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云灭的神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萧融大约也知道为什么,屈云灭这人很固执,也不喜欢变动,要不是世上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危险存在,他甚至都不愿意做这个镇北王,一辈子当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也能自得其乐。
萧融在他身边这段时间,除了虞绍承前来投奔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模样,其他人不管是谁来到了镇北军,第一次见面时都会得到屈云灭的一个臭脸,哪怕是萧融自己也不例外。
佛子和萧融一样,两人都是有明确的想法与目标的,所以他们根本不在意屈云灭的态度,但宋铄就不一样了,宋铄是被萧融强行绑上了这艘船,而且他这人既精明又冒傻气,背后还有一个家族为他托大,他要是觉得被冒犯了,萧融也哄不好他。
一看屈云灭不作声了,萧融就知道要坏,他立刻转身笑着对宋铄说“好了,昨夜匆匆忙忙,未曾能让宋公子拜见大王,如今既见过了面,大王又需要休息,宋公子不如就先回去吧,等到了陈留之后,自有寒暄了解的时候。”
宋铄瞅瞅他,眼神里好像很有内容,蓦地,他笑了一下,然后拱拱手,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萧融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直到帘子都被放下了,萧融才一秒收起客套的笑,又把身子转向屈云灭这边。
紧跟着,他跟屈云灭就同时开口。
“大王太失礼了”“这就是你说的礼物”
萧融“”
屈云灭“”
两人一愣,还是萧融先开口“这礼物有什么问题,大王有所不知,这宋铄的才能不在我之下,他有国相的本领啊一个宋铄,堪比千军万马”
对此屈云灭的回答是嗤笑一声“是国相的本领,还是吃糖的本领”
萧融“”
他继续为宋铄说好话“宋铄的性格是有些张狂,但他也有张狂的资格不是吗”
屈云灭依旧不以为意“有没有张狂的资格不是他说了算,而是本王说了算,身为士人,行事却乖张无礼,你说本王之前为何不说说他,叼着糖进来,成何体统”
萧融“”
你什么时候还在意过这些了你就是看宋铄不顺眼,所以借题发挥
运了运气,萧融道“那如何能一样,宋公子如今未得一官半职,尚且算是我的客人,大王难道也是我的客人吗”
屈云灭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萧融了“好罢,姑且算你说得有理,但你当真以为本王能接受这就是你所说的大礼”
萧融默默瞅着他“那大王的意思是”
屈云灭瞥他一眼,“送礼,当投其所好。”
萧融“”
萧融觉得他这是为难自己。
屈云灭能有什么爱好,无非就是打仗和打架,这个萧融满足不了他,就自己这小身板,估计下场就跟那个戏竹一样,还没动手呢
,就已经横死当场了。
不好奢华、不喜享受,屈云灭的生活就跟他的脑袋一样简单,无聊到令人发指。
唯一让萧融能明显看到他的喜好的一次,便是他拿着院长那把大宝剑的时候,可是萧融也不打算把这剑送给他。
抿了抿唇,萧融回答他“那我再琢磨琢磨,烦请大王静候佳音。”
没想到他答应了,屈云灭还以为这番胡搅蛮缠不会起作用呢。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往自己身上瞟了瞟,看着腰间缠绕的白布,屈云灭心想,早知道受伤这么管用,他早就用上这一招了。
感觉已经把屈云灭安抚下来了,萧融便坐到床边上,再次跟屈云灭说起宋铄的重要性来,他怕屈云灭跟对待佛子一样,对着宋铄也出言不逊,虽说屈云灭保证过不会再那样了,可是宋铄比佛子招欠,万一他把屈云灭惹急了,那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萧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宋铄在金陵遭受的排挤,说到他们宋家在南雍的尴尬地位,为了给宋铄增加一点印象分,萧融连宋铄他祖母都提起来了,毕竟屈云灭这人还算是尊老爱幼,平日里他对陈氏就挺好的。
萧融说的苦口婆心,他并没有发现屈云灭的眼神逐渐产生了变化,也没发现他说的话已经起作用了。
就是起作用的方式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屈云灭行事乖张、恃才傲物、出身世家、备受排挤、孤身打拼
而且他还有天生的弱症,更巧的是,他还有个疼爱他的祖母
嚯
怎么处处都跟萧融这么像啊,嗯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他处处都比萧融差一些,相貌性格是他能看见的,至于聪明才智么不管了,既然其他地方都差,那聪明才智肯定也差。
屈云灭对佛子的不喜已经达到了巅峰,旁人是很难得到和佛子一样待遇的,屈云灭对宋铄顶多是觉得他有点碍眼,还不至于到厌恶的程度,如今听了萧融的话,他更是转变了态度。
萧融在他面前从来不说自己过去的经历,偶尔提及一两句,听上去也怪让人心酸的,比如他和阿树孤身赶路,路上会遇到匪徒,还遇到过想要强抢男丁的豪族,每当遇到这种事,萧融都会让阿树躲起来,他自己去应对,虽说每一次他都化险为夷了,可阿树一提起这些事,就忍不住的打哆嗦。
再比如他们主仆二人都没什么银钱,在路上每一日都是省吃俭用的过,一开始雇马车,后来雇牛车,最后雇驴车,要不是萧融身体不好,他甚至连驴车的钱都想省下来,直接走着去算了。
没找到他的时候,萧融便是过着这样的苦日子。
昨日之事不可追,由于萧融不愿意提这些,屈云灭自然也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只是偶尔的时候,他熬炼完了筋骨,微微喘着气望向远方天空时,他会想到这些,然后心中就产生了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
若他们能早些相识,那就好了。
可这种假设是永远都不可
能发生的事,萧融曾经经历过的所有艰难,他都无法抹去,这是他心里的一件憾事,也是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讲述的隐私。
但此时此刻,听着萧融说宋铄有多不容易,屈云灭忍不住的拿他们两个做对比,然后他对宋铄的态度就缓和了许多。
沉默片刻,屈云灭说道“既如此,便让他留下吧。”
萧融的嗓子立刻就卡了一下,他惊愕的看向屈云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好说话了“大王改主意了”
屈云灭“我本也未曾想过要将他赶走,高先生一直盼着能有更多的士人加入进来,既然你觉得宋铄很好,那我为何还要阻拦呢。”
萧融“”
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
但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的试探,屈云灭似乎都是这么想的,而且是心甘情感的这么想,不是为了迎合他。
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这是萧融想要争取的结果,但真的争取来了,萧融发现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宋铄的相貌确实是比自己可爱一些,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屈云灭便对他另眼相看
要知道最初自己刚来的时候,屈云灭可是把自己当成了神棍加奸细,而且差一点点就杀了自己啊
屈云灭看着萧融的脸色一会儿一变,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屈云灭也一头雾水,他都这么宽宏大量了,怎么萧融又不满意了
但是萧融什么都没说,他让屈云灭继续躺在床上,不要偷偷的下来,然后宣称有事,自己出去了。
*
站在外面看了看蓝天白云,最终萧融还是没忍住,脚步一转,便去了宋铄暂居的营帐。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宋铄那根麦芽糖已经又收起来了,他坐在炉子边上,正和自己的仆从一起煮茶。
看见萧融进来,他还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等他说什么,萧融先开口道“你故意拆我的台,是不是”
他拉着宋铄出来的时候,宋铄手里可没有什么麦芽糖,他就是怕宋铄有预先的准备,所以什么都没告诉他,拉起他就走,谁知道宋铄也防着他这一手,所以提早准备好了跟他对着干的物件。
宋铄闻言,又是浅浅的一笑,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包麦芽糖,然后邀请萧融“你也来一根尝尝”
萧融“”
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对于这种黏糊糊的糖块,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坐到宋铄对面,萧融摆出端正的态度来“我知你心中有气,我没事先同你商量,就把你带到这淮水之北来,这原就是我的错。”
宋铄朝他晃晃食指“此言差矣。”
萧融不解的看着他。
宋铄“宋某才华横溢,天下人都想得到宋某,这无可厚非。”
萧融“”
他忍住了没开口,而是等着宋铄后面的话。
宋铄“但萧令
尹事先害得宋某质疑自身资质,后又言行不一,将宋某从家中掳劫出来,可叹宋某还将萧令尹当做可以深交之好友,却未曾想在萧令尹眼中,宋某却是一可骗可用可不敬之人。”
一边说,宋铄一边摇头晃脑,他端着茶盏,做出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
而萧融默默盯着他,片刻之后,他啪一下拍向桌子,听得这一声巨响,宋铄的茶盏差点没拿稳,里面的茶水更是泼了他一身。
宋铄“”
萧融冷笑“活该。”
宋铄不可置信的看向萧融,似乎是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冷漠,而萧融再度开口“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吗你让我大汗淋漓的去见你又算怎么回事,你明知道我不愿与世家子相交,我只想和寒门子弟交谈,这算不算欺骗又算不算不敬金陵那里发生芝麻大的事都会传到朝中去,你以为你和我的见面,就没有人知道了吗从有人为了除掉我,居然派出一个暗桩刺客开始,他们便非要我的命不可了,但我可不想死,我一定会自救的。届时我逃出生天,你觉得你的下场又会如何”
宋铄“不如何,我未曾有错。”
萧融呵呵“与我说话便是错,邀请我相聚、且我真的赴约了,这更是大大的错。”
宋铄觉得萧融在夸大其词,可是仔细想想萧融说的也对,朝廷乱成一团之后,必然是要想尽各种办法解决这件事的,到时候作为唯一一个和萧融私下有交流的人,他很容易便会成为朝廷中的众矢之的。
更何况他官职还低,要是那些人觉得可行,他们甚至会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
还有他的家族,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的敌人不少,那些敌人都想得到他们家的产业,长子惹了一身腥,整个家族都有可能跟着遭殃。
不过这都是有可能而已。
并非是板上钉钉的他要倒霉了,萧融可以借着这一点诡辩,宋铄却不一定会真的信,只是他也知道从这一点上他说不过萧融,所以他沉默了下来。
萧融见状,语气也比刚才和气了许多“如今正是风口,你大可在陈留安顿下来,待到日后没有危险了,你若想要返乡,我也绝对不会拦着你。在陈留期间,若你愿意大施拳脚,我便将你引荐到高丞相处,若你只想做些简单的活计,那我便带你去陈留官府,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士人,想来你也能融入进去。”
宋铄“若我什么都不想做呢”
萧融微笑起来“也可,不过就像我说的,陈留不养闲人,若宋公子可以忍受唯有日月书本陪伴在侧的日子,那我也不会说什么。”
宋铄“”
他突然想起来萧融命人给他打包东西的时候,只带了他的衣物和书本,其余的财物一点都没给他带上。
宋铄服气了,这人真是提前什么都算计好了。
哼,就这刚刚还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他好,依他看,要是没有突发的刺客一事,萧融也准备好要把他拐骗过来了,到时候就又是
另一番说辞了
有点生气,但他更多的是感到得意,这说明了萧融对他是志在必得啊,果然,真正的英雄都是惺惺相惜的。
宋铄有些飘飘然,不过在真正的飘起来之前,他又强命自己冷静,然后问了萧融一个问题“你说没有危险了,我便可以返乡。”
萧融点点头。
宋铄“那在你看来,什么时候才算是没有危险了”
萧融泰然自若的回答“自然是天下都安定了的时候。”
宋铄“”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
萧融是镇北王的人,他说天下安定,自然不是说南雍或者别人一统天下了,而是镇北王将整个中原都收复之后,可到了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还要返乡啊,彼时他还能效力的人,不就剩下镇北王了吗
说来说去,萧融就是根本没打算放他走
啊,怎么办。
好像更开心了呢
他低下头去,镇定的喝那就剩下半杯的茶,萧融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只觉得差不多了,宋铄应该不会再感到生气了。
这边搞定了,那边那边也搞定了。
想起屈云灭来,萧融心里还是有点咕嘟咕嘟,冒着泛酸的气泡,但屈云灭和新幕僚能和谐共处是好事,于是他强行把那些气泡都按了下去,然后叮嘱宋铄“你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把戏也就算了,我不会当真跟你计较,可在大王面前你就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像今日这样故意的无礼,你以为大王他看不出来吗一次两次他能忍你,次数多了,把他真惹急了,我看你怎么办”
宋铄不以为意“这不是还有你吗”
萧融“我能有什么用,大王发起火来,八匹马都拉不住他。”
宋铄无语的看向萧融。
昨夜天是很黑,但还不至于让他连那么大的场面都没看清,屈云灭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也就萧融敢跑过去拦他了,萧融直呼他名字的时候,宋铄惊的眼睛都瞪大了,然而更让他惊讶的还是下一秒,屈云灭当真停下了脚步。
能让那样的镇北王瞬间找回理智,之后萧融再做什么都不会让宋铄更加震惊,所以萧融此时说的话,宋铄也就当个乐子听了。
还八匹马,是啊,八匹马当然没用,但萧融一个人顶的上八千匹马。
不过么他确实不打算再这么故作惹人厌了,虽说他还不知道陈留是什么光景,但仅仅看镇北王的治下,他就觉得比金陵有意思多了,而镇北王本人也不像是外面传说的那样,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
一个能做出来深入敌军营救属下这等事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所以他还真想留下看看,若是看到了什么让他不喜的事,他故技重施就是,若没有看到那留下了也没什么坏处啊。
最起码他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在他明确加入了镇北军的时候,相信金陵是不敢对他的家族做什么的,他
们这时候可承担不起一点镇北军出兵的风险。
*
萧融等人一直都在北扬州的驻军处休息,但南雍那边半点动作都没有,连个与他们有关的消息都没传出来过,对此大家接受良好。
萧融是有耐心,他等得起,他知道南雍不可能装什么都没发生,而他也不会任由这种事出现,所以他不着急;而屈云灭,他就更简单了,他明确的告诉萧融,等打完鲜卑,他就挥兵南下,把整个南雍皇宫都付之一炬。
萧融“”
他觉得自己要疯“要杀我的人是羊藏义派的,害得大王受伤的人也是羊藏义的私兵,这关皇宫什么事,他都不住那里啊”
屈云灭“羊藏义为南雍效力,他所做的不都是为了南雍吗那我把南雍打下来,又有什么问题。”
萧融服气了,他万万没想到,哪怕没有高洵之丧命的事,屈云灭居然还是要这么作死。
你就这么喜欢当乱臣贼子而且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我这一次力排众议、深入金陵,这又有什么意义啊
他千辛万苦的和小皇帝联络上,为的不就是以后能顺利勤王,将皇权平安过渡到屈云灭头上吗
萧融被他气得心肝疼,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萧融突然捂着胸口坐下,他抿着唇,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了一些,屈云灭愣了一下,然后快速起身,他跪坐到萧融身边,然后抬起自己的手,用拇指按着萧融脖颈上方,这里是主动脉,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心跳。
萧融正在缓解那一瞬间的不适应,屈云灭的大掌突然覆上来,微热的触感让他一愣。
他看向屈云灭“这是做什么”
屈云灭正在感受他的心跳,闻言,他好像也被问住了“小时候我看罗乌就是这么诊治那些有心疾之人的。”
萧融默然,他挥开屈云灭的手“大王无需担心,只要大王不气我,我就没有心疾。”
屈云灭“”
他不理解“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要为你报仇吗,你为何还要生气”
萧融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又气了一下“正因为我看出来了,我才要生气,堂堂数十万镇北军,为何要为了一个人的私仇而行动别人得罪了我,大王就要挥军南下,那别人要是得罪了寻常的将士,大王也会这么做吗”
屈云灭“为何每次说这些的时候,你总要拿别人和你来比,别人永远是别人,你也永远是你”
萧融觉得屈云灭不可理喻,他抬头看向屈云灭,却发现屈云灭也看着自己,而且神情十分执拗。
有的他愿意听萧融的,可有的,他就是会坚持己见。
看着这样的屈云灭,萧融怔了怔,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把屈云灭会听自己的话当成了理所应当,其实他不听自己的话才是正常的。
因为他是屈云灭,他是大英雄,他永远都不会、也不该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
这回他沉默的时
间更长了,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字斟句酌的张口“南雍,我们会打的。”
“但是皇宫是无辜的,它不过就是一个死物,将其付之一炬除了泄愤没有任何好处,居住其内的是毫无用处的皇族们,可建造其形的,是无数被拉来的苦役啊,死在为贵人建造宫殿上本就是一件惨事,若连这宫殿最终都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那他们岂不是连最后一点活过的意义和迹象,都留不下来了。宫殿无辜、百姓无辜、未曾做过坏事却要被牵连的苦命人,更是无辜,我从来都不拦着大王去复仇,我只希望大王能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要牵扯其他人到里面,造成更多的仇恨和更多的杀孽。”
屈云灭被他说的神情不自在了一瞬,他出于好心,可萧融一番解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混账。
抿了抿唇,他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都是拦着我,不让我杀人。”
听他提起这个,萧融轻笑一声“人都是会成长的,我如今也成长了,每个地方都有它自成的一套规矩,我也不该一味的否定和修改。”
屈云灭不太听得懂这句话,他只能自己理解“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能随心所欲一些了”
萧融“我没这么说。”
屈云灭低低的笑了一声,他摇摇头,向后退去,在萧融提醒他之前,他就主动的躺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萧融起身去倒茶,而屈云灭仰头望着上方,心里想着羊、藏、义。
希望你喜欢众叛亲离的滋味。
*
这个所谓的卧床三日,屈云灭就坚持了一日。
到了第二天,他说什么都不躺着了,而且一个劲的催促萧融,想要回到陈留去。
把三天的时间都浪费在这,确实不太好,萧融见他这么难熬,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他有个要求,做一辆马车,让屈云灭躺在马车里回去。
屈云灭“”
开玩笑,他堂堂镇北王,跟个残花败柳一样躺回陈留去
不干,坚决不干。
让他这样的人示弱,那就等于是扒了他的一层皮,无论如何他都要骑马,哪怕萧融也别想逼他。
虞绍承等人为难的看着萧融,而萧融沉默半晌,对着屈云灭点点头“好。”
屈云灭顿时看向萧融,紧跟着,他看见萧融吩咐身边的人们。
“虞统领,去把大王的马牵来。”
“阿树,把包袱拆了,今日中午我要吃卤牛肉。”
屈云灭“等等,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萧融这才施舍了他一个眼神“大王明鉴,大王若要骑马,那我就不回去了,左右这北扬州山青水绿,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大王快些动身吧,晚了就要在路上过夜了。”
屈云灭“”
他一脸僵硬的看着萧融,突然,他扭过头看向围观的人群,见他看过来,所有人都是条件反射的低头,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只有张别知,他嘿嘿笑着,见屈
云灭看向自己,他还朝屈云灭挤眉弄眼。
屈云灭“”
一旁的宋铄“”
蠢货。
最终屈云灭还是屈辱的上了马车,好在萧融也没那么专横,他让屈云灭坐在马车里,只要不乱动就行了。
饶是这样,他们回到陈留的时候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镇北王受伤的消息像风一样吹遍了整个陈留,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而且因为镇北王是坐在马车里回来的,大家看不见他,所以说什么的都有,最邪乎的,都有人说镇北王已经不治身亡了,抬回来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得知这些之后,屈云灭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萧融抿嘴笑,等到笑够了,他才朝屈云灭解释“大王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告诉百姓们,大王虽然负了伤,但已经脱离了危险,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屈云灭“”
他为什么要出现在大家面前
就是没负伤的时候,他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啊。
还有,屈云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今这境况,是不是你故意造成的所以你才非要我坐着马车回来,你是想利用我”
萧融顿时凉嗖嗖的看向他“大王就是这么看我的”
屈云灭被他问的心虚了一瞬,霎时噤声,而萧融微微勾唇,在心里补了一句,那你看得还挺准的。
此次萧融可谓是满载而归,他想要的全部都到手了,尤其那两万金,全部堆一起,金灿灿的几乎能闪瞎一个人的眼,但高洵之还是围着他左叹右叹,虽然他一个字没说,可他连每根头发丝上都写了同一句话。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萧融“”
这还只是第一波羞愧攻击而已,高洵之走了,萧融回到自己的院子,然后就迎来了第二波,一个泪水涟涟的萧佚。
萧融头疼的安慰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终于萧佚不哭了,萧融心累的揉揉额角,然后他才想起一个问题来“祖母应当不知道这件事吧”
萧佚吸吸鼻子,神情低落的说道“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她,大哥放心,祖母日常都不出王府的大门,王府众人心中也有有数,她不会知道的。”
萧融听了,果然放心了。
不过他这心放的太早了。
王府众人确实心中都有数,不会跑到陈氏面前乱说话,问题是,这不是刚有新人住进来吗
宋铄正带着自己的仆从一块逛王府中央的大花园,然后就看见一个孤身老太太激动的朝自己走来,这老太太张嘴就喊他三舅父,把他喊得虎躯一震。
他连连解释自己不是老太太的三舅父,他叫宋铄。
陈氏疑惑的看着他“宋铄”
宋铄点头“是萧令尹请我来此处暂居,萧令尹,您知道吗”
陈氏想了想“萧令尹,我知道啊,他是
我夫君的远房亲戚。”
他们家生了两个孩子呢,老大萧令尹,老二萧令声。
宋铄哪知道陈氏所说的知道是这个意思,他还以为这老太太真是萧融的远房亲属,在萧融面前他没个正形,在长辈面前他还是很懂礼貌的,于是他当着陈氏的面把萧融夸了一顿,重点描述了一下萧融是如何的聪慧果敢,还救了他一命,哦对,这老太太能住在王府里,八成跟屈云灭也有点关系,那他顺带就把屈云灭也夸了一顿。
虽说他是为了救萧融而来,但间接的,他也救了自己一命啊。
陈氏听得愣了半天,突然,她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一般人还真是追不上她。
宋铄和自己的仆从对视,两人正纳闷这老太太怎么突然就走了的时候,不远处,萧融、萧佚,还有两个侍女一起往他这边走来。
侍女的表情很是懊悔,萧佚知道自家祖母是什么模样,也说不出责怪她们的话,这几个人都是高洵之帮忙买进来的,刚来没两天,还什么都不熟悉呢。
萧融见到宋铄,便立刻问他“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老夫人,这么高,神智有些不清”
宋铄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老夫人是”
萧融回答“是我祖母,你见过她了”
宋铄“”
岂止是见过了,还说秃噜嘴了。
*
萧融等人心急的到处找来找去,他们以为陈氏听说了萧融差点出意外,一定会回院子里去找萧融,然而这里并没有陈氏的身影。
而另一边,高洵之对萧融用了羞愧攻击之后,又来对屈云灭使这一招。
不过他对屈云灭使的太多了,已经不怎么管用了,不管高洵之如何叹气,屈云灭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高洵之只能没意思的咂咂嘴,收起了这一套“也罢,好歹大王将阿融救了回来,还是大王有先见之明啊。”
“但大王如何会害得自己受这样的伤我听东方进说,对方不过是两千世家私兵而已。”
东方进就是护卫统领,当然,现在回到陈留了,人家又回军营做他的中郎将了。
屈云灭不愿意和高洵之谈这件事,萧融因为不懂,所以从未察觉到异样,而屈云灭却不能装作不懂,虽说战场上总有意外,可他这意外属实是不该发生,战场分心乃是大忌,他再重视萧融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真的上战场,所以身手退步了。
反正不是身手退步,就是心不在焉,这断断不该出现在一个主将的身上。
一看他这表情,高洵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有些事他也不好提出,便只能让屈云灭自己消化。
他们二人正安静的坐着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如今大家都已经学会敲门了,但这个人不管不顾,直接推门就进。
屈云灭和高洵之都一瞬间就进入了备战状态,然后他们看见,
进来的是陈氏。
“”
陈氏左右看看,等看到屈云灭之后,她立刻目标明确的小跑过来。
屈云灭都麻木了,他在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回是把他当成谁了,萧融的大伯还是萧融的叔公。
但是这回陈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一来到屈云灭面前,看见他衣摆下面若隐若现的白布,陈氏便感激涕零的抓住他的手,垂泪道“好孩子,好孩子,老身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你救了我们融儿的命啊”
屈云灭睁大双眼,就跟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震惊,没想到陈氏还挺清醒的,屈云灭受宠若惊道“老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快起来。”
陈氏连连摇头“这怎么能叫应该做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啊可恨我们萧家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老身就是想答谢你,也拿不出合适的东西。”
高洵之在一旁听的笑起来,不愧是养育了阿融的妇人,知恩图报,家风清正。
屈云灭不擅长这种对话,于是高洵之贴心的替他说道“老夫人太客气了,其实不必”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陈氏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突然对着屈云灭坚定的说道“这样吧,老身做主了,我们家融儿,以后就归你了”
高洵之“”
敢情你根本没清醒啊,还糊涂着呢
这是能随随便便就归别人的吗,你家融儿是男子,还是士人,不是待字闺中的女郎
高洵之神色僵硬,他只庆幸没有外人听到这番话,不然萧融以后就要被大家哄笑了,他默了默,客套的笑起来,刚想劝说陈氏回去,别再捣乱了,然后他就听到自己身后的屈云灭问了一句。
“你真能做主”
高洵之“”
混小子,你还当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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