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的山林中枝叶晃动,土石微颤。
“就在前面追”
“妖孽休走”
四枚黄符穿过密林飞射向前,黄符所指处并无人影,仔细看去,才能在茂密暗薆的草木中依稀瞧见某种活物。
那是一条蛇。
蛇鳞如墨玉,黑中透青,长四丈有余,伏在草木阴影内飞速前行,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蛇的状态有些奇怪,本该如釉一般光滑的蛇鳞此时灰雾蒙蒙,蛇吻前有些许异样的白。
这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蛇。
黄符如利箭射来,符尾燃着烈火,地上的蛇止步半息,反身扬尾而抽,将四枚雄黄烈焰符猛地拍去一边。
符箓落地,立刻将四周草叶点燃,霎时间,熊熊烈火熛升爆起,形成火墙,阻隔了林后二三十位修士的视线。
他们面色凝重,没在火焰中找到挣扎扭曲的蛇影,也没听见嘶哑痛苦的悲鸣,便知四张雄黄烈焰符没有伤到那魔头。
队首的大修士还在追捕,末尾的小修士们却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蜕皮期都不怕雄黄,咱们真能杀得了吗”
“都追了三天了,已经毒倒了七八个人了,师祖还不死心”
追杀陌奚已历三日,从最开始斩除魔首、扬名立万的兴奋,到如今的疲惫沉重。
尽管蜕皮期的魔头状态越来越差,但他们的状态也不容乐观。两个晚生筋疲力尽,嘴唇干裂发白,身上酸痛,心里也开始有了退意。
刚抱怨两句,一抬眸,就见前方的大师兄正皱眉盯着自己。
两人当即闭嘴,把剩下的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沈枋庭用眼神警告了后面两个多嘴的小辈,却也谅解同行师兄弟们的辛苦。
三天了,他们没有伤到这魔头分毫,反而搭进去了不少弟子。他和长辈师叔们倒还好说,金丹以下的师弟师妹们实在是耗不住了。
思及此,沈枋庭加快脚步,几个点跃掠到队首的浮清仙尊身旁,对那白眉白须的老者道,“师尊,弟子们劳顿不堪,是否暂且歇息”
话还没说完,就被浮清厉声打断,“谁要休息,自行留下”
说着,他手中结印不止,六枚蚀骨钉悬于身前,随左手剑指前挥而射,“去”
浮清语气严厉,不容置喙。沈枋庭闭口不再言语。
他知道师尊是对的,眼下机会实在难得,不容错失。
如今修真界灵力衰退,而妖魔四起,与人类分庭抗礼。
目下他们在追捕的这条巨蛇名作陌奚,正是南方最大的妖邪头目,座下大小妖物不计其数,霸占山河数千里,放眼望去,大半个南方竟都落入了这魔头之手。
陌奚全领蛇妖还嫌不够,因其声势浩大,这几百年来,不少妖魔都汇聚其帐下,可以说,当今妖魔之势,以陌奚为最;当今修士之敌,非陌奚莫属。
只这百年间,修真界大小宗族联合剿陌便有数十次,无奈这蛇妖修为深不可测;蛇鳞如甲,刀枪不入;又有一身销金融铁的蛇毒,厉害无比,无药可解。
修真界在陌奚手中不知折了多少德高望重之士,千年来,无人能剿灭此魔直到今日。
他们上三宗歃血为盟,隐忍二十余年,终于等到了这魔头蜕皮之时
蛇类蜕皮,一旦成功便是鱼跃龙门,境界又要拔高一层。
从前他们奈何不了他,等这次蜕皮之后,就更没有可能将其歼灭。
好在天道有公,蛇妖蜕皮,乃是最为脆弱之时。
这一时期,它们鳞甲柔软如纸,五官六感几乎全部剥夺,骨头麻痒、血肉灼痛、理智丧失。
按理如此脆弱之际,陌奚理当被手下部将护在巢穴之中,幸而蛇类生性阴险多疑,即便是同族也无信义可言。
每每蜕皮,他们皆是自找隐蔽处,生怕被趁虚而入。
陌奚残暴狡诈,更是避开了一众高等妖魔,独自找了洞穴闭关,身边无有半个亲信。
如此时机,千载难逢
上三宗联手而攻,打破了陌奚闭关的洞府,将这条蛇妖逼了出来,此后便是三天三夜无休止的纠缠追捕。
六枚以付清仙尊心头之血灌溉的蚀骨钉射向了蛇体。
蚀骨钉焕发着莹莹玉光,色泽中正光明。长钉穿过林中烈火,精准追上了地上的苍青长蛇。
长蛇扭头张嘴,口中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然而喷吐之时,它扭身的动作太过剧烈,瞬间撕下了还没彻底脱下的旧皮。
嘶
蛇皮生生撕开,巨蛇身体一僵,所喷毒雾也短促稀薄了两分。
噗两声闷响,四枚蚀骨钉融在了毒雾里,而有两枚破雾而出,钉在了蛇脊之上
众修士便听一阵恐怖的蛇鸣传来,其中阴戾痛苦之意不言而喻,几棵百年大树轰然倒下,皆是被剧痛中的蛇妖挣扎扫断。
为首的几位仙尊眸中一喜中了
蜕皮期的陌奚理智丧失大半,全靠本能而行,没有故意使诈的可能,必是真的吃痛。
蚀骨钉一旦入体,非纯正仙家灵气不能拔除。
长钉埋伏在体内,会不断吸收妖魔体内的邪气,腐蚀其肌骨血肉,纵然是陌奚这样的魔头,也绝撑不了多久。
届时不必他们出手,陌奚自会化为一堆蛇骨
“快”
胜利在望,一众仙尊加快了速度,沈枋庭也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师弟师妹,催促他们赶快跟上。
光羽仙尊一挥广袖,聚林间湿气于前,那阻隔在众人之前的火幕尽数熄灭,清出了走道。
对付陌奚,使用的符箓非同一般,所生雄黄烈火凡水不灭,非饱含灵气的水灵不可。
短短几息的炎火将方圆烧成了焦土,
焦土蔓延一二里,尽头处有一醒目的痕迹。
那是被重物碾压出来的印子,纵横交错,深浅不一,两旁草叶倾轧、树木横躺,焦褐的泥土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任谁都看得出来,蚀骨钉对陌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压痕清晰,放眼望去,却空无一物。
那本该重伤奄奄一息的巨蛇不知所踪,连血迹都没有指明他离开的方向。
焦土远处,草根旁,一条小指粗细的小蛇缓慢地朝前挪动着。
它身上灰雾蒙蒙,像是裹了一层暗沉的纱,下半截鲜血淋漓,背部没着两点圆玉钉,钉周皮肉焦黑,附近蛇肉翻卷。
陌奚挣扎着扭头,不知第几次试着将那两根长钉拔出。
可尖利的蛇牙一口咬下去,除了又从背上撕扯下一些蛇肉、蛇鳞外,根本带不出那两根长钉。
它们深深地插入蛇骨缝间,不过半刻钟而已,陌奚下身已无知觉,游动的动作愈发僵硬。
它看不见。
旧皮蒙住了它的一切感官,神识忽明忽暗,在蜕皮期的暴躁情绪支配下,始终无法精准找到蚀骨钉的方位。
躁戾地又咬了两回后,陌奚一口扯下钉旁的一块翻起的蛇肉吞入口中。
修行是逆天而行,但凡修道,必要历劫。
凡人历雷劫九死一生,对蛇来说,蜕皮就是他们的劫,无论修为深浅,皆是天堑之难。
陌奚喘了口气,伏在草下。
视线暗昧昏暗,他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地界,空气中徜徉着陌生的气息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被这伙修士追杀了整整三日,束缚在皮下,他辨不清方向,痛苦之中,唯有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使他昼夜不停往前飞驰。
蚀骨钉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陌奚的血肉,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骨头越发僵硬,不须被那帮修士找到,他自己就会曝尸荒外,死在这不知名的野地里。
用来感知声音震动的蛇腹被一层旧皮阻隔,使他听觉暴跌,辨不清那群修士的方位,只模糊地察觉到有人类的脚步在四周徘徊。
他辨不清,任何风吹草动便都成了索命的声响。
陌奚抬起蛇首,旧皮之下,翠绿的蛇瞳里划过一丝冷光。
蜕皮只差临门一脚,他绝不会死在这个关头。
陌奚撑着最后一口气抬起蛇首。
眼睛和神识都不甚清晰,他努力在空气中嗅闻。
隐约之间,他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同类的气息,大妖的气息。
若是平时,陌奚绝不会在重伤之时靠近任何活物,可如今他没有选择,只能冒险一试
若能吞噬一条大妖,他便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摆动着僵硬的尾巴,陌奚蛇匐下来,慢慢朝气息所在的方向游去。
朦胧昧薆之间,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只觉得那股蛇类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一定距离之后,陌奚从那气息里嗅闻出了更多的信息
这是一条雄蛇的领地,且实力不俗,至少千年以上。
他赌对了。
墨绿色的妖光一闪,陌奚幻化出了人身。
拖着半人半妖的残躯,他一头扎入了那雄蛇的领地。
忍着尾部的剧痛,陌奚极力调动干涸的妖力,将自己变为美艳的雌性。
浓重的血腥气随风散播出去,那条雄蛇很快就会过来察看。
只要那愚蠢的雄蛇见色起意,赶在那群修士之前把自己带回去,他便有了喘息之际。
三天再有三天他就能彻底结束蜕皮,到那时
还不等陌奚筹划后续,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意识的最后,他隐约看见了一抹黄玉色的蛇影,以及一股香甜得让他战栗的气息。
那不像是雄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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