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并不畏惧杀气腾腾朝他而来的辰羡,反倒微微歪身,越过辰羡看向他身后的姜姮。
春风如丝,吹动她的裙摆袖角向后飘摆,鬓边一绺秀发松散下来,遮住面庞,被她抬手拂开。
她原本是焦急的,刚想快步上来阻止,可一刹那间又停下了,神情逐渐平缓,好像笃信梁潇能处理好。
梁潇遥遥冲她轻勾了勾唇角,伸手擒住辰羡的手腕,暗暗蓄力,止住他要继续拔剑的动作。
辰羡气得额头青筋凸蹦,咬牙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梁潇平静道“辰羡,你们并没有成亲,姮姮不是你的。”
“难不成是你的”辰羡嘶吼,这一天一夜积郁沉闷的心情终于有了宣泄点,所有对姜姮发不出的邪火都发在了他的身上,挣脱开他的钳制,将整把剑拔了出来。
剑声轻啸,银芒闪烁,稳稳架在梁潇的脖子上。
梁潇还未说什么,姜姮先沉不住气了,快步奔过来,去抓辰羡握剑的手,“不要冲动”
辰羡冷冷觑她“姮姮,你要是不想我错手给他一剑,就别碰我。”
姜姮一怔,忙松开他,缓慢垂下的手在袖底略微颤抖。
梁潇目光随着姜姮而动,柔和若春水流淌,静默了片刻,才转向辰羡,道“我是跟着你们,可大路朝天,凭什么你能走,我就不能走难道是因为你生来就比我高贵吗”
辰羡怒道“你别强词夺理姮姮本就是我的未婚妻,这和嫡庶有什么关系”
梁潇唇角边噙起一抹嘲讽“好,就当你不是嫡出,不是世子,和我公平竞争,让姮姮自由选择,你敢吗”
辰羡一时语噎,脸涨得通红,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半晌才声音轻微地说“凭什么那是你我的命。”
梁潇笑得愈加恶劣,刚想出口讥讽,却见姜姮在看自己。
目光淡淡,没有过分的爱憎,像一泊莹莹月光,看得人心尖一颤,戾气尽消。
梁潇瞟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道“拿开,我今日不跟你吵了,你不是说你我各自有命吗杀了我你还得偿命,你不觉得亏吗”
辰羡与他对视片刻,霍得把剑收回入鞘。
他转身要拉姜姮走,姜姮轻轻闪身避开。
梁潇道“你们还没成亲,一块出门也就罢了,大庭广众之下同骑一匹马是不是过分了些”
话音刚落,小厮驾车跟过来了。
棣棠和箩叶从马车内跳下来,拎裙快步跑到姜姮身边,忧色满溢“姑娘”
姜姮冲她们轻轻摇头,以示安抚。
姜姮掠了一眼辰羡和梁潇,语气颇为冷淡“我先回王府。”
她便辰羡伸出手,“把剑给我。”
辰羡起先不肯,被姜姮盯着看了一阵儿,才不情不愿地递出去。
姜姮又把手伸向梁潇“你的也给我。”
梁潇倒是痛快,飞速拨开腰间配绶,把软剑扯下交给姜姮。
辰羡这才注意到,其实梁潇是配了剑的,且是比他的更灵活柔韧的软剑,可他刚才却没有把它拔出来对着自己。
想到这一层,辰羡感觉到自己脸颊微烫,默默移开了目光。
姜姮把他们的剑收走,便不再管他们,径直上了马车,让小厮赶车回王府。
这一路好生热闹,待回到车厢安安稳稳仰靠着车壁,才觉出深深的疲惫。
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棣棠在一旁小心翼翼看她,轻声说“世子这是受什么刺激刚才他的样子简直跟要吃人似的”
被箩叶轻搡了一下,她才讪讪住口。
姜姮摸了摸棣棠的头,不接话,神思云游向天外。
回到王府,刚进后院,便听一阵清脆悦耳的嬉笑声。
按照前世的时间点,这个时候玉徽早就出嫁了,府中只剩羽织这么个未出阁的县君,大约是有闺中密友来找她玩乐。
姜姮没有心情凑热闹,正想绕开回自己的院子,却被羽织的侍女拦住,朝她低拂了拂身,道“县君请姑娘过去。”
姜姮只得跟着她过去。
羽织的寝阁里焚了新香,清馥柔暖的蘅芜香,配几支新折的桃花,甚是雅清。
羽织身边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一身簇新的妆花缎襦裙,相貌标志秀气,看人时总挂着盈盈笑意。
她跟在羽织身后,羞答答地瞧了姜姮一眼,低了头。
羽织笑道“静容的舅舅来京中面圣,带了家乡特产,前些日子舒姑娘特意吩咐小厮往咱王府里送了些,兄长让我请舒姑娘来,晚上在家里吃饭。”
这就是宁郡王妃的侄女,出身名门,又看上了梁潇的舒姑娘。
姜姮原本还诧异,前世里并没有这一出,但听羽织说是辰羡让她请来,便恍然。
今生自己过早地向辰羡提出退婚,导致许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
姜姮僵硬扯出一点笑,与舒静容客套了一番,试探着问“姑姑可知道”
羽织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但很快掩过去,道“父王知道,他很喜欢舒姑娘,特意吩咐了不要怠慢。”
姜姮稍做思索,便明白了。
姑姑想得是提防庶子做大,姑父却不在乎这个,对于他来说,结一门势力雄厚的姻亲总是有裨益的。
姜姮又看了一眼舒静容,她正值碧玉年华,花月般的俏丽面容,挂着纯洁柔媚的笑,看人时双目弯弯,别有一番风韵。
看上去,她是真的很喜欢梁潇。
姜姮明知道两人未必真有什么,但心里还是难受,在羽织的闺房里也坐不住,寻了个借口,站起身离开。
刚从闺房里出来,就看见辰羡和梁潇回来了。
辰羡的衣袖边碎了,梁潇的脸边有一道指痕,两人谁也不理谁,明明一块回来的,中间隔着三丈远。
姜姮看辰羡,辰羡将要说话,听见羽织寝阁里传出笑语,蓦地得意起来“舒姑娘来了吧,大哥你快去见见人家吧,人家可是冲你来的。”
梁潇立即转向姜姮,身体紧绷,急忙解释“别胡说,我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姜姮的脸色略有着缓和,却将脸撇开,默不作声地走了。
夜间,她正闷在寝阁里托腮里想心事,正殿的侍女来禀,说姜王妃请她过去。
姜姮怕极了是王府中人正宴请舒静容,把她叫过去陪客,扯了点说辞不肯去,侍女却坚决道“王妃交代,务必请姜姑娘过去。”
这般凝重,倒让姜姮心里打鼓,想起白日舒静容娇羞的模样,愈发不是滋味,应了一声,敷衍着整理了下妆容,便带着棣棠和箩叶往正殿里去。
正殿里灯火如昼,靖穆王、姜王妃、姜墨辞、辰羡和羽织都在,甚至他们把许夫人也请来了,姜姮扫了一圈,没见到舒静容。
也是,人家一个名门淑女,就算是做客,断没有滞留至深夜的道理。
她朝长辈俯身见礼,姜王妃亲昵地招她来身边坐,抚着她的手道“我和你姑父商量了商量,你如今也及芨了,辰羡也在朝中谋得了职缺,不如尽快给你们把婚事办了。”
姜姮脑子里轰的一声,茫然地抬头看她,只觉那慈和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刺眼。
为什么呢按照前世的轨迹,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提要给她和辰羡完婚,姑姑甚至还觉得,辰羡正是奔前程的大好年华,不要过早成婚以免耽于美色。
姜姮心中疑惑,久久未言,姜王妃含笑道“我已经给你父亲去信,邀他来京中商讨婚事。”
此话一落,姜姮脑中的弦骤然紧绷。
父母之命,若到了下聘换庚帖的那一步,就再无回旋余地了。
她看了一眼许夫人,对方还像看热闹似的,缩在角落里没心没肺地笑,而梁潇,还不知道这一切。
姜姮暗鼓足勇气,起身走到正堂前,朝靖穆王和姜王妃跪下,深鞠礼,道“姑姑,姑父,我不能和辰羡成亲。”
殿中静寂无声,主座上的靖穆王夫妇脸色阴沉,许夫人也惊愕地瞠目,看姜姮活像看疯子。
还是姜墨辞最沉不住气,飞快起身来拉她,“姮姮,你魔怔了吗胡说什么”
姜姮跪得稳稳,态度坚决“此事全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姑姑和姑父的疼爱,对不起父母长辈的一片苦心。”
姜王妃怒气凛然,将要发作,被靖穆王抬臂拦住,他面色青灰,已有病色,沉声问“姮姮,你能解释解释这是为什么吗”
姜姮攥紧双手,咬住下唇,将要开口,轻风一撩,有人跪在了她的身侧。
那股冷冷檀香袭来,姜姮尚未来得及反应,梁潇的声音已经飘来“辰景欲娶姮姮为妻,求父亲母亲成全。”
刚才还在看热闹的许夫人再也坐不住,忙上前来拉扯梁潇,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
梁潇跪得稳稳,又重复了一遍“求父亲母亲成全。”
姜王妃猛拍案桌,怒不可遏“荒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竟觊觎自己的弟媳”
后半句自然是说给许夫人听的,许夫人多年被姜王妃压制磋磨,早已被吓破了胆,当即双腿颤颤,就要跪下。
梁潇单手拽住许夫人,不许她跪。
姜姮眼见靖穆王额上青筋凸蹦,像要骂人,忙道“姮姮也想嫁给辰景哥哥,求姑姑、姑父成全。”
这么一说,成功把众人的怒火和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姜墨辞赶在靖穆王夫妇开口上前,先一步上前骂“我们姜家乃钟鸣鼎食之家,家规森严,纵然你年少不知事,也不能如此任性。”
他听见姑姑在身后冷笑,暗狠了狠心,扬起手作势要打姜姮,却被辰羡拦住。
辰羡扣住姜墨辞的手,“不许打她。”
姜姮愧疚地仰头看辰羡,与他目光相对,他淡淡道“你要想清楚了。”
姜姮未见半点迟疑,点头“我想清楚了。”
辰羡闭眼,竭力克制的脸上仍显露痛苦之色,他耳边响起母亲的怒骂声和父亲气急的咳嗽声,突然觉得疲惫无趣,放开姜墨辞,转身站到梁潇和姜姮身前,道“如果姮姮决意如此,我们也不能强娶良家女。”
姜王妃道“辰羡,你别犯傻,算什么强娶,她本就是你没过门的媳妇。”
辰羡蓦地笑起来,“她既然不愿意做世子妃,就由她去吧,总归,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
他端袖冲靖穆王揖礼“求父亲将今日之事书信一封详说与舅舅听,省得舅舅误会是我们毁约。”
靖穆王望向这个一惯懂事得他喜欢的儿子,脸色好转,怜惜地道“辰羡,你不必这么懂事。”
辰羡脸上笑意伶仃,“既然姮姮不想做世子妃,那住在府中,自然不能再享受从前的供养,既然她说想嫁兄长,那属于她的那份开支自当由许夫人院里出。”
许夫人又不傻,当即摇头“这不可能,我绝不同意。”
辰羡看向姜墨辞“那依表兄看呢”
姜墨辞早就臊得抬不起头,他们姜家根本不缺钱,富贵娇养女儿绰绰有余,可怎么养难不成他们兄妹从靖穆王府搬出去
岂不是公开翻脸
姜墨辞没有处理这等棘手琐事的本事,一时无措。
辰羡淡淡笑道“看来表兄也没有良策,既然母亲不能养,许夫人又不想养,那就只有请妹妹离开王府,兄长若是想走,也可以和她一起离开。”
“不行。”姜墨辞和许夫人齐声喊道。
许夫人见姜墨辞肯出头,便将身子缩了回去。
姜墨辞跪在姜姮身边,冲靖穆王和姜王妃道“我们到底是亲戚,姮姮一个姑娘家,在金陵除了王妃可谓举目无亲,若是把她赶出去,她还能去哪儿”
姜王妃没说话,看向辰羡。
辰羡道“如果不想离开王府,就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过,我们如期成婚,姜家和王府的声誉也能保住。哦,还有兄长的前程。”
大燕擢选官职看重私德,这等丑事若是闹出去,对梁潇的仕途必然有影响,他又不像辰羡,深得父亲宠爱,万事有王府兜底,稍有行差踏错,就会再无翻身余地。
姜姮这才弄明白辰羡究竟想干什么。
他想逼他们知难而退。
如果是十五岁的姜姮,当然会怕,会犹豫,说不定也会妥协。
可现在的姜姮,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走回头路,有些关隘注定要去闯,如果今夜松了口,是对他们三个人的不负责。
她在心底粗略盘算,来金陵这么些年父亲也曾给过她不少金银细软,带着这些钱离开王府,总不至于流落街头活不下去。
她将要开口说话,梁潇抢先一步道“好,我走。”
他转眸凝睇姜姮,目中流转着款款深情“我走,我有俸禄能养得起姮姮,我会向姜家提亲,我会明媒正娶姮姮,曾经我亏欠她的,我都会给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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