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京城报仇第五十三天

    大相国寺里,人群摩肩接踵。

    这里既是京城最为著名的寺庙之一,香火鼎盛,同时也是京城极为出名的庙会市集地。沿着大相国寺外门进入,道路两边全是店铺。

    阿织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七彩风车高高举在头顶,骨碌碌转个不停。

    今天正好是立秋节气,但天气还是燥热,刮来的热风里暑气难消。

    应小满带着遮阳斗笠,左手举着风车,右手被身侧的郎君握着,走在热闹喧哗的市集铺子当中,耳边听着此起彼伏的贩卖叫嚷声,心里带几分茫然。她来干什么怎么又跟他走在一处了

    “今日正好是庙会日,人多了些。”晏容时身为京城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当仁不让,尽职尽责地跟她详细解释

    “不过庙会日格外热闹就是。你想先逛逛也可,直接去大雄宝殿里上香也可。香烛都买好了”

    应小满当然没准备。她今天原本没打算进庙拜佛。

    晏容时“无妨,我提前准备了一些。”

    “”

    阿织兴奋地挤进每个店铺看热闹,后头两人跟着一路逛市集。手牵着手,不说话。

    走进第二道寺门后,人流越发汹涌。阿织挤不进一间最热闹的铺子,跑回来张开手臂喊,“七郎”

    晏容时把阿织又抱起,轻易便分开人群进铺子里。再挤出来时,手里多了两个小小的祈福五角锦囊。

    应小满等在枝繁叶茂的古树下,眼看着第一个祈福锦囊系在阿织手腕上。小丫头欢喜地摸个不停。

    第二个锦囊往她手腕上系时,她本能地一缩手,长丝绦滑开了。男子修长的指节停在她手腕边。

    “佛寺里售卖祈福的小物件,号称佛前供过,高僧开光。我小时候逛大相国寺,次次戴一个回家。”

    晏容时站在身前,缓声和她说话,“虽不见得当真被高僧开过光,总归是个心意。哪怕戴一个时辰,回家就扔了也好。当面哄哄我也好。”

    清润声音里带着笑,尾音却仿佛一道轻浅叹息。说话声离她耳边很近,分明是属于七郎的嗓音。

    应小满没吭声,偏去别处的手腕微微一动,又递回去郎君温热的指腹边。

    两人站在古寺繁茂百年的大菩提树下,进香人流从身边来往经过。树下两人的目光齐齐注视着五角锦囊,今日时光仿佛定格在这小小锦囊之上。

    晏容时垂眸凝神,把第二个锦囊掂起,彩绳系在面前小娘子雪白腕间。

    应小满抬手摸了摸锦囊。

    走过二道门,大雄宝殿就在前方了。周围的香火烟气陡然浓郁起来。

    隋淼取来一大包香烛,低声询问晏容时需要多少。

    阿织举着风车小跑,应小满和晏容时并肩缓行,正远远地眺望雄伟大殿时

    身后寺门方向匆匆走近一个精壮汉子,大步直奔而来,立定在晏容时身后急禀“晏少卿,门外有情况”

    这一声“晏少卿”,仿佛打破了某个旖旎的白日梦境。应小满的脚步当即一顿。晏容时的目光也即刻转过来。

    应小满果然不肯再往前走,轻轻一挣,把两人交握的手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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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口时“不去大雄宝殿上香了。”

    她几步上去牵阿织的手,“小幺,我们回家。”

    阿织“啊”

    阿织头一回来大相国寺,头一次逛庙会,满眼都是新奇,正在兴头上,哪里肯走,小小的身体扭成了麻团儿。

    “阿姐,我不要回家,我还要玩儿。”

    应小满头疼地哄她“回家给你吃又大又甜的葡萄。”

    阿织哼唧“玩好回家,我还是能吃葡萄。”

    晏容时在旁边等候一阵,见阿织始终不情愿走,开口劝了句

    “手头现成的香烛。大雄宝殿就在前方,不如带着阿织去佛前上炷香。一来,历经大难,替家里去灾祈福;二来,放小丫头进佛殿见识见识,她尽了兴,或许便愿意回家了。”

    说的很有道理,好过一大一小在人群拥挤的佛寺里拉扯。

    应小满想了想,绕开面前的晏家阿郎晏容时,不接他手里的高香,转去后方隋淼那边取来几支香烛。

    “不许跟过来。”她扔下一句,牵着阿织的手走向前方巍峨的大雄宝殿。

    人群中走出十几步,突然一个急停,转身往来处瞄。

    晏容时握着手里的线香,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背后,两边视线一碰,应小满远远地瞪他,十来步外的霁袍郎君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误会。

    他往旁边走出几步,并不进入大雄宝殿,而是在殿外香火旺盛的二足大铜炉边停步,拈香闭目默祷。

    应小满停在大殿门口驻足瞧了一阵,见他果然在殿外乖乖上香,并不试图跟随走近,稍微放下心,领着阿织进入殿内。

    晏容时收回视线,立在大香炉边,继续默祷“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佛前但求姻缘红线一根,线牵殿内小满、殿外容时。缔结同心,缘定二世。”

    默念毕,把线香插入六尺高的大香炉中。

    身后开口便惹祸的精壮汉子低头不敢说话。虽然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说错,但明显他一开口气氛就不对了

    他其实是便衣混在人群里的禁卫好手。

    一个小小的刑部六品主簿,只因疑似牵扯进军械倒卖大案,就被人泼油纵火,满门烧为平地。官家震怒之余,严令加强戒备。

    身为二司会审主审官之一的晏容时,哪怕今日告假私事外出,依旧有一队殿前司禁军好手护卫随行,谨防意外发生。

    不想当真查出了异状。

    晏容时叹了口气“不怪你。外头何事说罢。”

    “有人跟踪。”禁卫心虚地不敢低头“周围人太多,弟兄们起先以为多心,但却瞧越不对。”

    “总共五六个人。寻常逛市集的人眼睛盯着两边摊子卖的东西,这几个眼睛盯人。庙会市集里一双

    眼睛从头到尾只盯人的,不是偷儿,就是盯梢的探子。”

    晏少卿进庙之后,弟兄们散在寺庙门外各处把守。那群人远远地看一会,并未靠近,陆续走了,门外只留下两个继续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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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容时思忖片刻,“他们一路盯的是我”

    禁卫说起来也纳闷得很“按理说,盯得肯定是晏少卿。但有擅长跟踪的弟兄刚才一路追踪回去,看到那群人竟然进了余庆酒楼。余庆楼不就是今日晏少卿身边的小娘子出来的地方么会不会和小娘子有纠葛”

    早晨应小满刚从余庆楼里出来,余庆楼的人暗中跟随,盯梢的确实有可能是应小满。

    晏容时仔细想了想早晨在街上撞见时,应小满气呼呼抱着阿织从酒楼欢门下快步走出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小满对着雁二郎生气,如今想来,在酒楼里生气也说不定。

    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他吩咐下去,“派几个好手,盯余庆楼里动向。”

    想了想,又额外叮嘱面前禁卫好手“雁二郎没卸职前,和你在禁军里有些交情劳烦你问问他,早晨余庆楼发生了什么纠葛。”

    禁卫应是,快步走向寺庙大门。

    人流汹涌的开敞的寺庙大门外,正好走进一个身穿湖绿色绸缎团花袍子、五十来岁,面容团团和气,一看便是经商多年的商贾男子,提着香烛,不紧不慢迈进寺庙门槛。

    应小满领着阿织在大雄宝殿逛了一圈。宽敞大殿巍峨庄严,金身菩萨悲悯善目。

    小丫头仰头望着,嘴巴半晌合不拢。“哇”

    应小满领着她上香。

    晏容时顶着七郎的脸和声音,说出来的话其实有道理。

    家里刚刚遭逢大难,人既然来了佛寺,为什么不进殿上香,佛前祈求平安

    大雄宝殿里跪满了信男信女,几百个蒲团散布各处。庄严佛殿后,许多和尚正在念经做早课,木鱼声夹杂着念经声传入耳边。

    漂浮在半空的众多不定心绪,在佛殿缭缭的香火里沉到了实处。

    应小满并不是个心思繁杂的人。

    京城的事太复杂,京城的人也太复杂,但于应小满来说,她始终是生长于汉水边、八岁随爹爹入山的猎户家的伢儿。

    这趟京城之行,她所求并不多。既然替义父报仇的事不成,应家打算离京,她所求的依旧不多。

    领着阿织手握点燃的高香,并排跪在中间往后的一排蒲团当中,高举过额,佛前虔诚拜了二拜,心里默念祝祷。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愿我佛降福,保佑我娘和阿织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愿我佛降福,保佑地下的爹爹无忧无虑,安心长睡,不要生气。我们很快回家陪他老人家了。”

    “愿我佛降福,保佑也保佑大殿外头那个吧。他被我骂得不敢进殿,并非不想拜佛。京城坏人太多,他最近查案到了关键处,不知会不会有坏人要对他不利我佛慈悲,也保佑

    七郎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身侧的空蒲团有人跪下,同样手握线香喃喃祝祷。

    她起先没注意,正在手把手教阿织把线香高举过额前,身侧那人却略抬高嗓音,笑说一句

    “庄小娘子,刚才跑得忒急了。小老儿连一句挽留话都来不及说,你已含怒而去。哎,不愧是庄九的女儿。”

    应小满倏然扭头。

    跪在她身侧蒲团上、此刻正对着她和气微笑的湖绿色绸缎长袍男子,岂不正是早晨不欢而散的余庆酒楼,方掌柜

    “你又来做什么。”实在太巧,满大殿的几百个蒲团,非在她身边的蒲团落座。应小满不大相信是巧合,眼神带提防

    “我爹的旧物,我已经归还给你了。”

    方掌柜笑呵呵说“庄九之女,庄小娘子。庄九除了叫你带话归还五十两银,没有和你说起旁的事他如今人在何处”

    应小满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总算问起了义父。当年义父和他们这帮子人在京城的交情总算没全喂了狗。

    “我爹叮嘱我报仇。”她直截了当说,“但入京后发生了许多事,爹爹主家的仇,我报不了了。我打算这几天就离京回老家,去我爹坟前陪陪他。”

    方掌柜露出惊讶的神色。

    “庄九过世了”

    “过世了。”说起过世的义父,应小满的语气又和缓下二分

    “去年腊月里走的。爹爹的坟头就埋在老家,距离京城有点远,如果你想”

    “庄九过世前,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你说你报不了。那他给你的旧物呢”方掌柜打断对话,炯炯地盯着应小满

    “庄小娘子,聪明人不说暗话。你早晨扔过来的银锭,可不是庄九手里那枚。新融的银锭和多年老银,成色差异不小,一眼即可分辨。呵呵,小娘子假做聪明糊弄人,也要糊弄得像些。”

    “”应小满倏然闭了嘴。

    沉默着,视线转开,改盯着地。

    眼底逐渐升起熊熊怒火。

    她原本想要告知义父的坟头葬在何处。

    这些所谓京城旧友如果当真念旧,哪怕千里迢迢不能亲自祭扫,也要托她带几句话去爹爹坟上,寄托哀思。

    结果呢,这厮打断了她的话,丝毫不在意义父死活,安葬何处,心里只惦念着义父手里的五十两银锭

    没错,她手里的新融的银锭昨夜过秤,才二十二两,确实差了十八两。

    但爹爹当年刚拿到手的时候就被人骗了

    她早晨怒气上头时,把银子直接扔还给方掌柜,现今冷静下来想想,不妥当。

    早知道方掌柜这厮是个一头钻钱眼里的小人,她就该听她老娘的话,碰着不厚道的,掉头就走。

    应小满深深吸气。不挂念义父当年旧情的,算什么狗屁旧友。

    主意已定,她摊开手掌,语气冷得像冬天长檐下结的冰挂。

    “既然你说

    不是,那就不是。把我早晨给你的银锭还我。”

    方掌柜当然不肯给。

    香火缭绕、念经声声的大殿之内,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他无所顾忌。

    方掌柜还在呵呵地笑“银锭在酒楼里化成了一汪银水,如何还你。庄小娘子,你作假也不上心些。庄九手里的五十两足银锭,被你弄个二十来两的银锭糊弄小老儿。我当时一接到手里,掂掂分量就感觉不对。”

    “如今没有旁人,小娘子,当面说几句实话罢。庄九当真是你爹爹当真已过世了庄九留下的真东西不拿出来,随便你说得天花乱坠,呵呵,小老儿实难以轻信啊”

    应小满锐利地盯他一眼,不再和方掌柜说一个字,拉着阿织起身,转身走出了大殿。

    晏容时在殿外烟火缭缭的大香炉边等候。

    他手里握着两个七彩风车,个头又高,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应小满出殿头一眼便望见了他。

    晏容时在和身边几名紧随护卫的精干汉子说话。

    说到半途,隋淼远远地望见应小满出大雄宝殿,急忙回禀一句,晏容时停下话头,转身往大殿方向走来。

    瞧见应小满此刻的神情,原本冲她微笑的神色一敛,仔细瞧了瞧。

    “进殿上个香的功夫,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阿织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我。”阿织无辜地举着风车,迎风呼啦啦地转。“是早晨酒楼里的坏人,追着阿姐讨钱。惹得阿姐生气了。”

    应小满把阿织抱起,往晏容时怀里一塞,“你帮我看一会儿阿织。”

    晏容时

    “你去何处”

    应小满抿了抿唇,“早晨我做错了一件事,把我爹爹的遗物误交给坏人手里。我要去把爹爹的遗物拿回来。”

    说罢便加快脚步往寺庙门外走去,转眼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晏容时抱着阿织,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边走边问阿织“小丫头,你可知道你阿姐要拿的爹爹遗物,是什么物件去何处拿”

    阿织比划着示意,“这么大的一块大银子。昨天阿姐拿回家,说是阿姐爹爹的遗物,婶娘还叫我摸来着。”

    “大银子银锭”

    正好先前去雁二郎那处询问的那名禁军回返,疾步小跑回禀。

    “晏少卿,卑职去问明了。雁指挥使的原话说小满娘子他爹和余庆楼的方掌柜从前是旧识,似乎欠了酒楼五十两。小满娘子上门还钱,方掌柜追着讨钱,一来二去没谈拢,小满娘子发怒扔过去一锭银子便走了。”

    说到这里,禁军咳了声“雁指挥使还有句话带给晏少卿,就是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原话复述就是。”

    禁军老脸一红。

    奉命调来跟着晏少卿没几日,就听着了晏少卿和雁小侯爷争风吃醋的风流事,怪不好意思的。

    “雁指挥使说咳,晏少卿和小满娘子的关系不是好得很余庆楼的方掌柜有眼无珠,惹得小满娘子生气。他已经征集人马,打算替小满娘子把酒楼砸了,出一口恶气。”

    “晏少卿想要哄小满娘子开心,其实也简单得很,等雁指挥使砸完酒楼,接着去把余庆楼查封了,给小满娘子出气。就问晏少卿,顶着长乐巷晏氏的名头,这点小事敢不敢做得”

    晏容时不动声色听完。

    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微微眯起“查封余庆楼雁二郎撺掇我行事,他自己呢。”

    “卑职回返时,雁指挥使已经领着几十人马去砸酒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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