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诸伏的新娘
埃琳娜询问了“你是谁”,展示了“我是谁”。
接下来,两个语言不太相通的人都明白,即将重磅登场的,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是埃琳娜此行的目的。
在透明密封袋里保存的物品32份试纸,全都是阳性,集中在去年12月中旬,充分体现了测试者的难以置信。之后是不熟悉的语种的医院检测单据,英语的血液hcg检验报告,日语的b超报告。
最新一份的出单时间是昨天,米花综合病院。
图穷匕见的时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诸伏高明静候她的条件。
“我是苏hiro的女友,四年前相遇。正式交往时间,我们两个的答案不一样,他认为的比我认为的要早至少两年。”
“去年夏天,他遇到一次危机,九死一生,向我求婚,醒来后反悔,所以最后是我向他求婚。他答应了,和我约定找机会一起见你。我母亲的墓前,我们已经去过了。妈妈喜欢他,同意我们的事。”
“妊娠20周。避孕意外。我们采取了措施,还遗憾过婚姻和孩子由于他工作的缘故,只能想想而已。没想到12月7日,我收到信息,他被出卖了,让我毁掉所有与他相关的物品,快逃。12月中旬,出现早孕反应。”
“对戒在逃生路上丢失,合照、书信、邮件、存有我们之间的联络的手机和si卡,全部销毁。我无法证明我的话,也没有其他信物。这些就是我能展示给你的全部。”
自从见面以来,她不曾显露出强烈的情绪,如同一个毫无演技的演员,操着拙劣的台本,棒读他人的故事。
即使此刻,她的样子也很木然。灵魂远走高飞,徒留躯壳行走人间,完成主人的执念。
诸伏高明安静地听着她带来的震撼性的消息,不在意她错乱不准确的措辞,也没怀疑她的话。哪怕没有信物。基本情况猜到了,具体细节没有。
他无端联想,原来景光没到27岁,以后也不会到了。
他的弟弟,永远留在了26岁的冬天。
只比景光年长一岁的年上系女友,以后会比他大两岁、三岁、十岁、二十岁、七十岁。
弟弟的未婚妻埃琳娜缓慢地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密封盒,低头凝视片刻,才麻木地摆在几乎堆满了的桌面,三四次开口,都没发出任何字句。
她狠狠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喉咙里逼出来的声音大到几乎是尖叫
“这是他的干燥血迹样本我愿意接受孕期无创亲子鉴定我想保留这个孩子,经济方面我确实可以。但我的家族,我父亲那边的家族,在西西里。他们有荣誉谋杀的传统。”
“外邦人的女婿已经很勉强,非婚生育的女儿和她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来到这里。
景光不是轻浮系男子,性格一向认真,即使从事了不可言明的危险工作,也不至于一反常态地变成强迫女性的恶棍。
会让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忍不住交往和求婚的女友,彼此之间肯定投入了相当深刻的爱意,得知他家里的事再正常不过。
日本公安名声在外,意大利警察也不遑多让。西西里的家族成员的女儿,信不过派出景光、又致使他的工作单位,完全可以理解。
从没吃过逃亡苦楚的埃琳娜,跳过警视厅、无视家属保护政策、直接到长野,投奔景光最后的亲人,信重的兄长,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诸伏高明起身,为她重新倒来温热的茶水,替换掉已经冷了的那杯,在她情绪从一瞬间的高亢激昂转到持续的沮丧消沉时,想通了一切,也组织好了措辞
“景光,我的弟弟,已经不在了。你需要一场婚姻,是这样吗”
许久许久的,死一般的冷寂。
泪水使得再次久放到毫无热度的茶水,满溢而出。
“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
诸伏高明缓缓说道,他没打算翻译这句古语,只用来抒发心情。随后绕过桌子,轻拍两下埃琳娜的背部,正要开口答应她的庇护请求。
“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呜啊”
却意外地听到了下半句。汉语。比她的日语好懂一些。
和意料之中的失声痛哭。
如果不是刚刚起身倒茶打断了他的情绪,或许现在落泪的人,还要多他一个。
但是不行。
景光的妻儿有着复杂的身份、潜在的生命危险,需要他处理、报备、保护,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悲伤的情绪。
数日后。
新鲜出炉的诸伏夫妇商讨婚礼事宜。
埃琳娜希望秘密结婚,不举办婚礼。高明同意了,反过来提出希望把她以妻子身份介绍给两位好友和邻居,她也同意了。
当初求婚时,埃琳娜还在和景光开玩笑,要一起改她的姓,去强行继承她的家族产业,把挡在她前面的顺位继承人全部拷走。狙了也行,反正有一个算一个,只有手套干净的,没有两只手都干净的。
景光无奈地驳回,认为加入里世界的一个组织足够刺激了,不需要再加入另一个。而且埃琳娜又不喜欢她的家族姓氏,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疾,在和人报名字时都不会提的那种程度的嫌恶。
日本有夫妇同姓的法规,可跨国婚姻是豁免项,可以不改,但是埃琳娜坚持要姓诸伏。只要她坚持,高明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他们都清楚,非常清楚,她真正希望与之结合、组建家庭的那个“诸伏”,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年后,诸伏家。
男主人系着围裙,在厨房中烹饪晚餐。
门铃声响起,寄给“eena orofhi”的国际邮件到了。
是一组十二个的木箱,每个约2x1x05,类别是“艺术品”,来自意大利。他请邮递员放在院子里,代“诸伏埃琳娜”填了签收单,回去继续做饭。
今天中午打电话让埃琳娜回家住,她报了出发时间,算算路程,还有半小时左右到。
饭菜正好冷却到可以入口。
正如他所预计的那样,下午六点钟,她来了。
一辆宝蓝色的玛莎拉蒂莱万特泊车入位,披着黑色连帽斗篷、挂满亮晶晶的银色首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造型非常神秘的女主人下了车。
兜帽边缘、袖口、领口等处绣着银色的纹路,在深沉的底色之上,发出隐约的微光,使得她露在斗篷外的小半张脸模糊不清。
她拎着没有任何o的仿古布袋,无视了与小院的干净整洁氛围格格不入的木箱,径直登堂入室。
“ fort gaed fro the aetance of the herent ieseverythg,daien hirst,1996年的装置艺术。我讨厌福尔马林。啊,是获悉万物内在形态后之欣慰。”
意式英语与日式英语听在人耳朵里几乎是两种语言。
埃琳娜情绪激动之下语速极快地念出的艺术品原名,高明完全没懂,直到她用已然熟练的日语翻译一遍,他才连带着理解了之前的英文是什么。
但他依然不知道,什么是“装置艺术”,以及木箱里具体是什么东西。
埃琳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专心解除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女巫的装备。
除了斗篷之外,还有橄榄枝花环式发带、水晶球、无数绳结、链子与首饰,装着迷之草药、熏香与袖珍坩埚等物品的手袋。
两年过去,她的容貌一点没变,还是像个二十岁前半段的女子大学生,工作和家庭都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作为搜查一课的刑警,高明和他的同事们的加班是常规化普遍化的,留宿办公室家常便饭。埃琳娜也不是什么做全职主妇的材料,又有自己的工作,也不会天天往这里跑。
好在他们本来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夫妇。
这座继承来的长野老宅大半时间没有人在,钟点工承包了日常清洁整理工作,两人同时在家居住的夜晚少之又少。
高明接过她脱下的斗篷,挂在玄关的外衣挂钩上,观她面色不虞,安慰道
“夫难平者,事也。事有不谐十分寻常,不要因此影响心情。”
对于听不懂古语的对象,有需要时高明会在引用后再解释一遍。
埃琳娜的汉学造诣不需要他的解释,后出师表这句诸葛亮最后的感慨,她一听就懂。道理懂不意味着情绪上没有波动,她掐着眉心,摇头道
“过誉了,高明哥。我并没有值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理想。这点小麻烦,也不值得多认真对待。那个东西你有空处理掉吧,怪讨厌的。我不是杰克沃尔茨。”
她在这里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有没有念错单词,很快抛开无关紧要的细节,冷笑着说完想说的话
“无论马头还是牛头,我都没兴趣。慈善捐献或者转卖都可以,肯定有收藏家愿意为这种后现代的玩意儿花钱。”
高明点头接下这个麻烦。
杰克沃尔茨是美国黑手党电影教父里的一个小角色。
关于他,最广为人知的桥段是,重重保护、防守严密的自家别墅,这个美国佬安心入睡的一个晚上,被在异国他乡重新发展起来的意大利柯里昂家族,无声无息地放了个血淋淋的马头在床上,以示警告。
高明无障碍地理解了埃琳娜提名的那个电影角色所代表的意思,没问她为什么没拆箱就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记下了她受到了死亡威胁的情况,稍晚加入档案记录文件夹。
他的父母生前很擅长做饭,他的水平也不错。
桌上是他烹饪的料理天妇罗,味增汤,几样酱菜,甜虾,刺身,寿喜烧,主食是米饭。每一样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如果不是今天上午发生了非常影响心情的、需要对埃琳娜交代的、不好的事,他更倾向于更精心地准备一些不失礼的美食,比如普罗旺斯鱼汤、蘑菇加明太子的意大利面,这种。
埃琳娜没有特别的口味偏好,谁什么她就吃什么。
感谢过高明的费心,她洗手入座,双手合十来一句“我开动了”,突然想起带来的泡盛忘在了车上,重新出门去取回。
庭院里有微微的风。
风里带来远方的泥土腥气,过不了三个小时,就会下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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