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云浓虽是生在皇室,然兄弟姐妹之间和睦。
再加上她早产而落,身上有着体弱之症,故此从长姊和亲去后,她便成了父皇与兄长们的心头肉。从小到大,无论内忧外患,始终有人挡在她前面,云浓始终都没经过什么龌龊,被保护的性格称得上纯雉。
云浓心悦沈含章。
且没刻意掩饰过这份心意。
连云帝都不止一次劝她“浓浓”
“你家中最小,又身骨不好,本来心悦于谁,父皇和你兄长们都当竭力周璇,如你心意。然时下乱世,文不胜武,找个将军做驸马,可比文人要更安心许多。”
“慕国公府的小公子,不是常说娶你吗”
这话云浓想要反驳。
可彼时年幼,学识有限。
她不知如何强有力的,去说服一个父亲同时,更是一位明章仁治的帝王。
直到北望塔一火。
任凭火舌吞没,沈含章抱着她一动不动。
他用湿漉漉的胸膛,与死亡争夺,任凭容颜半毁,腿留残疾,也坚持给她撑出一片坚实壁垒。
男人脸颊流着汗,烫的她心发颤。
嘴里却还咬牙,哆嗦着安慰她,“殿下,你不要怕”
云浓不怕,可云浓也终于知道,父皇说的不对。
武对于文,的确在功力上占有优势,可人绝境中的脊骨与担当,没有文武之分。
只要愿意拿命护她之人,皆配得上做她夫君
寻常的娶亲,翌日最首要的是婆家认亲。
然云浓公主之身,规矩自然与寻常人家不同,她和沈含章起身先要做的,是给云帝请安。
因入宫梳妆繁琐无比,善棋和令书早便来了。
寅时二刻,善棋扣响了门。
谁知里面云浓分明醒了,却不曾允许她们进去,只匆忙急切的阻止了句
“稍等一下。”
云浓毕竟成了亲,又有沈含章同衿。
善棋她们再进去伺候,便不如以前进出自入。
纵有昨夜司琴提点过,驸马伤势未愈,怕是不会与公主合房。
但新婚的小夫妻,哪怕不合房,盖着同一张被子耳鬓厮磨的能做的事也不少。
尤其方才云浓那句“稍等一下”。
语气软绵无力,听着是有些紧张恐慌的。
为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云浓让她们等,善棋和令书便走远些,心领神会安安静静的等着。
望都地处偏南,潮湿风寒。
哪怕过了春分,也是十分冷的。
何况昨夜又落过一场小雪,空气湿寒交迫的,两人这么一等,就是寅时过半。
眼瞅梳妆的时辰已然有些紧迫。
惯来不大爱说话的令书都忍不住道“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迟。”
善棋抿唇,也在纠结,到底是由着公主入宫迟些
还是冒着打断她和沈含章的风险,再次叩门叫人
没等善棋纠结出个结果,忽然就被一道熟悉且清冷的声音,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
“公主还未起吗”
善棋与令书一同回头,然后意外的
看见本该和云浓在屋里睡着的沈含章,身着皂缘赤罗衣裳而来。
他个高清瘦,且仪态中正。这一套驸马吉服加身,忽略掉右边脸上遮着的半张面具的话,整个人革带佩玉,衣袂盈风,倒称得上儒雅翩然,清贵出尘。
“驸马您怎的在这里”
一刻钟前,沈府阶上。
沈含章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云浓踪影。
书童青隐时不时瞥一眼立的仍如松竹的沈含章,心里叹息,这门婚事非二爷所愿,青隐是心知肚明的。
更有甚者,二爷当日醒来,便执意要退婚。
大老爷惯压不住这位嫡子,无奈请动了沈老太爷。
后来不知沈阁老同二爷说了什么,只道二爷沉默两个时辰,人如游魂。
再回神时,竟就应下了这门婚。
如今婚事已成,一切定局,二少夫人又是身份尊贵的帝女。
青隐很怕两人夫妻不顺,会殃及他这条池鱼,小心翼翼从旁中和,“二爷,如今天寒,听闻公主又体弱,早晨来不及起身,也在情理之中,不若小的差个丫鬟过去唤唤”
冷风当中,沈含章抬眸。
他往后抻了抻赤罗衣大袖,面色倒不见任何不耐。
“不必。”
青隐算着时辰。
“不唤的话,那怕是会迟到。”
纵使他们入宫见的是公主父皇,然帝王之家,是父更为皇,迟到总归不好。
沈含章未语,瞥了眼天色。
随即在青隐的担忧的目光当中,意外转身,去的方向,毫无意外是后院。
望着沈含章离去的背影,青隐心里万分不解。
你说二爷喜欢公主吧,可他新婚当晚到书房,一盏灯,枯坐至天明。
但你说二爷不喜欢公主,可他这样寡欲之人,父母兄弟都不亲近,却愿意亲自回院去叫公主。
真是奇怪
再说沈含章,人行到一半,意识回笼。
反应到亲自回院,恐会让云浓心生误解,错会自己对她有情,他舒展的眉头立即再次拢起,想要原路折回。
可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栖梧院附近。
目之所及,是云浓的两个丫鬟在互相说话。
瞧着背影踌躇纠结,似乎碰到了什么为难之事。
纵使他对云浓情分复杂,可云浓毕竟担着他夫人名号。
为人夫者,总不能对于妻子困境不闻不问。
沈含章只得伸手,提起衣裳一角,拾阶而上,边走边薄唇启开了清冷的弧度,“公主还未起吗”
善棋和令书回头,吓了一跳。
沈含章这才发现,她们是云浓又两个新的丫鬟。
短短两日,栖梧院已出现了四个丫鬟,这让喜静孤僻的沈含章不觉有些抗拒。
“驸马您怎的在这儿”
善棋诧异的看看他,再看看后面仍旧紧闭的房门,“您不是该和公主在里面睡”
他们夫妻是否同寝,怎可在光天化日下说沈含章立即打断她,“公主呢”
宫里出来的丫鬟,心思不可谓不敏锐。
察觉到沈含章语气不对,善棋忙转了话头,有些赧然道“公主应是起了,但不知为何,让奴婢等稍侯片刻。”
沈含章脚步一顿,捻手若有所思。
他不是多言之人,今日却破天荒同云浓的丫鬟再三问话,“侯了多久”
“有两刻钟。”
“两刻钟”沈含章抬头,双目清寒。
复述着时间的声音都不算高,甚至温和依旧,可就是无端让人感觉到冷。
善棋也是以为他在里面,才敢等两刻钟的。
若是早知云浓一人,说什么她们也不敢的。她和令书低头,皆心生愧疚。
沈含章压下唇角淡淡吩咐“去敲门”
善棋哪敢耽误,跑着过去扣门,“公主”
“再稍等一下”
里面云浓也急,却再次阻止。
加之隔着门窗,削弱了声音,她这几个字传来模模糊糊的,倒像极了悲痛欲绝后的委屈。
沈含章站在廊下,雪光在脸上游荡。
他戴着面具的脸颊,本该无波无澜,可此刻却眼睫微抬,透出些阴沉沉的幽光。
他不认为,这是云浓的正常反应。
沈含章往前一步,示意善棋让位,待站到两个丫鬟前面,再次叩了叩门,“殿下,是我。”
里面云浓默了一瞬。
终于说出了让人安心的话。
“进来吧。”
说完没等沈含章伸手推门,云浓忙的又紧张补充一句,“但只许你一个人进来。”
虽是心里有些疑惑
但许人进去,说明云浓尚且安全。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含章必须认
察觉到云浓反应不同寻常的第一瞬,他最先怕的,是云浓察觉他夜里子时离去,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若真如此,对他和沈家将是灭门之祸。
“有劳驸马了。”不必沈含章吩咐,同样听到云浓话的善棋与令书,识趣的行礼回避。
沈含章颔首,算作应答。
然后试着推门,竟意外发现
门和昨晚他走时关的一样,并未反锁。
这便是说,云浓或许并不曾察觉他的离去。
无端的,沈含章松了口气,绕过外间三层的碧色莲座香炉,来到内室。
床边那对龙凤喜烛还在灼热。
红色的光芒,跳动着映在红绸和床幔上。
他挪过去,修长的手指才挑开纱制的帷幔,只是未及看到她脸,云浓忽然闷闷来了一句
“你怎么才回来啊”
沈含章抓着帷幔的骨节微滞。
云浓方拉开遮住口鼻的锦被轻怨,“我都等你好久了”
未曾想过云浓是在等他,沈含章稍稍被愕住,不过这份错愕稍纵即逝,很快他又平稳的开始挂起帷幔。
“公主这话,以后莫要说了。”
男人站在床边,穿的是驸马吉服。
脸上有面具遮着瞧不出神色,但她听出语气对她的抗拒。
云浓静静的看他一会儿,耐着性子问“为何以后莫要说了”
沈含章的手指灵便,很快绑好了帷幔,随即云淡风轻的撩袍坐下,虽然身形已然消瘦,然阁老长孙的风骨未变,仍旧岿然如松,带着常人触之不及的出尘霁月。
听了云浓的话,他甚至没看她。
兀自用帕擦着手指道“臣非陛下,亦不是太子、永川王和邵陵王殿下,公主状似撒娇的埋怨,容易使人误会。”
云浓一笑,抓住他袖
这样的动作,两人并不陌生,小时同阿兄们国子监听课,云浓常牵沈含章衣袖。
可七岁需要规避外男后,再也不曾做过。
“不会误会。”云浓果断的道。
孤注一掷的勇气,坚定的便是沈含章都侧目。
也是这时,他才瞧请,云浓还躺在昨晚的角落,另一只手捏着绸面,脸陷在被与发之间。
红被与黑发之中,她是第三种绝色。
或是因为晨起未曾净面,云浓眸中尚蕴着困倦水色。
不施粉黛,却美的温软无害,哪怕被他看着,云浓亦无躲避,“你非父皇,也不是阿兄们,但做了驸马,就是我夫君便是我对你撒娇和埋怨,你也受的住。”
沈含章捏着帕子,拳头一攥。
忍耐着眉眼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暗道他受不住。
“倒是你”云浓抓着他袖未放,冷静的语气罕见有几分逼迫,“夜里自己要离开,如今又不许我靠近,那这日子还要不要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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