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18章

    母女俩抱头感动哭了一场,出嫁的事八字没一撇,暂时搁置在旁。

    但搬家确实迫在眉睫了。

    应小满大清早便出了门。一来,搬家前有许多琐事要办;二来,避一避雁二郎。

    搬家是大事,清早去车马行租车,她咬牙掏出半贯钱,租下两头壮实的大青驴车,约好明早登门。

    去了一桩事,还有一桩。

    七郎左手的伤势未愈,家里几包外敷药怕不够用。她从车马行出来,顺路去了河边的郎中家。

    李郎中正在家里坐堂看诊,迎面见素衣布裙的应家小娘子进门,奇道,“你娘的眩晕症又犯了”

    应小满“不是给我娘看,是给家里另一个开药。搬家就在这两天了,觉得郎中开的药好,续五包外敷药。”

    李郎中眼皮子一跳,“他怎么还在你家不是说好了搬家叫他走人。”

    应小满实话实说“不打算把人赶走了。搬家以后继续跟我们,搬去新宅子住。”

    “随你们罢。”李郎中摇摇头,很快又惋惜起来。

    “这么快要搬了以后不能叫你帮杀鱼了。应小娘子,你杀鱼着实利落干净啊。”

    “以后离鱼市太远,不杀鱼了。”

    李郎中久居京城,见多识广,应小满向来佩服的,趁着抓药的空档虚心求教。

    “等我们搬去城北,想做点新的营生。我娘想开个早点铺子卖豆腐脑儿,但我觉得太辛苦了,怕她累病。郎中觉得呢。”

    李郎中果然不支持“你娘年纪大了,身子不比从前,稍微累着就起晕眩,豆腐脑儿的辛苦生意千万别叫你娘做,赚来的钱不够开药的。如果在城北能盘一间铺子,叫你娘坐门面,生意倒是没那么辛苦”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想起了应家的家底,“盘铺子需要不少本钱,你家,咳,有些为难。”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应小满听着听着,眼前浮现昨晚阿娘给她透的家底。

    给她攒的嫁妆钱足足十八两,应该够盘个铺子

    “刺绣铺子呢娘一手的好刺绣,如果给她盘个小铺子,叫她坐门面,算不算好营生”

    李郎中不怎么看好刺绣。女子人人会刺绣,京城绣工好的娘子太多,就连道观里的女道士都开店做领抹生意。

    “说实话,刺绣生意在京城可不太好做。还想过做什么生意”

    这下应小满想得更久。

    “郎中也知道,我从前在老家跟着我爹进山打猎过活的。杀羊宰牛、剥皮子,我都在行,杀鱼算什么。”

    她小声嘀咕,“但我娘不许我去肉铺子帮忙,说开肉铺的屠户都是壮汉,怕我出事。”

    郎中嗐了声,“你一个小娘子去别人家的肉铺帮什么忙操刀做屠户的多是横人你都有钱给你娘顶刺绣铺子了,还不能自己顶间肉铺子出摊”

    应小满一怔。

    鱼市卖鱼的女人多,坊间

    开肉铺的都是壮汉。她还真没想过,可以自己盘一间肉铺子自己出摊。

    “让我想想”

    李郎中难得掏心掏肺跟人说话。京城里做屠户这行的三教九流都混迹其中,他实在怕小娘子走岔了路,年纪轻轻毁一辈子。

    “不瞒应小娘子说,你三十文杀一条鱼的价钱可不便宜鱼市往前走几步,就能寻到二十文杀鱼的,十五文杀鱼的,为什么我专找你杀鱼为什么那么多人专找你杀鱼”

    应小满自己也不大明白。

    “郎中照顾我生意,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我娘说里头许多浪荡儿,兴许”

    李郎中连连摇头“开门做生意的,长得好确实容易招揽客人。但靠脸吃饭能吃几顿许多回头客专寻你,因为你杀鱼的手艺又快又好啊。瞧着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子,手起刀落,三两下刮鳞去骨,血水里抠内脏,那个利落劲,难得”

    应小满“隔壁张哥杀鱼也利落。也是手起刀落,三两下刮鳞去骨,只要二十文。他的生意就没我好。”

    李郎中连声说“那不一样”,但具体哪处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搜肠刮肚半晌只说“汉子杀鱼利落不稀奇,小娘子杀鱼稀奇。你如果顶间肉铺子出摊,生意肯定好。”

    上了年纪的郎中大多嘴碎,李郎中边抓药边告诫,听你娘的劝,好好一个小娘子千万去别家屠户肉铺做事

    翻来覆去两刻钟,直到提着五包外敷药从郎中家里走出老远,应小满的脑袋还嗡嗡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一路沿河往北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洞明桥上了。

    应小满“”

    桥上人群熙熙攘攘,她回身艰难地挤下桥来,半路还被个身穿白色襕袍、学子打扮的少年郎君给当街拦下,涨红着脸色介绍自己姓名家世,问她家住何处,可是京城本地人氏

    洞明桥距离太学不远,多的是年轻学子,应小满被拦过不止次,不等对方说完直接说,“家里杀鱼的,已经定亲了。”目不斜视抛下发愣的学子,快步往街边的一溜排店铺处走。

    这些太学生出身良莠不齐,大多数听到“定亲”便停步,少数还会当街纠缠,但从未见过一路纠缠到店铺里头的。

    应小满寻了相熟的茶博士铺子,也不进去,就往凉棚下一站,整个身子隐藏在大片阴影里,注视着街上那学子一步三回头,满怀怅惘地离去。

    片刻后,茶博士从店门里走出来凉棚,应小满歉意说,“你忙你的,我马上就走。”

    正值风和日丽仲春天气,茶铺子窗边插满一排招揽生意的七彩大风车,在风里咕噜噜地转动。

    茶博士递来一个斗笠,“小娘子拿着罢。这些太学生们年轻气盛,时常街头惹事。小娘子不喜他们狂狼的话,上街记得戴斗笠。”

    应小满戴起斗笠感激道谢。

    “不必客气。”茶博士含蓄地微笑“小娘子非池中物,苟富贵,莫相忘。”

    应小满“”京城的

    茶博士都太有学问,说话听不懂

    茶铺子的茶水太贵,入座喝不起,但承了茶博士的情,必须照顾生意。她左右环顾一圈,往茶铺子窗边上一指,感动地说,“买个风车。”

    一只手拎药包,一个手把新买的七彩风车举在头顶,风车咕噜噜的转动声响里,素衣布裙的少女脚步轻快地往北去新家。

    阿织从未离开过铜锣巷。等搬来新宅子,发觉新屋窗下插一支颜色漂亮的大风车,风一吹咕噜噜地转,她定然欢喜。

    说来也巧,今天宅屋牙人刚好在七举人巷。

    邻家打开半扇窄门,打扮朴素的清丽娘子站在门边,牙人站在门外交谈。

    远远地听牙人叹气,“这边宅子的规矩都是收两年赁金,二十四押一,到期退押。看在沈家是朝廷官人的份上,小的说服东家,破例只收了一年,第二年按月收赁金。两贯钱的月赁又不多沈娘子,你可是官人娘子,以后要领诰命的。一边领着朝廷俸禄,一边拖欠屋宅赁金,沈娘子,摸摸自个儿的良心,晚上在宅子里你睡得着吗”

    应小满远远地听到“官人娘子”,吃了一惊,脚步停在五步开外。

    但手上捧的五颜六色的风车实在扎眼,牙人一扭头,见到动静便笑开了。

    “原来是应家小娘子。这两日快搬来了罢”

    两边照个对面,隔壁沈家娘子白净的面皮蓦然发红,局促地捋发去耳后,露出未带任何坠饰的素净耳垂。沈家的门悄无声息合拢。

    应家的这单交易牙人可赚了不少,殷勤过来帮应小满开门,捧着风车放去窗下。

    应小满惦记着刚才听见的“官人娘子”四个字,开口问牙人,“隔壁邻居”

    “隔壁是沈家。沈家当家的了不得,乃是御史台供职的兰台御史,声誉清贵呵呵,家里也两袖清风,一干二净。”

    牙人话里有话,应小满没听出来。她站在桂花树下,眼神有点发飘。

    这处新宅子很得她的喜爱,清清静静好宅院,靠近仇家好地段。但邻居家,怎能是朝廷做官的官宅呢。

    她搬家就为杀狗官。京城的官儿互相都认识,谁知道哪个京官是仇家晏容时的好友,同僚,老师,学生

    叫她一边筹划杀狗官,一边跟当官的邻居和睦友邻

    太难为人了。

    应小满声线恍惚“七举人巷十几户邻居,除了隔壁沈家是官人1,其余应该都是寻常百姓家了”

    “谁说的。七举人巷的名字吉利啊,专挑这处住的官人多的是。”

    牙人立刻指给她,“朝东两家,刑部主簿周家;再往前两家,户部员外郎郑家。再前头一户,嘿,和沈家是同僚,又是一家御史”

    “”

    七举人巷竟然住这么多官儿

    问清应家近期就会搬来,牙人殷勤叮嘱,“最近车走大街过时,离长乐巷远些。长乐巷里的晏家出了大事,巷口把守的禁军开始查问逮人了。你们当心冲撞那

    边。”

    飘远的思绪瞬间被拽回,应小满心头警铃大作晏家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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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人压低嗓门嘀咕“晏家接连出了两起人命大案半个月前,洞明桥下光天化日捞起一具泡肿的浮尸,观者如堵,轰动一时,后来被人认出死者是晏家家仆这还没完,前日听说百里外的下游乡县又捞起一具浮尸,尸首拉回京城指认,嘿,还是晏家家仆许多人说长乐巷今年运势不吉,晏家的恶事只怕还没完呢。”

    应小满“嘶听着大凶。”

    “可不是”

    出来城北一圈,灌了满耳朵的消息,应小满晕晕乎乎地出门回家。

    回家半途路过洞明桥。

    她忍不住停步。河岸种满垂柳,行人摩肩接踵。如此热闹的商铺地界,原来大白天地也从河里捞起一具泡肿的浮尸

    京城还真有许多尸身走水路

    出去地早,回来时刚过傍晚。日头还未落山,金色阳光照亮幽静小巷深处。

    走近铜锣巷口她就感觉不对。

    三两个汉子沿着巷口晃悠,俱穿乌青衫子,佩刀,瞧着像是官差打扮,几只眼睛四下里张望。

    应小满心里一紧,想起昨日登门放话的雁二郎,登时放慢脚步,把斗笠往下拉,人站在河边。

    但对面打扮像官差的精壮汉子却并无丝毫动作,既不试图靠近,又不试图搭话。

    正好几个河道边洗菜的妇人提着篮子走近铜锣巷,其中一个胆大的问,“找谁呢。”对面汉子拱拱手,并不搭话,转头走开几步,把路让开了。

    姿态不卑不亢,颇为有礼,不大像是雁二郎手下寻她的人。

    雁二郎寻她是私事,遣来的都是家仆,也不会有这身官袍子。

    应小满心里嘀咕着,快跟随着妇人们身后步走进铜锣巷。接近家门时回身望去,巷口早不见了那几位官差的踪影。

    巷子外转悠来去的官差汉子,铜锣巷里人家瞧见的不少。义母心里不安,吃饭时低声和小满提起。

    “乌青衫子,挂刀,皂靴,瞧着像官家人,问他们找谁又不应。我问了周围几家,都说和雁二郎前日带来寻你的人不是一个路子。”

    义母忧心忡忡,“伢儿,接二连三地来人,这回还是官差。咱们巷子是不是要出大祸事了”

    应小满也很纳闷,“我回家也撞见几个,还当面抱拳打招呼来着,客客气气的不像恶人。兴许是别的事”

    西屋紧闭的门里传来一声,“兴许是前来寻我的亲友。”

    阿织大为惊讶,从碗里抬起脑袋,“西屋七哥,你还有亲友啊。”

    屋里七郎的嗓音悠然道,“小丫头,把西屋去掉,叫七哥便是。我自然有亲友的。”

    阿织果然乖乖糯糯地开口叫,“七哥。”当即被义母拍了下脑袋,“没大没小的,你才几岁叫七叔。”

    阿织困惑地连眨几下眼睛。

    应小满抬手怜爱地摸了下小脑袋,“谁叫你插嘴了乖乖闭嘴吃饭。”

    应家母女仨围桌用完朝食,应小满拎起五包外敷药,推门进西屋,“七郎,和你商量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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