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脑中出现了些许空白,愣愣地看着姜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姜姮歪头看他,双手掐腰,面露不豫“你不给我买啊是舍不得钱还是舍不得时间”
梁潇猛地回过神来,忙道“舍得,我都舍得。”
姜姮瞧着他这副难得的傻样,粲然笑开。
两人在这边朦朦胧胧的腻歪,那边顾时安快马加鞭审问女刺客。
按照这刺客的级别,是没有资格知道贼巢穴的位置的,但她在行刺前需要到特定地方接受指令,顾时安把那几个地方在舆图上圈注了出来,判断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正如梁潇所料,这个范围是环绕在相府周围的。
顾时安委实想不通,坐在游廊上,抬手拨弄枯萎的垂荔,道“照理说,她该恨我们的,跟姮姮有什么关系算计她、背叛她的人又不是姮姮。”
梁潇还在暗暗回味刚才姜姮冲他撒娇的模样,闻言漫不经意道“就是因为她太恨我们了,尤其是太恨我了,所以才要对姮姮下手。这个人,太懂得如何把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时安若有所思,夕阳淡淡的光影铺在面上,显得神情也淡淡。
他有种直觉,这个事快要结束了,隐隐约约松一口气之余,却觉得有些寥落。
事情结束了,梁潇和姜姮断不会在金陵久留,他们很快就会离开,再相见时就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这繁华大道,终究归于寂寥。
梁潇全然没有察觉到顾时安的惆怅,全副心神都在想姜姮,想她打扮得美美的,娇俏可人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
顾时安诧异地看他,问“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梁潇笑吟吟道“就是高兴。”
他含糊其辞,顾时安却多少猜到一些。
这些日子他守在两人身侧,眼见两人逐渐突破心防慢慢靠近,甚至还带了点情窦初开少年少女的纯澈甜蜜。
他从最初的酸涩到坦然接受,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相府护卫来禀,说已经找到贼人巢穴,只待相国一声令下,便可悉数擒拿。
顾时安和梁潇迅速从浮想中走出来,凛正神色,对视一眼,顾时安道“吩咐下去,暗伏周围,待天彻底黑后,再全力攻击。”
弓箭手、先锋、策应都各自安排妥当。
梁潇觉得以顾时安的才智今夜应当不成问题,便没有跟着,而是去后院陪伴姜姮。
姜姮正对着铜镜研究新买的胭脂和乳霜。
从前没有兴趣时,丁点都不肯碰,一旦内心热情被唤醒,就恨不得抱着这些东西不撒手。
姜姮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爱与恨,浓烈且界限分明。
梁潇原本不想打扰她,不想扫她的兴,可见她埋首痴迷于胭脂水粉,自打他进来只在最初朝他打了声招呼,剩下的时间愣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他顺着绣榻往她身边挪了挪,故意拔高声调,道“姮姮,我要跟你说件好事。”
姜姮从描金螺钿盒中蘸了胭脂,指尖一点嫣红,细致地往唇上涂抹,闻言只是极敷衍地应了声“嗯”
梁潇深感挫败,还是硬着头皮道“顾时安带人去扫贼巢去了,很快你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姜姮半点惊喜都没有,把手边灯烛正了正,照亮刚刚静心做好的妆容,再没有了下文。
梁潇干脆厚着脸皮,凑到姜姮身边,搬了张杌凳紧挨着她坐,认真道“姮姮,明天再画吧,陪我说说话。”
姜姮本来不想理他,可他神情语气皆哀哀戚戚,姜姮有些不忍心,恋恋不舍地把妆盒推开,抬眸看向梁潇,百无聊赖地问“说什么”
梁潇“你不爱我。”
他见姜姮神色平静,一点哄他的意思都没有,便又十分矫情地添了句“你就是不爱我。”
姜姮唇角略微抽搐,十分无奈地冲梁潇道“辰景,咱们商量件事吧。你跟我好好说话,好歹一把年纪的人了,真当自己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啊。”
梁潇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将荡漾春心湃得凉凉的。
他伤心之余,腹诽我不年轻了,我不是少年郎了,你也不是少女啊,整天描眉画眼的,连夫君都不理,给谁看啊。
但他绝没有胆子说出来,甚至于察觉到姜姮对着铜镜打瞌睡,连忙识趣地起身告辞,走之前还乖巧地把杌凳挪回原处。
出了门,见月华满地,繁星如洗,忍不住叹息,再这么下去,他的地位与威严何存
梁潇天生爱操心的命,是做不到像姜姮那般安枕无忧,虽然知道顾时安出手必会乘胜而归,但还是在正堂等着他,茶水换了一杯又一杯,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时,顾时安才回来。
他满脸疲惫,眼睛却亮,袖角上还沾了点血,一进屋没说话,先捧过茶壶咕咚咕咚灌水。
梁潇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一定遇到了不小的反击,胜得艰难。”
顾时安悄悄掩藏起手上的伤,故作轻松道“还行,也就那么回事,强弩之末,不值一提。”
梁潇瞧着他,神情蓦然幽深。
顾时安歇过劲儿来,才觉得他今天很奇怪,那张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隐匿于云山雾罩中,高深莫测。
他刚想开口问,梁潇却道“你休息吧,把借的禁军尽快还回去,免得授人以柄,还有,手上的伤记得上药。”
顾时安拽住他,“你去哪儿”
梁潇微笑道“祸患已除,过几日就是中秋节,我想带姮姮出去看灯会。”
顾时安紧凝着他,没说话。
梁潇却先一步道“我想与姮姮单独相处,就不请你了。”
说完,他轻轻拂掉顾时安的手,负袖离去。
顾时安瞧他这架势,像极了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想骂人,嘴张到一半,眼见梁潇疾步如骤,又默默忍了回去。
分别在即,还是不吵了。
纵然顾时安心里不快,还是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中秋夜宴,他心道就算要出去看灯会,也得吃了饭再去。
碍于脸面,没有亲自去请,遣了个侍女去请梁潇和姜姮,却没想那侍女不多久回来,屈膝禀道“郎君留了张字条,说他和娘子出去用膳,不劳相国费心。”
说罢,把字条呈上。
那是一张洒花薄宣纸,龙飞凤舞的一行字草字,看得出来极随意。
顾时安低头看了许久,把字条放下,极有涵养地点头,把随侍都遣退。
待人都走了,花厅只剩下他自己,他才慢慢将字条重新拿起来,一下一下撕碎,挥手扬开。
太欺负人了
顾时安只觉胸膛里怒气翻涌,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恨不得把地上的碎纸屑捡起来再撕一遍。
他原先以为梁潇是个混蛋,姜姮不会像他这么狠心,至少今日是团圆佳节,她明知自己亲人离散,孤身一人,既然在府里,至少过来陪他吃顿饭吧。
他越想越气,甚至有种委屈的感觉,立在窗边仰望天边圆月,眼眶竟红了。
管家不放心他,悄悄进来看,见他默然现在窗前寡言寥落,安慰道“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散了也好。大相公这等身份,京中俊彦高官皆争相结交,还愁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相伴吗”
顾时安心口梗着一口气,别扭地心想,那怎么能一样呢那些人想结交他,看重的是他的权势地位,只有那两个是与他相识于微时,同甘共苦过的。
他的思绪略微一滞,觉察出些蹊跷。
他皱眉仰头看向云天,相府是在广平坊,这是达官显贵云集之所,历来安静肃穆,哪怕是这等良宵佳节,也不曾有半点喧嚣飘进这深宅红墙之内。
可是沉酽夜色之外,遥遥天边略微透出些红,像是被灯会耀亮的。
杳长的闹市街衢,星火如昼,人流似织。
灯会上挤挤挨挨,一柱香过去都向前走不了几步。梁潇罕见没有戴面具,一袭墨缎宽袍负袖而行,身侧跟着头戴帷幔的姜姮。
姜姮的裙摆过长,不时趔趄一两步,梁潇便停住步子等她。
因祸患皆除,两人身边甚至没带多少护卫。人群熙熙攘攘,几乎都被冲到几丈开外。
姜姮的帷幔垂下重重叠叠的素纱,将面容遮得严实,她似乎习惯了这身衣裙,跟在梁潇身侧走得愈加平稳。
闹市里有踩杆的,周围有许多孩童在瞧热闹,梁潇顿住步子,不想继续往前走,想避开这里孩子多的地方。
他负袖转身便走,没走几步,霍得停住侧身,一柄利剑从他原先站过的地方刺过来。
但那一剑似乎只是想绊住他,更多黑衣人从四面袭来,手持利剑,攻向姜姮。
姜姮站在原地,抬眸环视,蓦地,从腰中抽出一柄软剑,气势汹汹地迎敌。
他实在受够这帷幔和衫裙,干脆扯下来帷幔,撕下一截裙纱。
层层叠叠的素纱之下,俨然是一张男人的脸。
虞清怒道“小爷今日非把你们这群杂种都收拾了。”
刺客们惊觉上当,忙要撤退,却觉周围逃窜之路皆被堵塞,人群中的便服护卫纷纷围上来。
刺客们惊觉身陷末路,干脆殊死一搏,招招狠戾,步步凶煞。
虞清没在怕的,这么些日子躲在暗处筹备,早就憋坏了,如今得以放开手脚打一架,甚是酣畅淋漓。
便服护卫分出一半疏散人群,一半帮虞清迎敌,缠斗了许久,终于全部擒拿,梁潇下令不留活口,全部就地击杀。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尘埃落定,梁潇去到街尾早就候在那里的马车,姜姮正在里面睡得香,而晏晏则趴在她身边吃糖。
梁潇换了件外裳,揣了香丸在身上,生怕身上残留着血腥味儿熏到妻女。
他挑帘上车,晏晏见着他眼睛一亮,朝他伸手要抱抱。
梁潇抱了抱她,立即放下,改抱姜姮。
他刚刚把姜姮放到膝上,她就从睡梦中醒来。
懒懒困倦,神色迷离地问“为什么要走得这样匆忙连和时安告别的时间都不留”
梁潇轻声道“他身边有荣康帝的探子,若是我表现得太过信任他,这对他来说是麻烦。这样刚刚好,他必然气我,传到荣康帝的耳中,也会对时安放心许多。”
姜姮揉了揉眼睛,拢住晏晏,问“你怎么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就算成功了,那些刺客也不可能活命啊。”
梁潇一笑“因为我了解她,她和我一样,是天生的赌徒。都死光了有什么,只要能杀你,能让我和时安痛苦一辈子,她就高兴了。”</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