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救美

小说:权臣妻 作者:桑狸
    小书生面上的疑惑十分澄净且真诚,“我这几日都在书院里读书,夫子功课抓得紧,轻易不肯放我下山。”

    姜姮的手无意识地摩挲滚圆的算盘珠子,愣怔出神“那会是谁呢”

    小书生叫她闹得懵懂万分,攥着胭脂盒的掌心出了曾薄薄的汗,终于鼓足勇气捧到她面前,却见她清淡地掠了一眼,道“拿去退了,然后回书院好好念书,以后没事不许来了。”

    说完,甚至不给小书生反应的时间,便径直撩帘往后院去了。

    崔斌刚把柴砍完,正抱着晏晏坐在藤椅上教她念诗,见姜姮风风火火地过来,很是惊诧地站起来,道“娘子,怎么了”

    姜姮把晏晏接过,抬高,正眸凝视她的眼睛,问“昨天谁给你的竹篓”

    晏晏将拇指放在嘴里吸吮,眨巴着一双乌黑灵澈的眼睛看姜姮,就是不说话。

    崔兰若从库房里探出个头,问“不是小书生啊”

    姜姮面沉如水,轻轻摇了摇头。

    崔斌道“我早就说了,这些少年天天就知风花雪月,哪有那份细致体贴的心思妹妹你非说是。”

    崔兰若斜眸睇他“这会儿你又懂了,那你知道细致体贴,你倒是给我找个嫂子回来啊。”

    崔斌笨嘴拙舌的,哪里说得过他妹妹,闹了个脸红,讪讪地坐了回去。

    经由他们这一打岔,气氛便舒缓起来,姜姮脸色也没有先前那么难看,自是抱着晏晏,放轻柔了声音问“没事,你告诉娘亲,是谁给你的”

    晏晏吮着拇指,清脆开口“是他。”

    “他是谁”

    “他就是他。”

    姜姮还要再问,谁知晏晏竟开始抽噎,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珠子。

    崔兰若听到动静忙奔过来,把晏晏从姜姮怀里抢过,好声好气哄了许久,才朝着姜姮愠道“你为难孩子做什么她才多大,知道什么”

    姜姮纵然心里不安,迫切地想确认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可到底是亲娘,见女儿哭了,亦是心疼,不再追问,上前抚了抚她的小脑袋,将她拢进怀里。

    书铺歇业后姜姮与崔氏兄妹聚在一起商量,想了个法子要把这人逮出来。

    就是让晏晏如常出去玩,崔斌悄悄跟在她身后,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崔斌跟了几天,一无所获。倒是有一日骡客送来成车的新书,他们忙着卸货规整,一时无暇注意晏晏,又是黄昏时分,当众人忙得满头大汗淋漓时,晏晏拖着个竹篓回来了。

    竹篓里有肉蛋菜,还有一方胭脂盒。

    同小书生想要送姜姮的那方胭脂盒很不同,这是薄瓷烫金描宝相花的圆钵,两边缀着一对小金环,里头的胭脂膏色泽鲜亮质地细腻柔润,望之便知价值不菲。

    姜姮盯着这胭脂盒看了许久,拿起来想扔出去,被崔兰若夺下。

    “干什么啊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再者说,这种名贵的胭脂不像槐县常有的,我拿着它去各大胭脂铺问问,不就能查出来是谁买的了。”

    姜姮道“不用查了。”

    她拉起晏晏的手往屋里去,崔斌在她身后提醒“娘子,你答应了山长明日去东临书院见他,这事你没忘吧。”

    姜姮叫这人搅扰得心绪紊乱,果真是忘了。

    经他一提醒才想起,她长呼几口气,迫使自己凝神静气,冲崔斌道“你把拟好的书单再检查一遍。”

    崔斌点头应是,一路小跑进库房。

    他虽然不善言辞,但为人敦厚细致,做事甚是妥帖。

    第二日崔斌想陪着姜姮去书院,被姜姮拦下,要他在家好好看着晏晏,不许再让外人接触到她。

    姜姮自己戴着帷帽,挎了个小包袱上东临山。

    东临书院的山长名讳徐崇山,少年时师从名门,与帝师檀令仪系同门师兄弟,当年随檀令仪一起来槐县开办书院,规模初起时,檀令仪去了金陵推行新政,而徐崇山则一直留在槐县,苦心经营这座书院。

    山前有上百层的石阶,高高拱托着一座悬山顶书殿,周围漆红栏杆,垂荔长廊,景致甚是雅清。

    姜姮爬上石阶,喘息微乱,见正对书殿摆了一方青铜乳丁三耳簋,其下用正楷书写民以食为天。

    倒是朴素实在的,这书院培养的都是未来的科举人才,为官者自然该将百姓衣食时时装在心里。

    一个小书生候在簋前,迎上来问“可是荆娘子”

    姜姮颔首。

    他道“徐山长已等您许久了,请随我来。”

    随他穿廊过,走到书殿后僻静的厢房,推开门,姜姮独自进去。

    这是一间很简朴雅致的书房,楠木书案和书柜,挽黛青素绫帐,临窗设凭几,一个年逾不惑容貌雅正的中年男子正坐书案后,提笔疾书。

    他听到开门的响动,抬起头见是姜姮,放下笔亲自相迎。

    姜姮虽然与东临书院做了许久的买卖,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徐崇山。

    从前都是徐崇山遣书院夫子或是得力的学生与姜姮接洽,包括订购的文房数目和价格,数日前,徐崇山托人捎信,想要见一见姜姮。

    眼前人是标准的书生打扮,半旧的墨衫,容长的脸儿,青玉冠束发,鬓边隐有霜白,眸下微泛青黑,瞧上去略显出些疲惫。

    姜姮敛衽为礼,轻轻向他拂身。

    徐崇山道“荆娘子不必多礼,说起来我还应当多谢你,山中多贫寒学子,购不起文房,是你将价格压得极低卖给他们,让他们得以安心读书。”

    姜姮道“求学不易,读书不易,我是能理解的,再者说,只是少赚了些,也不是不赚,山长不必往心里去。”

    徐崇山温儒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荆娘子为人坦诚,看来我没有看错人。”他顿了顿,又道“我没有想到,一个闺阁女子竟能有这等胸襟和见识,如此体谅艰辛求学的学子。”

    姜姮一怔,低下头不言语。

    屋中一时寂静,徐崇山道“我要的书可都寻到了”

    姜姮回过神,从包袱中拿出书单,上面有勾画,“大多数都寻到了,只是有几本上游断了货,需要再费些周折。”

    徐崇山捋着短髭满意地颔首“无妨,关键的几本都有,剩下的慢慢找就是。”

    两人商定了价格,说好明天一早把书运送上书院。

    商谈完正事,徐崇山引姜姮去窗边绣榻上坐,唤进刚才引姜姮前来的书生,要了一壶清茶。

    茶汤上白烟氤氲,徐崇山揽袖亲自斟入瓷瓯中,轻轻推到姜姮身前。

    姜姮很喜欢和这样温文的长辈相处,双手抬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山中岁月幽静,耳边不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和着茶汤清苦,很是安宁舒缓。

    徐崇山道“荆娘子应当知道,我和檀令仪是师兄弟吧。”

    姜姮从前在槐县住过,那时与辰羡是名义上的夫妻,而辰羡在东临书院教过几天书,她也不确定那时徐崇山知不知道她这个人,稍微思忖,还是决定坦诚“知道。”

    徐崇山接着说“我们师从洛州鸿儒季阳子先生,还有个师弟,自小天赋异禀,说起来,荆娘子应当很熟悉,他姓谢名晋。”

    姜姮握茶瓯的手猛地一抖,溅出些滚烫茶汤在手背。

    徐崇山递给她一张干净绣帕,温声道“你不要怕,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我这师弟是罪有应得,这些事原也跟你这妇道人家无关。”

    姜姮哪是惊惧这个。

    她低眸捏着绣帕轻拭手背,睫羽轻覆,遮住了眼底惶惑不安的神色。

    徐崇山瞧着她的模样,略微愣怔,随即道“旁的也不要怕,我不会对人说你的身份,今日摊开来说,只是想问问,我这师弟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姜姮想起谢夫子,心里如刀绞般难受,缄默良久,才道“夫子走时我已经离开襄邑,并不知他说过什么。”

    她捧着被烫红的手,低头想了想,又道“那夜真相大白时夫子倒是说过几句,他说他是忠君之人,所行也是忠君之事,问心无愧。”

    话音将落,对面便传来一声嗤笑。

    姜姮闻声抬头,见那笑容中带着些嘲讽,带着些凄怆。

    “我这两个师弟就是想不开,读够了圣贤书就想往朝堂里钻,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那权力交错的朝堂,是虎狼相争之地,哪是什么人都能沾染的”

    他这样说,姜姮不由得想起了梁潇。

    虎狼相争之地,他当年必是经过了无数场残酷厮杀才能爬到那个位置吧。

    她稍稍走神,徐崇山却已从悲伤往事中走了出来,凝着姜姮,笑说“我这师弟是极喜欢你的,他早先几年来过槐县,与我说,若将来朝局安定,除掉奸佞,就要带着自己的小弟子来槐县投奔我,到时让我给你相看着找个如意体贴的小郎君。”

    姜姮方才只是低落,听到这句话却是眼眶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徐崇山惋惜地叹道“你倒是来了,他却是再也来不了了。”

    说起来真是奇妙,当初姜姮并不知徐崇山是谢夫子的师兄,也不知槐县是谢夫子为自己和她选的归隐之所,不过和辰羡误打误撞,隐居避世到了这西南边陲的小县。

    竟是冥冥之中早有的注定么

    屋中气氛一时低沉,各有心事惆怅,徐崇山也不再多言,最后嘱咐“话既已说开,我也算是你的师伯,你在槐县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徐崇山亲自送姜姮下山,正遇上书生下学,几个纶巾羽衫的少年抱着书出来,停在他们身前,齐齐躬身唤“山长”。

    徐崇山含笑应下,让他们快去吃饭。

    两人拾阶而下,徐崇山笑道“我听说严栩最近时常去你的书铺,那孩子出身清正门第,厚道良善,你瞧着如何”

    姜姮心想,原来小书生叫严栩,哦,他好似说过,只是她没往心里去,日日还是以小书生相称,以显得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姜姮也笑了“瞧着是个好孩子,就是不务正业了些。”

    她将话说得明了,徐崇山也不便继续深入,含笑摇了摇头,送她到山口,与她告辞。

    因为碰触了往事,姜姮平静许久的心再度翻涌,一路都是恍惚的,脑中不断涌现出些画面,有幼时在王府谢夫子传道受业解惑的模样,有成年后那些纷争磨难,还有那夜揭穿真相时谢夫子铮铮不悔的模样。

    她神思游离,竟走错了路,顺着山间岔道走到了一个僻静荒凉的溪涧前。

    恍然回身,正转过身要走,面前跳出来五个壮汉。

    他们身着短打,面容凶悍,嘴里不干不净,言语轻佻“小娘子,我说你怎么能接下东临书院的大单,原是和山长有些不清不楚,那老东西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口味倒是刁,竟吃到了你这样的美人。”

    姜姮还戴着帷帽,步步后退,心中惊惧,声音有些细微战栗“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胡话我和山长清清白白,不过是简单的生意往来,没有你们说得那些肮脏事。”

    挑头的壮汉嘴里叼着根细杆,盯着姜姮帷帽轻纱下的纤细腰肢,笑得“有没有的也不打紧,待会儿哥几个把你扒光了扔到东临书院前,不消几日就会传得满城风雨,那山长但凡要脸,就得知道避嫌,你们这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姜姮惊颤下脑子却转得飞快,忙道“你们受谁指使他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可以双倍的给。”

    壮汉笑了笑“呦呵,还有几分胆识智慧嘛,可惜啊,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我们今儿就得跟你过不去。”

    他一挥手,后面几个人霍得围上来,挽袖抬手要去扒姜姮的衣裳。

    姜姮只觉热血急涌上头顶,强烈惊骇之下来不及细想,紧拢住衣襟缩成一团。

    预想中的推搡拉扯却迟迟没有到来,她抬头,见那五个壮汉同一个人扭打在了一起,那人招式悍厉,对付几个乡野无赖本无需费力,却因身上有伤,使不出十成力气,和他们纠缠许久迟迟占不到上风。

    不知怎的,这会儿姜姮倒冷静下来了。

    她从溪涧边捡了块趁手的大石,上去朝着那些人的脑袋砸去,她出身武将世家,自幼学点了武艺上的皮毛,砸得狠又准。

    那人趁乱扫腿把那几个无赖踢开,拉着姜姮的手顺着山涧小道跑。

    两人跑得飞快,疾风自身侧掠过,吹落了姜姮的帷帽。

    她歪头紧凝着身侧的人,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瘪嘴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得阴魂不散,可今天要不是我阴魂不散,你就悬了。”

    两人跑进了闹市街衢,梁潇松开姜姮的手,抚住胸口弯身跌坐在街边的蒲草堆上。

    他脸色极差,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又伤到了哪儿。

    姜姮居高低视他,蓦地转身就走。

    她走出去几步,又停下,回过头看他。

    梁潇还坐在蒲草堆上,一袭没有绣花的凝夜紫长衫,打扮得干净文秀,正歪头凝着她,神情落寞,像是将要被遗弃的小猫儿。

    只是安静地与姜姮对视,也不说话,周围人烟熙攘,兀自喧闹,唯他们这一处安静得针落可闻。

    姜姮又退了回去,朝他伸出了手。

    梁潇惊喜万分,咧嘴一笑,生怕迟了她会后悔,忙把手递给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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