕农就会直接哄抢了。你支取了银子以后,优先给壮丁和机巧的妇女加工价,直接发三倍,一定要保护好货物,同时也稳定人心。”
“然后租用丝作坊,把一部分性状有变的,高价的肥丝加工成熟丝,就在我们本地脱胶这套工序从水洗、脱水的过程需要一两个时辰,但熟丝的保存期限却比生丝长许多,这样我们就有了转圜的时间。”
“那大堆货堆在那里不动,任谁看着都心焦,但只要生产线动起来,大家自然就有希望。只要信心稳住了,我这摊子就乱不了。”
果儿心领神会,荣姝果断镇定的模样让她找到了主心骨,她迅速按照荣姝说的去办。而荣姝却选择了自己北上,陆清远此举就是个阳谋,摆明车马要对付她,还让她不得不受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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