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善棋顺着她的手去看,就看到一个简陋的摊位。
那是对买发糕的老夫妻,才起了笼屉。
穿短褐的老头子搬笼屉倒下发糕,老婆子马上拿着刀利索的分块,升腾的雾气氤氲了人脸,只依稀瞧着他们是在笑。
新出的发糕,色泽棕红。
三层米粉早在蒸之前撒了红枣,远远就闻到一股甜腻香味儿,的确诱人。
她们公主,便是个吃货
善棋看完觉的好笑,“回公主,那是发糕。”
云浓眨眨眼问“好吃吗”
这话有些明知故问,摆明了是想吃。
但皇族入口之物谨慎,善棋也怕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吃了会让云浓生病。
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善棋委婉说“糯米做的,有些噎人,公主不若等回宫吃御膳房的糕点”
谁知赶车的青隐听了却不乐意。
“姑娘此言差矣,王老伯米磨的精细,并不噎人,且枣都贴心去核,吃着软糯香甜。”
听到香甜,云浓忍不住了。
“善棋,我想要吃”
善棋瞪了眼嘴快的青隐。
可等到回头,对着云浓,善棋又是温声细语的宫婢,“公主,今日出门的急,奴婢不曾带钱,不若改日吧”
只要能把云浓拖住,回府后就能再细细解释。
云浓脾气好,不会同她计较的。
唯有青隐,不明所以,一块发糕而已,又不会很贵,他有心想再说他带钱了,可又怕被善棋瞪。
只心说云浓身边的丫鬟,脾气可真大。
倒是云浓,不曾生气。
听完善棋的话,眼珠转了转,“你稍等一下。”
善棋虽不曾带钱,但云浓注意到过,沈含章的腰上,是挂着一个袋子的。
云浓回了马车。
沈含章竟还在睡。
她轻手轻脚挪过去,从他玉佩边解下某物,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像话。
等到再出来时。
云浓手里便多了个锈竹纹的钱袋。
青隐一眼认出,那是他们二爷的。
二爷虽说书生,却也习过剑道,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何况他们二爷更是机敏多疑的个性。
如今却能被公主取了钱袋
若说不是故意的,说什么青隐也不信。
但他看破不说破,只表现的对云浓这个二夫人愈发讨好。
“公主,雨雪过后地上湿滑,就不劳烦善棋姑娘了。小的与王伯相熟,去帮您买吧”
这都是小事,云浓自然同意。
很快青隐便站到了那个小摊,搓搓手道“王伯,切块发糕。”
“好嘞,请稍等呀是青隐啊”正要动手的老头子瞧见青隐,面露出惊喜,“今个儿是给二爷买的吗我这就给你切块大枣多的。”
“够了够了,要不了那么多。”
世家贵女们食量都小,更何况是生病的公主。
青隐阻止不过老头子越比划越多的发糕,忙不迭失说“不是给二爷的,二爷不爱甜,哪儿吃的了这个是给我们夫人买的。”
叫公主怕把王伯吓着,青隐称了夫人。
王伯这才收了些刀,有些好奇的往青隐跑来的马车看去。
上了年纪的人,虽是有些眼花,可王伯仍能看到窗边的少女,手扶着车窗,下巴枕在手上,头上簪着朵红色的花,像是牡丹。
可那面容,却是比花更好看。
察觉到王伯视线,云浓朝他一笑。
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王伯夫妻来说,可真真跟说书人口中的仙女一样。
“夫人可真好看,二爷有福了。”王伯回神感叹了句,切下块枣最多的发糕,用油纸包着。
青隐接过,有荣与焉道“那是自然”
他们夫人,那可是公主虽说五官并不如某些世家贵女明艳,却独有一股纯雉风情,与凤女气派。
怕云浓久等,说完青隐便把钱塞过去。
会做生意的王婶忙说不要,青隐丢下就给跑了。
王伯王婶两位老人家,小买卖不容易,便是青隐想讨巧不给钱,怕是车里的主子们都不会同意。
“公主,买回来了。”
青隐递给云浓,傻乎乎的笑。
怪只怪他脑子大条,意识不到刚出炉的发糕温度对于云浓太热。
没有防备的云浓用手接过,烫的指头瞬间刺痛,她这个吃货还傻,也不知道松手。
呲牙咧嘴的拿到车内,也不知往哪儿放。
直到一双如玉的手,斜刺里伸过来把糕抢过。
她才不顾仪礼的疯狂甩手,“好烫好烫”
“把手捏住耳垂,能降温。”旁边男人的声音不悦道。
云浓不知所措,本能的依言照办,停止甩手,迅速捏在说话人的耳垂。
然后
周边空气瞬间凝滞。
沈含章无语道“殿下,我说的是捏你自己耳垂”
“哦,你醒了呀”云浓捏着他没动,笑盈盈的摇头示意,“我耳垂上戴着耳坠呢,不方便嘛”
沈含章沉默了一会儿,“那不烫了就松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说的语速偏快,像是慌张,可神色又依旧平静,矛盾的很。
“烫呢怎么不烫”
云浓不会撒谎,一听就装腔作势。
沈含章平静无波的眼睛默默看着她。
怕他生气,云浓讪讪松了手,只没一会儿又忍不住侧目去打量他。
看的沈含章都觉好笑,“殿下不必如此看我,如您所说,你是公主,我当听你的,捏一下耳垂而已,臣没生气。”
这点子小事儿,还不至于。
沈含章探手,不知如何做的。
车壁上凭空出来一个暗格,他从里面拿出张小几,把糕放在小几上。
云浓盯着他同样发红的指尖,明明都是烫伤,她疼的龇牙咧嘴,毫无仪态,沈含章却能坦然自若的忍这么久。
他镇定的过分,都不似正常人。
“可我希望你的不生气,不仅仅因为我是公主。”云浓撇嘴,有些失落,“明明小时你不这样的。”
他能嗔会怒,是个凡人。
最喜欢旁人夸他习书用功,也最讨厌慕国公府那位带着她胡闹。
但每回胡闹闯了祸,云浓被罚站,跪在边上为她求情的,沈含章又总是第一个。
时日久了,都记得当初为何事胡闹。
但岁月流淌,云浓却始终没忘,那些年在国子监门下罚站,旁边那个跪着陪她的澜衫少年,不止一次的说“殿下身子不好,往后莫再同慕世子胡闹了。”
可是如今那少年长大了却也好似,心变得硬了。
“殿下也说了,那都是小时。”终于,沈含章于她回忆当中,摩挲着左手开口,他声音清隽,温和依旧,却古井无波好似不掺杂任何情绪,“人都是善变的,尤其是男人。”
相处久了你会发现
或许你记忆中的沈含章,都不是真的沈含章。
待发现时,你再多的心悦,怕都只剩下厌恶。
云浓咬唇,只觉怄的慌,“可不管性格如何生变,我倒想明白,往后你是不是永远这般冷静理智”像死人一样
沈含章沉默了瞬,“未来之事,何以遇见然既为君子,当时刻警醒,固守本心,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落。”
这话说的虽是无情,却绝对是实话。
士族名门当中,像沈含章这种嫡子长孙,生来就被当作家主培育,周边人恨不能他断情少爱,往后才能处事公正。在他们心中无论家族责任,还是士大夫使命,怕是任何一个都比生命看的重要。
正因如此,二兄娶了二嫂。
也正因如此,沈含章不顾一切冲进北望塔。
她理解这种性格,却不敢苟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既然沈含章舍得冷漠疏离让她伤心,她又何必忍气吞声让自己堵得慌
她心悦沈含章也想沈含章心悦于她
可总不能相顾无言的干等着,总要有一人靠近的。
左右两人成了亲,她忸怩什么想通这些,云浓伸手,挪过去挽住沈含章,自信飞扬,“打个赌吧”
沈含章惊了一下,忙往后退。
俨然不惯与人亲近,满的抵抗。
奈何云浓早料到他会不愿意,故意挽的左手。
沈含章左手无力,头一回对她语气加重,“殿下松手”
她若会松,便不会挽,比起先前他那股子气人的冷漠,如今这种抗拒更让人高兴。
云浓挽的更紧,人也靠过去。
沈含章已经贴到了车壁上,退无可退。
最后无奈,试图说话让云浓坐起来,“赌什么”
云浓笑吟吟道“赌你做不到宠辱不惊,也赌你总有一天会情绪失控”
沈含章抿唇,温漠的不动了。
这回任由云浓紧紧贴着他,长目微掀,暗色看过去,“那公主还是期望,那一日晚些来,或者说不来吧”
云浓挑眉,可爱的皮囊下一身反骨,“为何”
沈含章笑,是了,沈含章笑,虽然寻衅居多,“我怕公主承受不住。”
旁人总说他如芝兰玉树,唯云霁曾经猜出些不对。
不好的情绪憋心里,久了人真的会生病比如他不是才发现,他于男女一道上有些癖好
看上去最温和的人,往往才最可怕。
何况
沈含章睨了眼少不更事的云浓。
何况他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这秘密折磨的他夜不能寐,如果那日他失去理智了。沈含章长目微垂,望着被云浓抱住左手,以及那双留下病根的腿,他都不知道会是一场怎样的灾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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