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婵直接就去问了孟雪融。
“不知孟姑娘何故来晋江书院”
孟雪融手边的茶水,只抿了淡淡一口,就没再动过。她抬眼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娇艳女子,身姿甚好,举手投足之间的娴静淡然,让人莫名就安下心来。
可孟雪融却有些害怕,因为那双带着几分韵味风情的眼眸,轻轻瞥向她时,那眼中的通透与了然,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一样。
她想要在嘴角咧起一个客气的弧度,可对着宋青婵,到底枉然,她还是板着一张脸说“早就听闻了晋江书院与宋先生的名声,而在东都时,又与先生闹了些不愉快,特意前来赔罪。”
“赔罪”宋青婵手上的茶盏微微一抖,冷笑了出来。
“的确是来赔罪,不知先生在笑什么”孟雪融感到些许不适,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个宋青婵当真是不识好歹,她屈尊降贵来赔罪道歉了,她竟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我笑什么孟姑娘不知道”宋青婵将茶盏放下,背脊挺直起来,这下子,连嘴角嘲讽的笑都没了,“孟姑娘当真是来赔罪的”
“自然是为此而来的。”
“即便是来赔罪,那您所要赔罪道歉的人,也并非是我宋青婵。”她站起身来,身子袅娜,一身天青色衣裙,似是盛夏里的迎面吹来的带着温柔碧浪的风。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垂眼淡淡睨着孟雪融。
正坐着矮她一截的孟雪融,在她微冷的目光里,哑然失声,不过骄傲金贵无比的孟姑娘,很快就恢复过来,挑着眉梢道“哦那宋先生以为”
“孟雪融,如云那件事情,就算你身边的老嬷嬷没交代出来,你就真以为谁都不知道真相了”宋青婵步步逼近,眼中清明之色渐渐晦暗深沉,成了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肖府尹愿意对你网开一面才处置了那个老嬷嬷,那日在公堂上,谁都能知道,你,孟雪融,心胸狭窄指使亲信想要对李如云行凶”
孟雪融被这一番直白的指责给惹得懊恼起来,
她面子上挂不住,“啪”的一声就将桌上的茶水拂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清脆的响动,融在已经升温的空气与朗朗读书声中。
“放肆”孟雪融也是拍案而起,哪里还有和宋青婵好生攀谈试探的心思,“宋青婵你放肆你怎可这样与我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
放眼整个东都,即便是皇亲贵胄家的姑娘们,也不会有这样指责她的人存在。
可现在,区区一个乡下村妇,竟然就敢当着她的面教训她了
孟雪融恍惚想起,上次在东都时,宋青婵也是这样教训了她一番。
她当自己是谁,竟然敢指责起安国公府的姑娘来。
宋青婵淡然站在面前,毫无退让的姿态,“安国公府大小姐,孟雪融孟姑娘,我怎会不知”她敛着眼中的浓浓深色,“安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如何这便是你能放肆逞凶行恶的原因那样高的门第与家教,教出来的,却是如孟姑娘这样为了所谓的爱而昏头,竟然指使下属行凶的女子”
她心里有些憋闷,她以为,有阿娘在的孩子定然是极好的。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孟雪融被宋青婵脸上的冷意镇住,喃喃想要解释,很快又反应过来,“李如云不知羞耻,勾引我未婚夫婿,我不过是想要出口恶气罢了,谁知道你们要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要说是恶人,那也应当是你们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竟然凭白害了嬷嬷一条性命”
想起那日的光景,孟雪融又不禁害怕起来。
虽说她和那个嬷嬷也不算上什么太好的关系,可那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人的场面,血都溅到了她的脚边,她想起来,都会做上一场噩梦。
“孟姑娘,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那位老嬷嬷的死完全是因为触犯了大祁律例,那些律例并非只是摆设罢了,那日肖府尹没有追究于你,让你站在那儿看完全程,是为了警醒你。”肖府尹一番良苦用心,对孟雪融来说,根本没用。
孟雪融早就知道宋青婵与李如云是一伙人,当然会帮着
对方说话,她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我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就算肖府尹是文轩的父亲,那也拿我没办法什么警醒,你们不过是欺负我罢了,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话已至此,孟雪融也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歉疚。
宋青婵已经无话可说,耷拉下眼皮来,淡漠地打开屋门,“安国公府孟姑娘当真是安国公的好女儿。”屋外的阳光从云层里冒出头来,烈烈攀过书院的围墙照了进来,沿着廊下进了屋中,她的脸上映着明媚日光,“书院早课已经开始,无瑕再照应孟姑娘,姑娘若是当真无事,还请先离去吧。”
她下了逐客令,已经不愿与孟雪融多说。
至于她今日真正的来意,她也并不想要知晓。
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
孟雪融站在不远处,看落在宋青婵眉梢上的一缕阳光,将她的明艳与温柔娴静映得鲜明,孟雪融心思敏感,一下子就听出了宋青婵口中的讽刺与无奈。
她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宋青婵纤细的手腕,眼眸瞪大“宋青婵,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咬了下唇瓣,不情不愿重复了次“什么叫安国公府的好女儿。你果真是知道我的身世,是不是”
听到这一句时的孟雪融,身上仿佛是束起了无数根的刺来,也失了理智,上前来就逼问着宋青婵。
从小到大,孟康国最常与她说的便是“雪融,你须得明白,你不是我安国公府的亲身骨肉,我能容纳你至今日,让你成为安国公府的女儿,一切都得依靠着我,日后你无论要做什么,都得以安国公府优先。”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安国公的女儿,也不知是哪个乡野村夫的血脉。
她自卑,抬不起头,唯独用安国公府的荣耀来掩盖自己暗淡的见不得人的血脉,她听不得人说起自己的身份,也怕自己的荣华富贵会被打碎的那天。
所以,当她听到宋青婵嘲讽自己是安国公府的好女儿时,孟雪融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崩掉。
她觉得
,宋青婵肯定是知道
察觉到孟雪融的失态,宋青婵柳眉紧紧拧住,“孟雪融,你松开手。”她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腕,一道鲜红的痕迹圈在白皙的皮肤上。
她挣扎了下,换来的是孟雪融更是压抑的质问。
“你松手,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身份是什么。”
“不可能,你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你要什么才肯彻底闭嘴”盯着孟雪融一寸寸猩红的眼,那张富贵娇花的脸颊,慌乱与无神并存。
宋青婵忽的冷静下来,她直直的,就看透了孟雪融的所有。
她的沉默,让孟雪融四神无主,那双清透里又透着淡漠的眼神,使得孟雪融心头一凛。宋青婵知道些什么又如何。
只要让她闭了嘴,就不会有人去追查她的身世。
可她和宋青婵向来是不对付,要怎么样才能让她闭嘴呢。
孟雪融看向屋外的长廊,廊下是一条通往前院的长长阶梯,要是宋青婵从那里跌下去,她肯定能沉默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足够孟雪融去找到解决的法子。
或者是,让她永远闭嘴。
孟雪融眼中涌现着疯狂,宋青婵好似是察觉到了孟雪融的变化,转身就朝着屋外走,谁能想到,孟雪融的意图也是让她走出屋子。
在宋青婵正要从门外离开时,一双手从她背后一推。
眼下层层叠叠的长阶,离她越来越近。
孟雪融大口喘着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宋青婵你别怪我,怪就怪你知道的太多了,还站在我的对立面上,我只能如此了”
电光火石间,宋青婵都没有一点能反应过来的时间。
她闭上眼,几息过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熟悉的皂角味萦绕在鼻尖,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宋青婵骤然睁开眼,眼前是逆光的周朔,那张刚毅的脸上,只余下阴沉的骇人,风雨欲来。
劫后余生,宋青婵愣住了,许久才抓住他的衣襟,越来越紧。
周朔没打算将她放下,步步紧逼到
了孟雪融面前,此刻的孟雪融,脸色血色顿失,她胆子小,一抬头瞥见周朔的阴翳,还有眉峰上深刻的刀疤,种种相映,跟个杀人要命的土匪似的。
孟雪融吓得脚软,直接跌倒在了地上,“我我、我并非有意。”
“我周朔,从不伤女人。”他声音冷沉,好像是含了冰碴,也磨了利刃,目光凌厉几乎要将孟雪融凌迟。
这样可怕的眼神,杀意浓烈,孟雪融几欲昏厥。
她眼前这个,哪里是什么男人,根本就像是个修罗先前见了倒只觉得吓人,现在,根本就吓得让人不敢动弹
“但是,青婵是我的命根子,但你今日有意伤她,我焉能让你平安离开。”周朔咬牙切齿,愤怒至身子僵硬。
天知道,他亲眼看到这个女人将自己媳妇儿从长阶上推下去时,想要碾碎整个岐安府的心都有了
好在,好在他来得及时。
要是迟一点,他的命根子可就要伤了。
“你、你想要作甚”孟雪融苍白着小脸,却不忘安国公府的荣耀,憋着没有哭出来,“我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一介莽夫,若是想要伤我,我父亲必然会叫你们周家毫无立足之地”
“嗤。”周朔轻蔑一笑,根本就不惧天下任何事。
他沉着脸,将路让开,展现出身后那条长长的长阶来。
也就是刚刚孟雪融想要推宋青婵下去那一条。
周朔冷声道“你想推我青婵下去,不如你自己跳下去试试。”他盯着,绝无反转的坚定模样。孟雪融僵硬着不跳,周朔冷脸抬腿,一脚踢断了檐下的木栅栏,木屑擦过她的脸颊,刮得生疼。
会死
孟雪融脑海里飘过这么两个字来,身子比她的意识先行了起来,晃晃悠悠朝着长阶那儿过去。
这跳下去,估摸着会在病床上躺上些许时日。
周朔看她那怕的要死的样子,已经不耐烦了,“你自己都如此惧怕,却为何还要害我青婵”说完,他便要将孟雪融扔下去了。
“慢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忽然出声。
那双紧攥着他衣襟的纤纤手指,终于是松开了些许,宋青婵从他的胸膛上探出一张脸颊,对着他勉强露出一抹笑意来,“阿朔,别让她跳。”
“她伤你。”周朔不满,又瞪了孟雪融一眼。
骇得孟雪融两腿站站,险些从长阶上滑落下去。
她也分出心神看着宋青婵,不知道宋青婵为何要替她说起话来。
“我知道她伤我。”宋青婵受伤地颤了颤长睫,将脸颊往他的胸口上贴近更多,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了,她的心思才慢慢平复下来,“但孟姑娘伤我之事是真,理应送官查办,她今日所作所为,与当日伤如云之事如出一辙,按照大祁律例,应该杖责三十,可是如此”
周朔沉顿一下,回答“是如此。”
宋青婵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淡淡说“那就送官吧。”
送官
三十杖
孟雪融的面色由白转青,颜色缤纷。
怪不得宋青婵会劝住周朔,原来是想要将她送到府衙到时候三十杖下来,她肯定是没了半条命,不止如此,还会闹得人尽皆知声名狼藉。
要是如此,她只能灰溜溜回到东都,说不定还会连累到肖文轩的名声。
孟雪融阖上眼,“宋青婵,你好狠。”
风吹拂过她苍白的脸颊,瑟瑟摇曳。
“狠孟姑娘,哪里比得上你狠。”说完,宋青婵不再看她。
她紧攥着周朔的衣角,心里一片悲凉。
虽说她和宋老爹都没有想过要与孟雪融相认,但也没有对孟雪融设防。她以为,再怎么样,孟雪融也不会下这样的狠手,只可惜,她低估了孟雪融。
她明白了,只是言语上的提醒,对孟雪融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既然如此,宋青婵也不想要给孟雪融留什么情面了。
随后,周朔就叫来了邵峰,问也不问过肖家,就将孟雪融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高门闺女直接投入了大牢里。
邵峰尚且还有些犹豫。
周朔冷笑一声道“怕什么,天高皇帝远,在岐安府就是老子说了算,再大
的事我顶着。”邵峰看出了周朔的怒火,也不敢多言,依照他说的将孟雪融投入了黑漆漆的阴暗的牢房里。
那样的贵女,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一次的体验吧。
喝过一口热汤后,宋青婵冰凉的手脚已经缓了过来。
周朔负手立定在窗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官刀,擦得刀身锃亮,再看他那个阴沉沉的样子,活像是要去杀人的悍匪,吓人急了。
宋青婵看在眼里,笑了一声“阿朔,你怎的到书院来了。”她委屈地瘪瘪嘴,又在心爱的夫君面前撒起娇来,“若不是你,我定然是要出事了。”
撒起娇来,周朔冷硬的心又软了。
他哪里还舍得冷着脸说重话,无奈揉着宋青婵的头顶说“我今日早起去巡街时,就看到孟雪融站在书院门口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才折返回来看一眼,谁知道就看到她推你下去的场景。”
想到那一幕,周朔猛的攥紧手指。
他向来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看到宋青婵险些伤了的那一刻,他真的是怕极了。
想到这里,周朔就克制不住自己,将宋青婵一把揽入怀中来,“青婵,日后对谁都要设防,莫要再如同今日这般了。”
“好。”宋青婵径直应下,也觉得今日果真是惊险万分,她眼中一凉,已经对孟雪融完全没了耐心,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阿朔,今日是我不好,让自己身处险境了,日后我会护好自己的。”
周朔眼中的冷意,也荡开不少。
他思量着,日后也要护好宋青婵,在她身后替她撑腰,让她一往无前,毫无畏惧。
宋青婵又在他的眼底下娇笑一声,小手指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膛问“今日我好似听夫君说,我是你的命根子啊”
周朔耳根子忽的一红。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许的尴尬。
他太慌了,才口不择言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青婵,你不止是我的命根子啊。”周朔被她凑近的模样害的有些臊,休息处外,还有几个学生说
着话走过,根本就没发现屋里有人。
“不止是命根子,那还是什么”
周朔正色,肃然又腼腆地说“还是我的祖宗。”他抿了下唇,眼神害臊地飘忽到了别处,“还是宝贝,心肝儿,媳妇儿,蜜糖,亲亲。”
冷硬的男人,把那样羞人的称呼统统吐了出来。
原本想要逗弄夫君的宋青婵,倒是自个儿臊起来了,羞答答瞥一眼周朔,“阿朔,莫要说了,我听着都觉得害臊。”
周朔瞥一眼,那羞人的样子,比在帐中更是娇美。
他心痒,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就不客气了,一把将宋青婵扶腰抱起,撑着她坐在轩窗台上。
她轻轻“啊”了声,抓住了周朔的手臂,慌里慌张朝着外面窗外张望,生怕被学生们看到了这幅不成体统的模样。
可惜,周朔没体会到她的窘迫,还贴在她的耳边唤她“我的小祖宗,命根子,亲亲媳妇儿,心肝儿宝贝,小蜜糖,我会护你一生无虞的。”
气息喷薄,比太阳还要炽热。
宋青婵羞红了脸,垂下头,蚊呐般“嗯”了声。
好,他们都要,一生无虞。
她绝不会容许旁人伤害她与身边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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