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项身上有虞小年没有的娇纵与憨气。再沾点父辈遗传下来的好命,便是俗套的老钱。
她剪着利索的短发,两鬓微微别在耳后。这是过于飒练之下,难得的女性温婉。
动辄能给女儿包办一套一千万房子的母亲,她的购买力便是女儿最原始的底气。
于是,栗家,父亲文明,母亲断后物质。才浇盖出栗清圆这样悬而不浮的秧苗。
冯镜衡悉数看在眼里,了然心中。然而,他却不能像早上那阵,对着虞老板那样的输出。
眼下,他在向女士眼里读出些了牵连的火药味。
慧黠的人决定以退为进。
终究,栗清圆这个小秧苗扛下了第一轮炮轰,“我,我去我去找师兄啦,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师兄他那临时有个交换游学的活,都是小朋友,校方那头有严格的妆面到穿着的要求。然后结束后,师兄他们开庆功会,我就在酒店凑合了一晚上。”
向项闻言,面上波澜不掀。再瞥一眼边上的冯镜衡,什么话都没说,拎着她的手袋径直进里。
老友赵一笛依旧很满意这位年轻晚辈的相貌,甚至看着有点眼熟。
向项二话没说进去了,她也熟络地要跟上,还不忘提醒圆圆和她的绯闻男友,“杵着干嘛,进去啊。”
客厅茶几上泡着壶不浓不淡的龙井,只一只茶杯。向项坐下来,丢开手袋,手背贴了贴茶壶,冯镜衡不着痕迹地提醒道“师母,这茶是才泡的。杯子里的是我倒的,原封不动,晾了晾,应该可以喝了。”
向项听有人这么说,先不管二七二十一,一口茶灌进去,浇浇心火再说。茶杯磕回几案上,她才重拾刚才的气焰,“你就是这样糊弄你爸的,对不对”
显然,问话的对象依旧是自己的女儿。
栗清圆自己都有点懵,哈,就这样把栗老师摘出来了啊。算了,妈妈愿意这么相信也没什么不好,“我糊弄什么呀,你不信,你打电话给师兄问呗。”
向项冷嘲,“我问那个罗汉松能问出个什么名堂,男人包庇男人,这不是他们天底下约好的”
这一句,成功叫冯镜衡自觉对号入座了。然而,对他而言,依旧是小场面。这句话于其他人可能是战战兢兢的威慑,于冯镜衡却听出来些意外的释放信号。起码,向女士即便看穿了女儿的外宿,也并没有暴跳如雷。
向项继续给自己斟茶喝。冯镜衡看在眼里,甚至给圆圆耳边提醒了下,要她再拿个杯子来。
赵一笛就这样变相地得了圆圆的奉茶,然而老江湖看在眼里。她瞥一眼一直拿腔捏调不肯正视的向项,率先替老友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的”
冯镜衡自报名讳。也回应长辈的说笑,说他母亲逢一逢五也吃素的,信佛的人总讲究色与相,大概面相和善的人总归都有点投缘的熟悉
赵一笛哦哟一声,怪这个小冯先生倒是很会讲的呢,“我可没夸你哦,你倒先
把我夸一阵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啊,我们这儿有个人小心眼得很,这个拜码头也很有讲究的,你拜错了,或者个个都拜到了,约等于没拜。”
向项嫌老友啰嗦得很,“你说这么多干嘛,你们张家还不够你舞的是不是,还跑到别人家里来摆起来了”
赵一笛即刻损回去,“我有说是你嘛,你急什么”
向项一噎,又赶老友走,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赵一笛不依,“我留下来看看圆圆男朋友呀。”掉头再问圆圆,“额是男朋友啊圆啊”
栗清圆在边上,听这样的机锋,忽地枪口对准自己了,她有种中弹且伤口微微烧焦的措手不及。都这个节骨眼了,她总不能否认什么,冯镜衡似乎也等着她开口。仿佛她亲口的背书或者盖戳,对他很重要,这种公信力必不可少。
于是,她绞着手,抬眸应对妈妈的眼刀,“啊,恩。”
向项手起刀落般地快,“什么时候开始的”
栗清圆觉得这个问题,当真说起来话长得很。
冯镜衡却代替她回答了,话再长也有个开始,他丝毫不介意把这个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给她母亲听。
向项一听傻眼了,虽然她到现在并没有正式与冯镜衡交谈一句,听到他们在里仁路那里起始的机缘,也不禁讶然了下。
仿佛这天底下一而再的偶然,那么就注定不是偶然。
赵一笛听到那有名的里仁路,再联想到眼前人的姓。不禁惊讶地来了句,“他爸爸是不是那位就是咱们看的贞嘉路那里的房子,就是他们家开发的咧”
向项怪老友一惊一乍的。随即,四平八稳地知会了老友,先前栗朝安救的那两个孩子,就是冯家的,冯钊明大儿子家的。
赵一笛一听,恍然大悟,惊叹今天的因缘际会。
当着外人正主的面,她不好直言调侃,然而,她冲向项瞟一眼,积年的老伙计了,向项岂能不明白老赵的意思。她一直戏谑栗朝安是泥菩萨的,这下菩萨真的应验了,亲自下场给女儿钓来一只金龟婿,这还得了
赵一笛太了解向项不过。这个什么都不缺的老公主,一家子漂亮怪,向项早前也说过的,这长得丑的,就进不了她的门,这是铁门槛
单单论冯家的名号,走不走得到底先不说,圆圆先前和季家的那口窝囊气,总算找补回来了。向项的德性,这么体面的未来姑爷,她不要撵到季家脸上去输出一下看看,离了你们家,我们属于脱离苦海了,晓得吧这又重找了个吊打你们这么多,除了能说明我们圆圆先前在扶贫还能说明什么,还能说明我们圆圆太优秀,没办法
想归想。向项远比赵一笛沉得住气,她对圆圆的新恋情不置可否的样子,先问今天,“今天上门是什么意思”
冯镜衡算得到栗老师,却算不准向女士。唯有有问必答,真诚与世故五五开,“圆圆接到栗老师的电话,着急得不行。她一向不大跟我聊家里,但是说到父母都是袒护与自豪的多。
说栗老师近来失眠的毛病又起来了些,也说师母在岛上的生意忙得很,她又不能替您分担。我见她着急忙活的,不能代她,但是想着过来即便帮不了什么忙,亲自上门来跟栗老师与师母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毕竟,我这样和她来往,与别的男女交际又不大一样。我起初就得了栗老师的恩惠,心里一直忐忑,总觉得不过来一趟,说不过去,越拖越不像样。”
再说到他今天带过来的伴手礼。匆匆忙忙,并没有多少准备与心思。只把原来栗老师与师母退还的又拿回来了。一来,全了他父母上回的歉仄与遗憾;二来,这也算冥冥之中的定数。
也许,他初次登门,携带着的礼,就是注定要来给老师与师母的。
向项瞥了瞥摆在客厅角落处的烟与酒,以及餐桌花瓶里一束盛开地姣好的丁香紫剑兰。
前者庸俗,后者浪漫。
至于那份青螃蟹,依旧躺在玄关的红塑胶盆里。栗朝安并没有拿进里。
而冯镜衡这么站着同向项会话了这许多,栗朝安都没有参与进来。眼下,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栗老师才寂寂走出来。
赵一笛斜话进来打趣老栗,“说完了,你舍得出来啊”
栗朝安冷冷地端着他的茶缸子,“我早出来有用么,不是你们女性同胞说的,孩子是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她不说了算谁说了算。”
向项也不理会场外孤坐着的人。发表自己的意见,朝冯镜衡,“年轻人处朋友,我不多反对也不多支持。我也不管旁人家什么规矩,我一向跟圆圆说的是,你要什么,我给你。给不了你的,那只能是命,或者你自己去挣。伸手跟别人要,总要低人一等的。今天看在你诚意满满的样子,给她爸爸的烟酒,实在话,也是看在你们冯家这是第二回送上门了,不好再叫你拿回去。我这话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交往这种东西,日久才能见人心。圆圆先前那个男朋友,不瞒你说,她爸爸比我还满意,又是同行”
“妈你说些有的没的干嘛”栗清圆突然插话。
向项不为所动,“喊什么我这还没说多少呢,就袒护上了”
冯镜衡再一次隐晦地感受到了向女士对女儿前任的那种恨恨的不舍,即便人品背刺了,但那些年对方在他们心目中积攒的好印象并没有及时挥散掉。
只听向项继续道“就是我们过分满意,过分提前代入亲近的视角。最后呢,对方根本没对得起我们的信任。”
冯镜衡听这话,眼里忽而的明与昧。
终究还是把话题扯回来了,也很符合向项的风格。她唯一对冯镜衡满意的是,“够坦荡。敢这么上门的且把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也不为几句不中听的轻易上脸的,足见教养与底气,非一日之功。”
冯镜衡愧领,“不。师母把我说的跟个假人似的。不中听的,人人都不会爱听的。至于能隐能忍下,自然有他的抵消智慧。因为师母口中那些所谓不中听,与能和圆圆一起比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一抵一消,不足挂
齿。”
向项听后,沉默许久。脸上刚进门那会儿的或愠或怒,终究还是散了些。
正巧,冯镜衡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却没有接。只将手机拿在手里,与向项商量的口吻,示意,他过来前订了桌家宴。现下,车子就在外面了,有几道菜可能还得现场热盘加料理一下,最后征得师母同意的样子,问向项,“现在方便的话,叫他们进来,还是再等一会儿”
栗清圆在边上小声提醒,“订菜是爸爸同意的。”
向项一副都同意了还问我做什么,算是默认了。
沈罗众的一支家宴团队依次将菜品上门服务摆盘到客户餐桌上,这一路过来,许多的餐盘热盘温度还保持地将将好。
领队的一名副主厨转达沈总的意思,说今天原本这瓶酒该是赠送给冯先生的,但是听说冯先生今天是来女友家做客。这瓶酒,沈总说什么都没有折扣了。且今天的服务费也是满打满算的15算。
冯镜衡与他们说笑,要他带话回去,“嗯,老沈这么一分钱不肯让,我倒是放心他没有把醋当酱油用了。”
待到团队帮忙布菜完毕,现场热盘料理烩上桌的拆烧灌汤蟹黄小黄鱼。冯镜衡顺便给他们介绍这位名菜背后的大师刀客,说今天赶得匆忙,过来的并不是刀客主厨,是他的徒弟。改天,他正式请老师、师母及赵阿姨,有些功夫菜,确实得去现场亲临身境。
菜品皆已上桌。冯镜衡出面签帐了这一单。
出门来送客的是他和栗朝安。
走到院子里,冯镜衡想起什么,问栗老师,“门口那些螃蟹,您当真要自己留着吃”
栗朝安对着这位八面玲珑的冯镜衡,他到现在都没有将对方与圆圆男朋友完美适配,总觉得圆圆和这位二公子走到一起很离奇。
这个时候,冯镜衡提到螃蟹,更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懊糟。
栗朝安耿直的送客模样,再听边上的冯镜衡道“您不吃,就送给他们吧。他们干餐饮的,对付这些螃蟹正好专业对口,对不对”
说话人言笑晏晏之态,说着并鼓舞着,一副我就只能帮你到这,再多说,就是透题啦。
屋里餐桌边,二位女士已经入席,栗清圆替向女士抖开一只热腾腾的消毒手巾给妈妈擦手时,顺便敲边鼓,“爸爸早上那个同事,人家亲戚家小孩看病呀,来谢谢爸爸帮忙介绍人的,人家孩子都老大了。你这一进门,就有的没的,很失礼,你知不知道”
这些年来向来如此。起个争执,圆圆眼里,都是爸爸委屈得多。
孩子是会哭的有奶喝;成人是不长嘴的有人疼。今天他们爷俩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社会真知。
向项赶最早的一班轮渡出岛的,原想着今天天这么好,拉他们爷俩去看房子或者去看车子,她进了门,栗朝安的屋子里有个别的女人。向项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刁蛮不通人情,然而,她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站着等栗朝安说话,他一没有张口二没有介绍,只搓着手地反问了她
一句,“你怎么来了我的意思是太早了。那个”
向项听出了逐客令。掉头就走。
栗朝安来追,向项光火来了句打扰你们孤男寡女了。
这么多年,栗朝安依旧如此。他听不得半句侮辱,即便双方心知肚明是口不择言。
“向项,你总要这样吗”
“是,我向来这样。”
栗朝安转身进了里。
向项开车,一口气已经折回了轮渡口,她终究没有上船。
那年,她和那姓江的来往,传出的婚讯有鼻子有眼。她知道栗朝安为了她登了岛,也为了她坐在外面一夜抽完一包烟,他始终没有进来阻止她。
没几天,向项终究以圆圆接受不了而婉拒了对方。
此刻,向项后知后觉。她早上进门时,栗朝安的慌张并不是他待客的女人,而是,他包庇了女儿一夜未回。
他就是这么个泥菩萨。
向项忽地一伸手,掀了掀圆圆一直没肯脱掉的外套。都不用细看,脖子下头就是现成的证据。
“我倒要问问你们,哪个更失礼栗朝安他这是多生怕他女儿嫁不出去是不是”
圆圆吓得不轻,连忙给妈妈倒姜茶。
向项才要说什么,圆圆双手合十,求神拜观音般地,“妈,我求你,别怪我爸。也别现在发火,回头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你要死了你你爸把你纵到这个”
“我自己愿意的。妈,我二十六了,不是十六,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就因为冯家几个钱”
“有钱不是原罪。否则,你也逃脱不了。”
向项明白自己的女儿,当即呵斥,“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说他几句。就这么沉不住气,能干什么吃耳根子软,到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一笛附和向项,同圆圆说教也是传授经验,“你妈妈给你挣得这些家业,搁一般家庭可是有份量的。到冯家,人家父母可能眼皮子都不夹一下的。这种家庭,你嫁过去就还成了男高女低了。这个时候说上几句,他都不听,那就硬铮铮别来往了。”
向项哼一声,朝老赵,“她晓得个什么呀。她就只有个眼前。不长半个脑子,有个婆婆还有个大嫂,她弄得过哪个”
赵一笛安慰向项,“怕什么,就一准嫁给他们家了啊。他们豪门觉得门槛不好进的,你向小姐的女婿也不好当的”
向项啐老赵,“行了。没影子的事,别让人家笑话。这个时代,男女来往不怕别人说,怕的就是被人矮看了一头。他儿子矜贵,我女儿更宝贝。”
厅里二言两语地掠过,不一会儿,门口回来人声。
向赵二人也默契语毕了。冯镜衡去车上拿了现金小费笼统地包了一个红包,答谢了今天辛苦的团队。再领了个人回头,露面来同师母说话,道是老师的意思,说中午这顿既然在家里吃了,便把这别人送的螃蟹叫冯镜衡拿走了
。
向项面上不显,点头了下,“嗯,你们看着办吧。”
不一会儿,沈家饭店的人带着这盆幺蛾子的青螃蟹,回去复命了。
栗家这顿家宴,是从冯镜衡亲自给女士们开的香槟开始的。这不是向女士看到的最完美的侍酒师,却是最好看的。
一只手隔着餐巾转动瓶身,另一只手拇指之下软木塞及松绞开的铁丝间发出微微的气泡倾泻声,力道纵容着气压轻柔地顶开了木塞。
然而,栗清圆知道,能叫妈妈展颜的绝不是这些快乐轻盈的气泡。
冯镜衡与栗朝安喝的是白酒。
栗清圆其实很想理智地规劝冯镜衡别喝了。然而,她的私心,这个家里,像这样和煦的欢声笑语与这馥郁的白酒香气,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圆圆一时间回到了小舅与爸爸把酒的错觉。
她小时候喜欢躲在这样的热闹里,像海洋。大人是畅快的,放纵的。小人是自由的,隐蔽的。
爸爸鲜少地以主人身份行了东道的敬酒。
冯镜衡自然却之不恭地满饮,又一一还了几个长辈一人一杯。
轮到栗清圆的时候,他也要与她干杯。
栗清圆红着脸,多生怕他喝醉了。小声提醒他,冯镜衡却满不以为意,当着她父母的面,声称他好得很,也从不把自己交代在外头。他坚持要与她碰杯,说这才是他这巡酒的通关啊。
栗清圆才在桌下要给他暗示的,倒是向项先看不下去了,“你就举个杯啊,今天你爸爸都舍得破例了。这是在家里的,外头也这么忸忸怩怩的,给别人看笑话。”
栗清圆怪妈妈不知道,“他昨天还起高烧的,吃过的退烧药还没过24小时呢。”
栗朝安随即职业病地投来一眼,冯镜衡安慰大家,“不要紧,圆圆夸张了。”说着,举着他的二钱小杯来碰栗清圆的,众目睽睽,心照不宣。
向项见冯镜衡吞下这杯,着手叫停了。栗朝安也依着向项把茅台拿走了,换成了圆圆前些天买的玻璃瓶可乐。栗老师严阵的黑色幽默,“嗯,既然是请我的,留着我慢慢喝吧。我并不想以别的方式再多了解你。”
向项却听懂了他的话,低声警醒栗朝安,说些作兴的话。
很显然,栗老师的酒量离冯镜衡差远了。沉默寡言的人,也有絮叨的时候。絮叨着叫圆圆,“你看着他,啊。”
一会儿,又因为左撇子,用错了公筷。他拿了向项的筷子,搛了块黑椒牛肉,待他反应过来,并没有往自己碗盘上搁。而是无声地连同筷子还给了她,牛肉搛给了向项。
栗清圆看这段插曲津津有味。边上的冯镜衡卸了酒担子,更加轻松上阵,他给栗清圆盛花胶汤喝,顺便拱拱她的腿。两个人其实都没吃早饭,明明饿着肚子喝酒的人更需要这些。
栗清圆嫌腻,“我不想喝。”
冯镜衡盛汤是假,“你吃席是不是从来吃不饱”
“你怎么知道”
“因为眼睛比嘴巴忙
啊。”
栗清圆在桌底下掐他的腿,忍痛的人来捞她的手。栗清圆不敢,当即收回头,冯镜衡继续点她朝汤碗里瞧,放过他人,如同他们这一刻能清净交谈两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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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是你叫他们拿走的”
“嗯,不拿走,这一趴会反复caback的。”
栗清圆笑他的指桑骂槐,揶揄他,明明今天螃蟹是他的救星。
冯镜衡抹玻璃瓶上的水珠子,在桌面上写了个,栗
栗清圆看他。
冯镜衡用再轻声不过的声音,知会她,“你才是。”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因为向项把两个人的眼神官司看得一清二楚,尤其圆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尽为之的,种种,过来人犹如在照镜子。
为人父母的,仿佛一辈子都在看着她蹒跚学步。你明知道丢开她,她也许会摔跤的,可是天底下没有一个父母不是在忍痛放手。
这是从生她下来那一秒开始,你就得学会的盛大告别。
举杯停筷间,赵一笛象征性地代替向项盘问了几句,或先前的对象都为什么分手的;或冯家对于老二结婚是个什么态度;将来两个儿子都成了家,这家里如何分配主事。
冯镜衡都应答坦荡,也毫不避讳他自己过去的不足与缺点。比如门户相当的,也遇到过彼此脾气全不兼容的;门户过于悬殊的,彼此不能成为对方的情绪托手。后面几年,冯镜衡忙事业忙家族生意,年龄上来了,反而变得更加的谨慎慎独起来。
获取快乐的阈值拔高了,人生交集里的人也越来越瓶颈起来。
向项听后直言不讳,“那你如何确定我们圆圆不是你瓶颈里的人呢”
“我无法确定。也深信,我这些确定或者肯定,师母您跟老师一定是不信的,甚至鄙夷的。我唯有确定的是,做一个相对正确的人,即便哪天我与圆圆分开,她回想起来我,哪怕一件再小不过的事,能叫她谅解而释怀我。算了吧,冯镜衡这个人,除了与我不合适,他并不是个绝对错误的人。”
对面的向项与栗朝安意外地一致地沉默。
一直到最后,栗清圆才尝了那道与今天喝的香槟酒配套的一道前菜,香槟腌渍的小番茄,里头有整颗的核桃,她咬在嘴里才被这个彩蛋给击中了。
哦地一声,桌上人齐齐望她。最后圆圆不合时宜地来了句,“太奇怪了,这个味道。”
她又一次解救了一个人。
席到末了,赵一笛跟冯镜衡攀谈起了贞嘉路上头的房子。
世故人世故心,她当真问起这位二公子,倘若她真心想买,能不能有折扣呀。
冯镜衡抿一口栗清圆喝剩下的香槟,笑着答,那里已然交付许久,即便他去认购,也是得找囤户的关系,“您真心想购置的话,我帮您划个九折,怎么样”
赵一笛不免失望。原来头部的资本家也是这么精打细算呢。
向项听着先不乐意了,“一百万给你让十万的折扣,你
还嫌不足,你们家门口卖烧饼卷油条的老邓头都舍不得把那八角钱的零头给你抹掉。你真是张嘴就来啊”
赵一笛头一掉,怨起来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是不是一顿饭的工夫,方向标就变了呢7”
“别扯有些没的,得听得懂好赖话。这个折扣未必让得下来,他这么划的意思就是做不到他来兜了。”那里的房子几乎一千万起步,这嘴一张,就得个人掏出一百万的人情债。
向项狠狠白一眼好友,想得美
饭后,栗清圆陪着妈妈收拾桌子、洗碗盘的时候,她趁赵阿姨走了才问的,“你和赵阿姨不是很好的嘛,怎么又那么回绝人家呀”
“她趁火打劫,不能惯着她。再说了,这才哪到哪啊,就想着拿钱出来贴了,开了这个口,以后岂不是无底洞。今天升米恩,明天就能斗米仇。我和她平交了这么多年,倒被你一个男朋友给挑唆开了,不值当。”
栗清圆在拿干布抹盘子,抿抿嘴,才要说什么的。
厨房的移动门边,有人轻叩玻璃门,冯镜衡走过来,稍微解释道“这些餐盘不必要认真洗的,回头有人来收,他们自有高温消毒的洗碗机去料理。”
栗清圆觉着,“你回头给沈先生带回去给他呗。”
冯镜衡摇头,只身站在她们边上,同栗清圆很寻常地交谈,“我高兴呢。我付了钱,就拢共了他们所有的服务。”
他再朝圆圆求救,“老师的棋艺我是招架不住了,所以我躲到这里来,你得帮帮我。”
向项听着发笑一声,当着他们的面,要圆圆去把身上这身换掉,穿得灰蓬蓬的,老气死了。
栗清圆去房里换衣服,冯镜衡陪着她父母在厅里闲坐饮茶。
说到沈家饭店,冯镜衡问师母今天试菜如何
向项稍微中肯,只说他们爷俩去的多。她觉得一般化。先前向项听到了,听到这家饭店的老板是冯镜衡的朋友。“我这么说,你要替朋友不开心了。”
“不会。餐饮打开门就是做百家姓生意。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不瞒师母说,我私心要不是听说老师喜欢,大概率也不会订这家的。”
向项狐疑。
冯镜衡随即严阵态度,说些小孩子气的话,“因为我遇到圆圆那天,老沈也遇到的。圆圆至今并不知道对方也很属意她。”
茶几边的两个长辈听着瞠目结舌。栗朝安只觉得眼前这是坐了个什么玩意,瞥瞥向项,老小姐倒是见怪不怪。或者,这种有钱人家的臭脾气,两个人倒是进了一家门的缘分。向项作势嗔怪批评两句,“你在你妈妈跟前也这么说话吗”
冯镜衡痛快地把头一点,“在她面前我更要强调,你不替我看紧些,那更是一家女百家求了。”
向项忽而地笑了笑,想起什么,即刻转告他,“赵阿姨说的话不必当真。她一来没那么多闲钱去置办,二来,我也要和你认真嘱咐嘱咐,男女来往,什么地步说什么话。你们做生意用人的家庭,更是明白,什
么事故问责什么人。我只一句话,我女儿和你来往,受了你朋友还是你家庭轻慢的气,那么,我谁人不问,我只问你。”
冯镜衡郑重点头称是之际,栗清圆从房里出来,她换了身紫色细格的泡泡袖衬衫裙。
清新凉爽,年轻恣意。
向项端着下午茶杯,面上这才有点教养女儿的喜悦之色。她也心领神会圆圆不肯穿那些抹胸裙的缘故。
是日,冯镜衡渡过了个最闲散的礼拜天。
栗清圆的房间里,开着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多。
她偶在忙,偶回答午后眯眼犯困人的提问。
比如栗老师那一手漂亮的字,“什么叫云在青天水在瓶”
栗清圆笑,“你现在犯困的样子就是。”
后天七夕,冯镜衡问伏案的人,能不能请一天假
“做什么”
“找风雨花园。”
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躺地说着,外头向项的声音,知会他们,她要走了。
冯镜衡跃起身来,出来挽留师母,说晚上他订好餐厅了。
向项摇头,“不必了,我得回去看店了,晚上有几桌旅游团的生意要照料。”
冯镜衡便也不勉强,换了鞋出来送师母,他有什么事要与师母商量的样子,整个人站在向项车窗边,躬身说了许久。
得到车里人的允许还是点头,车外的人这才笑着要师母开车当心点。说改天带朋友过去捧场,毕竟他早已吃过店里招牌的糯米蒸排骨。
向项口里一副女大不中留的牢骚,说早该看出来的,那回在渡口,圆圆嘴里嫌二嫌四,还是上了冯镜衡的车子。他们爷俩的嘴,都是一个铁匠铺出来的。
屋里,栗清圆并没有跟出去,她也谙知,有人o绰绰有余。
只是她到底有点好奇,妈妈怎么会有这么多话和冯镜衡说呢。
圆圆趴在玻璃上往外瞧,捧着茶缸子的栗老师幽灵般地飘在圆圆耳后来了句,“你妈只恨她没生个这样的儿子呢。”
圆圆转头,瞥到的爸爸,有点哀怨的扑克脸。话说回来,“爸爸,你还没有亲自给妈妈解释今天的乌龙呢。”
栗朝安冷一眼圆圆,“乌龙什么,要不是你夜不归宿,我也不必要被你妈扣帽子。”
“她说我们来着。”
“说什么了”
“说你生怕我嫁不出去。”
“她没资格说别人,她十八的时候,就生怕自己嫁不出去了。”
圆圆惊叹,“你在说我妈”
栗朝安想到什么,去茶几下头的抽屉里取。
外头,冯镜衡站在台级上,目送师母的样子。院门外的栗朝安趿着双蓝凉拖,拍拍有人的宝马车前盖,把她落下的美容仪连同塑料袋子一齐还给她。
冯镜衡识趣先回屋了,才迈进玄关口,栗清圆像只紫色的泡泡浮过来,迫不及待地问“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厅里凉丝丝的,着一身水淡紫的栗清圆居家可人极了。仿佛多少的兵荒马乱换这一刻的清净怡人都是值得的。冯镜衡确实有点懂栗老师的那句云在青天水在瓶的境界了,做客的人,一只手去掩门,一只手来揽抱他的云水,顽劣地告诉她,“没说什么,就是跟你妈提亲来着。”
栗清圆才不信他的胡诌。也眼见着他把门给阖上了,外头回来的栗朝安在拍门,
门后的客人在亲他们的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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