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有着一张美丽的脸。
白皙的皮肤、姣好的五官,即便流露出阴沉愤怒的神情,他也依旧是一名美人。
风流绮丽的平安京中,公卿贵族之间喜好风雅,大家的审美出奇的一致,名满平安京的源光公子,光之君便是皮肤白皙、身形纤长的美男子。
舞香想,如果大家见到了哥哥,他们也一定会被哥哥的美丽和才华所吸引。
倘若无惨是一名女子,那么她定会受到公卿们的狂热追捧,即便常年卧病在床,也必有数不尽的和歌花枝送到门前。
但他是名男子。
即便是在盛行夜访之风,以风流认为风雅的平安京中,也没有女子主动在夜里跑到男子家中的事情。
舞香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我是哥哥的妹妹。
如果她不是无惨的妹妹,她肯定也没法见到他,更不可能和他生活在同一间宅邸中。
被拧干了的帕子砸到一点也不疼,但是舞香却觉得小小的难过钻了出来,她低着脑袋不去看哥哥的脸,默默地把帕子捡起来,将木盆端了出去。
木盆里的水倒映出舞香的面容,她有着一张与无惨极为相似的脸。
同样是黑色的头发、红梅色的眼睛,只不过五官和轮廓要比无惨更加柔和圆润些但如果是陌生人见到他们,肯定不会将舞香和无惨联系到一起。
因为舞香总是一副平静的、温柔的样子。而无惨却一直在生气、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不满。
舞香还记得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她有着一头墨绿色的、像是年代久远的树冠一样沉静深邃的颜色,她的眼睛也是稠冶深沉的绿色,是代表着生命与根源的沉淀。
但是舞香发现,自己的样貌和母亲、和哥哥都不一样。
所以她向上天祈祷,即便家中的侍女们都说她不是母亲生下的孩子,她也希望自己身上能有与他们相似的部分。
所有人都接受了她的变化,将她的发色、眸色的改变当作理所当然,仿佛她生来就是这副模样。
黑色的头发、红梅色的眸子,和她的哥哥无惨相似的模样。
给予了她与哥哥姓名的母亲,有时
会将她抱在怀里,舞香贴着她消瘦的胸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骨头的坚硬,也能听到母亲的“心”正在说话。
她的“心”在对舞香说对不起舞香,对不起。
母亲总是在无比悲伤地、满怀歉意地哭泣着。
但她的脸上却看不见泪水。舞香相信人的“心”是不会说谎的,因为那是生命的本源灵魂发出的声音。
她收到了母亲亲手缝制的和服,和服的颜色就像是春天即将结束时抽芽的嫩黄色的花苞,点缀在衣摆有浅橘色的小花,是和腰带一样的颜色。
母亲告诉她,这是给她的礼物,二十岁的礼物。
但是舞香那一年只有六岁,她离二十岁还有好多年的时间。
无惨那一年也只有六岁,但是他离二十岁却只剩下短暂的年岁。
“没关系的,母亲大人。”舞香将那身和服捧在手上,无比幸福地对她说“等到二十岁的时候,我一定会穿上它的。”
明月的清辉像是纱雾一样轻柔地坠落。
舞香跪坐在哥哥的房间门口守夜,独自凝望着月亮的光华。
小的时候,她会偷偷地钻进哥哥的房间里,爬进哥哥的寝具中,但是哥哥很讨厌她的做法,总是生气地把她从被子里踢出去,让她滚回自己的房间。
他还会向母亲告状,说舞香是不听话的坏孩子。
母亲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轻柔的笑意,她抚摸着无惨的头发他的头发是微微卷曲起来的,但是母亲的头发是直发。
舞香的面容、发色、眸色都在模仿着哥哥,唯有直发更像母亲。哥哥告状的时候,舞香心虚地躲在一旁,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但是
看看我吧
也像那样抚摸我的头发和脸颊吧
渴求着被爱的声音,却会从心里泄露出来。
母亲会对他们说“舞香是无惨的妹妹,你们是兄妹啊。”
因为是兄妹,所以可以比其他人更加亲近。因为是兄妹,所以要比他人更加重视彼此。
“舞香为什么要去哥哥的房间呢”
母亲用手臂拥抱着他们两个人,他们一起靠在母亲的怀里。
舞香小声地告诉她“我喜欢哥哥。”
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他。
像是连胸腔都在震颤、连血液都要涌出来一样。
无边的愤怒与不满,像是灼烧黑夜的火焰般猛烈。无惨蜷缩在寝具里止不住地咳嗽着,淤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来,浸湿了寝具和睡枕。
舞香在咳嗽声响起时便冲进了房间,外衣沁满了月夜的凉意,舞香便脱掉了外衣,她用手臂去抱住哥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掌贴着他的脊背为他顺气。
血流到了她的里衣上,温热的液体却像是会将她烫伤一般。
“哥哥”
舞香轻轻地唤着他,“哥哥。”
无惨沉重地呼吸着,他靠在舞香的身体上,温热的体温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但他却对舞香说“谁让你进来了”
他的声音无比虚弱,一点气势也听不出来。舞香顺着他的脊骨抚摸着他的背,她说“是我自己进来的。”
无惨恼怒地低斥她“别碰我。”
但是他的声音软绵绵的,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着黏腻的温热。
他叫舞香,“滚出去。”
舞香不为所动。
她去柜子里找到了替换的寝具,无惨靠在一旁盯着她将那些沾上血的寝具换下,但她却没有出去,而是在无惨重新躺回去之后,也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无惨愤怒地骂她“你居然敢”
舞香帮他盖好被子,她躺在无惨的身边对他说“继续睡吧,哥哥。”
无惨浑身无力,他根本没法把她踢出去,于是用恶毒的话语来骂她,但是舞香就像是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直到他说“别叫我哥哥”
红梅色的眸子里像是在渗出阴冷的毒液,无惨恶毒地对舞香说“不过是个侍女生的孩子,你根本不是我的妹妹。”
无惨总是会用各种话来骂她,用各种东西来扔她,但是舞香每一次都没有被伤害到,她总是会包容他、理解他。
可是这一次
泪水慢慢地蓄满了她的眼眶,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舞香觉得再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
我想要做你的妹妹啊。
我想要光明正大地爱你啊。
可是你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来呢
如此残忍、如此残酷。
就好像完全不具备一丝人性一样。
舞香垂着脑袋,
一言不发地捡起自己的外衣,抱着那堆沾着血的寝具离开了无惨的房间。
她走的时候还对无惨说,“哥哥,我先去把这些洗干净,你要好好休息。”
她没有听到无惨的回应。
太阳落山之后,温度会越来越低,褪去了热气的地面沁出凉意。舞香蹲在水井旁,大木盆里浸泡着沾了血的寝具和衣物。
她洗了好久,把手都冻僵了,连天都亮了。晨曦的微光落在她被泡得发白发肿的手上,舞香抱着自己的膝盖怔怔地盯着远方的太阳。
它正在散发着美丽的炽热的光,温暖的光。
舞香的哥哥无惨,是一个与太阳的光毫不相称的人。
但是她的未婚夫贺茂,却正像是晨曦一样温柔。
舞香在晨曦中遇见了他。
寝具下水之后太重了,她一个人抬不起来,所以只用小木盆装着衣物,打算去叫人来帮忙。她刚抱着木盆站起身来,便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他用那双本该持着蝙蝠扇的手来帮舞香搬木盆,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被他注视着的某个瞬间,舞香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些感情填满了。
贺茂是无惨母亲的家族,贺茂家派来为无惨举行祓禊仪式的阴阳师。他是贺茂家分支的少主。
在每天进行完仪式的空隙中,他总会来找舞香说话。
“我知道你是无惨的妹妹。”贺茂对舞香说“但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
他握着舞香的手他帮她擦了药的手“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面对着他温情脉脉的眼神,舞香低下了脸,她小声地说“我要再想一想。”
她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哥哥。
舞香原本想换上母亲当初送给她的那身和服,但她又想到自己还有几个月才到二十岁的生日,所以她只是将脸贴着和服,感受着布料柔软的触感。
舞香将这身和服重新收回了柜子里。
她就像是往常那样帮哥哥熬好了汤药,要将苦涩的汤汁端到哥哥的房间里。或许是因为有祓禊产生了效果吧,无惨近日竟没有再向舞香发脾气。
直到舞香端着药推开了障子门。
黑红色的血迹溅满了和室,哥哥苍白无力的手紧紧地攥着刀柄,平日里慈蔼的医师双目大睁地躺在血泊中,他的血从身体往外淌着,渗进地板和缝隙里。
到处都是血。
屋子里全是血腥味。
舞香怔怔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看着白皙的皮肤上还残留着血点的哥哥的脸那是一张美人的脸。
他像是根本没有发现舞香来了,血一样的眸子牢牢地盯咬着死去的医师。
“哥哥”
舞香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无惨侧过脸来看她,他的脸像是恶鬼一样阴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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