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清尘院门口。
春妍扶着李蘅上了马车,将最后一个包裹递了上去“夫人,东西都搬上来了。”
“应该没有遗落了,走吧。”
李蘅环顾了周围一圈,俯身进了马车。里面因为装满了东西显得逼仄,李蘅斜着身子坐在了中间。
春妍欢快的应了一声,上了马车拉住缰绳,手中的马鞭轻挥“驾”
马车便缓缓武安侯府的大门处驶去。
“侯夫人,侯夫人”
远处,忽然传来呼唤声。
“夫人。”春妍小声禀报“是老夫人跟前的惠嬷嬷。”
她狠狠地睨了远处的惠嬷嬷一眼,韩氏对她家夫人一点都不好,惠嬷嬷是韩氏的心腹,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府里上下,也就侯爷品行端正,却是个古板又不体贴的,一点都不值得夫人留恋。
“停车。”
李蘅吩咐了一句,挑开了马车窗口的帘子,探出脑袋朝外看去。
惠嬷嬷紧走着上前来,气喘吁吁,语气便有些埋怨“侯夫人的马车太快了,累死奴婢了”
“你这是在抱怨我”
李蘅嗓音轻软,微微挑眉,清凌凌的桃花眸将惠嬷嬷望着
她眼神虽然不凌厉,气势却强得很。她从小在兴国公府,是被当做唯一的嫡女培养的。虽然那时她多数时候恃宠而骄,且不学无术,但从小由太傅们轮流教导,她的气场仍然可以随意碾压上京的任何一个贵女。
何况惠嬷嬷只是区区一个下人
从前,她只不过是不愿崭露锋芒罢了。
惠嬷嬷只看了李蘅一眼,便忍不住低下头逃避与她对视,口中连忙否认“不,奴婢不敢。”
天老爷啊,李蘅今日怎么好像变一个人了呢半分不像从前低眉顺眼,一副软绵绵任人拿捏的样子。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便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李蘅静静望着她,不言不语。是她从前太过不计较了,才会让韩氏跟前的下人都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惠嬷嬷在她的目光中自惭形秽,左右张望,无所适从,心慌的不得了。
“惠嬷嬷来,有事”
李蘅收了气势,桃花眸微微弯起,一手托腮,随意倚在了窗口,轻启朱唇散漫地问了一句。
她举止闲花照水,怡然自得,好似方才那气势迫人之人并不是她。
惠嬷嬷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咽了咽口水,总算这姑奶奶大发慈悲,不盯着她看了。
她收了轻慢之心,低头恭敬地道“今日下了雨,老夫人头风犯了,难受的厉害。着奴婢来请侯夫人,去帮老夫人篦发。”
她偷瞧了李蘅一眼,赶忙垂下眼睛掩去诧异。
李蘅今日太反常了,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之前的李蘅,言行举止无不端庄得体,做事说话也甚是稳妥。眼下这是什么样子
歪歪
斜斜坐没坐相,说话也没个好说相,方才眼神更是像要吃人一样哼,且等她回玉堂院告诉老夫人的。
“头风犯了要我去篦发”李蘅轻声笑了笑,徐徐出言敢问惠嬷嬷,在我没有嫁入武安侯府之前,韩氏犯头风,是谁给她篦的发
还有,韩氏自己是没长手么就算她没长手,惠嬷嬷你也没长手么5”
她说着,笑看了一眼惠嬷嬷的手。
韩氏说的好听叫“篦发”,实则是叫她去立规矩。
这三年,但凡韩氏但凡看她不顺眼,便会找出这个借口来。
给韩氏篦发,可不是容易的事。不仅身姿、神态、动作有要求,就连力道,也须得拿捏精准。一个不慎,便会惹得韩氏不快。
韩氏是只笑面虎,从不会当面对她翻脸,却能在各种细微之处,将她慢慢的煎熬着。
这三年,她因为要报答兴国公府的恩情,也因为赵昱对她还行,才强忍下来。
如今真是和离一身轻,这几句话说出来,浑身似乎都轻了不少。
她其实并没有想和韩氏翻脸再走,她觉得没什么必要浪费精力,左右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但韩氏非要将脸伸过来给她打,那她自然也不必客气。
春妍很是捧场地笑起来,真是痛快,三年来第一次这么痛快她太喜欢夫人这样说话了
惠嬷嬷一脸震惊地抬头看李蘅,嘴巴一时都忘了合拢。
什么她没听错吧李蘅方才叫老夫人什么
韩氏
李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非是真的失心疯了
“你”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挺直了脊背一脸正色道“侯夫人,您怎么能这么称呼老夫人老夫人她是您的长辈,是”
事关老夫人,她当然要维护。这会儿她也有了底气,李蘅要是敢动她,老夫人自然会给她撑腰的。
这本账,她心里头门清。
“好了,惠嬷嬷。”李蘅收回支在腮下的手,嗓音清软,桃花眸天然含笑“你有这功夫,不如早些回玉堂院,好好照顾韩氏。
至于我,就不奉陪了。
春妍,咱们走。”
她说着笑瞥了惠嬷嬷一眼,拉起窗口的帘子,不再理会惠嬷嬷。
惠嬷嬷见状大急,忙要上前拦住马车“侯夫人,您这是大不孝”
“滚开”春妍凶巴巴地朝她挥了一鞭子“敢过来我撞死你”
真是气死她了
惠嬷嬷一个老奴才,也敢强行拦着她家夫人,惠嬷嬷要是敢上前她就真抽,正好给夫人出出气。
惠嬷嬷愣在当场,看着马车驶出武安侯府的大门,消失不见了。
“失心疯了,这主仆二人一个两个的,都失心疯了”
她口中自言自语,脚下忙着往玉堂院走。李蘅这对主仆真是反了天了,她得尽快去告诉老夫人,看老夫人怎么教
训她们
*
马车跑在大道上,马蹄声嘚嘚,听起来都是欢快的。
“夫人,您要不要先去集市上买点东西啊”
春妍赶着马车问了一句,才回梁国公府,有些东西要重新准备。
“不用了。”李蘅靠在窗口处,看着外面的情景“先去会仙酒楼吃饭,然后回一趟梁国公府,把东西放下。咱们还得出来一趟,我要将银子拿去给益阳长公主,到时候再买吧。”
这些日子,她忙着和离的事,开酒坊的一切事宜,都拜托给了刘雅箐去置办。
如今手里有了银子,自然该第一时间给刘雅箐送过去。
“那夫人手里的那些银子够吗”
春妍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呢。”李蘅目视前方,思忖道“看看吧。实在不行,不够的慢慢还给长公主就是了。”
她并不怎么担心,她和刘雅箐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也成。”春妍笑道“反正长公主殿下肯定是会帮着夫人的。”
“都和离了,别再叫夫人了。”李蘅笑言。
“是哦。”春妍笑起来“要是一直这么叫,您想改嫁就难了。”
李蘅闻言失笑,改嫁她没那么想不开,这辈子她是不想成亲的事了。开好酒坊,照顾好祖母,扶持好弟弟便可。
“那奴婢叫您什么呢”春妍回头朝着马车内道“奴婢还像从前一样,叫您姑娘吧。”
“好。”李蘅笑着应了。
春妍心中欢喜,一路上叽叽喳喳嘴巴就没停过。
主仆二人回了一趟梁国公府,与离老夫人见了一面,将东西放下了,便马不停蹄出发,去益阳长公主府。
马车才行驶到集市繁华处,路堵住了。
李蘅靠在窗口,含笑看外面行人摩肩擦踵,看小商小贩呼喊叫卖,看酒楼门口门楼高耸,彩旗飘扬在蓝天下,煞是好看。
离开了武安侯府,她看一切都觉得美好。
“蘅儿”
刘雅箐惊喜的声音传来。
李蘅闻声望去,也很是惊喜“雅箐,这么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春妍跳下马车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免礼。”刘雅箐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笑着朝李蘅伸手“快下来”
她和李蘅一起长大,尤为亲厚,见了李蘅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李蘅出了马车又回头“我将银子取给你。”
“不急,你先下来。”刘雅箐伸手拉她。
李蘅顺着她下了马车,脚尖才触到地面,刘雅箐将她拉到一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和离了吗是不是都弄好了”
她想到李蘅在武安侯府所过的那种日子,便觉得窒息。
韩氏、赵月茜,还有那个小寡妇黄素芬,武安侯府这一群阴盛阳衰,哪里有一盏省油的灯
赵昱
脾气又臭又硬,整天端着架子▍,肯定不懂得体贴。也就那个出了嫁的长女赵月霞人还不错,但都嫁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李蘅说给她银子,肯定是已经和离了,银子分过来了。
“差不多了。”李蘅桃花眸弯起,同她解释“只等着晚上他下值,让春妍将和离书和他的东西一并送过去。”
“和离书还没摁吗”刘雅箐皱眉“要我说,你摁完了扔在屋子里不就好了何必还和他牵扯
要断就断干净了,外面的儿郎多得是。”
她说着,嘿嘿笑起来,意味深长。
李蘅被她逗得笑了,解释道“我摁过了。不只是和离书,还有他的一半银票,其他还有一些东西。
赵月茜什么都要,放在屋子里怕被她拿走了,到时候反而说不清。”
“也是,赵月茜那人最是自私,巴不得别人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刘雅箐拉着她“走走,我带你去买衣裳首饰,再去宝妆楼装扮一番,你这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太丑了。”
刘雅箐拖着她往前走,口中嫌弃的不行。
“春妍,你停好马车,把东西拿上。”李蘅回头嘱咐了一句。
春妍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一整个下午,李蘅都由刘雅箐带着,从成衣铺到首饰铺,再到胭脂水粉铺,一路买了许多东西。
刘雅箐豪气,不让李蘅掏一两银子,一掷千金“就当庆祝你脱离苦海了。
走,去宝妆楼,把这些都穿上戴上,就又是我的漂亮蘅妹妹了。”
她最喜欢李蘅从前的穿戴打扮了,她一个女儿家都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宝妆楼是专事女子梳妆打扮之地,有着上京最好的妆娘子,且有专门吃茶闲聊的雅间。帝京这些大家夫人、大家贵女的,闲来无事便会约到这处,也算风雅。
刘雅箐牵着李蘅走在前头,后头的婢女提着一大堆东西,紧跟着她们往宝妆楼去了。
春妍捧着小木盒小跑着追上前。
宝妆楼雅间,静谧雅致,妆点的好像大家闺秀的闺房一样,让人觉得温馨。
李蘅坐在铜镜前,半阖着眸子。妆娘子正给她绞面,手法细致温柔。
刘雅箐等在一边,百无聊赖,朝春妍伸手“和离书给我看看。”
春妍看向李蘅。
李蘅依然半阖着眸子“拿吧。”
春妍将手里的盒子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打开盖子,取出了放在最上面的和离书,双手捧给了刘雅箐。
刘雅箐接过对折的和离书展开,小声读了出来“不相安谐,情不相得
蘅儿,你还是给他脸了,要我说,就该把他家那些人的嘴脸全都写出来给他看看。”
她真是厌恶透了武安侯府的那些人。
“以后没有交集了,没必要。”李蘅轻声回了她一句。
她懒得与她们计较。
“三年内的所得家产二人各分一半
”刘雅箐又读了一句,抬眸看她“为什么三年内之前的也算,只要是他的,就该有你一半。”
“但是之前,他什么也没有啊。”李蘅失笑。
不仅没有,他在边关打仗,她在家中照顾老小,还要举债度日。
想想那时候,真的很不容易。
刘雅箐“哼”了一声“你跟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就应该多分一点,全给你都不过分。反正他现在飞黄腾达了,想挣银子还不简单”
她一心向着李蘅,恨不得和离书上每一条都对李蘅有利。
“不用了。”李蘅笑“以后我自己也能挣。”
“姑娘。”春妍有点担忧“您说,侯爷会不会不肯签和离书啊”
“怎么可能”刘雅箐合上和离书“他那个人,能受得了这个蘅儿都这样表态了,他就算心里舍不得,也不会拉下面子的。”
男人什么的,最要脸面了。
“侯爷性子古板,只怕接受不了和离这样的事。”春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会的。”李蘅轻声出言“你忘了我今日怎么对惠嬷嬷的”
以她对赵昱的了解,别说她忤逆韩氏了,就现在进来看到她这副打扮,赵昱估计都不带多留她一句的。
“也是。”春妍不由笑起来。
刘雅箐好奇“春妍,蘅儿她怎么对付惠嬷嬷了”
春妍笑着将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真解恨,不过,蘅儿还是收敛了,你现在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了,你记得之前么”刘雅箐听完,笑着看向李蘅“咱们那时候在太学读书,皇叔家的刘桂容比我们都大,她欺负我,你硬是追过去把她骂哭了,那次连父皇都惊动了。”
“那都是从前年少轻狂。”李蘅也笑了“如今可不敢,到底无人撑腰了。”
年少时,她确实性子张扬,嚣张跋扈,但那都是从前,回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恢复身份之后,她见过许多不同的嘴脸,学会了许多人情世故。
人啊,有了经历之后,要怎样才能留住少年时的意气呢
“谁说的,以后我给你撑腰。”刘雅箐凑到她身后,看铜镜里,不由睁大了眸子,一脸惊艳“蘅儿,这才是你啊,你比从前更好看了”
铜镜里,美人儿换下了厚重老气的大袖裙,浓密的发丝绾成斜斜的堕马髻,端正戴着金牡丹花冠。雾蓝的齐胸衫裙配着橘色的滚边,修长的脖颈白的耀眼,桃花眸水光潋滟。
眼下的李蘅,比之少年时的明艳贵气,又多出几分成熟风韵来,当真仪态万千,容色倾城。
“哪里啊我不还是从前那样么”
李蘅睁眼也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
这一笑宛如盛放的牡丹一般,美的极具攻击性。
身旁的妆娘子一时都看呆了,又有些自卑的低下头。
“别自谦了,我都要自惭形秽了。
”刘雅箐伸手拉她“走,咱们去戏园子,今儿个定要与你不醉不归。”
“好。”
李蘅爽快地答应了,随着刘雅箐出了宝妆楼,夜幕已然降临,不知不觉半日便过去了。
李蘅回头吩咐“春妍,侯爷这个时候应当下值了,你这便将东西送过去吧。”
春妍应了一声,捧着木盒去了。
*
夜幕笼罩大地,天边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武安侯府的围墙淹在夜色中,成了暗灰色。
子舒抱臂守在大门外,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由探头去看。
马蹄声逐渐近了,看到马上身姿挺拔的人,他不由欢喜,上前去接缰绳“侯爷,您回来了。”
赵昱神色淡漠,低应了一声,跃下马来,抬步往府内走去。
他从未买过首饰,不懂给女儿家买首饰应该选什么样的,在珍宝阁耽搁了许久,才选了一件金镶红玉的如意钗。
“侯爷。”子舒将马丢给下属,快步跟了上去禀报“老夫人吩咐,让您回来,即刻到玉堂院去,她有要事找您。”
赵昱步伐顿了顿,淡声询问“何事”
“属下不知。”子舒低下头“听惠嬷嬷的意思,老夫人不大高兴,似乎是因为侯夫人。”
赵昱皱起眉头,看了看玉堂院的方向,足下停了片刻,才改道向玉堂院走去。
*
玉堂院。
两盏昏黄的灯笼悬在廊下,照亮了门口一片。
惠嬷嬷听到门口婢女行礼的声音,开了门探出头往外看,瞧见门口高大挺拔的身影,连忙笑着行礼“侯爷,您回来了。”
“嗯。”赵昱微微颔首“母亲呢”
“老夫人在里面呢。”惠嬷嬷连忙拉开门“您快请进来。”
赵昱抬步跨进了门槛,环顾屋内,却没有瞧见韩氏的身影。
惠嬷嬷连忙跟了上来“今日下雨,老夫人的头风犯了,在里间歇着呢。”
“可曾找过大夫”赵昱抬步往里间走。
“老夫人说不用,都是经年的老毛病了,家里有之前太医开的汤药,奴婢煎着给老夫人吃下了。”惠嬷嬷跟上来,口中同他说着。
赵昱不曾再言语,进了里间,瞧见里间的情形,眉心不由皱了皱,随后将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拱手行礼“娘。”
韩氏正靠在床头,半阖着眼睛,黄素芬背对着床外,正给她篦着发。
听到赵昱的声音,黄素芬心中一喜,转过身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赵昱,捏起嗓子娇声道“二弟,你回来了。”
赵昱容颜极盛,身形完美,尤其是这副窄腰,她怎么也看不够。
赵昱瞥了她一眼,不曾言语。
照理说,黄素芬应当在禁足中,不能出院子,这定然又是娘私自做主放她出来了。
看在黄素芬是为了给娘侍疾的份儿上,他便不追究了。
“承晢,你
回来了。”韩氏听到赵昱的声音,虚弱地睁开眼。
“娘可还好”赵昱望着她“可要儿子为您请太医”
即使对着亲娘,他也没有半分假以颜色,依旧是清冷端肃的神情。
“不必了。”韩氏红了眼眶,摆摆手“我老了,不得敬重,倘若因此死了,也就算是解脱了”
她正愁没个由头逼赵昱休了李蘅呢,今儿个这理由可是李蘅送上门来的。
惠嬷嬷回来和她说了李蘅的言行,她几乎不敢相信。
要不是惠嬷嬷跟着她多年,深得她的信任,又拿项上人头保证,她真要怀疑惠嬷嬷是不是编了什么瞎话来哄骗她。
“娘何出此言”赵昱皱眉询问。
黄素芬夸张的抱住韩氏的手臂“娘,就算弟妹对您大不敬,那也只是弟妹一个人。
您还有我呢,还有二弟,我们都会好好孝敬您。弟妹她只是一时之气,等她气消了,会来和您老人家认错的。”
她一脸诚恳,实则要不是强忍着,她都要笑出声来了。
李蘅不知道放哪门子的疯,居然敢招惹韩氏。
这下好了,这武安侯府李蘅是别想待下去了。正好报了她被李蘅陷害禁足之仇,她心里真是痛快的很。
而且,李蘅再也不能和赵昱在一起了。
虽然,赵昱休了李蘅也不可能娶她,但她心里就是痛快。
她没有,李蘅也没有,这才公平。而且,她还能继续留在武安侯府,时常见到赵昱。
李蘅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别说了。”韩氏一脸痛苦地摇摇头,抬手捂着心脏部位,虚弱地道“我心口疼”
其实,她今日哪哪都不疼,纯粹是看李蘅近日有些张狂,让惠嬷嬷去叫李蘅过来,她好好敲打敲打。
谁知道李蘅不仅不来,竟然还直呼她“韩氏”,还说她“是不是没长手”
她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反了,是谁给李蘅的胆子
李蘅都这样不敬了,她要是还不能将李蘅赶走,那她就不配当这个武安侯府的老夫人
“李蘅做什么了”
赵昱眉头拧得更紧了。
韩氏和黄素芬都这样说了,他自然能听出她们在告李蘅的状。
但李蘅贤淑孝顺,能对他娘做什么
“惠嬷嬷,你来说。”黄素芬赶忙转头吩咐。
惠嬷嬷上前仔细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赵昱听过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朝韩氏欠了欠身子“时候不早了,娘先休息,儿子回清尘院去,会问过李蘅的。”
他心中厌烦韩氏和黄素芬向他告状,总觉得还是在李蘅身边更安逸些。并且,他并不相信惠嬷嬷所言。
李蘅不是那样的人。
就算惠嬷嬷所说确有其事,那必然也是事出有因。
他了解李蘅的,李蘅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只怕是娘又给李
蘅什么委屈受了,李蘅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如此。
不过转瞬的功夫,他已然在心里为李蘅说了许多话,找了不少理由。
“等一下。”韩氏叫住他。
“娘还有事”赵昱回身看她。
韩氏起身,慈爱地望着他“承晢,我和你大嫂同你一起去,看看李蘅为何要如此。
你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她这般不孝不悌,将来会有损你的官声。
今日并无人招惹她,她却如此无礼。你听娘的,无论如何也要休了她。”
赵昱只觉得头痛,不言不语的当先走了。
“娘,我扶您。”
黄素芬连忙扶着韩氏跟上去,幸灾乐祸的要去看李蘅的笑话。
赵昱心中烦闷,也不等韩氏她们,疾步往清尘院去了。
袖袋里沉沉的,他抬手摸到了那支买给李蘅的金簪,脑海中浮现出李蘅昳丽明艳的脸,心里的烦躁顿时下去了一些。
他抬眸看向清尘院的方向,步伐更快了些。待得离院门近了,他察觉出不对来,不由停住步伐。
院门敞开着,里头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抬眸看向门两边悬着的灯笼。
往常,他再晚回来,这两盏灯笼都是亮着的,这是李蘅为他留的夜归灯。
今日,这两盏灯笼并未点燃,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赵昱心里空了一下,手指攥了攥,走进了院子。
屋子里也没点灯,依旧静悄悄的。
“李蘅”
赵昱走到廊下,推开门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赵昱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李蘅熟悉的声音,他跨进了屋子,取过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火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
“李蘅”
他环顾四周,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听到李蘅的回应。
他进了卧室,点了灯。
烛火的暖光照亮了空无一人的卧室,他转身朝床上望去。
床幔高悬挂在金色的帐钩上,衾被叠得整整齐齐,一双枕头并排放在床头。
再看桌上,茶盏排列整整齐齐,他的几本书叠在一起,摆在桌角。轩窗下,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几朵荷花。
软榻上腰枕摆得方方正正,床头柜
他顿了一下,再次回眸看向软榻。
软榻上只有一只腰枕,李蘅常用的那床薄毯不见了。
那是李蘅从兴国公府带来的,据说是她从小便一直用的,他曾听姚氏说过,李蘅睡觉时,喜欢抱着那薄毯睡。
但他从边关回来这一阵子,并没有怎么见李蘅抱着那毯子睡。
不过能看出来,李蘅对那张毯子很珍惜,即使洗得旧了也一直留着,有时候午间小憩会拿来盖。
他举目看向纱橱,抬步走过去,打开了橱门。里面衣裳摆放也是井井有条
,看着便叫人觉得悦目。
赵昱眼神在纱橱里来回转了一遍,扶着橱门的手落了下来偌大的纱橱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衣裳。
无论是叠放的寝衣,还是悬放的外衫,全都是他的。
李蘅的衣裳一件不见。
他转过身靠在纱橱上,眼神落在对面空空如也的梳妆台上。
李蘅收走了她所有的东西,只余下这个梳妆台,这是李蘅在这个卧室里住过三年,唯一留下的痕迹了。
她走了
这样决绝
他一时恍然,昨夜明明还和他在这张床上恩爱缠绵,她亲亲他,抱着他喊他“赵承晢”,难道都是假
“承晢”
此时,韩氏才由黄素芬扶着,进门来了。
赵昱没有应她。
韩氏和黄素芬进了卧室。
“二弟,娘唤你,你怎么不说话”黄素芬扶着韩氏询问赵昱。
赵昱瞥了她们一眼,抿唇不语。
昨夜李蘅还和他那样要好,今日便走得如此决绝。要说娘和大嫂没有做什么,他不信。
李蘅性子那么好,不将她逼到极致,她不会走的。
“怎么了这是”黄素芬松开韩氏,朝赵昱走过去。
赵昱侧身躲开她,走到软榻处坐了下来,两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没有开口。
黄素芬看到了衣柜里的情形,转头道“娘,衣柜里只有二弟的衣裳,李蘅将东西全都收走了”
她说着环顾了一圈屋子里,果然,李蘅还真没留下什么东西,就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梳妆台。
“走了”韩氏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顿时喜出望外。
她正想着自家儿子重情意,只怕不肯轻易赶走李蘅,还得费一番功夫。
谁知道,李蘅竟然自己走了这不是省了不少事吗
“娘。”黄素芬看了看赵昱道“李蘅恐怕是对您大不敬,知道二弟回来不会原谅她,所以才收拾东西走了。
娘,李蘅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样也好”
韩氏赞同的点头。
“大嫂说够了没有”赵昱忽然出言,打断了黄素芬的话。
他语气不是多严厉,声音也不大,但自有威严。望着黄素芬目光,更是锋锐凛冽。
战场上练就的锋芒此刻展露无疑。
“娘”
黄素芬哪经得住他这要杀人的眼神顿时吓得心砰砰直跳,下意识躲到了韩氏身旁。
“我记得大嫂还在禁足。”赵昱注视着黄素芬,语气冰寒“是谁允许大嫂出院子的”
上一次,黄素芬对李蘅动手,他已经在心里记了黄素芬一笔。
眼下,李蘅走了,黄素芬当着他的面还这样的幸灾乐祸,平日里对李蘅定然更不好。
“承晢,是我头疼,才叫你大嫂”韩氏帮着黄素芬解释。
她见赵昱是这样的态
度,便将劝赵昱写休书的话咽了下去,思量着等赵昱缓一缓再说。
谁知道赵昱竟当场发作了。
他真的将李蘅看得这样重要
“娘,我在问大嫂,您不要说话。”赵昱转向韩氏,语气淡淡,声音甚至比平日还小一些,但就是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韩氏和黄素芬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黄素芬承受不住,哭了起来二弟,是我不好,因为担心娘的身体,就跟着惠嬷嬷出来了。
你也别生气,我这就回院子去,不到七月半我再也不出来了。”
她说着,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话乍然听起来,很是孝顺。可仔细一想,她还是将韩氏架在了前头。
韩氏不让惠嬷嬷叫她,她是不会出来的。一切的源头,还不是在韩氏身上
韩氏脸色铁青,与赵昱相对而坐,母子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春妍,你还敢回来你家主子呢
她倒好,一走了之,让我在这吃她的挂落。你别走,李蘅呢,让她来”
黄素芬的声音传进里间。
“你如何关我家姑娘什么事放开我,我是来找侯爷的”
春妍不甘示弱,与黄素芬争执起来。
赵昱听闻动静,霍然起身走出卧室。韩氏也忙跟了出去。
黄素芬正揪着春妍的衣裳,将春妍堵在门口。她拿赵昱没辙,满肚子的气没处撒,正遇上了个春妍,便要拿春妍撒气。
“住手。”
赵昱低斥。
黄素芬害怕他,当即松开了春妍。
赵昱朝着春妍走过去。
春妍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见赵昱看过来,心里生了几分怯意。但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又有了底气。
“李蘅呢”
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昱并没有生气恼怒,只是轻声问了一句。
春妍愣了一下,反应了片刻道“侯爷,奴婢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她说着,走进屋子,将手里的小木箱放在了桌上。
赵昱回身看她。
韩氏和黄素芬也都看着她。
春妍开了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侯爷。”
她回头唤赵昱。
赵昱抬步走到桌边,看着桌上那一堆东西,心里猜到了什么。
“这些银票,是我家姑娘嫁入武安侯府后,侯爷的封赏和俸禄积攒的,我家姑娘分走了一半。”
“这几样首饰,是纯金的,姑娘说这个值钱,也和侯爷一人一半。”
“有几样首饰,姑娘很喜欢,就带走了,还有这三年置办的衣裳也都带走了。但姑娘不白拿侯爷的。
嫁妆我们姑娘虽然没有,但这三年辛辛苦苦,替侯爷守护武安侯府,也付出了不少心力,还置办了一些东西,正好可以抵消。”
“这样,侯爷和我们姑娘就两清了
。”
“这是和离书,我家姑娘亲手写的,已经签了名字摁了手印。
侯爷在这里签了名字,摁上手印,便和我家姑娘再无瓜葛了。”
“我家姑娘说,武安侯府的荣华富贵她配不上,承蒙侯爷三年不弃之恩,祝愿侯爷日后能寻得良人,厮守终生。”
赵昱默默听着春妍的话,一字一句好像密密的针线,织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锁得他透不过气来。
春妍说完抬起脸来,坦然地看着他“侯爷,这些都是我家姑娘托我转达给您的话。”
“她要同我和离”
静默了片刻,赵昱开口,才觉得嗓子涩得厉害,眼尾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春妍低头行礼“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
韩氏叫住了她。
“赵老夫人还有事”春妍看向她,称呼从“老夫人”变成了“赵老夫人”,表示着已是两家人了。
“陛下的封赏和俸禄,都是我儿一刀一枪用命在战场上拼回来的。你家姑娘分走一半,是不是太不厚道”
韩氏语气寻常,面上甚至带着微笑。
她素来如此,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端庄得体的,都是带着笑的,暗地里使手段,将对方摁得死死的。
“不厚道我家姑娘要是不厚道,当初你们武安侯府穷得叮当响,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姑娘就不该将聘礼是首饰押到当铺,银子不够还去长公主府借银子回来给你治病。
也省得你还能活生生地坐在这里,说这些没有良心的话。
你厚道吗我们姑娘对你那么好,你是怎么回报我们姑娘的动不动就要立规矩。
这是侯爷回来了,侯爷不在家,冬寒夏热,你说要勤俭持家,我们姑娘房连盆炭、连桶冰都没有,这就是你赵老夫人的厚道”
春妍瞧见韩氏这阴险精明的样子就来气,攒了三年的怒火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对着韩氏不客气地开口。
“春妍,你怎么和主子说话的”黄素芬见表现的机会来了,忙去护在韩氏跟前,呵斥春妍。
“主子,你算哪门子的主子”春妍挽起袖子,拔高了声音“趁早闭嘴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里就想着将两个孩子丢给我们姑娘,你自己好找男人改嫁去,出门驾马车都要找个高大强壮的马夫,还以为自己遮掩的很好,谁看不透你那点心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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