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快递的时候,沈星燎就站在旁边。
只是因为盒子的包装缠了很多胶带有点难撕,他便转身去给宁随拿剪刀,谁知道回头就发现盒子已经拆出来,还突然被宁随藏到了身后。
沈星燎顿住,倒是也没有说别的,只是站在原地静静打量着宁随的神色,他窘迫的样子极其好辨认,外表总是很冷静,但是却掩盖不住鲜红欲滴的耳垂。
“到底是什么东西”沈星燎不由得笑起来,“谁寄给你的还有我不能看的”
宁随不但没有说话,反倒是示意沈星燎先进屋,看到他从善如流地换鞋进卧室以后,才立马把整个外壳和包装袋都拆下来扔进垃圾桶,只把里面最重要的部分揣进兜里。
但是沈星燎还是似笑非笑地,就站在楼梯口等他,确实对他这份快递非常好奇。
宁随既没有自己买东西,而且又没有别的朋友,拆出来反应还这么大,沈星燎实在想象不到会是什么,难道还能是他读大学时候写给自己的剧本吗
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每次宁随提到这里时都非常不好意思,就感觉那些剧本不是拿到过金奖的创作品,而是青春期非主流产物似地。
沈星燎不知道宁随已经把东西揣兜里了,只能看到他将手背在身后,英俊的眉峰动了动,“随随”
“哥你先走。”宁随当然知道他在等自己解答,但是现在确实不是很方便告诉他,硬着头皮道“我要回房间。”
“好吧。”沈星燎愈发觉得好笑,最终也没有逼问,只是转身上楼。
宁随才刚刚松了口气,谁知却发现沈星燎进的是自己房间,惊得急忙冲过去,差点就要把他给拦住,“哥你的房间不是在对面吗”
沈星燎扶着门框站定,总算是看清楚宁随手里面什么都没有,心头忽的有些猜测,但是并没有拆穿,含笑道“我不能进你的房间吗”
“”宁随突然间竟是没有了话讲,沈星燎现在都别说进他房间了,大半个衣柜都搬了过来,不是在这里睡午觉就是逗留都深夜。
但是兜里面的东西硌得他心慌,他眼睁睁看着沈星燎说完后走进去,焦躁得又想叫他,到最后却只能心急火燎地追过去,“哥”
这么多天没有回来,室内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周鸿抽空叫人来打扫过,还按照沈星燎的习惯在花瓶里面插了支玫瑰。
玫瑰还没有凋谢,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宁随匆匆地看了眼,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觉得脸更热了,只能够侧头去看沈星燎。
沈星燎今天倒是没有休息的打算,只是坐在沙发上面翻书,看起来好像没有要追问他的意思了,宁随便硬生生无视他,鼓足勇气走到书架旁。
书架装的东西对于宁随都很重要,除了海量的沈星燎相关的影碟和周边以外,之前沈星燎送给他的那支笔也还安然存放着。
甚至其实他给沈星燎写的那些剧本也都在,精心打印成册以后用包书皮的纸装
的好好的,
没有写名字看起来就跟写真差不多,
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
最角落的位置还有个铁皮盒子,宁随带过来存放后几乎就没有打开过,站定了不知道多久,才强行按捺着怦怦狂跳的心脏,轻轻掀开,又将自己兜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往里面放
“原来是打火机啊。”沈星燎的声音幽幽在背后响起。
宁随被惊得猛地一跳,盒子也嘭地关上了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悚然回头,发现沈星燎依旧坐在沙发上,但是早就没有翻书了,反倒是含着点慵懒的笑意。
沙发距离书架也不算近,宁随甚至有心遮遮掩掩的,谁知道沈星燎的视力能这么好就这么短暂的时间都能够被他捕捉到。
“打火机有什么不能看的”沈星燎走过来,这才发现宁随慌乱下居然都没有能把东西放进铁皮盒子里面去,打火机还握在手里面。
两人之间是真没有什么秘密,甚至现在只要他问,宁随甚至连铁皮盒子里面的东西都会告诉他,无非就是承载着两人曾经共同记忆的那些。
有的可能是画册,有的可能只是枫叶,在疗养院时两人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偶尔会逃出去玩,偶尔沈星燎还会教他读书。
宁随没有童年,记忆中第一次吃糖都是沈星燎送的。沈星燎被严加看管在疗养院里面,但是他非常非常有钱,床底下整个盒子里面都是大面值的钞票那时候他还说用卡很危险,只能这样保存。
所以沈星燎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笑,倒是并没有再靠得很近,免得待会儿宁随真的烧起来了,英俊的眉峰挑起来,“嗯”
宁随僵硬在他的面前,即便如此却也感觉像是被逼到逼仄的角落,周围的气息全都被沈星燎所侵占,就算是捏着打火机的掌心都浸出了汗。
其实给沈星燎看也没什么,无非就像是剧本那样会让他感觉到窘迫难堪而已,眼见着就算是撤离书架的路都已经被挡住,宁随反复地深呼吸平息汹涌的情绪,到最后干脆心一横,“哥”
谁知道说话间他的背直起来,肩膀正好撞到刚刚猛然合上还没有摆正的铁皮盒子,哐当就要跌到地面。
“小心”两人同时就要去接盒子,谁知道簇然间沈星燎的身形靠近,惊得宁随都以为他要撞到自己,条件反射地往背后书架避过去,却猝不及防地又是嘭地碰撞,就连架子都猛地晃了晃。
然而背脊没有很疼,途中沈星燎眼疾手快地舍弃掉了铁盒子,反倒是伸手垫在了他的身后,被宁随和书架的横梁同时撞上,也疼得他轻微扭曲了下神色。
“哥”宁随立迅速反应过来,急忙坐直起来,将他的手抽出来看,“没事吧是不是超级疼”
其实就那一下疼点,后面也还好,但是沈星燎的手背被撞到的地方泛红,并且很快就起了青紫色,看得宁随睫羽都轻颤了下,低声道,“对不起哥哥。”
沈星燎很少因为保护他受伤,因为从小到大宁随都不是会闯祸乱跑的那种,最大的例外也就是
从前他们从疗养院偷跑出去玩。
早知道两人会搞成这样,宁随就该把那只打火机给他看了,就算是被他看到了会觉得窘迫难堪,那也现在的情况好。
“我没事的。”
沈星燎看到他这幅模样,心头熨帖滚烫,忍不住放温和了语气,“去拿药箱,我来收拾这里。”
“我去拿,地上的东西放着吧待会儿我来收拾。”宁随生怕他不听话还要动,边说边往外面跑,重复叮嘱道,“哥你别动。”
沈星燎听得笑出来,还真就没有动了,席地坐下来等着宁随回来。
刚刚两人都没能接住铁皮盒子,宁随早先又是匆忙合上的没有扣上,东西便散落得到处都是,基本上都是沈星燎想象到的那些,很久远但是很具有记忆感的东西。
宁随居然连打火机都没有带走,同样散落在地面,沈星燎的目光只是轻轻掠过,差点又笑出来,这打火机其实就是跟他的那只一样的。
都是某一年在疗养院里面过年的事情了,院里面在热热闹闹的放烟花,就连平时不允许外出的病人都能够下楼看看,但是刚好那天沈星燎没有办法看,因为家族的人从来不允许他过这种节日。
他被关在小黑屋里面,漆黑寂静什么都没有,就连外面嘈杂的声音都无法捕捉直到宁随偷偷地撬开窗户,拽着他出去玩。
趁着热闹混乱两人直接开车去了市区,市区的东西好多好多,但是走得匆忙没有带很多钱,两人就只买了几只流星蝴蝶和仙女棒,火机也是那个时候买的。
路边的火机不好看,沈星燎带着宁随特地绕到巷子里面、专门定制火机图案的店子挑,有专门给小孩儿玩的青蛙和兔子模样,也有给成年人定制的,拙劣仿着昂贵奢侈品的盗版。
沈星燎从来不抽烟,对火机也没有什么兴趣,让宁随选的,宁随最后选的是黑色偏深蓝的一款,方方正正的,漆面哑光没有图案。
但是沈星燎看一眼就笑了,因为宁随很显然就是看着他的风格挑的,否则十二岁的小孩儿多半都会选择青蛙兔子,等接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右下角很隐晦的地方还印刻着forever的字样。
很漂亮的花体字,但是掩盖不了他非主流的事实。
顿时间整个火机的逼格都被拉掉,但是沈星燎木然看了片刻,还是想笑,摩挲着火机的表面很久,又去看宁随,觉得宁随应该完全没有发现这几个字,只是忐忑又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应答。
“很好看。”沈星燎给出了肯定的应答,在宁随雀跃的笑意中付钱,两人跑到河边去玩仙女棒,还有会在地上螺旋的流星蝴蝶,还花光了身上最后的一点钱放了孔明灯。
只是可惜火机在第二天接受治疗的时候,就被医生收走了。医生不允许他身上带这么危险的东西,毕竟那时候沈星燎还是需要重点监控的偏激分子。
沈星燎在医生触碰到火机的瞬间,表现出了他作为偏激分子该有的暴怒,压抑着各种极端危险的念头,把医生吓得凳子都没有坐稳,最后是哆
哆嗦嗦地默许了他的行为。
但是宁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从门缝里面看到火机要被收走,然后自己就已经被院长给拎走了,最后的最后他只看到沈星燎的暴怒,却无法知道结局。
宁随又是愤怒又是无力,被院长在屋子里面关了很久以后都没等到沈星燎回来,便又偷跑了出去。
市区真的很远很远,宁随的年龄没法开车,就是蹬自行车去的,冲到昨晚卖火机的店子里面买了个一模一样的。
图案都是他挑选的,甚至沈星燎以为他完全没有发现的那个forever,也是他在第一眼就看上的,大概昨晚那个瞬间就已经用掉了他毕生最好的演技,才没有让沈星燎发现端倪。
揣着火机蹬着自行车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沈星燎就坐在房间里面等他,也没有开灯,幽暗中宁随几乎被他那股子沉晦的气息给吓死。
沈星燎是真的很生气,但不是因为火机被医生碰了,而是当他从治疗室里面出来以后,到处都没有见到宁随的踪影,甚至天都已经黑了,等得越久他就越是焦躁,心慌意乱得连手都在抖。
宁随骑车回来本来就快要累得昏厥过去,连话都没有说几句就被沈星燎打了屁股,但是沈星燎动手很轻很轻,再是怒意上头的情况下都无法真的伤害他,到最后只是用力地抱他,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面,用力得甚至都能够察觉到轻微的颤抖。
“随随。”沈星燎沙哑地喊他,又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就在宁随又懵又慌乱,觉得自己可能要挨骂的时候,却只听到他的解释。
“火机没有被收掉,以后不要随便跑出去。”
沈星燎在安抚他,明明自己因为他的擅自行动害怕得要命,却依旧在安抚他,宁随清瘦的手臂竭力环抱着他的背脊,被铺天盖地的难过心疼所淹没,在黑暗中无声地拼命地掉眼泪。
沈星燎的火机留下来了,宁随自己买的那只当然也就没有给他。
宁随甚至只是粗略地给他看了眼,故作冷静地低着脑袋,实则手上的位置将forever的英文挡得严严实实,没有让沈星燎察觉到端倪。
直至后来宁随出院,这些旧物都被他收拾得格外妥帖,大部分都放在铁皮盒子里面了,直到读大学的时候跟堂叔相认,在堂叔的房子里面住了一段时间,火机便因为搬来搬去地丢失了。
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宁随当时急得睡不着觉,连课都没有去上,险些连房子都给掀了,还是堂叔看到他状态不对,安抚他好久才安抚下来,承诺只要找到就肯定给他送过来。
堂叔他们常年是在国外的,回国那段时间也只是为了跟他相认,宁随并不觉得他们真的就能找到,心里几乎都已经默认是丢了。
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过去好几年,在那套房子即将要卖出去的时候,新房主打扫房间捡到了,追问过后给宁随寄了过来,又重新回到了宁随的手上。
宁随失而复得当然惊喜,但旋即而来的就是窘迫难安,主要还是当时
的审美不太行了,这火机的模样拿出去都是会被人说非主流的地步,更不要说是给沈星燎挑的。
最重要的是
沈星燎的目光掠过,笑完以后都准备收回视线了,余光却陡然注意到角落的地方写着的英文单词,很淡很浅,并且很不容易看出来。
但是这些年同样的火机就在沈星燎的兜里面揣着,对他的纹路都已经了然于心,骤然看到完全相同的英文时,心脏猛地颤抖了下。
当时宁随并没有跟自己说,他重新去买的那个火机也写了forever,明明在那家专门卖火机的店子里面,同样的底纹写着别的英文单词的也还有很多款,就像是“ove”、“ue”
可宁随就是挑的这个。
如果是偶然那就太巧了,可如果当时宁随在给他挑的时候,就故意挑的这个,甚至还装的那么像连他都骗过去
后面宁随骑了好久的车狂奔去买同款的时候,又是怀着如何的焦急和庆幸的心情,才最终找到个连花纹和字母都完全相同的
沈星燎忽的说不出话来,方才没有觉得疼的手背好像也隐隐地作痛,从神经末梢一路传达到四肢百骸,就连血液和心脏都不放过。
“哥”宁随拎着医药箱急忙跑进来,现在的眼里面就只有沈星燎受伤的手背。
就连散落四周的那些东西都成了他的障碍物,有些烦躁地先全部推到旁边,就连那只火机也是同样,完全顾不着了,专心地低头给沈星燎喷药。
沈星燎的手被他轻轻握着,眼睁睁看着那只火机也被他推走,方才所有汹涌的情绪差点给碎掉,没气笑出来,“不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就这么对待它们”
“没你重要。”宁随低声道。
室内的空气突然凝滞,沈星燎低垂的睫羽颤动,觉得宁随这句话真的是放在什么地方都适用,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宁随永远都是这样,有什么样的感情就会跟他表达什么,时常出口的话也都让他无法招架,朴实真挚,却又澎湃汹涌。
可沈星燎听惯了他说这些,长久以来的耐心竟都被磨灭很多,无声而晦暗地审视着他很久,视线又顺着他落在自己沾上药膏的手背。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宁随谨慎地给沈星燎处理完后,终于开始收拾旁边散落的铁皮盒子。
还好很多收藏很久的旧物都没有摔坏,宁随一样样地往里面捡,沈星燎也就站在背后看他,药膏还没有干的手只能够晾在外面。
直到宁随终于捡到打火机的时候,沈星燎的眉峰动了动,“随随,你不愿意给我看到就是因为上面印的字母你当时就是故意的”
“”宁随猝然回头,差点都要把火机摔回盒子里面,但是手掌及时地握住,将他紧紧地攥着。
即便刚刚就有准备沈星燎会知道,心脏依旧是猛烈地跳动了下,他竭力镇定地想要去解释这件事,张了张口却竟是没有说出什么。
当年都好像能够
勇敢去做的事情,
成年以后反倒窘迫得无法承认。宁随说不清楚是因为年少时候本来就更有勇气,
还是因为同样的英文单词,蕴含的复杂情感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随。”沈星燎的眼眸漆黑沉寂,就像是平常聊天似地重复询问,“是吗当时你就是故意的,你知道这单词是什么含义吗”
即便很非主流而且当时宁随的年龄也很小,但他确实是知道的,甚至连情感都是真实的,倘若他们都一直无法离开疗养院的话,宁随由衷热切地期盼着他们能永远在一起。
“我知道。”宁随深深地吸气,也是这样回答的,“哥我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后面提前离开疗养院也不是我想的,诊断说我没有问题,我甚至想过伪造病例”
“那现在呢”沈星燎伸手摸他的脑袋,安抚他的情绪,随后指腹摩挲着他的耳垂,定定地看他,“现在还会这样想吗”
沈星燎知道他会如何回答,宁随的情感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又强烈又明显,像是当年那么拼命还想给他找个同样的火机,承载着新年的愿望,甚至他觉得年夜晚放飞的孔明灯也是这么写的。
又像是重逢后他呈现给自己的全部忍让和担忧,会默默地露出颈侧的脉搏给他咬,即便疼得不行也只是生理性地颤抖不会抗拒,如果是想见他的时候也会义无反顾地奔来,连蓝绡流都会踹开。
但是在宁随点头前,沈星燎的指腹却突然用力,挤压着脆弱的耳垂,让他疼得轻轻地扭曲了下脸色,原本要说的话也都哽住。
“哥”宁随细微地抽气,却见沈星燎已经低头注视着他,漆黑的瞳仁里面满是他的倒影,像是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的声音却很轻,“随随。”
“你想好再回答我。”
宁随骤然停住,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够察觉到彼此的呼吸,滚烫而又无声地纠缠着,他下意识想要回答的那些话全都被推翻,如同被火舌卷烧吞噬。
就连血液都在剧烈翻涌,无数强烈而复杂的情绪汹涌在胸口,拼命地要挤出来却找不到发泄口,当时好不容易才破开的一缝光亮被掩藏在迷雾中,捉迷藏似地,越是焦急越是无法找到。
“哥”宁随艰涩地吐出字眼,突然用力按住沈星燎的手背,他向来冷静的脑子现在却无法思考,混沌得几乎只能够依靠本能,“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我想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可即便如此热烈诚挚的吐露摆在面前,沈星燎依旧觉得不够,现在的他就像是要把宁随拆骨入腹的野兽,甚至还想要撕扯出他的灵魂,剖开心脏看看埋在最深处的那部分,到底有没有他。
到底是不是他最想要的那样。
“但是为什么呢,随随”沈星燎幽晦的视线转移到他的唇瓣,在这样的距离很轻易地就能够触碰到。
垂眼无声地啄了啄,刹那间宁随感受到滚烫的温度烙下来,很轻却像是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似地,灼得人心脏都在发颤。
随后他又听到沈星燎轻轻地道“我很爱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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