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野戏

    夏灵宝那天在三元观看见张天师授意收徒之后,回去一直惊叹不已,实在没憋住,就跟他师父丁云齐说了一嘴。

    他就是单纯分享一下,没想他师父会相信,毕竟这事听起来太匪夷所思。揣测神意全靠自己推断,与神灵感应强弱不同的人,推测结果准确度也不一样,他老人家多半会觉得是会错了张天师的意思。

    没想丁云齐只是怔忡了下,随后就伸手抚着自己的胡子,露出个满意的笑,半点没质疑的样子。

    他这反应夏灵宝属实是没看懂,怎么瞧着他师父还有点欣慰的意思难道就没有一点被人捷足先登的惋惜

    他老人家的心思,夏灵宝揣测不过来,他心里大逆不道地想着,要是等师父百年之后,要是想跟他表达什么,不托梦直说的话他肯定猜不出来

    除了这个,他还对另外一件事情很好奇。

    “师父,你这次回来就不走的,是天枢星灵体已经找到了是不是要在我们观里再开辟一座神殿来供奉他”

    夏灵宝问题一箩筐,他琢磨着就算是陨落的神灵,没了神格那也算半个神灵吧,流落凡间也不能亏待了。

    丁云齐哼笑地睨他“人家有去处了,用不着咱们费心。”

    夏灵宝好奇还想多问,但一看他师父这样子,就不是愿意多说的,他撇撇嘴,也就不问了。

    拜师多年,他第一有长进的是符法,第二就是知趣。

    宗教学专业,许白微和夏灵宝他们平常的主干课程,除了哲学史和各大宗教史,也会上一些通识课程,讲到一些历史传说。

    任课老师的讲课方式也不像高中那会儿,一节课四十分钟每一分钟都要掰开使,挤满了密集的知识点,大学老师讲着讲着就可能延伸到了别处,继而开始侃大山。

    开学一段时间了,老师们也知道本专业的大多数学生都不是安心在本专业的,所以课堂管理并不严,但这堂课上听讲的人意外的多。

    这堂课上提到了历史上一个君夺臣妻的传说,当然,是野史记载,毕竟那时候皇权至上。

    这个倒霉的“臣”名叫卫慕闲,据说此人一表人才,且年少聪颖,在五十少进士的科考场上,仅十八岁之龄就考取了前二甲。卫慕闲入场为官之后更是祖坟冒青烟,个人能力好,运气也好,短短几年就平步青云,入了皇帝的法眼。

    直到他二十五岁官至二品侍郎之后,祖坟青烟大概是被人泼了冷水,熄了,开始大走霉运。

    卫慕闲的夫人,是其年少青梅,与他两小无猜地长大,长得是貌若芙蓉,随着卫慕闲官衔上升,出现过在皇帝眼前之后,就被惦记上了。

    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臣子的美貌妻子,那就跟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似的,美貌妻子最后还是被皇帝强抢过去。

    至于卫慕闲这个碍眼的前夫哥,自然不能留他在眼前惹人嫌,一口黑锅扛下去,妻子成了别人的,命也是。

    君夺

    臣妻的戏码不算特别稀罕,但这堂课的学生们听得格外起劲,八卦是人的天性,古人的爱恨情仇,也是别有味道。

    下课之后,霍阳一脸痛心疾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惨惨真是太惨了”

    野史里也没记载具体细节,比如卫慕闲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被皇帝抢走的妻子后来又如何了只是囫囵地写明了他的家破人亡,灿烂如珠的前半生如闹剧般夭折,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要是没有强权横刀夺爱,他漫长的一生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将一身才华施为,兴许这个名字有机会跟同时代的名臣一起记载在正史中。

    然而没有如果。

    夏灵宝也感慨说“可惜了,要是没有这一枝节,搞不好也是个不小的人物。”

    霍阳“就是就是,那皇帝不知道是什么癖好,那么多美女放着不要,偏喜欢去抢人家的老婆”

    夏灵宝“不过估计也是那卫慕闲性子太过刚烈,不然皇帝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杀臣夺妻,就算给臣子扣个黑帽子就可以勉强当块遮羞布,但到底还是不体面。”

    这两人义愤填膺,回过头来发现许白微一直安静着,一句都没评论过,不忿道“你怎么平静得过分啊”

    许白微脸上甚至带着浅淡的笑,侧头看了两人一眼,“我只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世间无奈的事太多了,街上的乞丐也想要富贵,刚考上名校就遭遇车祸的学生也不想遭逢厄难,医院太平间的尸体原本也不想死。”

    两人被她说的一呆,好像是这个理,但回过味来还是觉得不大对,“虽然是这样吧但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

    许白微“不是冷漠,是无法真正共情。”

    她缓缓收了刚才脸上那浅浅的笑,冷淡的神情里,那双平静的眸中却是少有的认真,“历史人物的生平,后世又具体了解多少我不想评价,你们觉得惨,多半也是惋惜于一颗明珠半路陨落,但可能和他的夫人比起来,他自己都没后世这么在意他可能光明的前途。”

    大概是被她的神态感染,两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霍阳先抽离出来,立马附和她的话“你说得对”

    然后又转向夏灵宝,拍拍他的肩,“修行,还要继续努力”

    夏灵宝“”

    “对了,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许白微对夏灵宝说。

    夏灵宝扭头过来,“什么,你说。”

    “你们道协,是不是在找一个姓宋的人”她没有用缉拿这个词,大庭广众的,不太方便。

    毕竟二十一世纪是要相信科学的,如果这人没有实际的违法行为的证据,官方没有动静的情况下,道协没有权限对其进行追踪并限制人身自由。

    道协可以找他,甚至是与之斗法什么的,只要没有实际意义的肉搏或是械斗,就算那宋什么是残了还是废了,那都可以算是民间法师的自主行为。

    夏灵宝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许白

    微“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平静地给老九安排了一个体面的身份。

    海城市道协已经找那人好几年了,但那家伙都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在对方有意藏匿的情况下,实在是很难找。在加上他似乎最近一年都不在海城,到了海城辖区外,市道协就更不方便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此前官方没有动静,他们道协也不能大张旗鼓,所以虽然时间不短了,但这消息一直都在行内流传。

    所以乍一听到许白微问起此人,夏灵宝才表现出惊讶。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秘密8”霍阳凑过来,一脸的好奇。

    夏灵宝伸手抵在他脑门上,把人脑袋推开,“行业机密,谢绝外传。”

    霍阳不满道“还是不是朋友了,还搞保密那一套,凭什么微姐能听我不能听”

    夏灵宝朝他皮笑肉不笑“听过好奇心害死猫吗,许白微有本事保命,你有吗不让你听是为你好。”说完,他抬手在脖子面前比划了下“咔”。

    霍阳立马把脖子缩回去,还把自己的衣领立起来,好奇还是好奇,但怂兮兮的,“好吧,这个奇我不好也罢”

    在这两个奇人朋友的熏陶下,他现在是满心敬畏,鬼神之事不好讲道理,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你们聊、你们聊,我就先走了”说完,霍阳一溜烟儿就跑了。

    夏灵宝回过头来,继续跟许白微说话,不是他不把霍阳当朋友,只是一些业内的事,确实不方便跟外人说。

    夏灵宝“我们灵宝观就我师父最出名,海城信道的人,估计有一半都知道我师父的名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我师父其实原本还有个师弟,天赋也很不错,他叫宋春林。”

    许白微“宋”

    夏灵宝“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当然,那是很久以前了,宋春林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此人心术不正,走了歪路,天赋就算再好也是白搭,越是把他教得精了越是为祸四方。”

    “道协内部有规定,约束咱们同行的行为,但宋春林差不多是违反了十之七八,算是臭名昭著了,所以之前都逃窜到外地去了。”其中最恶劣的一回,就是两年多前,要不是他横插一脚,天枢星灵体也不会丢。

    宋春林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天枢星灵体的事,虽然不能确切地了解他打天枢星灵体的主意是为了做什么,但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许白微“那提醒你们一下,他回海城了。”

    “你怎么又知道”这回夏灵宝简直瞪大了眼睛。

    他其实已经从师父那里知道宋春林可能回来了,但也还不确定是京城的道协来人了,宋春林先前应该就是逃去了京城,现在是又再那边犯了事,这回要是敲定的话,连官方都要通缉他了。

    然饶是如此,他们也只是怀疑宋春林是回了海城,许白微是怎么说得这么笃定的

    许白微“我朋友告诉我的。”

    夏灵宝挠头“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还有个这样神通广大的朋友千里眼啊谁啊,介绍来认识认识”

    许白微含蓄说heihei他很忙,以后有机会见面你们就认识了。”

    夏灵宝“你是说真的,确定宋春林回了海城要是保真的话,我就回去通知我师父他们了。”

    许白微“保真。”

    夏灵宝“那行。”

    他倒没非要问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这一行,多少涉及人家的看家本领,不能完全要求证据,也不好刨根问底。但他还算了解许白微的为人,既然她这么说,那八成是准了。

    邙山

    是夜,一个搭建在荒郊野地的舞台边上,点着有些光亮却显蒙昧的灯光,舞台上演员在唱着戏。

    演员穿着戏服,咿咿呀呀,在空旷的夜色中听起来尤为空灵。周围树木葱茏,繁茂的枝叶在冷白的月光下,投射出瞳瞳暗影,衬着那唱腔,无端生出一股阴森。

    正常人哪里会大半夜在荒郊野岭唱戏的

    不过台上唱戏那几个演员,倒是真正的活人在唱戏,只不过不是唱给人听的。舞台前边烧了一堆纸钱灰烬,火已经熄灭了,但插在面前的香烛还燃着。

    舞台前还摆着几根长凳,只是全都空着,自然是没人坐。

    这是个民国戏孤生的剧组,孤生里有不少的戏曲内容,剧组刚到邙山来,选了这里作为这阵子的拍摄场地。

    戏曲艺术产生于旧社会,也流传下来一些规矩,比如广为流传的一句戏一开场,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二方为神,四方为鬼。就算人不听了,鬼神未必不听。

    不知怎的,就给人留下了鬼神爱听戏的印象。

    流传下来的这些规矩,有人觉得是旧思想,有人觉得祖宗留下的不一定是糟粕,但都无从考证了。但孤生的导演是个讲究人,在有些事上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相当于开机仪式时摆猪头烧香一样,给邙山的鬼神们拜拜山头,唱戏给你们听,借宝地拍拍戏。先把戏唱给你们听了,让你们过足了瘾,可就不能在正式拍摄的时候被吸引来作乱,搞出吓人的灵异事件了。

    台上正在唱的并不是一些经典戏目,近两年戏曲也追求推陈出新,想给看客多一点新意,所以大多会吸纳一些典故或者稗官野史。

    台上唱的是一出古代故事,一个倒霉的俊俏官郎,和他的貌美夫人,两人是对苦命鸳鸯,被熏心的当朝皇帝拆散了。

    戏曲本身是对所采用素材的再创造,对于野史记载中不详的部分,戏曲会加以戏剧性的填补完善。

    台上唱着的故事后面,皇帝要求俊俏官郎将自己的夫人敬献出来,如果俊俏官郎识时务的话,还可以给他升官赏赐,可俊俏官朗宁折不屈,不愿将自己的夫人当物件一样送与他人,还上疏怒斥皇帝为君不仁

    皇帝自然恼羞成怒,下令要将俊俏官郎的夫人硬抢进宫,俊俏官郎为了护着他的夫人,血溅与官兵的兵戈之下;而他被

    抢进宫的夫人,也是烈性女子,在被抢进宫,也就是她夫君身死之日,跳城墙殉情身亡。

    故事的细节地方有些别有匠心的处理,但故事情节的大致梗概,还是另类的“梁祝”式爱情故事,不过有台上演员动情的演绎,要是台下有观众,估计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还没演完,台上的演员忽地扫到台下一眼,舞台前原本放着的几张空长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穿古装的陌生男人,非常投入地看着舞台上。原本来演得投入的演员,顿时浑身一僵,他们竟没发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这一瞬间演员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灵异传闻,诸如鬼听戏之类,只一瞬间,额头上冷汗都惊出来了,但却欲哭无泪,虽然说他们就是来唱给鬼听的,但也没想到鬼真的会来啊

    这大半夜的,突然出现个人影,还是穿古装的,除了那种非科学的存在,他们想不到别的可能。

    但台上的演员就算是再害怕,现在都得咬紧牙关,硬把这戏唱完还不能把心里的害怕表现出来,要是影响了演出效果,鬼老爷看得一个不开心,会不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他们啊

    惨惨惨惨呜呜呜呜早知道会碰到这种事,就不挣这一趟的钱了

    好不容易捱到戏唱完,松懈下来,台上演员感觉腿脚都软了,男女演员都心想,这戏都演完了,下面的鬼老爷也该自觉地走了吧

    但他们面面相觑,愣是没一个敢睁眼看了看台下。

    这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鼓掌声,台上演员一个激灵,这下不得不扭头看向台下。

    “唱得很好,我很喜欢。”这嗓音温和疏朗,落在耳朵里如泠泠春溪。

    “可惜故事不对,没有那么刚烈,那么极具冲突性。皇帝为了粉饰太平不会硬抢,他给了官郎一个畏罪自杀的选择,是要自己活,还是夫人活,最后官郎是畏罪自杀的,自刎于家中。官郎的夫人改头换面,成了皇帝的新妃,她也没有跳城楼自杀,她是笑着走的,她央求皇帝找术士寻了一方风水之地,给官郎收敛了尸骨,每年她都会来看官郎一次,来一次,她都会放出自己的鲜血,涂上官郎的坟茔,直到第二年,新妃逝世,亡于官郎墓。”

    台下男人话语平和,很快就讲完了个跟刚才台上演绎出的后半段完全不同的故事,台上演员听到他的话,都有些发愣。

    好像不太像鬼

    演员们视线下移,落到台下的古装男人脚下,不算明亮的灯光映照下,有着明显的影子。演员们提起的心脏顿时一松,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看来是他们想多了,可能是刚才演出得太过认真,才没注意到台下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至于他穿着古装大半夜出现在这里,万一邙山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剧组呢巧合就是这样产生的。

    演员们从舞台上下来,下来是女演员腿脚有点软,差点摔下去,古装男人及时扶住她。

    女演员朝他笑道“谢谢。”

    她的手摸到了古装男人搀扶着她的手,触感冰凉,但那实物的触感彻底让人放下心来,果然是他们想多了。

    女演员“请问怎么称呼似乎您对这个故事颇为了解,我们之前查资料都只查到一些不太详细的记录,之后可以您交流一下吗”

    她能听出来,刚才他口中说的故事,也十分的精彩,虽然没有浅表层面的明显冲突,但主角之间的情感却更加真挚。除了里面有点奇幻色彩,改动一下,会是一出好戏。

    古装男人笑了笑,没立马出声,他似乎回想了下,才说“我叫卫慕闲。”

    女演员脸上的笑骤然僵住。

    刚才台上那一出戏里的官郎,取材来源的人物,就是叫,卫慕闲。</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