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垂眸望着她。他狭长的眸子极黑,静默的时候犹如秋夜寒潭,此刻的他没了平日的冷漠和锋锐,眼神里好似含了几分脉脉的情意。
眼前的李蘅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不曾抵达眼底,只是轻飘飘地浮在面上,眼底的青黑显出几许疲惫来。
他能看出来,她并不是很想留他,或者说,她留他不是出自于真心。
“嗯”李蘅见他不说话,偏头望着他“这个问题,侯爷很难抉择吗”
赵昱在广明殿不是挺想的么怎么这会儿反而不积极了
赵昱缓声道“你心里,不是很愿。”
他能感觉出来。
“谁说的”李蘅松开他,走到床沿处坐下,笑嘻嘻的看他“我很愿意的。”
也不是不愿,只是没有真心罢了。
其实,起初嫁给赵昱时,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好好跟他过日子。
但赵昱眼里只有国家、朝堂,出去打仗两年多都不回来,回来之后也是整日忙公务。夫妻在一起又毫无情趣可言,不体贴她,也不会甜言蜜语哄她,甚至不会对她说一声“辛苦”。
武安侯府里的那些人,又好似豺狼一般。
这那样的日子,她早就身心俱疲了。
如今,之所以改变心意,说不和赵昱和离了,也不过是因为赵昱还有利用价值,权宜之计罢了。
要说情意,她和赵昱相处不多,本来就没多少情意,这二年更是耗尽了她的耐心。
他们俩人也没个孩子,赵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她牵挂的。
“你”赵昱转头看着她,开口似乎有些艰难“这几年,你心里可是半分没有我”
李蘅面上的笑意敛了下去,懒散地倚在了床头,将脚搁在了床沿上,睨着他道“男欢女爱不是挺好的吗侯爷何必追究那个您大公无私的,也不是谈这种小儿女私情的人呐。”
赵昱这话问的,她得亏心里没有赵昱,要不然舍不得离开他,一辈子不得脱身,就只能死在武安侯府那个火坑里了。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人值得托付真心呢遇上利益相关的事,还不都为自己盘算着就好比兴国公府的那一群人。
她心里,不会有任何人的。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赵昱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话,心口窒了一下。
“侯爷别为难了,不愿意留下就走吧。我今日也乏了。”李蘅说着,抬手拉床幔。
床幔落下之际,她扬起脸朝着赵昱嫣然一笑,宛如灵狐落入凡间。
赵昱不禁往前走了一步,瞧着床幔落下,眸色黯然“没有不愿意留下,只是”
只是无地自容。
“侯爷,属下能进来吗”
外面传来子舒小心翼翼的声音。
赵昱扭头,一时没有说话。
“进来吧。”
李蘅在床幔内应了一
声。
子舒推开了门,看到赵昱站在那处,眸色冷冷望着自己,身子不由颤了颤。
他苦着脸低下头,他也不想进来打扰侯爷和侯夫人啊,可外面出了事,他不能不禀报。
“何事”
赵昱询问。
“沈莫德死了。”子舒抬眸回了一句。
赵昱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子舒,你说什么”李蘅闻言,从床幔中探出脑袋来“沈莫德死了不是说将他送去大牢的吗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她觉得奇怪,沈莫德那样子,不像是会暴毙而亡的。沈莫德并未得逞,罪不至死。而且,赵昱的人,也不可能对沈莫德下死手吧
“属下也不知。”子舒不敢看她,埋着脑袋道“宫里的人送信出来说,是被人捅死的,在禁军处的小屋子里。当时许多人在那处吃酒赌钱,没有人留意他。只知道有一个广阳王府的小厮说是给沈莫德送吃的,可能就是那个小厮,趁着没人的时候捅死了沈莫德。”
“可曾留意那小厮的长相”赵昱听到了关键处。
“都说没有看清,应当是那小厮故意低着头。”子舒回,又道“广阳王在宫里闹起来了,要找侯爷偿命,陛下让侯爷进宫去呢。”
赵昱朝李蘅望了望,抿了抿唇,朝她说了一声“我先去宫里。”
“我陪你去吧。”李蘅说着欲下床。
这件事情,毕竟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不该置身事外。
“不用,我去便可,你休息吧。”赵昱摆手制止了她。
“我还是去吧。”李蘅挑开床幔。
子舒见状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李蘅下了床“此事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叫你去替我顶着。”
“即是夫妇,分什么彼此”赵昱抬步往外走“此事我会妥善处置,你就不必去了。”
他说着便出门去了。
李蘅看着他出去了,便又坐回了床上。
既然赵昱执意要自己一个人去,也罢,她就先不去了,等看看事情后续如何吧。
*
大庆殿,元宸帝坐于上首,正捏着酒中小酌。下方,百官同家眷皆已散去,只余下几个宫女,在筵席这种穿梭,无声的收拾着小几上的残羹剩菜。
广阳王沈仁甫跪在殿下,一脸悲痛。
“陛下。”赵昱进殿,拱手行礼。
他与元宸帝交情不一般,是以他见元宸帝,不用行跪拜大礼,只要拱手便可。
“承晢来了。”元宸帝放下了酒盅,细长的眉眼咪出几分笑意,微醺地看着赵昱。
“武安侯,还我儿命来”广阳王沈仁甫听到赵昱的声音,一下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向赵昱,就要动手。
“大胆广阳王,陛下面前也敢放肆”德公公站在元宸帝身后,连忙尖声喝了一声。
沈仁甫闻声停住了动作,转身跪了回去“陛下,臣求陛下为臣做主,
臣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还被武安侯害死了。
臣知道,武安侯与陛下素有交情,但国有国法,臣恳请陛下秉公执法,不要包庇武安侯”
沈仁甫也是武将出身,性子急躁暴烈,尚未确定事实,便怕元宸帝包庇赵昱。
元宸帝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眼底闪过点点戾气“沈爱卿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朕会不公正”
他重重的放下了手里的酒盅。
他素来是有些喜怒无常的,这会儿一翻脸,沈仁甫顿时吃了一惊。
他连忙解释“臣绝无此意,臣只是痛失幼子,心中悲痛,才会口不择言,求陛下恕罪”
他说着连连磕头赔罪。
元宸帝面上神情阴翳,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承晢,你来说,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进大庆殿来赴宴”
他的眼神落在赵昱的脸上。
赵昱面无表情,微微垂眸,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末了,他道“因为沈莫德对内子图谋不轨,臣才派人将他送往刑部大牢,只待刑部审判惩戒。臣没有害沈莫德的动机。”
“满口胡言,我那幼子是有些不成器,但他哪有那个胆子,在宫中绑人武安侯要撒谎,也得先编个像样的话来说。”沈仁甫根本不信赵昱所言。
赵昱并不理会他,只朝着元宸帝道“请陛下明察。”
元宸帝顿了片刻,忽然笑了“承晢,你不是同李蘅和离了吗这怎么又护上李蘅了”
一旁的沈仁甫听到元宸帝问这样的话,心里直骂“昏君”,现在,是他小儿子的命丢了。元宸帝不仅不着急,也不询问赵昱,反而在这里闲话家常起来了
“回禀陛下。”赵昱一板一眼地道“臣上回说过了,没有将签好的和离书过京兆府造册,便不算和离。”
“哦。”元宸帝点了点头,瞥见了一旁跪着的沈仁甫,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开口道“沈爱卿,朕早就说了,承晢不可能害死你儿子。
你看,承晢现在都解释了吧他只是抓了你儿子,并没有动杀心。杀你儿子的,应该另有其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沈仁甫摇头,恨恨地看了赵昱一眼“一定是有人蓄意讨好武安侯,才会对我儿子下手。”
“这是杀人,不是旁的事。”赵昱瞥了他一眼“广阳王想必也知道我的性子,用杀人来讨好我,他的命是不想要了”
他神色凛然,一身正气。
广阳王回头看他,一时竟叫他气势镇得不敢说话。他愣了片刻才道“我不管,左右我小儿子死了,这件事情和武安侯脱不开关系。”
他刚才是被悲痛和仇恨冲昏的脑袋,才会觉得这件事情是赵昱做的。
赵昱说了这么一通,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情可能真的和赵昱没有关系,赵昱为人刚直不阿,可谓天下皆知。但即使知道不是赵昱,他也还是要攀咬赵昱。
一来,确实是赵昱抓住了沈莫
德,才导致沈莫德被杀了。
二来,赵昱聪慧敏捷,什么样的事情到他手里都能很快办妥,只要赖着赵昱,赵昱一定能很快查出真正的凶手。
果然,上首的元宸帝开口了“此事,确实和承晢有关。这样吧,这件事就交由承晢来查,尽快查出凶手吧。”
广阳王看向赵昱。
赵昱垂首应下“臣遵旨。”
出宫之后,他策马回了武安侯府。
下马进门之后,他并未直接回清尘院,而是去了赵月茜的院子。
为了照顾赵月茜,韩氏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赵月茜这边。
已经将近亥时正刻,时辰不早了。
韩氏早早的照料赵月茜用了晚饭,母女二人一个侧身躺着,一个坐在床边,比着花样子,给赵月茜绣婚服。
“娘。”赵昱进了屋子。
“承晢回来了。”韩氏见到儿子,面露笑意“茜茜,还不快和你二哥打招呼”
她一直努力想让赵昱和赵月茜和好。
但赵月茜满心怨气,怎么可能如她所愿,掀了掀眼皮看了赵昱一眼,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二哥。”
赵昱也不曾理会她,只看向韩氏。
韩氏被他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心里不由得发慌,勉强露出笑意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这里来了”
这个时辰,赵昱还找到了这儿,又是这样一副神色,只怕是没什么好事。
她心中有些紧张。
“祭祀之前,娘去给兴国公府出的主意,让兴国公府对付李蘅了”赵昱神色肃然,淡淡出言询问。
他并没有疾言厉色,可态度极为生疏,仿佛询问的不是他自己的母亲,而是堂下的犯人。
韩氏听他问这个,心里顿时一跳,强自镇定道“那时候李蘅都离开咱们家了,我还管她做什么林婳一直对你有意,兴国公府对李蘅动手,也是为了成全林婳,我凑那个热闹做什么。”
她怕赵昱怪罪,干脆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不承认她做过此事。
“我的人已经查到证据了。”赵昱淡漠道“娘若是还想好生给小妹主持婚礼,便实话说了。”
此刻的他,完全不近人情,六亲不认。
韩氏不由睁大了眼睛看他“承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惧怕。尽管她一直不想承认,但每每赵昱露出这样的神色时,确实会害怕自己的这个儿子。
赵昱太无情了。
赵月茜听到赵昱的话,也不由朝他看过去,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
二哥简直不像人,对自己的娘也这样冷冰冰的,没人性
等她出嫁了,就再也不理二哥了。
“娘明白我的意思。”赵昱回她。
韩氏咽了咽口水“好吧,我承认我是和姚氏说过,如果能想办法阻一阻李蘅,让林婳跟你去祭祀,到时候成亲就水到渠成了。
但是我并没有
让姚氏那样害她,我更没有想要李蘅的命。而且经过这件事情,我也想明白了,兴国公府那一群人绝非善类,所以我后来都没有劝过你娶林婳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够通情达理了。她是出了主意,但是并没有叫他们害李蘅,李蘅掉下山崖,跟她更是没有半分关系。
赵昱不能将这个账算在她头上吧
赵月茜忍不住帮着韩氏说话“兴国公府要做什么,娘又阻止不了,那件事情和娘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她们母女向来感情好,自然偏袒彼此。
赵昱没有理会她,只是盯着韩氏。
韩氏心里没底,忍不住道“承晢,李蘅掉下山崖那件事,我也胆战心惊的。但你说,这总不能怪我吧”
她怎么看赵昱有点不对劲
之前,赵昱再如何,对她也还是有几分敬重的。有些事情,她做的不好,赵昱也只是说上几句,并不会如何。
可今日,赵昱与往常大不相同,眼神沉翳翳的,像酝酿着一场大暴雨一般。
她心里实在没底。
“娘身为长辈,不慈不公,又生害人之心,实在不配被称为长辈。”赵昱语气毫无情绪,只是陈述着事实。
韩氏听他这样说,气得连喘了两口气“赵昱,你什么意思听你言语里说的,难不成你还要惩戒我”
她生气了。赵昱这话说的太难听了,什么“她不配”她怎么不配了
世人讲究孝道,天底下有几个人会像赵昱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的
“做错了事情,就该受惩戒。”赵昱缓缓道。
韩氏不敢置信,愣了愣道“赵昱,我是你娘。
纵使我做错了事情,你也不该多说什么。这天底下,哪里有做儿子的惩戒娘的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赵昱莫非是被什么邪祟上身了不成,李蘅掉下山崖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赵昱现在来和她这个做娘的兴师问罪
“就是。”赵月茜跟着附和“二哥你这样对娘,就是大不孝。
你不是最守规矩,最讲礼数了吗这样对自己的娘,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看二哥是疯了,居然还想惩戒娘反了天了
赵昱望着韩氏,不紧不慢道“娘主持完小妹的婚事,便可交出公中信印和库房钥匙,安心在玉堂院颐养天年了。”
韩氏闻言一愣,紧接着有些激动起来“赵昱,你是你难道你要拿了我的掌家之权,将我软禁在玉堂院”
李蘅在武安侯府二年,表面上看,是由她来掌管武安侯府中馈。
但其实,真正的当家主母还是韩氏。只不过,李蘅老实,时间久了韩氏慢慢就对她放下戒心了。
要不然,李蘅也没有机会将所有的银子都盘出来,和赵昱对半分。
现在,赵昱要拿走韩氏的掌家之权了,还要将她软禁起来,并且是没有期限的。
黄素芬犯了错
,也不过是软禁了两个多月而已。
她可是赵昱的娘啊,居然要一辈子被关在玉堂院吗
她岂会不怒,岂会不震惊
赵昱微微颔首“是,还请娘遵从我的意思。”
“赵昱。”韩氏既愤怒又悲切“我可是你的亲娘,含辛茹苦将你养的,你就这样回报我”
“正因为您是我的娘,才得以在玉堂院养老。否则,您的所作所为依着律法,应当去大牢中。”赵昱漠然回他。
“赵昱,你”韩氏抬手指着他,指尖颤抖“为了李蘅,你竟做到如此地步你就不怕外人耻笑不怕万人所指”
李蘅,她真是恨李蘅到底有什么值得赵昱迷恋的以至于赵昱回来对她这个亲娘,都使出了这样的雷霆手段。
“娘不过是身子不适,在内宅静养,不宜见客。”赵昱缓缓道“这有何可耻笑又有何值得万人所指”
“好啊,你这是连借口都想好了”韩氏咬牙切齿,却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哭道“我生你养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纵使千不好万不好,也都是一心为你考虑,你怎么忍心将我幽禁在一方小小的院落”
“娘若是不愿住在玉堂院,就选一处庄子,或者选一家寺庙也行,都随娘的心意。”赵昱说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儿子先退下了。”
他说着,直起身子转身走了。
他走得决绝,韩氏知道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转头抱着赵月茜大哭起来“我是造了什么孽,竟养了这样一个不孝子”
“我早说了,二哥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月茜方才说了几句之后,被赵昱的气势镇着,半晌没敢开口。
这会儿,韩氏哭起来,她便跟着骂了。
*
清尘院。
赵昱才进屋子,黑暗中斜刺里冲过来一个人,尚未靠到近处,香气便扑鼻而来。
习武之人向来敏捷,赵昱立刻反应过来,侧身躲过那人,反身飞起一脚,便要将那人踹出去。
“侯爷,是我”
佟黛娘捂着脑袋,连忙高声开口。
赵昱出腿的动作生生顿住,落下脚往后退了一步。
子舒连忙点了蜡烛。
赵昱这才看清,佟黛娘正站在门边,身上穿着一缕一缕的纱衣,身躯半露。
他瞬间转开目光,扭头瞥了子舒一眼,心中厌恶。
子舒心头一颤,主子这是怪他没有守好门户。
“你怎么进来了快些出去。”
子舒连忙上前,也不敢正眼看佟黛娘,只伸手拦着她,不让她接近赵昱。
赵昱闻到佟黛娘身上的香气,皱起眉头,有些反感。
他转身往里间走,不禁想起李蘅。李蘅从不用这些香粉之类的东西,闻起来甜香甜香的,沐浴过后也是。
“侯爷,你既然纳了我,就不该如此对我”佟黛娘忍不住朝着赵昱的背影道“我只身一
人,带着一个孩子,你又不理我,你让我在这世道怎么活”
赵昱足下没有停顿,径直进里间去了。
想看不可方物写的前夫他必有所长第 44 章 第44回吗请记住域名
“你怎么不能活了”子舒拦着她,将她往外带“侯府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侯爷对你无意,你别再来了。”
“那我怎么办我问了多少次了,谁都不管我,我也就算了,我儿子呢”佟黛娘忍不住质问。
纠缠赵昱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孩子的将来考虑。也是知道赵昱的人品,所以才会如此厚着脸皮。
“不是都说过了吗那我也想不起来你,谁敢去问他”子舒将她带出门外“你就安心在这住着,平日跟着大夫人多出去逛逛,不是挺好吗”
他说到这处,脑中灵光一现,主子让大夫人和佟黛娘多出去逛逛,不会是想让她们都改嫁出去吧
这极有可能。
毕竟,主子今儿个可是连老夫人都惩戒了。
到时候,老夫人住在玉堂院,四姑娘嫁出去了。黄素芬和佟黛娘也改嫁走了,这家里就清静了。
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家主子的用意。他一直以为,主子没打算整治家里头,不想主子早就在谋算了。
这样下来,家里的水就清了。
主子为了接侯夫人回来,真可谓用心良苦了。
赵昱在床上躺了下来,身侧的枕头空着,已经没有了李蘅身上的香气。
他侧过身,面对着里侧,在黑暗中睁着眼。
从前,李蘅在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留意过李蘅躺在他里侧,是什么样的。
如今,知道留意了,她却又不肯回来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李蘅满心都是他,才会将武安侯府照顾的这么好,尽心尽职,任劳任怨。
哪怕是李蘅写了和离书给他,收拾东西离开了武安侯府,他也觉得李蘅只是一时之气,等气消了,她会跟他回来的。
但今日,他问李蘅“你心里可是半分没有我”,李蘅和他说“男欢女爱不是挺好的吗侯爷何必追究那个”。
当时,他只觉得心口一窒。这会儿想来,才觉得心头一阵钝痛,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在他心口来回地割着。
他看透了李蘅的心思。
李蘅心里没有他,却还要留他过夜,和他说不和离了。只不过是他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他手抚上李蘅的枕头,细细摩挲,缓缓阖上了眸子。
他日,若是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李蘅会待他如何
*
上京城繁华,清早的街道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李蘅倚在马车窗口处,看着外面的烟火气息。
从武安侯府出来之后,她看外面的一切都觉得美好,不知不觉面上便带了笑意。
一道身影骑在马上,挡住了她的目光。
李蘅顺着那人的腰身往上看,瞧见那人的脸,便缩回手放下了帘子。
是兴国公府的林抚成,她曾经的兄长。
林抚成如今也是一门心思向着林婳,她没有和林抚成打交道的必要。
“李蘅,你如今还是这般无礼”林抚成喝了一声。
李蘅不理会她,只朝着前头赶马车的春妍吩咐快着些。”
昨日,林婳才跳了御水。林抚成今日找她,目的很明显,自然是要为林婳出头。
“停车给我停下”林抚成策马上前,试图拦住马车。
“春妍,你慢一些,我跟他说几句话。”李蘅蹙眉朝外吩咐了一句。
这样在道上追逐,很危险,若是马车翻了,运气再差一些,小命都会不保。
她一向惜命。
春妍放慢了速度,但并未停下来。
李蘅重新挑开窗口的帘子,看向林抚成“林大少爷找我有事”
“李蘅,我从前还觉得你有几分可怜,如今看你,简直可恶。”林抚成疾言厉色道“你把婳婳逼成那样,心里一点不觉得愧疚吗”
他被李蘅逃避的态度激怒了。他今日找李蘅,并不是为了责备她,而是想劝诫她。
毕竟,李蘅如今不是兴国公府的人了,没有人庇佑她,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为妙。
李蘅到底做了他十六年的妹妹,他不忍心看李蘅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可李蘅倒好,看到他不仅不打招呼,竟然还跑
“林大少爷。”李蘅面色璨若春花,唇角勾着一抹讥讽的笑“觊觎有妇之夫之事是林婳自己的做的,恬不知耻对我夫君表白的话也是林婳亲口说的,跳御水自尽更是林婳自己的选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林抚成还真是护妹心切,但将林婳跳水自尽的事怪到她头上来,未免太不讲道理。
“你明明在殿内,还不阻止她,反而那样羞辱她,林婳选择那条路,不都是你逼的,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
林抚成恼怒,对李蘅怒目而视。
李蘅和赵昱在殿内所做的事他说不出口。同时,他也觉得奇怪。
李蘅不要脸也就罢了,毕竟从前,她在兴国公府时,就喜欢到处乱玩,不怎么知道廉耻。
赵昱怎么会和她一起胡闹
他甚至怀疑那些痕迹都是李蘅自己弄出来的。他思量着,眼神不由落在李蘅雪白修长的脖颈上。
几处红痕错落,如玉有朱瑕。
他喉咙不由紧了紧,心跳了一下,随后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
“林大少爷说笑了。”李蘅掩唇笑起来,如画的眉目娇美动人“林姑娘想说什么,哪里是我能阻止的呢何况,我又有什么必要去阻止她呢我和武安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们在殿内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质问
林大少爷要实在觉得,林姑娘跳河自尽是我的错,尽管去京兆府告我去,让大夏朝的律法来定我的罪吧。”
林抚成真是可笑,还来教训她别说林抚成不占理了
,就算占理,也别想在她面前讨了便宜。也不想想,从小到大,他哪一次斗嘴斗过她了
她说着放下了帘子,不打算再理会林抚成。
“妹妹。”林抚成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哥哥来劝你,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如今梁国公府都破败成什么样子了李传甲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又和离了,再不谨小慎微一些,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你听哥哥的,咱们毕竟有十数年的感情在,哥哥不会害你。”
他面上露出诚挚之色,望着马车的那扇窗,拿出曾经那时数年的兄妹情来,想动之以情。
“林大少爷别说笑了,我没有哥哥,也不需要哥哥。”李蘅在马车内回他“你请回吧,我若有什么过错,就让官府的人来同我说。”
她懒得和林抚成多说废话。林抚成还像从前一样,自以为是。谁给他的脸还自称是她的哥哥。
可笑。
“李蘅,你怎么还像从前一样任性”林抚成策马追着马车,有些怒了“我都是为你好,你现在就该好好的去给婳婳赔个罪,再和武安侯划清界限。我保证你依着我说得做,我不会叫你吃亏的。”
李蘅嗤笑了一声,没理会他。林抚成真就不是很聪明,却又那么自信。
马车在酒坊门口停了下来。
李蘅下了马车,林抚成也握着马鞭下了马,大有将李蘅绑去兴国公府给林婳赔罪的气势。
“我这里不欢迎林大少爷,请回吧。”李蘅瞥了林抚成一眼,往酒坊里去了。
春妍回头瞪了林抚成一眼,心中气愤。
这林抚成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是他查出姑娘的身世,原本也没有人怪他,他却又反过来装作情深意重的样子,痛哭流涕说对不起姑娘,以后会照顾姑娘。
这“照顾”她是没看着,姑娘嫁进武安侯府后,反正是几年也没看见林抚成的影子。到这会儿了,林抚成倒来责怪她家姑娘,还想颠倒黑白,让她家姑娘去给林婳赔罪
什么东西
呸
“李蘅,我好好同你说,你听我的安排,我会照顾好你下半生的。”林抚成追着李蘅的步伐“倘若惹恼了我”
李蘅跨进了门槛。
沈肆早察觉出情形不对,上前去拦在了也要跟进门的林抚成面前。
“惹恼了你如何”
他站在门槛内,挡住了林抚成的去路,琥珀色的眸子阴恻恻地落在林抚成的脸上,面上带着点点戾气,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抚成。
林抚成叫沈肆看了一眼,心中便是一跳,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对危险有一种直觉。
眼前这人的眼神叫他浑身不舒服,好似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了,下一刻就要冲上来给他一口一般。
“沈肆,回来。小石头去报官吧。”
李蘅回身见沈肆拦住了林抚成,担心出什么事,开口吩咐了一句。
“姐姐,你别管。”沈肆扭头,在看向李蘅的一瞬间变了
脸色,舒朗地对她露齿一笑,温柔乖顺的样子。
林抚成看看李蘅,再看看沈肆,心中又嫉妒又愤怒,脱口道“李蘅,你怎么这么不知检点”
这才多久李蘅和赵昱还没彻底和离呢吧李蘅这就勾搭上新人了怎么这样不知廉耻
“说什么呢”
沈肆闻言转过脸来,面色忽然一沉,劈手便是一拳,重重砸在林抚成脸上。
林抚成毫无防备,被他砸得一个仰倒,鼻血喷涌而出。
沈肆面色胀红,冲上去摁着他,举起拳头还要再打。
李蘅是他的心尖尖,谁敢对李蘅有半分不敬,他便要谁的命。
李蘅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拉着他“沈肆,住手”
她做梦也想不到,平时乖巧温顺的沈肆出手竟然这么狠准,一拳便将林抚成给放倒了。
要知道,林抚成也是从小习武并且上过战场的人,长得还挺壮实的。
若是平时,叫这两人比试,她肯定会觉得沈肆比不过林抚成。哪知道沈肆竟然这样厉害
沈肆不想伤她,被她拉着便站起身来了,低头看着林抚成,扯起唇角一笑“看在姐姐的面上,我今日就先放过你,还不快滚”
林抚成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口鼻往后退了几步,口中道“我记住你了”
李蘅养的,这是个狠角色,他一个人不是对手。
但今日之辱,他改日定当加倍奉还
李蘅往前跟了两步,一时没有开口。
“姐姐,别皱着眉头。”沈肆抬手轻抚她的眉心“我不怕他的。”
虽然,李蘅是在为他担心,但他不想看到她皱着眉头。
李蘅往后让了让,难减忧虑“他是兴国公嫡子林抚成,你打了他,他定然要回来报复你的。”
林抚成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比起世家譬如沈莫德那样的纨绔子弟来,林抚成其实算是有出息的。
但到底是天之骄子,林抚成身上还是沾染一些骄奢淫逸的。比如自以为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再有就是睚眦必报了。
何况,方才还是沈肆先动的手。
“姐姐,我不怕的。”沈肆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她。
“不行。”李蘅抬手道“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赶紧离开上京城。小石头,你去后面收拾,一息也不能耽搁。沈肆,你要走的远远的,最好去金陵、苏州这样的大地方,人多,兴国公府在那边也没有势力,才好躲藏。”
她说着走到柜台后,将抽屉里的银子都翻了出来,堆在柜台上。
她能想到让沈肆赶紧逃命,林抚成肯定也会想的。说不准等一会儿,林抚成就带着人去而复返了。
她得尽快让沈肆离开。
“姐姐。”沈肆注视着她,眸色深深,语调轻松“和你说啦,不会有事的。”
他眼神掠过李蘅脖颈上的红痕,琥珀色的眸子里隐隐有了丝丝血色
。
“你不知道林抚成的厉害。”李蘅取过包裹,将银子一股脑包了起来,打了个结现在来不及回家去拿银票了,你先带这些路上用,等到了地方给我来信,我再给你寄。”
她忙碌着,只想让沈肆早点离开上京城,出去避祸。
而沈肆呢,神色恢复了寻常,靠在柜台上看她为自己担心,既有几分好笑,又觉得温馨。
门口,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李蘅抬眸瞧见,心头一跳,林抚成竟然回来的这样快
她抬手拉过沈肆“快,从后面的门出去。”
“姐姐,没事。”沈肆挣脱她的手,站直了身子,面对那几个侍卫的方向。
李蘅心中焦急,沈肆怎么不听劝呢林抚成要是指使这些人将沈肆带走,她该怎么才能救沈肆
去找赵昱
虽然,赵昱一直和沈肆不对付,但他向来行事公正,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
沈肆虽是小倌,但并不卑劣,且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并对酒坊的生意极为上心。她也是打心底里把沈肆当做李传甲一般,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林抚成害死。
何况,沈肆还是因为给她出头,才得罪的林抚成
就在她思量之间,门口走进来一人,身量高大健壮,确实和林抚成差不多的身形,但这却不是林抚成。
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已过不惑之年,穿戴华贵,很有气势。
李蘅见了来人,不由怔住了,不是林抚成这个人是谁看眉眼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偏头看身旁的沈肆。
果然,沈肆眉目之间和这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沈肆眉眼更秀气舒朗一些,来的这个男子长相则较为粗犷。
难道,沈肆是这个男人的儿子
李蘅悄悄猜测。
那男子打量这酒坊里的摆设,皱着眉头一副看不上的神色,缓步走到沈肆跟前“随我回王府去。”
李蘅乍闻“王府”二字,不由惊讶,不知这是哪位王爷看着确实有王爷的气度,那沈肆难道是世子不成
她不由又看沈肆,终于知道为什么沈肆和别的小倌不同了。
“广阳王府家大业大门槛高,我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可高攀不起。”沈肆哂笑。
沈仁甫嫡出庶出的儿子都死绝了,这会儿终于想起他这个外室子了吗
不枉他多年忙碌。
李蘅乌眸转了转,广阳王这是广阳王沈仁甫。沈肆也姓沈,这关系不言而喻了。
“连名字都没有”,那么沈肆的“肆”是他的排序
她看向沈肆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同情。
“你是为了这女子”沈仁甫转头,目光落在李蘅脸上,忽然愣住,眼底慌乱愧疚揉杂,不过转瞬便恢复了威严“你你就是李朝禄的女儿”
李朝禄是李蘅父亲梁国公的大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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