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野动了恻隐之心。
三天前方韶莲来找她的时候,讲出了自己寻女4载的故事。
“米花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宝贝。”
“她爸吸毒,将家里的钱花个精光，被我发现后甚至还想卖房子。”
“房子是我父母去世的时候留给我的遗产，好在是和那人渣结婚前继承的，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属于婚前财产。”
“他想卖房吸毒，我哪能同意，我想送他去戒毒，他死活不愿意，所以我们干了一架后离了婚。”
路子野问“你没受伤吧”
方韶莲深吸口气,抬起袖子擦拭脖子上的虚汗,体内时不时钻心的疼痛让她活着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那段时间吸毒吸得猛,偷家里的钱,说是借给了朋友，还跟我说要去外地打工挣奶粉钱。”
“我真是天真,信了他的邪。”
“几个月后他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萎靡，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假装去加班,抓到他躲家里偷偷吸毒。”
“你知道我看见他瘫在地上嗨的时候,心里有多后怕吗米花那时候可就在他旁边他万一出现什么幻觉,米花怎么禁得住他折腾”
“我们当时狠狠吵了一架,他说要卖房，我说不戒毒就离婚，剧烈争吵后我们直接打起来了。”
“就他那嗨得站都站不稳的身体,还能打得过我”
“我不过受了点淤伤，他却被我踢成睾丸破裂。”
“妈的人渣，活该”
路子野发出“嘶”的声音，似乎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对方韶莲竖起大拇指，笑着问“他没告你吧”
方韶莲摇头，我踹他裆部之前就考虑好了之后该怎么应对。
“我主动报了警，举报他吸毒，说他为了逼我拿钱企图攻击我。”
“我身上的淤伤就是证据，所以我踢他纯属自卫。”
路子野再次对方韶莲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方韶莲得意的笑容暗淡下来，“与那人渣离婚后，我和米花相依为命。”
“我父母已经去世，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日子虽然过得艰难，但至少安稳，不用担心家里有定时炸弹。”
“可我还是放心得太早了，低估了毒品对一个人的控制力有多大。”
“由于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家里的钱都被那人渣吸毒败光了，所以我俩离婚他没有分到多少钱。”
“谁料为了要钱，为了逼我卖房给他分钱，他居然绑架了自己的亲闺女”
方韶莲讲到这里气得整个人直哆嗦，反复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愤怒。
“我当即报了警，为筹钱也卖了房，警方很给力，很快抓住他。”
“可米花却没有顺利救下来，警方反复审问后，那人渣终于说出实情。”
“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连干坏事都干不好，他哪里会带孩子，米花被他绑走第三天就被人贩子拐了。”
“警方又开始全力追查人贩子。”
“不久前终于将那伙人贩子集团全部逮捕归案。”
“哼，那蠢货还想申请减刑，说自己以一己之力协助警方破获两个犯罪团伙，笑死，他觉得都是他的功劳。”
“可就算抓到了人贩子，我也还是没有找回米花。”
“因为米花已经被卖给了一对没有生育的夫妻，那对夫妻领养米花没多久，就自己怀上了孩子，他们便将米花遗弃在了福利院门口。”
“这些年卖房之后我只专心干两件事，一是确保那人渣进监狱，二是尽全力找回米花。”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我那可怜的闺女。”
“我经常失眠，总是梦见女儿遭了折磨，过得凄惨。”
“好在她运气不错，遇见了菀婆婆，被教导得聪明可爱又善良体贴。”
方韶莲露出欣慰的笑，打从心底感激菀婆婆。
就在路子野以为面前这个苦命又坚韧的母亲日子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方韶莲却抽泣着哭得声泪俱下。
“就在我、我好不容易终于找到米花，想要跟她母女相认的时候，她却以为我是坏人，转身就跑，差点被车撞到。”
“我真的很感激菀婆婆，她将米花教导得很好，知道面对陌生人应该保持警惕。”
“救下米花后，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去医院检查，结果却是另一个晴天霹雳。”
方韶莲擦干眼泪，愤怒地对着天空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母女”
可惜苍天无法给她答复。
方韶莲患上了骨癌，晚期，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我多想跟米花相认，我找了她这么多年，每天都在幻想我们母女见面是个什么场景”
“我多想再听她叫我一声妈妈。”
“可是我不能，我必须放弃跟女儿相认，我情愿她一直守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也不想她小小年纪刚找到妈妈没几天就经历丧母之痛。”
“我不能为了自己死得不留遗憾，就给米花带去额外的她原本不用经历的痛苦。”
“我情愿她一辈子将美梦做下去，永远不要醒来。”
“而我得的这种病，无论花多少钱治都是打水漂，不如攒起来留给我的米花。”
方韶莲得知自己病情后痛哭了一整天，然后迅速打起精神来。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替自己伤心，为母则刚，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如何确保米花健康成长，获得该有的教育。
福利院只负责到义务教育，以后上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全都要靠米花自己。
方韶莲自己这边父母因车祸去世，当年为了挣父母留下来的那套房子，几乎与所有亲戚反目成仇。
按照继承法，这套房子不仅有她一份，还有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一份。
由于两边的4位老人都还在世，所以等老人们去世后，方韶莲的那些堂叔舅舅什么的一大堆亲戚全都能分到房子的一部分。
房子当时就价值600万以上，面对这样一大笔财产，亲戚们简直抢疯了。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
方韶莲过五关斩六将，用尽各种办法，好不容易才说服4位老人放弃房子的继承权，改由她负责每年给老人们支付赡养费。
“卖房后这些年除了找米花我省吃俭用，还剩下几十万，请你体谅一下做母亲的心。”
方韶莲哭得眼眶通红，看得路子野心酸不已。
“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我哪儿敢将攒下的抚养费给他们代管，米花托付给他们，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更别说米花她爸爸那边了，粘上她爸那种人，多少钱都不够挥霍的，到时候我们米花肯定连渣都捞不着。”
“我信他们还不如信你，”方韶莲一脸期待地看向路子野，“至少你面对上千万遗产都不贪，我这几十万抚养费肯定更不看在眼里。”
路子野叹息，“我认为菀婆婆更合适代管这笔抚养费。”
方韶莲擦眼泪鼻涕的纸用了好几包。
“我说句不好听的实话，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为了米花，我不得不将问题思考得非常全面。”
“菀婆婆毕竟年迈，而米花太小，我已经委托了一部分钱请菀婆婆代为保管，作为米花的生活费。”
“为确保万一，我还想找一位正直的年轻人，帮我这个大忙。”
“如果能将这件事处理好，就算立刻去了，我也能瞑目。”
路子野动了恻隐之心。
“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帮这个忙。”
“你放心，每一笔花销我都会记账，等米花满18岁，就将余钱和账本交到她手中。”
“那就拜托你了。”方韶莲向路子野深深弯腰鞠躬，双膝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没站稳啪叽一声摔倒趴在地上。
路子野鼻尖一酸，连忙将这位苦命的母亲扶起来。
看这情况，方韶莲时日无多。
母亲，总是平凡又伟大。
路子野虽然无法对母爱这种情感感同身受，但她却在这瞬间体会到了母爱的无私和强大。
路子野打算离开福利院的时候，在梧桐树下看见了米花。
小丫头端了张板凳正对大门，趴在板凳上做幼儿园留的家庭作业，抬头就能瞧见大门。
“外边太热，阿姨帮你把凳子搬到屋里去好不好”路子野弯腰，笑着对米花道“屋里有空调。”
米花摇头，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道“我不要。”
“我每天都在这里做作业，要是妈妈来了，一眼就能看见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路子野却听得眼眶一酸。
你妈妈其实已经找到你了，她就在你身边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
夏日的热风吹开米花的刘海，她做作业很认真，菀婆婆眼睛不好，幼儿园布置的手工她都能自己一个人完成。
连菀婆婆都夸奖她超级厉害，说她一定是随了妈妈才会这么心灵手巧。
米花很高兴，感觉这样似乎离妈妈更近了些。
方韶莲只要一有时间就眼不离地看着米花，为了自己离世的时候不让米花太伤心，她不敢与女儿太过亲密，只能远远地瞧着她。
路子野见她孤零零一个人，走过去站在方韶莲身边。
方韶莲苦笑着轻声对路子野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米花没有妈妈，童言无忌，许多无心之言却让她备受煎熬。”
“好几次看见她偷偷躲起来哭泣。”
“我想尽办法安慰她，也问过她愿不愿意找个养父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如果她愿意，我会拼了这条命去为她筹谋。”
“可惜她拒绝了。”
“她说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妈妈，她是妈妈唯一的宝贝，要是认了别人当妈妈，妈妈会伤心的。”
“然而我却不能，不能叫她一句宝贝，听她喊我一声妈。”
方韶莲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
“我总是忍不住靠近米花，陪她一起玩，我们很聊得来，相处得特别开心，我差点没忍住，差点就”
方韶莲的声音有种特有的自责和悲伤，路子野听后沉默许久。
路子野向前走了几步，靠近米花，蹲在她身边，笑着表扬小丫头画画好看。
“小野阿姨，”米花是个健谈的小朋友，她偷偷瞄了远处的方韶莲一眼，悄声问“您刚刚和小莲阿姨讲什么呢”
路子野弯了弯眼，笑道“你小莲阿姨在跟我表扬你聪明能干。”
米花眼睛一亮，神秘兮兮地凑近路子野，“我告诉您一个秘密吼”
路子野觉得小家伙好可爱，偏头将耳朵递过去。
“我好喜欢小莲阿姨啊，”米花遗憾道“她要是我妈妈就好了，我能开心死，做梦都会笑醒。”
小丫头垂着头喃喃自语“我真是个贪心的坏小孩，我想当小莲阿姨家的小孩”
路子野心头一抽，像是有人捏住了自己的心脏。
当晚路子野做了一个梦，梦中米花和方韶莲愉快地生活在一起，母女俩手牵手一起爬山，一起去海边，一起骑车，一起去游乐园
米花不再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在母亲的怀抱中，她学会了撒娇，学会了耍赖，学会了淘气。
因为她知道，就算不再乖巧听话，也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爱她。
那个人叫妈妈。
梦中的米花始终甜甜地哼唱着一首旋律简单的童谣。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路子野猛得醒来，发现自己眼角湿润。
她擦干脸上微凉的泪痕，翻身起来，连夜赶去福利院。
夜深了，路子野赶到福利院的时候，正巧听到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米花被吓得浑身哆嗦，噌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山崩地裂的连环雷响，然后是耀眼的闪电，像巨龙在云层上飞跃，降落的时候一个暴雷猛得炸开
米花钻进衣柜里躲起来，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在这电闪雷鸣的三更半夜，闪电的光透过窗户从衣柜的缝隙里照进来，衣服的影子落在米花身上，显得异常诡谲。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米花害怕米花好想你，妈妈你在哪里呜呜呜呜呜”
“妈妈不要米花了吗”
“米花会乖的，一定好好听话，不惹妈妈生气”
“不要不要我，妈妈呜呜呜呜妈妈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突然雷声炸开，米花被吓得一颤，因为恐惧突然噤声。
就在此时。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米花躲起来的衣柜被突然打开
方韶莲一把抱住米花，将她用力搂进怀里，不停抚摸米花的头和后背，轻轻地温柔地安抚她。
“不怕啊，我在这里，不用怕，我们米花是个勇敢的小公主，闪电和雷声在天上打架，吵到我们米花了，我们不怕哈”
米花死死捏住方韶莲心口的衣服，耳边听着她温柔的声音，眼睛看清她的脸后，心中突然一定，奇迹般地充满安全感，觉得无论什么都无法伤害到自己。
“妈妈为什么不来接我，是讨厌我吗”
“不，她喜欢你，她爱你，她愿为你舍弃一切。”
米花扬起小脸，充满期待地问“小莲阿姨，你愿意当我的妈妈吗”
“永远不离开我吗”
“我保证自己一定很乖很听话，绝对不惹你生气”
方韶莲沉默地将米花用力按入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满脸苦涩的泪水。
路子野背靠在米花门外的白墙上，耳边是米花天真的哀求声，还有方韶莲沉默的啜泣声。
她闭了闭眼，下定一个决心。
路子野推开门，对方韶莲轻声道
“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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