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刘敏早忘了“勇气”这两个字怎么写,当她拿起笔的时候,上一次书写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写名字都觉得彷徨。
但在那一个晚上,当她好不容易沉淀下来、回归大部分女人过的普通日子后,曾在她盘旋抑郁的叛逆,突然找到了一个倾泻口,累积的委屈和愤怒,混杂着对共枕十多年伴侣的呕吐感,猛地爆发开,她好像找到了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郑斌的脑袋发出清脆的裂响,他乏善可陈的人生最后三分钟在声嘶力竭的痛嚎中缓慢度过。
刘敏被判了死缓。她没被判死立执,要多亏她女儿主动说的话。
她就这样、离开了她在世上唯一珍视的人。
死缓再到无期,再减成有期,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在监狱里呆了大概七八年的时间,她听说外面世界变天了,公布好多新政策。监狱早上晚上都要开始学习社员守则。
刘敏从来不是集体主义很强的人,她每天计算时间,算她的女儿现在有多大了,这个年纪可能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学校学习呢她满怀希望地幻想着,她的女儿那么懂事,一定会在学校好好学习。
为了能尽早出去,刘敏把守则背得滚瓜烂熟。抗争变得毫无必要,她的良好表现为她赢得了一些减刑。
她工作之余,会时不时想自己的女儿,她是不是长得很漂亮,如今是在上大学么
她有时候又会担心。
她的女儿据说暂时被她爸妈照顾。她的爸爸妈妈,会照顾好她的女儿吗
她的爸妈自从入狱后甚至没有来探视过。刘敏因此不能见到自己的孩子。
在郑梦莹十八岁的时候,刘敏终于看见了她的女儿。
她几乎认不出那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在郑梦莹的小时候,刘敏每天会把最好的东西全留给她,把她养得那么好,为什么她的孩子,现在瘦得皮包骨头,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她要快点出去。
刘敏在监狱待了十二年,比预计的早了一些,她出卖了自己的一个肾脏,血液,甚至是一部分皮肤获取减刑,但她没有出卖自己的声带。
她不太理解这种电子发声器,冷冰冰的,没有情感,她有很多话要跟自己的女儿说。她要亲口说。
出狱的那天,刘敏几乎不再认识这个世界。
铅灰色的天空,即将入冬的寒秋,郊区的监狱周围几乎没有人烟,几排整齐的浅色楼房矗立在她的身后,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慢关上。压抑阴冷的雾气落在灰扑扑的道路上。
刘敏领到一个徽章,还有一份盖了章的情况说明。
管理人员告诉她要去a区政务楼报道,然后会给她分配工作和房子。
这是一件好事。
刘敏想,能分房子,出来能有一份工作,生活越来越好,感谢
她迟钝了反应一会儿,生锈的大脑艰难地转动着它的齿轮,哦对,感谢社长、感谢各位领导。
刘敏从政务楼领到钥匙,录入信息,领到一只手机,文森城变革之后,采用一人一号码制度,手机出问题可以免费调换。
刘敏不太会用这种新式手机,她甚至在上面搜索不到网络信号,这手机只能用来发发短信,打打电话,也可以玩一些单机游戏,在商城里面直接下载。
她慢慢踏入全新的世界,第一件事是去到郑梦莹。
刘敏发现自己找不到郑梦莹了。
她也找不到她的父母。
她去政务楼找人询问,她感情充沛的声音引来旁人讶异的目光,工作人员被她揪住袖子。
“我有一个女儿”她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拍立得的照片质量一向不太好,在她口袋里折叠过几次,内里泛着白色的毛边,上面女孩的人脸模糊不清,“我有一个女儿郑梦莹”她嘴唇颤抖着叙述道,“你们要帮帮我啊、我女儿”
不知道在刘敏说了多个“我女儿”之后,工作人员不耐烦地皱眉对她说,冰冷的机械音,但刘敏能听出里面潜藏的怒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政策早改了你好好回家里过日子吧你女儿应该是被调到别的区工作了,别来耽误我们正常工作不然我报警了”
刘敏脸涨红了,监狱十几年,让她不知道怎么和外界人如何正常相处,她白了小半的短发剧烈地颤抖着,语调中的急切和紧张会快要撕碎这小片空气,她甚至哽咽地带上了鼻音,尽管她很久没有哭过“那是我女儿啊我总要找到她”
刘敏开始寻找她的女儿。
她把空余的时间全用来打听消息。偶尔会遇见宣传员和稽查的刁难,但他们懒得把她抓起来。
刘敏是一个坐过牢的疯女人,没有太大的价值,她甚至没有换取积分的意义。
陆零柒从山上出来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准确来说是雨夹雪,刺骨的风呼啸刮过,她随手建构起一个恒温术,保持全身的干燥温暖。
她走的很快,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能力,走路带风,眨眼就走进城区。
陆零柒记得回去的路,她甚至备好恐吓的枪,轻车熟路找到一家生煎店,枪往桌上一拍“给我来一笼汤包一笼生煎,一碗小馄饨,一只三鲜包。小馄饨不许放葱和香菜。”
这家店生意不错,坐满了人,听见陆零柒的呵斥声,起先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陆零柒一枪打爆墙边的饮料售卖机,才后知后觉尖叫起来。
抢劫惯犯陆零柒扫了一眼,看见店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端着一碗豆腐脑就着馒头视若无睹地慢慢咀嚼着。
店内坐满了,她那一桌却没有一个人,这引起了陆零柒的兴趣,她走过去,坐下,眼睛瞥见有人要拿手机,抽出一根竹筷,“唰”一下砸中他的手腕,手机“啪嗒”掉在地上。
陆零柒虚着眼睛,笑得阴冷,像极了电视剧中的大反派“手不想要了,是不是”
对方身体一软,跪了下来。
陆零柒一心多用,一边监视店内人的动静,一边拿起旁边的辣椒罐,眼睛看了看眼前的女人。
不是老人。
陆零柒发现自己刚刚看错了,这只是一个老态的中年女人,浮肿着一张白白的圆脸,眼中没有神采,机械地进食。
“喂。”陆零柒问她,“你不会是流民吧”
女人低着头不说话。
陆零柒吃到一半,女人喝完了她的豆腐脑和馒头,然后起身,朝门口送去。
被困在生煎店的人们伸长了脖子看陆零柒,再看看这个中年女人,眼中浮起重重的疑惑。
为什么这个暴徒不拦住她
中年女人的腿脚不太好,慢吞吞一步一步挪着,一不小心被一瓶饮料绊了一跤,踉跄几步,从她怀里飘出一张纸。
陆零柒捡起纸。
是一份寻人启事。
一个女孩的照片贴在上面,真的是、女孩,女孩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左右。
寻人启事、在这座城市可是一件稀罕事,陆零柒清楚此地对个人信息掌握有多严格、多仔细,说直接点,每个人的信息都在社团的掌控之内,隐私随时要为大局让步。
她慢慢往下看。
看到女孩的名字。
郑梦莹。
这个名字,陆零柒大脑片刻的宕机。
随后,她马上回想起来。她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感恩戴德。
“站住”陆零柒起身。
她身边的人眼睛一亮,以为陆零柒要出手惩治这个疑似“逃跑”的女人。
女人继续往前走。
“郑梦莹”陆零柒的声音掷地有声,“你女儿,我知道她的消息”
女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下来。
她锈蚀的四肢顷刻间仿佛被灌入了润滑油,刘敏快步走向陆零柒。
但她的表情、却不显得愤怒、或是悲伤,生活给予她绝望再给予希望,又再给予绝望,眼前女孩可能是在戏弄她,像之前很多人做的那样,随便指一个遥远偏僻的地方,让她兴冲冲赶过去,费劲力气找到那一处地方,最后失望回来质问他们,结果换了一群人幸灾乐祸地嘲笑。
“我随便说说的,你也信啊”
他们说。
态度差一点的
“我也说了是好像,对吧,你自己要去这地方的,关我什么事”
“郑梦莹,我的女儿,叫郑梦莹,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陆零柒出了片刻的神。
她竟然听到了、人声
在城区,戴着徽章的社员,居然不是用电子合成音说话的
“我不知道。”陆零柒说。
刘敏见怪不怪地正欲转身,陆零柒急急叫住她,“但我有一个朋友知道她”
陆零柒生怕这女人不信自己,压低声音补充道“郑梦莹她小时候、她说她小时候被她爸爸性侵过、对吧”
眼前是一个母亲。
一个执着寻找女儿的可怜母亲,陆零柒不相信她是那个兽父的帮凶。
刘敏心中一跳,手脚发软。
她一定知道
心中的火苗“腾”一下燃烧起来。刘敏紧紧攥着陆零柒的手“你朋友呢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在柳陌给出的故事中,并没有交代郑梦莹的结局。
但陆零柒几乎可以预示这样的悲剧。
一个恶心的父亲,一个入狱的母亲,从来不管她的亲戚,以及众所周知的流言蜚语,足够吞没一个年幼的女孩,让她一蹶不振,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
陆零柒瞧着刘敏期期艾艾的神色,试探地说道“要不你跟我走我帮你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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