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穿着毛衣暖和得很,杨沐桐此刻却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以为是秘密的事,陈叶竟然会看出来。
“你、你知道了”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就像被人掐住脖子后从缝隙中挤出来的一样,有些沙哑。
“我又不是傻子。”陈叶嘟囔着,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抱怨道,“你有没有真的很喜欢我,我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人人都可以当福尔摩斯。”
杨沐桐顿时讪讪,她不安地动了动,想离开他的怀抱。
“别动。”他按着她的背,阻止了一句,然后还觉得不满足,又将她往怀里按,抱得紧紧的。
杨沐桐愣了一下,脸孔涨红起来,觉得身上的温度重新飙升,她还是想挣扎,因为不习惯。
她印象里陈叶还是那个清秀的少年,连气息都是清爽无害的,可是此时此刻被他强硬的抱住了,她才不得不承认,原来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陈叶是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他身强体健,年富力强,他胳膊的力量是她一个女人无法反抗的,就连他呼出的气息都充满了侵略的分子。
她有些害怕,“陈叶”
刚叫了声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继续开口“我不仅知道你怎么想的,还知道我们分手前你妈妈是怎么骂你的。”
“桐桐,你是不是因为那些话,才非要跟我分手的”
他话音刚落,杨沐桐就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和心思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又一个秘密被他所知,杨沐桐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拉出去游街示众的囚犯,尴尬、难堪、羞耻、恐惧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这一刻兜口兜面地向她扑过来,发出狰狞的笑声,在耳边说,看啊,她就是个卑鄙自私的人。
想要抓住那一缕阳光,想要得到源源不断的温暖,想要被人羡慕,所以即便没那么喜欢,也二话不说就和他在一起。
害怕丢脸,害怕母亲的责骂,希望得到母亲的认可,所以即使已经喜欢,她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
而此刻,他站在她的面前,像少年时代那样真诚地拥抱着她,却告诉她,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这一瞬间,她觉得最难看最丑陋的自我被陈叶硬生生地从阴暗的角落拉扯到了阳光下,她想跑,想要逃离现场。
可是陈叶不允许。
他察觉到了杨沐桐的僵硬和颤抖,忙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桐桐,没事的。”
他温声地哄着她,松开她的肩膀,低头托起她的脸,“桐桐,都过去了,你妈妈说的错的,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好不好”
他的脸生得很好的,糅合了父亲的英气和母亲的清秀,气质清隽中还有一点洒脱,眼睛很黑很亮,像两颗黑色的宝石,眉宇是开阔平整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有郁气侵扰。
杨沐桐看着他,突然就眼睛一酸,眼泪迅速地模糊了视线。
这就是陪伴她走过了整个童年和几乎全部少女时光的人啊,她其实是喜欢他的,喜欢他的自信开朗,喜欢他的温暖阳光,喜欢他对自己的特别。
那些回不去的时光里,他就像春风路过寂静的山岗那样,点缀了她整个苍白的成长岁月,让她的生活变得多彩有趣起来。
他是路过沉寂山岗的唯一春风,也是她反抗无澜生命的唯一工具,当母亲的责骂汹汹来临,她吓坏了,想都没想,就放弃了这个工具,也放弃了他。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人呢她突然替他不平起来。
陈叶见她突然哭起来,吓了一跳,忙安慰道“别哭别哭,桐桐别哭,怎么了啊我不说了,不说那些事了好不好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别哭了”
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只猜测应该是又想起周悦骂她的话,他知道的是杨沐梧知道并转述给他的,也许周悦还骂过更难听的,杨沐梧不知道或者干脆没告诉他也说不定。
意识到这点,他顿时心里一揪,揽过她的肩膀,一边拍一边同她说周悦坏话“你妈妈脑子简直有包,她凭什么说我是跟你玩玩,我很认真的好吧,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跟你在一起就要对你负责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还说什么去了大学有漂亮女同学,怎么,担心我甩了你我还担心你到时候甩了我呢,多少人读到博士头发都秃了,这个专业又忙,我还怕你嫌弃我没时间陪你”
他大声地抱怨,说完又使劲戳一下杨沐桐的脑壳,“前天杨沐梧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真的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但凡问我一句是不是,都不会”
杨沐桐被他戳得身子一摆,垂着眼的模样看起来很可怜,他又连忙伸手搂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桐桐,我不该戳你的,你别生气。”
“这样吧,上次我们在一起是我开的口,这次换你来好不好你什么时候想说,我们就什么时候在一起,我等你,行么”
问完又叹气,摸了一把她脸上的眼泪。
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杨沐桐整个人昏沉沉的,眼泪突然又来了,她张了张口,想冲动地说那就现在吧,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发不出声来。
她心里惶惶,只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满脸都是眼泪。
陈叶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柔和,“是不是觉得脑子很乱不要紧,你总会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桐桐,人在心里有阴影的时候,是无法说出对别人的喜欢的,我等你想明白好不好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欣然接受。”
杨沐桐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说话,但喉咙很痛,只能用力的点点头。
她其实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为什么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又来招惹我”
要是他不来招惹她,也就不会又想起那些事,想起自己曾经阴暗的心思,觉得自己那样面目可憎。
陈叶哼了声,有些委屈似的“因为我贱呗,还能为什么。”
这话说的
杨沐桐顿时一噎,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脸,“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就算了。”
陈叶握着她的手,瓮声瓮气地嗯了声,又沉默片刻,叹息声似有若无,“因为我不甘心,杨沐桐,十几年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甘心。”
杨沐桐一愣,扭头拿水润微红的眼睛错愕地盯住他。
他捕捉住她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一字一句地道“以前我每次不甘心的时候,就拼命去做实验,写论文,甚至是申请去美国做交换生,用忙碌去置换那份不甘心,可是这次我选择了来到你身边,伤口溃烂了怎么办,只能引流脓液,剜去腐肉,才能新生。”
杨沐桐听完犹豫了许久,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不甘心”
陈叶看着她疑惑的表情,眼睛眨了两下。
声音又变得瓮声瓮气起来,“大概是因为是你先甩的我,全班都知道了,我很没面子。”
杨沐桐狠狠一怔,差点就要打出来的嗝又被咽了回去。
杨沐桐“”
就这就这就这
我不理解,但感觉很震惊
之前所有的负面情绪好像都随着他这一句“我很没面子”被击落,然后烟消云散。
杨沐桐睁大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幼稚。
而且还因为这个幼稚的念头,保持着不甘心,达十年之久,这得是多闲的人才会做的事啊
“所以你想怎么办”她想了想,干脆问他。
陈叶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心虚,他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坐姿很端正,声音老实巴交的,“我确实是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真的。”
杨沐桐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疑惑的,“为什么呢就因为不甘心”
她是不相信陈叶分开这么多年还一直默默地喜欢着她的,这不科学,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不可能现在才来找她。
要知道,他们大学也同校,毕业之前各自都是住家里的,凤凰巷里陈家杨家住对门,他想要到她的联系方式何其容易,但他没来找过她,也就只能是他不想找。
陈叶蹭蹭鼻子,“以前是是憋着一口气,想把你追到手,再甩了你,一人一次就扯平了”
杨沐桐“”是我错了,你还能更幼稚。
他说完那句话,又立刻继续解释“就是你大三大四的时候,去义诊队,我也去了,就是想勾搭、啊不,就是想追你,但你一次都不理我啊,我就、我就觉得这样很傻很没意思,就不好意思去了。”
他说起义诊队,杨沐桐就想起来了,确实有那么回事。
他们在容医大念书的时候,毕业要求其中一条是要有110个志愿者工时,杨沐桐去了一次三下乡,但工时算下来还是不太够,于是去了青协的义诊队,目的是通过义诊凑足工时。
义诊队每个周末会在街道的居民小广场义诊,分成四个小队,每个小队半天,去一次大概是服务四个小时。
杨沐桐分在周六下午那一队,刚去的时候会有师兄师姐带队,帮助大家尽快熟悉流程,他们那一队就刚好是陈叶。
陈叶那会儿也像现在这样,没有一上来就说跟她以前认识,而是各种搭讪和试探,走的时候特地跟她一起走,跟她说话,还帮她干这干那,让她烦不胜烦。
不过她采取的策略也很简单,就是不搭理他,连多余的话也不跟他说一句,就想看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陈叶坚持了有半个学期,平时也见不到人,只有周六下午去义诊时他必定会出现,其实那时候他们已经有队长了,作为师兄他去不去都问题不大,但每次杨沐桐都会见到他。
只是后来他突然又不来了,杨沐桐发现的这个事时候,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周起开始不出现在义诊队的,但她心里松了口气。
后来就慢慢忘了这件事,现在再听他提起,想必就是那段时间他就是想通然后放弃了。
“那现在呢”她问道,脸上的表情里掺杂上一点好奇。
陈叶继续蹭蹭鼻子,“现在是”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突然停下,像是在心里斟酌组织着说辞,半晌后才正色道“桐桐,我知道如果我说我一直喜欢你,一直等你等了这么多年,你是不可能相信的。”
怎么可能呢,年少时的喜欢即便再绚烂,隔着长久分离的岁月,时间也会让它变得黯淡,没有新的恋情,说白了是没有遇到一个比她更好的人罢了。
“我太忙了,心里也有太多想要做的事,感情需要并不重要,所以不论是同学还是同事,我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像以前对你那样,想每天都见到她,想和她吃饭,想和她聊天,想和她分享我一切有意思没意思的事,甚至想带她回凤凰巷。”
“所以一拖再拖,我到一附院工作,也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省医院当然很好,但它也有更多更有能力的专家和前辈,又没有开设分院的计划,我想要上位,想要带组,想要有更好的机会和发展,需要熬很多年的资历,恰好这时小叔告诉我,一附院要在青浦开设分院,正准备招兵买马,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凭借师从著名神经病学泰斗和两次赴国外进修的教育背景,揣着课题和sci文章,成功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一附院青浦分院的神经内科,有了一个不逊于省医院的全新的平台,可以大展拳脚。
“和你从校友变成同事,只是这次跳槽得到最大收获之一。”
他笑着看向杨沐桐,眼角微微弯了一下,“桐桐,这些年我也从我妈他们那里听说过你的一些消息,你考上了容医大七年制,你考上了一附院的研究生,你定科在妇产科,你买房搬出去住了,你还没有谈恋爱,我都知道,有时候偶尔也会想,你会不会也听说过我的事,会不会想起我们的以前,还有,你不谈恋爱是为什么,是像我一样没遇到更好的人,还是其实有偷偷在谈而大人们不知道。”
年少的感情是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真挚和单纯,所以当他们重逢,在明确知道对方还没有男朋友的情况下,“我尝试过恋爱和动心的滋味,就不愿意因为年纪到了就将就一个看起来还不错、但不能让我动心到光是看着她就会想到和她过一辈子的人。相对而言,死灰复燃则明显更容易做到,而我又曾经的的确确非常投入地喜欢你,自觉付出了很多,又被你辜负过。”
那份被分手的不甘心和曾经的喜欢相碰撞,火苗就哗啦啦地燃起来,如同星火燎原。
杨沐桐听完,沉默半晌,茫茫然地问道“就这么简单吗”
陈叶靠在沙发背上,伸手用拇指的指腹搓了搓她脸上的泪痕,说了句“一会儿记得洗脸擦点护肤霜。”
说完这个才摇摇头,表示不赞同她的说法,“怎么会简单,你知道中间需要有多少个刚刚好吗”
“要刚好一附院开设分院需要招人,要刚好我从美国进修结束回来,要刚好我的学历学术能力达到要求,我才能到青浦医院跟你成为同事,也要刚好我们都单身,并且刚好都没有喜欢的或者在接触的对象。”
“桐桐,我们今天能这样坐在这里,是无数巧合累积才有的必然。哪怕只是四年,都足以让一个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我们中间隔着十年那么长的时间,我们高中毕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这一路会认识很多人,竟然都还能是单身,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杨沐桐继续茫茫然地看着他,睁着一对漂亮的杏仁眼,看起来就像个单纯懵懂很好骗的孩子。
明明想说一切都是巧合,是命运的馈赠,她不必因此觉得他给的这份喜欢太重,也不必因为担心负担不起,就望而却步。
但他突然却改了主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有些意味深长地逗起她来,“这说明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你跟我分手,才让你当了这么久的单身狗啊,桐桐”
杨沐桐“”
怎么还有这种歪理的
杨沐桐回过神,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脱口道“你还不是一样,再说,要是我现在变成个大胖子,不好看了,你才不会说这种话”
“咳咳”
陈叶收回手,清清嗓子,嘟囔道“小姑娘长大了果然就是不好骗了。”
居然还真是这样杨沐桐听见,气得嘴巴都抿成一条直线,从沙发上跳起来就把他往外赶。
“滚滚滚,立刻滚,还复合,复合你个大头鬼”
陈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给她扯着胳膊连同外套和皮鞋一起丢出了门,眼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他顿时急了。
使劲拍着门喊“桐桐,你快开门,我的猫碰瓷儿还在里面呢,你也没猫猫砂猫粮”
话没说完,就见门吱呀一下打开,杨沐桐单手抱着猫塞给他,然后又无情的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屋门,他低头看看碰瓷,见它也一脸懵逼,只好叹口气。
给杨沐桐发信息真的不同意复合啊我很诚心的,你看看我啊
陈叶以后工资都上交,论文都加你名字啊,行不行
陈叶大哭jg
杨沐桐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他又叹口气,跟蹲在旁边舔爪子一脸置身事外的猫闺女吐槽“碰瓷儿啊,你说你妈这什么意思哇,我到底又哪儿错了”
“哎,你说,她能让我重新追么”
碰瓷儿停下舔爪子的动作,仰起头拿大眼睛懵懂地望着他“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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