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第36回

    “嗐。”方学忠哈哈笑了一声“何必要倘若啊,她生起气来就这样,就是不让我回家,把我关在门外,又哭又骂的,可厉害了。

    你是不知道,她不是把我关在院门外,而是关在大门外,家里半步都不让我进。”

    他自己说着又笑起来,似乎觉得挺好笑的。

    赵昱闻言不由看他“那你要如何是好”

    这岂不是同他现状一样李蘅也不许他进门。不过,李蘅不会又哭又闹,她从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现在反而还朝他笑。

    他越想李蘅的笑脸,心头就越是难过。

    方学忠笑起来“我爬墙进去呗,这能算什么事”

    赵昱手里的酒盅顿了一下,仰起头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个法子,他用不上,爬墙不是君子所为。

    “小两口嘛,总归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方学忠煞有介事地道“不管怎么说,要想办法见到她的面,毕竟见面三分情。

    她有十分气,看到我也就只剩下七分了。”

    赵昱给他斟酒,默默听着。

    要见面,李蘅不让他进梁国公府,那他就只有想办法让李蘅出来了

    方学忠美美的嘬了一口酒。

    “然后呢”赵昱望着他,有点求知若渴的意思。

    “见了面就好说了。”方学忠道“我就缠着她呗,跟在屁股后头哄她。

    脸皮一定要厚一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随她如何,就是跟着她。”

    他说着,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口中。

    赵昱顿了片刻问他“伯母喜欢嫂子吗”

    他想起家中的事情,索性一并问了。

    “你说我娘啊”方学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肯定是有些看不惯你嫂子的了。

    这天底下,婆婆有几个看得惯儿媳妇的不都是要磋磨吗”

    “婆婆为什么要磋磨儿媳妇”赵昱不解。

    他不曾听过这个说法,但娘似乎确实看李蘅不顺眼。

    “我娘说的,她说做儿媳妇的,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她年轻时也被我祖母磋磨。”方学忠手里的筷子在桌上戳了戳“但你知道,你嫂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婆媳之间明里暗里的,也闹过几次,但每次都是你嫂子赢,我娘现在虽然还不怎么服气,但已经消停许多了。”

    “怎么做到的”赵昱不由得问。

    方学忠嘿嘿一笑“那还得是我。我向着我媳妇儿,有我护着,我娘就不敢造次。

    你要知道,做娘的哪有不依着儿子的,只要你坚定的护着你媳妇儿,你娘绝不敢欺负她”

    他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赵昱闻言怔在当场,方学忠接着再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这一瞬间,他似乎彻底明白了,李蘅为何这么坚决要离开他。

    出酒楼的大门时,外面天已经

    黑了许久,白日里热闹的街道,这会儿虽然没有寂静下来,但行人少了许多,初秋的风一吹,四周冷冷清清。

    他一路往回走,脑海中一直思索着方学忠所说的话。

    所以说,李蘅在武安侯府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没有护着她

    他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眼前又浮现出李蘅生动的脸。离开武安侯府之后,她鲜活了许多,像干涸土地上生长的花儿,终于有了甘霖的滋润。

    她本是散漫不羁的,却因为嫁给他而循规蹈矩,受尽委屈。如今又落了孩子,吃尽苦头。

    他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铺天盖地的愧疚再一次漫上心头。

    一个人慢慢踱回家,在将要到武安侯府大门处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的巷子里,有人影闪过。

    赵昱顿住步伐,往后退了两步,转头朝那巷子里看过去。

    墙角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身形隐约能分辨是一男子,靠在墙角处,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位女子。

    非礼勿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但抬步欲走时,他心中又忽然觉得不对,再次转过脸去,皱起眉头朝着那一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便听那女子惊呼了一声,两人拉着手就往巷子里跑。

    “赵月茜。”

    赵昱语气并不激烈,但十分有威严。

    赵月茜从小害怕他,被他喊出名字,不敢不听,只能停住脚回过身来,低下头小声唤他一哥。”

    赵昱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抬手猛地将她从那儿郎身边拉到了自己身后。

    走到近处,那儿郎他也认得了,是薛翰林家的嫡长子薛天行。

    薛天行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看着性子温吞。

    “你与舍妹,是何干系”

    赵昱不怒而威,气势迫人。

    “我我和茜茜我们没有做什么,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薛天行吓到结巴,不敢抬头。看赵昱这架势,要是说不清楚只怕要被敲断腿。他忙鼓足了勇气解释。

    “你爱慕她”

    赵昱又问。

    “是。”薛天行低下头,羞赧不安。

    “你既有此心,便该回家同父母商议,请媒上门,风风光光明媒正娶才是正经。如此鬼鬼祟祟,不是男儿大丈夫所为。”赵昱拉着赵月茜转身“跟我回家。”

    赵月茜同天行打小就认得,也隐约知道赵月茜对薛天行有意。但他一直没有顾得上理置这些事,不想赵月茜竟已经到了大晚上出府和男儿在小巷幽会的地步。

    未婚的女儿家作出如此的行径,简直有伤风化

    薛天行看着赵昱拉着赵月茜走了,靠在墙上出了一会儿神。他家母亲倒是好说话,看赵昱有权有势,深得皇帝信任。赵月茜又会讨好人,很是愿意与武安侯府做亲。

    但他父亲不同意。他父亲古板迂腐,说赵月茜早被韩氏惯坏了,骄纵任性,不是

    做妻子的好人选。尤其他又是嫡长子,娶妻事关家族兴衰,更是要慎之又慎。

    他低着头,从巷子中走了出来,闷闷不乐的回家去了。

    *

    赵昱一路疾行,拖得赵月茜只能小跑跟着他。

    “一哥,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样了”

    她心里害怕赵昱等会儿责罚她,也知道女儿家这样做不对,一时吓得哭起来。

    赵昱一言不发,将她拉进了韩氏的院子。

    韩氏吃过晚饭,也消了食正在屋子里熏了香,又预备着点盏茶来吃。

    “跪下。”

    赵昱将赵月茜往前一推。

    赵月茜踉跄了一步,摔坐在地上,看到韩氏宛如看到救星一般,也不跪了,立刻爬起来朝着韩氏扑过去。

    “娘,救命,一哥要打死我”

    她一把抱住了韩氏的胳膊,将脑袋埋在韩氏怀中。

    “出来。”赵昱皱眉呵斥她。

    韩氏抬手护着赵月茜,看向赵昱“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茜茜是大姑娘了,你不能总是这样教训她,有话好好说。”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小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一看赵月茜哭成这样,她下意识就护着了。

    “娘不该溺爱她,看看将她养成什么样子了。”赵昱抬手指了赵月茜一下,不算疾言厉色。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语气在他来说已经是很严厉了。

    “她又做什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好好和她说”韩氏搂着赵月茜,不仅不问事情缘由,反而询问起赵昱来。

    在她看来,小女儿也就是性子养得骄纵一点罢了,这也是因为年纪还小,等大一点就好了。

    “你问她自己。”赵昱一撩袍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抿着唇瓣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你又做什么了,把你一哥气成这样”韩氏低头询问赵月茜。

    赵月茜自知理亏,躲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我就是出了一下门我到门口去拿东西的”

    “好好说。”赵昱拧眉呵斥她。

    赵月茜吓得一激灵,哭起来“娘,我就在门口见了一下薛天行”

    “哎呀,我都和你说了许多次了,你们又没有婚约,又没有定亲,你不能总和他见面。”韩氏抱着她轻拍“好了好了,别哭了,难怪你一哥这么生气,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她一边说还一边打量赵昱的脸色。

    赵昱放下茶盏,神态威严“娘,她不是在门口,是在围墙边的小巷子里,两个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被我撞见。”

    他说着转开目光,自家亲妹做下这样的事,好在是对着亲娘。若对面坐的是旁人,他都无法启齿。

    “有这回事”韩氏顿时脸色大变,拉起赵月茜来看“你一哥说的是真的你这孩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赵月茜就闭着眼睛哭。

    “让

    她先去祠堂先跪一夜再说。”赵昱起身往外走。

    赵月茜顿时大哭起来“娘,我不要去祠堂,我害怕”

    祠堂里阴森森的都是排位,叫她在那里过一夜,那里岂是人待的地方

    “承晢,你小妹她知道错了,我会好好说她的。”韩氏对着赵昱的背影,给赵月茜求情。

    赵昱顿住步伐回头,眸色淡漠“娘,小妹犯了错受罚,天经地义。

    李蘅在家中时,尽心尽力,不犯错也受您的暗罚,大嫂欺负她您管,小妹拿她东西,您也不管。

    她不过比小妹大了两岁,回到武安侯府,也是祖母手心的宝。小妹只是罚跪,您就心疼成这样。李蘅呢整整三年,她是如何承受如何度过的

    将心比心,您如何忍心那样对待李蘅”

    他向来敬重韩氏这个母亲。今日是吃了酒,也是这些事情堆在心里太久,亟待宣泄。

    眼见赵月茜做下这般错事,韩氏韩试图包庇求情,他宣泄的突破口找到了。

    他将心底的话一气说了出来。

    韩氏被他说得愣住,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儿子,会为了已经和离回梁国公府的李蘅,对她说这么多不中听的话。

    “这是谁又说了什么我怎么对她不好了。

    她一来,我就把家给她当了,库房钥匙也交给她”她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替自己分辨。

    都怪李蘅那个扫把星,和离了还离间他们母子

    “您把家给她当的时候,账上有银子么库房里有值钱的东西么”赵昱冷冷打断她的话。

    韩氏叫他问的一噎“那时候家里穷怪我吗我也没藏着掖着”

    “子舒,派人看着赵月茜跪祠堂。”

    赵昱不理会她,开口吩咐了一句,抬步去了。

    “承晢,承晢”

    韩氏想去追他,却又被赵月茜抱住了。

    赵月茜抱着她腿,哭的凄惨“娘,救救我,我不想去祠堂跪”

    “你松开谁让你做下这么不要脸的事看看把你一哥气成什么样了”

    韩氏心中恐慌又焦急,她深知赵昱才是她的倚仗。赵昱最是遵循礼法,虽然性子冷,和她这个做母亲是都不亲近。但赵昱是真的极孝顺。

    赵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过话。赵昱甚至从来没有一次一口气和她说这么多话过。

    此时赵月茜缠过来,她心中烦躁,俯身一把推开了她。

    赵月茜哭声一顿,尖声控诉“娘,你推我,我哪里不要脸了,我和天行哥哥本来就是情投意合的”

    她干脆坐在地上哭起来。

    “不知廉耻”

    韩氏正在气头上,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赵月茜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打我”

    韩氏也愣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茜茜,娘不是”

    她连忙想要哄赵月茜。

    赵月茜站起身来,满面伤心,狠狠的瞪她“你打我,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她说着转身往外跑。

    子舒正好带着人来,捉住了她将她往祠堂带。

    赵月茜又哭又闹。

    韩氏捂着心口,摆摆手这么大的脾气,罢了罢了,让她去跪一夜好好反省反省。”

    她往后退了两步,颓然的坐在椅子上,想着赵昱刚才的话,心中惊疑不定。

    李蘅已经写了和离书,回梁国公府去了,赵昱还这样记挂着,甚至因为李蘅对她有这样大的怨气。难不成,赵昱还想让李蘅回府里来

    不行,李蘅要是再回来,不得骑在她头上

    她得想个法子,早些让赵昱将林婳娶进门来。

    *

    三日后。

    金銮殿。

    “退朝”

    随着礼监一声高唱,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退出了金銮殿的朱红大门。

    元宸帝穿着一身柘黄龙袍,起身之际,透过冠上的冕旒瞧见赵昱还站在大殿中,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

    “承晢,还有事”元宸帝不由站住脚,朝他问了一句。

    赵昱抬起澹清的眸子,望着他“临近七月半,祭祀山公和土地的各项事宜,不知陛下可曾安排下去”

    元宸帝闻言有些心虚“哦,这不是还有几日吗朕正要吩咐呢。”

    “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赵昱注视着他询问。

    “这个”元宸帝想了想,不以为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按照旧例,还让原来的人去吧。”

    “七月半带领百官及其家眷祭祀山神土地,本都应当是皇帝、皇后该做的,但陛下一直不曾立后。

    原先确实都是由礼部何侍郎携夫人代替陛下领着百官去的。今年不成,上半年,何侍郎的夫人因病去世了。”赵昱望着她,缓缓陈述。

    “哦,对。”元宸帝点头“朕想起来了,何乐年的夫人今年去世了。那就换个人选。

    你觉得谁合适”

    “陛下以为,臣如何”赵昱拱手询问,依旧望着他。

    方学忠说,“见面三分情”,李蘅不肯让他进梁国公府的大门,那他就让李蘅出来好了。

    元宸帝愣了一下“你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你去主持岂不是大材小用

    不对,你不是和李蘅和离了吗你也没有夫人,你怎么去”

    “臣没有和离。”赵昱神色寻常,解释道“和离是要签了和离书,到京兆衙门去记录在册才算。

    臣与妻子尚未和离。”

    李蘅要如何折腾,如何对他使性子都行。不论如何,他不会同她和离。

    “哦,这样。”元宸帝眯起细长的眼睛笑了笑道“那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李蘅不是已经搬回梁国公府了吗”

    “夫妻之间偶尔起些龃龉,也是寻常,不过是

    暂时的罢了。”赵昱淡淡回他。

    “那她愿意跟你去祭祀”元宸帝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赵昱抿唇不语,李蘅连见他都不愿意,又如何愿意跟他一起去祭祀

    但他要见她,要同她和好。

    她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进了他的门,此生便再无更改。

    “罢了。”元宸帝笑够了“朕给她下道旨意,你自去接她吧。”

    “多谢陛下。”赵昱拱手一礼。

    “你随朕到紫宸殿去执笔吧,朕这就让小德子将圣旨送到梁国公府去。”元宸帝招呼他跟上。

    到了紫宸殿,赵昱三指斜握朱笔,笔尖落在粉蜡笺上,书写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元宸帝站在一旁望着他写字,忽然问了一句“她还好么”

    赵昱不曾理会他,直至最后一个字落在粉蜡笺上,他收回笔搁在笔山上,才淡声道“陛下放心,在臣府上,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当然知道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元宸帝道“我问你她过得好吗有没有人给她委屈受”

    赵昱拿起玉玺,蘸了印泥递给他。

    元宸帝接过来,在圣旨上摁了一下,将圣旨递给德公公“你去一趟梁国公府,把旨意传下去。”

    “不必了。”赵昱伸手接过圣旨“臣等会儿出宫,恰好要过去一趟,代为传旨吧。”

    “也好。”元宸帝应了。

    赵昱转而望向元宸帝“倘若,她心中有了别人,你可愿意放她远走高飞”

    李蘅说佟黛娘勾引他,他没有觉得。

    但他已然意识到,佟黛娘的存在,让李蘅心里不舒服了,李蘅甚至说他帮朋友藏着外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应该将佟黛娘送得远远的。

    但元宸帝这里,终归是个麻烦。他这是在试探元宸帝的态度。

    “她敢”元宸帝神色瞬间癫狂,咬牙切齿“真有那一日,朕便将她凌迟处死”

    佟黛娘胆敢背叛他,他就要佟黛娘的命,他满身杀意,宛若杀神上了身。

    赵昱将圣旨卷起握在手中,习以为常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她能为陛下守节吧。臣告退。”

    他说着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你等一下”元宸帝叫住他,往前跟了几步“朕都成全你了,你也成全成全朕,让朕见她一面。”

    “陛下与她不该相见。”赵昱头也没回。

    元宸帝气得将楠木书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上,扶着书案喘粗气。

    *

    赵昱出了宫门,接过缰绳,策马朝着梁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子舒也连忙打马跟了上去。

    梁国公府,李万生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泡了一壶茶叶水放在旁边,很是自在。

    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不由站起身来,探头看到是赵昱,他忙道“侯爷”

    赵昱勒住马儿,自马上跳了下来,朝

    他打招呼“李伯。”

    “侯爷,姑娘吩咐了,您不能来,今儿个老朽不能放您进去了。”李万生上前拦着他“您快回去吧,姑娘心意已决,再无更改了。”

    李蘅虽然回来才没几年,但和他也是熟悉的,他知道李蘅说一不一的性子。

    “李伯,我是来传圣旨的。”赵昱扬了扬手里的圣旨。

    李万生吃了一惊“啊圣上有旨意给梁国公府”

    “嗯。”赵昱微微颔首“李伯请去知会祖母和李蘅。”

    李万生点点头“我这就去。”

    他走到门槛边,还回头看了看,赵昱来传旨不知道陛下忽然下了什么旨意

    梁国公府老国公爷和国公爷都不在世了,小少爷又年幼还没能撑起门面。

    这些年,朝廷除了逢年过节该送来的抚恤,根本无人在意梁国公府。陛下更是新登基没几年,恐怕根本不知道梁国公府这回事。

    这突如其来的,传的是什么旨意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到里头通报去了。

    *

    春山院,屋子里静悄悄的。

    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摆着一只长颈缠枝瓶,里面放着一把新鲜的橘色马蹄莲。

    李蘅正坐在桌边,面前摊着账本算盘,还有文房四宝。她扒着账目算开酒坊从头开始,到如今一共花了多少银子。

    “姑娘,侯爷来了。”春妍刚从外面听了李万生传话,走进了屋子。

    “打发他走。”李蘅搁下笔,拨着算盘珠子,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春妍为难道“但是,李伯说,侯爷是来传旨意的,叫您和老夫人到前头去接旨呢。”

    “接什么旨”李蘅不由奇怪,抬眸看她。

    “奴婢问了,李伯说他也不知道。”春妍问她“那姑娘去吗”

    “自然要去,圣旨犹如陛下亲临,不去便是大不敬之罪。走吧。”李蘅说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觉得没什么不妥的,便率先往外走去。

    李蘅特意去迎了李老夫人,祖孙一人一起往前头去了。

    赵昱正等在大门口。

    李蘅远远看到他负手立在门前,身形高大,腰窄腿长,样貌实在生得惹眼,想不留意都做不到。

    赵昱也看着李蘅。在祖母面前的李蘅,不似前几日在他跟前那般张扬,明艳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乖巧,缓步扶着祖母往前走。

    走到近前,李老夫人抬眼看向赵昱。

    赵昱朝她欠了欠身子,很是敬重地唤她“祖母。”

    “武安侯。”李老夫人含着几分笑意道“既然你与蘅儿有缘无分,已经和离。以后就不必要这么称呼我了。”

    赵昱看向李蘅。

    李蘅垂着眸子礼在李老夫人身旁,莹白的脸上满是乖顺,一副任凭祖母做主的样子。

    只是脸色还几分苍白,显然身子虚弱,还没有彻底养好。再就是看都不肯

    看他一眼。

    也不知她去山上,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到时候他好生照顾她,她只要走个过场就行了。

    赵昱抿了抿唇,朝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子舒。

    子舒举起圣旨,高声道“梁国公府李蘅接旨”

    李蘅扶李老夫人一起跪下接旨。

    子舒捧着圣旨,将上头的内容宣读了。

    李蘅听得疑惑,往年七月半祭祀山神、土地的活计也没落到过赵昱头上啊,今年怎么就派赵昱去了

    不过,不管是不是赵昱去,这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已经不是武安侯府的人了。陛下还下这旨意给她做什么

    “侯夫人,快接旨吧。”子舒将圣旨双手送到李蘅跟前。

    “这旨意,我不能接。”李蘅抬起头来,看来赵昱一眼,软语含笑道“麻烦侯爷回去告知陛下,我已经与您和离,祭祀人选还请陛下另选他人。”

    赵昱望着她,一时不曾言语。

    李蘅仰起秾艳的脸,黑漆漆的桃花眸望着他,眸底漾着几分笑意“侯爷,祭祀山神和土地的事,应当由夫妇一人牵头。

    您和我已经不是夫妻,倘若我同您一起去,岂不是欺君

    我也就罢了,没什么可牵挂的。您这样出色的人,万一被我牵连了,那可就可惜了。”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神色生动娇俏,朝着赵昱嫣然一笑,脸色的几分苍白,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病弱的娇气,惹人心疼。

    这其中的道理,赵昱不会不懂吧

    赵昱喉结微微滚了滚,顿了顿道“和离书我没有签,你不去才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老夫人顿时看向李蘅。

    李蘅拉了拉她的手,以示宽慰,眸中的笑意却不禁凝了凝。

    当初,只想着赵昱心高气傲,武安侯府也看不上她,和离只有他们怕她不走的,绝没有赵昱不签字的道理。

    却不想,赵昱居然不愿意同她和离

    没有可能啊。

    “侯爷开什么玩笑呢”李蘅朝赵昱展颜一笑。

    赵昱平素最在意的就是脸面,大夏的脸面,武安侯府的脸面,他自己的脸面。

    怎么可能她都写了和离书了,他还不肯签字他不是应该愤而在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让子舒送到京兆府去记录在册吗

    “没有玩笑。”赵昱往前踱了两步,接过子舒手中的圣旨,放在了李蘅手中“好好准备,到那日我来接你。”

    他垂眸望着李蘅。

    李蘅握着圣旨,猛然起身“你故意的”

    她跪着猛然起身,一时站不稳,话未说完便一头朝着赵昱怀里栽过去。

    赵昱下意识伸手扶住她,他嗅到了晚香玉的淡香,是李蘅身上特有的香气。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裳,也是柔软细腻的,好似凉凉的软玉。

    他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李蘅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叫他每每触及她,便想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眼神不由在李蘅花瓣般粉润的唇瓣上流连,那夜在漆黑的床幔中尝到的甜美滋味在记忆中翻腾,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李蘅挣脱了他的手,很快调整好情绪,含笑朝他福了福“方才失礼了,多谢侯爷相扶。

    侯爷公务繁忙,七月半那日祭祀,就不必亲自来接我了。

    我会自己到山上去。”

    皇家所建的山神庙、土地庙都在东郊外的山上,两个庙连在一起,地方不小,留有专人管理。

    山神、土地神一年总要祭祀个几次,李蘅之前去过庙里无数趟,自然熟门熟路。

    “主祭祀人没有单独进庙门的道理。”赵昱转回目光,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她,方才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

    “我会早去,在庙门口等着侯爷的。”李蘅往后退了一步,再次和他行礼“侯爷请回吧。”

    赵昱望了望她,朝着李老夫人欠了欠身子,带着子舒转身去了。

    “蘅儿,和离书是怎么回事”李老夫人拉过李蘅的手,瞧她小脸都白了,不由宽慰她“没事的,你别太担心,武安侯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和离书没有签,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她心疼的看着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孙女。

    “祖母,没事。”李蘅回过神来,朝着李老夫人甜甜一笑“我当时,写好了和离书,签好了字也摁了手印,让春妍送去给他的。

    我没想到他会不签字,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垂下眸子,心中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趁着赵昱睡着,先将他的手印摁过来,在模仿他的字签一下,自己拿到京兆府去登记造册。

    “别说你没想到了,我也没想到。”李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牵着她往前走“武安侯生性高傲,他这样的人,轻易是不肯对人低头的。

    不愿意签和离书,想来是心里有你,用这种法子挽留你呢。”

    她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有见过小儿女们之间的事,她或许不懂。但要说起感情,她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

    李蘅回来之后,赵昱日日登门。方才又说和离书没有签字,就不算和离。

    让李蘅一起去祭祀的事,八成也是赵昱的意思。

    赵昱的心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如赵昱那样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且从无多言,能做的这样明显,也可说明他对蘅儿是真心的。

    只可惜,他有那么一家子不省心的老小。

    “祖母,您想错了,他那样冷冰冰的人,心里能有谁”李蘅笑起来“真要是心里有我,他能舍得叫我吃从前那些苦头”

    她故作轻松,怕祖母跟着一起担心。

    赵昱心里有没有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想回那个火坑里去生活。

    而赵昱,却一直致力于将她接回去。

    今日又告诉她,和离书没签

    她原本一身轻松,这会儿又来了心事。

    笑着将祖母送回院子之后,她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走时,带着笑的脸瞬间垮了,垂头丧气,殃殃不乐的往前走。

    “蘅儿”

    刘雅箐穿着一身短打,身材高挑,眉眼英气,笑着朝这边跑来。

    “雅箐。”

    李蘅朝她挥了挥手,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去郊外打马球,正好路过,来看看你。”刘雅箐上前来招呼她。

    李蘅朝她笑,但笑意终归勉强。

    刘雅箐偏头看着她“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脸不高兴诶这是圣旨皇兄给你下什么旨意了给我看看。”

    她说着就接过李蘅手里的圣旨,打开看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看了一半,她将圣旨一合,又看李蘅“皇兄叫你和赵昱七月半去主持祭祀山神和土地

    可那不是要夫妻才能主持吗你和赵昱已经和离了啊”

    她纳闷得很,眼巴巴的看着李蘅,等她解释。

    李蘅叹了口气道“他说和离书他没签字,我要是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这罪名谁能担待得起

    “和离书他没签”刘雅箐皱起脸,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他应该不会撒谎。”李蘅乌眸转了转。

    赵昱为人便是如此,古板端肃,不苟言笑,从不开玩笑,也从不会对人撒谎。

    “他怎么这样”刘雅箐顿时嫌弃的不得了,又忽然想起来,拉着李蘅的手“你这才第几天,怎么能在外面吹风”

    “我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李蘅抽回手。

    要是风寒还没痊愈,她也不会有精力盘那些账目的。

    “什么风寒”刘雅箐不解,看向她的肚子“你不是才落了孩子吗”

    “哪有孩子”李蘅忍不住好笑“你当真是见风就是雨。”

    她不过是因为风寒呕吐了一下,刘雅箐便觉得她是有了身子,而且丝毫没有怀疑。

    刘雅箐不由看向春妍“春妍说的啊她说你这个月身上没有来。”

    春妍也跟着笑“长公主殿下,那日您走的太快了,奴婢想给您解释,却没有来得及。”

    “啊。”刘雅箐惊愕“那我都已经去骂过赵昱了。你都不知道,赵昱听到你有孩子了那个神情他该不会是来找过你了吧”

    “他挨骂也活该。”李蘅拉着她往前走,有些心烦地道“你说,要怎么才能叫他把和离书签了,跟我断绝关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半晌也没想到个主意。

    不过,她问刘雅箐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刘雅箐有什么正经的主意。

    刘雅箐玩世不恭,几乎没有任何烦恼。所以想不出好主意,因为她没有经验。

    李蘅问出来,这是为了自己在脑海里考虑罢了。

    “要不然,我让我府里的人埋伏在赵昱下朝

    的路上,把他抓起来打一顿,让他签”刘雅箐见不得李蘅皱眉头,忙着给她出主意。

    李蘅笑看了她一眼“我方才还在想,你不会有什么正经的好主意,果然如此。

    赵昱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和敌军对阵,中了箭掰断箭羽扔一边,还能继续领兵冲锋陷阵,你觉得你手底下的人能把他打服气”

    刘雅箐府上的那些人,是不是赵昱的对手都两说。

    这馊主意,她可不用。

    “也是。”刘雅箐挠了挠头,又说道“那怎么办不然,我去和皇兄说,让皇兄下旨逼迫他”

    “行不通的,别说陛下原本就向着他,和他情同手足。

    就算陛下答应了,下了旨意给他,他也会说这是臣的家事,还请陛下不要过多干涉。”

    李蘅挺直脊背拱了拱手,学着赵昱的语气说话。

    刘雅箐看得哈哈大笑起来“蘅儿,你还别说,你们毕竟做了三年夫妻,你学起他来可真是惟妙惟肖。”

    “有什么用”李蘅泄气“也不能当和离书使。”

    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赵昱竟还是个臭无赖

    “要不然,你哄哄他”刘雅箐像模像样地分析道“赵昱那副德性,一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你用美人计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蘅。

    “你想多了,他那人,软硬不吃。”李蘅口中这样说着,脑海中不由想起赵昱和她在一起时的热烈。

    刘雅箐这个主意,倒还真是提醒她了。

    赵昱不是一直想和她和好吗

    她是不是可以假装和赵昱和好,骗赵昱签了和离书,再跟他一刀两断

    或者到时候去庙里,赵昱不是最讲规矩么她好好作弄他一番,恶心恶心他,看他签不签

    “那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刘雅箐叹了口气“他为什么这样啊你说他是不是因为把银子都给你了,不甘心,所以才不签字”

    “也有可能哦。”李蘅脚下顿了顿,想了想这可能性的大小。

    刘雅箐道“要不然,你把他那一半银子还拿回去给他,跟他好好说一说,实在不行我帮你出点银子,咱们贴点给他。”

    李蘅闻言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刘雅箐有点着急了。

    “我是开心。”李蘅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我也是。”刘雅箐顿时高兴起来。

    两个人拉着手晃啊晃,一路往春山院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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