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金陵

小说:权臣妻 作者:桑狸
    姜姮任由他抱着,听他在耳边喋喋不休,终于忍耐不住,挣脱着把他推开,问“你这是怎么了我几时说要走了我们还船上,我往哪里走”

    梁潇略微愣怔,看着她那张阳光下清晰莹白的面庞,面露恍惚。

    姜姮上下打量他,见他还穿着寝衣,没有束冠,乌发凌乱,试探着问了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梁潇低垂眼睛不语,姜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其实是了解他的。

    从前两人还做夫妻时他就经常做噩梦,那些梦有些和姜姮有关,有些无关,大多数时候他从噩梦中惊醒后,也要把姜姮弄醒。

    他会逼她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姜姮已经习惯了他时常会出现的疯癫,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平静道“你回去梳洗,船上人很多,不要叫旁人看去笑话。我还是觉得身子不适,想再睡一会儿,你看着晏晏,这几天辛苦你了。”

    姜姮有条有理地交代完,退回舱房,关上了门。

    她再不是从前被关在金丝笼里娇滴滴的雀儿了,会因为梁潇的情绪反复而惊慌失措,瑟瑟发抖。如今的她镇定、冷静、从容。

    梁潇又站在门前愣了许久,才默默地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途中遇见了顾时安。

    他倒是起了个大清早,华冠绣服,打扮得整洁体面,摇着一柄玉硝骨折扇,楠木坠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悠晃。

    他笑盈盈冲梁潇道“我发现我跟你们一起走真是走对了,这一路可真是热闹。”

    嘴上说着热闹,但那眉眼弯弯隐约含笑的模样分明是在嘲笑。

    梁潇懒得搭理他,绕过他拂袖而去。

    回去梳洗更衣,带着晏晏用过朝食,梁潇心里还是惦记着姜姮,交代虞清陪晏晏玩耍,自己悠悠踱步出来。

    他怕姜姮烦他,不敢再去敲门,在门前徘徊许久,见厨娘提着食盒过来,随口问了句“娘子用朝食了吗”

    厨娘摇头叹道“娘子说她太累了,想好好地睡一觉,叫我们都别打扰她。”

    梁潇点了点头,绕去舱房的窗前。

    窗是直棂窗,蒙着厚实的茜纱窗纸,按照舱房的格局布置,窗下就是床榻,若里面的人是躺在榻上安寝,那么站在这里就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梁潇紧贴着窗坐下,头靠在直棂窗格上,也闭上了眼。

    仅一窗之隔,不计较那么多,勉强算得上是和姮姮同榻共枕眠了,等下了船,未必就有这样能亲近的好机会了。

    他跟着了魔似的窝在这里,期间顾时安来看过他几回,半是惊讶半是感慨地叹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争不过梁潇了,这是爱到深处成痴、成狂了,一般人哪能是他的对手

    顾时安跟看景似的看了梁潇许久,直到梁潇闭着眼道“看够了没看够了滚。”

    “呀,你没睡啊”顾时安惊愕地喊。

    梁潇依旧闭着眼,紧贴着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他说话火气太重,让顾时安怀疑他是不是欲求不满肝火虚旺了。

    顾时安不与他计较,摇着折扇慢悠悠道“这眼见就要到金陵了,到了金陵就会见到靖穆王了,我听说前些日子有几家勋贵想与靖穆王结亲,皆被他婉拒。我看他是旧情难忘,你赢了我容易,想赢他是不是也这么容易”

    他纯粹是在船上闲得浑身痒,想来刺挠刺挠梁潇。

    谁知梁潇连眼都没睁,满不在乎道“她心里有我,不会再去招惹辰羡,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别人。”

    走至今日,几近末路,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只可惜,这个道理梁潇明白得太晚,大错已经铸成。

    他心里难受,愈加没有兴致应付顾时安,呛了他几句把他骂走,兀自忧郁贴窗小憩,没多久,便听见窗里头有了动静。

    像是衣裳与被衾相互摩挲的窸窣声响,梁潇忙打起精神站起来,吩咐厨娘去热饭热药。

    姜姮起身烧了壶热水,给自己灌了个汤婆子,正想再躺回榻上,忽听有人敲窗。

    她跪坐在榻上把窗打开,见梁潇站在窗外,端着一方剔红漆盘,和和气气地与她商量“姮姮,反正你都醒了,把饭吃了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姜姮原先不觉得,经他这么一说,才觉得真是有些饿了。

    她懒得起身去开门,干脆隔窗拿过瘦肉粥喝了小半碗,有一鼓作气把药喝了,浑身立觉暖融融的,腰肢上的酸痛都轻了几分,抻了个懒腰,躺回榻上想继续睡。

    梁潇如今内心极度不安定,眼看着陆在即,想趁着这机会让姜姮多跟自己说几句话,哪怕她不会再承诺些什么,至少让他知道她是依赖他的,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他。

    可见她躺下了,梁潇纵有万般愁苦也都得咽回肚子里,默默把轩窗拉下。

    折腾了这么一通,姜姮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睡意了,她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微微抬眸看向轩窗,见茜纱上人影疏疏密密,静立了片刻,慢慢地低了下去,只剩下一截玉冠。

    这是干什么她深觉纳罕,心想难道是一直坐在她窗外等着她醒来吗

    姜姮盯着茜纱上那暗昧疏疏的影络,睡意渐消,终于忍不住把轩窗拉下来一道缝隙。

    梁潇察觉到这个忙回头抬起身子看她。

    她又躺回榻上,拥着被子侧身看他,幽幽道“我有时候真觉得,应该带你去看看郎中。”

    梁潇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说他脑子有病。

    梁潇抬手挠了挠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黏着你”

    不喜欢姜姮认真地思索,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从少女时她就喜欢梁潇看她时那心无旁骛炽热如火的眼神,她做梦都想要他黏着自己,细致入微,团团包围。

    她自小客居他人篱下,时常会觉寂寞孤冷,内心有缺失,亟待填补。

    如果梁潇不疯,不咄咄逼人,这种缠腻照顾还是挺窝心的。

    见姜姮久久不语,梁潇靠着窗台颓然道“我就知道,其实你是有些烦我了。”

    姜姮皱眉“你这人总是这样,旁人还没说什么,倒先着急着妄自菲薄。”

    她的话音绵绵弱弱,让梁潇原本暗沉的心境透出一丝光亮,他扒着窗台问“你不烦我啊”

    姜姮摇头。

    梁潇顿时心花怒放,笑得眉眼弯弯,眸光柔煦,进一步问“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姜姮沉默了一会儿,清亮的桃花眸中溢出些甜腻情思“我喜欢从前的辰景哥哥。”她想了想,补充“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辰景哥哥。”

    那是梁潇最狼狈最卑微的少年时代,是他曾经多年来急欲摆脱的陈旧梦魇,却不想,那时的他才是姜姮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他早就知道,这些年兜兜转转不过是在做无用功,不光无用,还弄丢了他原本拥有的珍宝。

    梁潇甚是寥落忧郁地斜靠在窗台前,幽叹“姮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还有多好。”

    姜姮怔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时光怎么可能倒流与其做这样不切实际的梦,倒不如想想如何把余生过好。人活一世不容易,总不能永远把自己陷进情爱的泥沼里吧。”

    她如今倒是活得通透坚韧,相较之下,梁潇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两人正说着,行进的船遇上风浪,略微颠簸摇晃,姜姮下意识抓住窗台,陡觉手背温热,梁潇的手覆在了上面。

    他修长的手指微拢,握住她的,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巨浪冲击,船舶飘摇,海水飞溅上来,打湿了梁潇的衣衫,碎花乱冰般泼洒在他的身侧。

    姜姮幼时坐过船,闽南多水,出行时船是很便利的工具,还记得有一回坐船时也是遇见了风浪。

    那时她身体小小的,看着那些掀起的巨浪如幽兽利嘴,好像转瞬就会把人吞没。

    姜姮吓得瑟瑟发抖,父亲及时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声音醇厚“姮姮,父亲在,不要怕。”

    她果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从那以后没多久,父亲就迫于帝王猜疑不得不送子女入京为质。

    她与父亲分离,寄人篱下,看似万千宠爱活得无忧无虑,可时常会有害怕慌张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父亲的怀抱,那么温暖安宁。

    也许她终尽流年,孜孜以求地就是那么一个可以依靠能给她温暖的怀抱。

    风浪稍稍停歇,船的行驶逐渐平稳,姜姮猛地想起晏晏,慌忙挣脱开梁潇,往舱房外跑。

    梁潇跑去门口拦她,箍住她的腰,手抚上她的发髻,平声道“姮姮不要担心,晏晏好好的,我让虞清看着她。”

    话音将落,虞清抱着晏晏出来了。

    他给晏晏罩了件宽大的披风,兜帽耷拉下来,遮住了晏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嘴,想脱水的鱼,呼哈呼哈地喘着气。

    梁潇看得忍俊不禁,把晏晏接过来,掀开兜帽,笑问“这是干什么”

    晏晏指向虞清,“他说的,穿成这样才能不被水溅湿,才能不着凉。”

    姜姮当即隔窗皱眉“是虞叔叔,晏晏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晏晏被母亲一训,当即变得可怜兮兮的,鼓腮嘟嘴,乖乖地冲虞清道“虞叔叔。”

    虞清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无妨,无妨。”

    风浪歇过,金陵便近在眼前了。

    山峦雾影相叠,夏水缠绵,载着船舶缓缓行进,将两岸花树甩到身后。

    因梁潇身份特殊,不能再引人注目,不便与顾时安同行,将要到金陵时让顾时安先下船入京,他和姜姮带着晏晏在城郊住了几天,避开风头,才乔装打扮后进城。

    籍牒和路引都是提前预备好的,万无一失。入城后他们先住进邸舍,梁潇戴上面具遮脸,领着姜姮和晏晏在城里逛了逛。

    姜姮以为生了那么大的变乱,小别山大战,崔元熙和摄政王殒命,许多官吏被株连蔓引,势必朝野动荡,城中人心惶惶,可没想到,金陵城还如从前,繁华富庶,沿街商铺马车如流,人烟拥挤,未见丝毫不妥。

    梁潇隔面具冲姜姮笑说“顾时安和荣康帝都很能干,看来没选错人。”

    他手握权柄多年,历经内忧外患,知道在大乱之后安定人心,稳下局面有多难,有多耗费心力。

    姜姮戴着帷帽,轻撩起素纱靠近他道“都死了,就别操这么多心了,你倒是说说哪家的酒楼好吃,带我和晏晏去打打牙祭。”

    梁潇笑道“前边有座太平楼,熏鸭和鱼羹做得极好,我们去尝一尝吧。”

    晏晏原本伏在梁潇肩上,被金陵城的繁华热闹撩花了眼,但一听熏鸭,立即揪住梁潇的耳朵,“熏鸭,熏鸭,我要吃熏鸭。”

    姜姮把她的手掰开,道“不许揪你爹的耳朵。”

    被抓包的晏晏吐了吐舌头,重新乖巧地伏回梁潇肩上。

    梁潇却有些痴怔,凝着姜姮的侧面,半天没回过神来。

    一直走到街尾,有三条岔路在前,姜姮才唤梁潇“往哪里走”

    梁潇恍然出神,忙一手抱着晏晏,一手拉着姜姮,往太平楼的方向去。

    正是用膳的时辰,太平楼宾客络绎,往来不绝。

    梁潇扔给堂倌一锭银锞,让他带他们去了隐蔽幽静的雅间。

    金陵酒楼的雅间多是以屏风相隔,对外垂一扇篾帘,隔着疏疏薄薄的帘子看出去,隐约可见花台上有伶人在弹奏琵琶。

    这地方鱼龙混杂,毫无私隐可见,一进来姜姮和梁潇说话便谨慎了些。

    等着上菜的时候,梁潇给姜姮斟了杯热茶,望着楼下游人如织,打趣“从前要风得风时,都没能带着你好好出来吃顿饭,如今卸下重担,反倒有这雅兴。”

    姜姮端起茶瓯喂晏晏喝了小半口,正要说话,茶楼里瞬时喧闹起来。

    隔着篾帘看出去,见众多锦衣绣服的男子涌进来,谈笑风声,中间依稀拥簇着一个人,甫一进屋,便叫了好几个堂倌过去,又是要酒又是要菜,好生吵闹。

    梁潇当即蹙眉,叫了个堂倌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堂倌笑道“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中间那个是他们的老师,靖穆王殿下。今日刚考完试,由殿下做东,请他的学生们吃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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