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秘情

小说:权臣妻 作者:桑狸
    姜姮忍着身上的酸涩剧痛,在梁潇的挟制中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锁在镣铐中的双手。

    “你觉得这样会有爱吗”

    梁潇怒道“是你一直想着要跑,我才会这样。你若能像对辰羡那般对我,何至于此”

    姜姮铺着密密水汽的面上流露出一瞬茫然。

    她想不通,梁潇为什么会那么坚信她对辰羡情深似海。明明,明明,当年她喜欢的是他啊

    违背伦理纲常,不为世俗所容,损碍门楣,为宗族耻。

    可是,她喜欢的就是他,梁潇,辰景,而非他的弟弟辰羡。

    那一年,姜姮刚及笄,接到闽南书信,父亲病重,姜墨辞身为闽南少将,身份特殊,不得擅离京城,便只有姜姮收拾行囊,一路南下去探望父亲。

    到军营中才知,父亲没有生病,只不过那时朝中纷争日烈,淳化帝十分忌惮父亲和靖穆王,父亲为示弱避嫌,才屡屡称病上奏乞求交托兵权。

    归来途中,遇上流民作乱,姜姮被阻在了漳州。

    恰逢那时梁潇在附近州县公干,姑父靖穆王给梁潇去了封信,吩咐他设法绕道漳州,护送姜姮回京。

    姜姮以为他不会来,毕竟他在的地方离漳州不近,毕竟世道不太平,路有遗骨,毕竟那时因为玉徽和兄长的事,两人已疏离至极,许久没说过话了。

    可梁潇还是来了。

    那天大雨瓢泼,姜姮趴在驿馆客房的窗台前,凝天地间浩浩雨幕,想起人说昨夜街上又多了几具尸骨。

    心情是忧郁低落的,正悒悒伤慨,远方传来马蹄声,几道身影自濛濛雨幕中飞驰而来,几声马声嘶啸,堪堪停在了驿馆前。

    梁潇一袭墨金宽袍浸湿在雨中,戴着草笠,仰头看向二楼,清俊面容上淌着雨水,却不见一丝丝狼狈,如戎马倥偬多年路遇家门的将军,沉稳中带着些关切。

    姜姮愣怔了片刻,飞快转身从二楼奔下。

    梁潇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飞快地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确认她没受伤,才冷着脸问“金陵至闽南路途遥遥,辰羡为何不与你同来”

    姜姮扭着袖角,答“他忙。”忙什么她也不知道。

    梁潇不再说什么,与她进驿馆客房,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他本已快到金陵,半途折回,路经几个战事激烈的州县,标注出几条勉强太平好走的路径,要姜姮换上男装,当夜便启程。

    他们运气不好,乱军气势劲盛,战事比梁潇来时更激烈,整整走了两个月才到金陵。

    这两个月并不是一直有驿馆住,有时不得已要借宿民舍,甚至要住山洞破庙,每当这时,梁潇就会让姜姮领着侍女住屋里,他坐在洞口或庙门前守夜,其余护卫则各寻歇处。

    姜姮至今都记得,有一个夜晚,她趁侍女睡着,悄悄走到庙门后。

    月华如洗,濯濯清泉般洒在凋敝破庙前,照出一地斑驳树影和秀颀挺拔的人影。

    梁潇背对她坐在地上,一把雕饰繁复的剑柄自他臂弯间露出,乌发如墨,缎衣迎风飘逸如雪。

    姜姮犹豫了少顷,来回踱了几步,才轻声道“辰景哥哥。”

    她以为梁潇没听见,正丧气地想折身回来,谁知他默了一阵,微微偏头“嗯。”

    月光下,他的半面轮廓刀凿斧削般俊秀明锐,好看得让人脸红。

    姜姮胡乱地想,他其实比辰羡生得好看,就是平素不苟言笑冷厉阴沉了些,让人怕怕的,不敢亵视。

    她不说话,梁潇也不催,只维持着半偏头的动作耐心等她。

    姜姮轻轻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梁潇默了一瞬,道“没有。”

    “怎么没有啊”姜姮倚在门边嘟嘴“玉徽都说那事跟我没关系了,她都嫁人了,你还是不理我。”

    梁潇道“我性子如此,历来寡言少语,跟辰羡不一样,没有他那么温和好脾气。”

    姜姮凝着他的背影奇怪,冷不丁他提辰羡做什么啊他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如辰羡啊

    一想到辰羡,姜姮又猛地意识到什么,心虚似的忙把凝注在梁潇身上的视线收回来。

    是啊,辰羡,她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定的是娃娃亲,迟早要成亲的。

    姜姮红着脸缩回来,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她从很久之前就知道,梁潇是和辰羡和兄长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们因循守礼,温善敬则,对苍生心怀悲悯,崇敬法度,可这一些镌在圣贤书中本该存有的品质在梁潇的身上却极难把握。

    他太神秘,太危险,可对姜姮,亦有着难以言说的诱惑。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在人群中追逐他的身影,会因他的冷漠相对而失落寡欢,而这一切,梁潇浑然未觉。

    他认定辰羡是比他强千百倍的人,他认定姜姮绝不会舍辰羡而去喜欢他这样的人。

    姜姮时常想,如果他能对自己、对她有一点点的信任,那么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

    不会有扭曲的爱,不会有无止境的猜疑,也不会有一道她如何努力都迈不过去的槛儿。

    姜姮收回思绪,轻轻呼出一口气,竟冲梁潇笑了笑“辰景哥哥,你总说辰羡如何,把他说得像神祇一般,他有那么好吗其实,原本我是更喜欢你的啊。”

    梁潇凛一双寒眉,冷道“你现在已经能将谎话信手拈来了么”

    姜姮垂眸幽叹“我知道你不会信的,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信了。”她抬起镣铐下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真诚发问“你想让我怎么爱你我不出门了,不见人了,忍住不喊痛了,乖乖躲在寝阁里每日等你回来,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从前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不够听话吗为什么你总是不满意”

    末了,她困惑道“我不会爱人,没有人教过我。当年稀里糊涂跟了你,与世隔绝过了七年,我不知平凡尘世里的夫妻都是什么样子的。”

    “夫君生气了,当妻子的该怎么哄啊”

    梁潇紧盯着她看,两人中间隔着朦胧水汽,将彼此都映得模糊了,依稀能见姣美面容,绰约身姿,玲珑浮凸,摇摇欲倾地贴在他掌间。

    他蓦然一笑“你今夜说了太多话。”

    姜姮无辜地看他。

    “忍着厌恶跟我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想起来姜墨辞还在我手里了。”

    姜姮轻叹“你放了他吧,让他走,我也不耐烦听他说教。”

    梁潇不说可否,只是摸她的脸,不同于常用的手法,而是从额头开始,眉骨、鼻梁、唇、下颌一点点游移,摁压指腹细细摩挲,像在抚弄鉴别一尊价值连城的珍宝。

    浴池里白烟弥漫,清澈浴水上飘一层鲜红花瓣,炙热水汽夹杂着馥郁花香缭绕于周身,宛若仙域梦境,让人一阵阵恍惚。

    梁潇摸完了她的脸,开始摸她腕间的镣铐。

    谁都知道,这除了侮辱人什么作用都起不了。如有一日,姜姮有本事突破靖穆王府的重重墙垣守卫,那这镣铐戴与不戴,没什么两样;若她没有这本事,戴与不戴,亦没什么两样。

    他从袖中摸出钥匙,把镣铐打开扔到一边,拥她入怀,在她耳畔道“姮姮”

    姜姮“嗯。”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带出王府,应将你关在这里,关一辈子。”

    极温柔的话,说得姜姮起了一身冷汗。

    梁潇将她抱出浴池,擦拭干净身上的水迹,换上干爽簇新的薄绸寝衣,又一路抱进寝阁,命人烧了七八个炭盆,将姜姮搁在炭盆中间,用绵帕极仔细地给她擦头发。

    那是一把乌黑如缎的头发,厚密柔韧,木梳一顺到底。

    棣棠和箩叶惴惴不安地站在帐边看着,梁潇勃然大怒要杀人时她们害怕,他平静温柔时她们更害怕,像头顶悬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砸个天崩地裂。

    正胡乱揣摩着,梁潇朝她们的方向伸出手。

    棣棠还傻在原地,箩叶反应快一些,碎步上前将香膏呈上。

    剔透莹润的紫晶圆钵里,盛着乳酪般白软的膏体,梁潇把姜姮的寝衣解开,蘸一点,一寸寸涂抹均匀。

    整个过程姜姮是煎熬的,但她不敢打断梁潇,只能等他慢条斯理做完这些,挥退侍女把她抱上床,碎发已被冷汗濡湿紧贴在额前,身体止不住颤抖,细白的腕子自被衾下伸出,轻轻捏住梁潇的袖角。

    梁潇看了她一眼,又去屉柜里摸药膏。

    寅时,据天亮只有一个多时辰。

    梁潇和衣抱着姜姮睡,本来眠就浅,天刚蒙蒙亮时,猛地惊醒。

    姜姮在他怀里不停哆嗦,双眸紧闭,豆大的汗珠顺着颊边淌下,唇颤颤翕动“疼”

    梁潇起身掀被要去拿药膏,蓦得,动作僵住了。

    锦褥上有一小滩鲜红的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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