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昂意外地平静。
没什么太大的波澜的情绪就是证据,证明他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得到这个结果。
他还蛮相信自己冥冥之中的预感的。
因为傲慢,所以尼昂一贯对自己的判断颇有自信。
就像他看见照片的第一眼,明明完全不记得妹妹的长相,却仍旧无比肯定照片上少女的身份那样。
就像他在许多年之前,就已经隐隐有预感那样。
明明不是双胞胎,但兄妹间仿佛也有一种微妙的共鸣。就像是幼年一方做噩梦另一方也会惊醒一样,一种很淡薄,不常出现,但的确存在的联系。
但这种联系,在某一年心底徒然空落落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尼昂没有停下脚步,但也没有因此而自欺欺人。
他只是很冷静的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然后继续在世界各地奔波。
去找玛丽娜,然后和玛丽娜一起生活。
早已模糊了五官,只剩下那耀眼的金发与璀璨的银眸,属于母亲的脸。
与那从未忘记过哪怕一刻,嘶哑刺耳的,属于母亲的声音。
哪怕是最近,也依然会时不时浮现在脑海里。
尼昂没有停下过。
但同样没有自我欺骗,没有心怀侥幸。
他只是很理智,很理性,很平静地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少也要将仇人锁定。
真奇特啊。
尼昂看着手机,看着上面刺目的死亡标注,居然有点想笑。
他心底的确压着许多情绪,沉甸甸的像是一块顽石,但唯独没有痛苦。
或许时间真的是相当残酷的东西,残酷到能够模糊昔日兄妹的亲情,模糊当年兄妹被强行分开,他们嘶吼着挣扎着朝彼此伸出的手,那强烈到几乎吞没他们的情绪。
又或许他们的亲情从未变质,也从未消散。
只是随着年龄的成长,心智的成长,对生死的看淡,而变化成一种对于他们而言,要更加牢不可破的顽固存在。
尼昂有一个妹妹。
她六岁那年被卖掉了,自此他一直在找她。
尼昂不知道对方变成了什么模样。
但怎么样都无所谓。
如果你是个好孩子,我就暗中保护你,远离你,资助你,让你衣食无忧,替你铲除所有迫害你的事物。要是你不需要我,讨厌我,排斥身为罪犯的我,恨不得让警察逮捕我,那我可以安然束手就擒,待在牢笼里,不再打扰你的日常。
如果你是个坏孩子,我仍旧会保护你。我可以带着你,教导你,你要是只有小小的坏,我会成为纵容你的保护伞,要是你极端的坏,我会和你一块奔波在刀尖血海。
只要你还活着。
但如果你死了呢
别担心。
在看见照片的一瞬间,在看见照片里少女双眸的一
瞬间,尼昂就明白了。
那孩子还是过去的她。
是尼昂熟悉的那个妹妹,那个从小就和他有着相似性格,有着相似理念的妹妹,无比执拗顽固,宁折不弯的妹妹。
所以。
尼昂想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会想要说什么。
如果你在这里,在我面前的话
替我复仇吧。伤痕累累夭折在亚成年状态下的雌狼低吼着,她银眸如金属般刺骨,然后呼唤般喊道哥哥,替我复仇。
好啊。
我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玛丽娜。
我会把你受到的苦痛,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
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格兰成为了尼昂的恩人。
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恩情。
就结论而言,这种恩情并不值得在乎,因为那并非是对方主动给予的恩情,而只是一种巧合,一种并非出于对方本意,只是情报恰好在他身上,然后偶然被尼昂拿到手的巧合罢了。
但对于尼昂而言,这的确是他十几年来所最梦寐以求的重要关键。
所以尼昂愿意给予回报。
当然,是和对苏格兰来说完全不知情的那小小又微不足道的“恩情”那般,在尼昂看来也同样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回报”。
西装革履的暴徒风度翩翩的弯下腰,然后拽着年轻的公安卧底的衣领,将人拖了起来。
因为肩膀被卸掉了,苏格兰完全没法反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起,和那近在咫尺的银灰眼眸对视。
苏格兰意外地发现,巴罗洛眼中没有对一个组织叛徒的丝毫厌恶。
那对眼睛反而亮得刺人,仿佛两轮明月,又仿佛在燃烧着什么,像是冰川上失控的篝火。
“或许你会和我说说,你在研究所里的所见所闻”尼昂压低嗓音,用另一只手把烟移开,他额头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远远乍一看上去,仿佛一对在深夜私会的情人。
这种用亲昵来掩盖恶意、来混淆冷漠的习惯,或许也是一脉相承。
“”
苏格兰死死抵着压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显而易见,他不会开口。
毕竟在苏格兰眼中,这就是巴罗洛在确认除了u盘里的内容外,苏格兰究竟有没有窃取到更多,传递更多其他更多情报给线人的表现。
尼昂如今五感敏锐到离奇。
像是一连灌下了三杯浓缩意式黑咖,他的大脑每根神经都在十倍运转。
他听见很细微的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理论而言,我从不单方面撕毁合约,毕竟我是百战百胜又敬职敬业的完美雇佣兵。”
银眸的男人自言自语,他抬手,果断的将苏格兰的脱臼的肩膀给扭了回去,却又同时后退半步,抽出了枪,抵在了对方的喉管上。
“当然,我现在仍旧是。”
他接下的任务,从不会
失败。
而失败的任务,原因一定不会是因为他的失误。
总是雇主那边先出现了问题。
比如说,对方触碰到了更优先级别的原则,导致任务终止。
尼昂在签订合约时一贯会把自己的行事作风与条件说得清清楚楚,组织这些年也的确没有违背过。
可惜。
对方恰好就越过了尼昂唯一不会说出来的那条底线。
占据一切原则之上的原则。
不容触碰不容冒犯的,属于血脉里的尊严。
“那么,作为回报,这次就算了。”尼昂低语着苏格兰听不懂的话。
毕竟抵在苏格兰喉咙上的枪口,可完全不像是要放过人的样子。
但是尼昂的确一边说一边移开了枪口。
“站稳了吗”微笑的银眸男人忽然这么询问。
而被重击了麻筋的腿似乎终于缓了过来,被重新接上去的手臂也再度有了知觉。被这一发展变化弄得满脸迷茫的苏格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还不待开口询问什么
尼昂移开的枪口,抵在了他手臂。
“砰”
枪声炸响,子弹直接穿透了肌肉,伴随渐射的血花,以及一道毫不留情的推力,蓝色猫眼的公安卧底睁大眼睛,愣是被推的后仰,整个人翻过栏杆,落到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
啪啦。
海水的盐分让手臂的枪伤火辣辣的刺痛,让苏格兰的精神也一并的机灵了起来。
“希望不会再次见面,卧底先生。”
“庆幸你的好运吧,我们就此一笔勾销,我不欠你什么了,至于你最终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尼昂重新叼住香烟,并缓缓呼出一口白烟,烟草的浓郁味道模糊了空气中扩散的铁锈味和硝烟味。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在莱伊抵达现场,并开口和尼昂搭话的时候,海面显然已经再无波澜。
死了吗沉底了吗
还是反应过来后,抓住机会游走了
尼昂并不关心。
正如他所说的,苏格兰的恩情,他已经一笔勾销。
虽然在寒冬中枪落海也依旧危险,但总比直接被一枪爆头来得要更有生存希望。
当然,就此死了也无所谓,毕竟对方的恩情份额,也就够他移开枪口的程度罢了。
。
苏格兰已死。
一枪毙命后致使坠海,虽然尸体没能回收,但也不会有生存希望。
这是巴罗洛向上提交的任务报告所描述的内容。
巴罗洛接手的任务,从未失败过。顶多就是100完成和200超额完成的区别,非常看心情。
这次巴罗洛大概心情不怎么样,是按最低标准完成的工作没有抓住活口,拿回u盘就干脆灭口,一副懒洋洋不怎么热衷加班的摸鱼态度。
但任务到底是完成了。
和琴酒那般,组织高层也并未对尼昂的任务成果有所怀疑,因此这一事件与尼昂提交上来的任务报告,很快就通过审核,并一路回收到情报组的资料库,就此归档。
被派遣出去顺着包围圈一点点搜查的行动组成员们,收到了归队的通知。他们顿时露出无聊的表情,要么各回各家,要么结伴去喝酒。
并未被派遣,但因为是情报组成员,有十足行动自由,因此主动参与其中,表现出一副争强好胜又好大喜功性格的波本,也同样从自己的人脉那里收到了这一消息。
在看见通知的那一瞬间,波本紫灰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失色,心头更是一沉,仿佛也中了一枪落入海水了一般,感受到了极度的冰冷与窒息。
是的,冬日受伤坠海,就该是冰冷又窒息的。
随着失血一点点沉没海底,强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毫无遗留地涌来。海底光线细微,更别说是在晚上,所以,或许还得在大脑停止思考前,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光芒彻底消失。
最终或许连尸体都打捞不上来。
共情与构思能力极强的波本,木然的走到空无一人的小巷,他一手撑着墙,指尖都在因为自己的设想而微颤。
苏格兰是他的发小,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关系有多好呢
好到哪怕仅有1的生存率,波本也可以豁出性命去赌,去不顾一切的去救自己的好友。
而这对于卧底来说,却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说,亲朋果然不适合一起当卧底。
一方的暴露很容易导致另一方的失控,这是事实。例如波本,就在知道发小暴露的第一时间,不管不顾的强行掺和其中,无意识的做好了哪怕自己一同暴露,也要保下对方性命的准备。
但苏格兰他的发小诸伏景光还是死了。
虽然他自己好运的没有因为冲动行为而暴露,但他的发小死了。
他没能救下对方。
波本死死抵着牙根,眼底在呆滞与绞痛后,满是熊熊燃烧的仇恨。
“巴罗洛”
“巴罗洛”
他对这个代号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开枪击毙对方。
“巴罗洛,我迟早会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波本这么低声的喃喃着,但等他回到组织,又变回了原本不卑不亢满脸虚伪的情报人员。
所谓的卧底,就是这样。
不管内心多么悲痛与咬牙切齿,也要将本心与真实统统锁在心底。
。
波本的仇恨并未持续多久。
仅仅不过是一周,他就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没有署名,域名也是陌生的,内容更是奇怪,只有一段过时的十几年前的假面超人x系列的经典梗。
乍一看,仿佛是个骚扰邮件一般。
但波本的眼神却一点点的亮起
。
他难以置信,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随后,露出了这一周以来,最为轻松的笑容。
。
诸伏景光堪称死里逃生。
在一只手臂中枪、持续失血,以及手脚因为受击隐隐刺痛不太灵活的状况下,他居然能够在落水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及时屏息潜入深处,开始朝远处游去。
他是从一个桥底爬上岸的。
上岸的瞬间他几乎感觉自己要死了,手脚如同面条一样软,肺部更是火辣辣的痛,气管鼻尖充满了海水的腥臭,枪伤反而在长时间泡水后已经彻底麻木。
诸伏景光足足在泥泞的岸边躺了十几分钟才重新积攒起力气,一点点的艰难坐起来。
他手机还在,但是湿了水,显然已经没用了。诸伏景光很谨慎,上了岸的第一时间并没有逃亡,而是伪装成流浪汉,在四处观察动静。
直到他确定组织的搜捕人手撤退,似乎已经无比确认他死亡后,景光才沿着公安给他安排的路线,一路抵达安全屋,和线人重新联系上。
手臂上的枪伤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已经开始发炎肿胀了,因为一直穿着沾了水的衣服,在仅有五六度的气温下,他虽然没被冻死,但也不可避免的感冒发烧。
但他的确活了下来,并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抵达了安全屋。
吃了退烧药,然后在浑身因为病情与伤口的缘故而胀痛,等待公安同事救援的过程中,吃了药的诸伏景光勉强打起精神、恢复了星点思考能力。
他进行自我检查。
然后诧异的发现自己手臂的枪伤并未波及到骨头。
手臂看似完全不能动,不过是因为发炎波及到了大片神经肌肉,实际检查的话,他并未有骨裂骨折等迹象。
巴罗洛射出的那枚子弹,极其意外的造成了范围内的最低伤害。
不。
这或许不是意外。
毕竟,诸伏景光很清楚巴罗洛的枪法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个巴罗洛,枪法神乎其神的巴罗洛,会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射偏吗
不可能。
对方只是刻意的移开了枪口。
把枪口从他喉咙移开,转而瞄准他手臂。
在开完枪后,神情淡淡的将他推入海中。
就仿佛对方并不打算杀他一样。
不,不是仿佛。
而是事实。
但是,为什么
诸伏景光满心不解,但隐隐回想起一件事。
一件他还以为是自己发烧产生的虚假回忆
庆幸你的好运吧,我们就此一笔勾销,我不欠你什么了。
落水的时候,他是不是的确听见巴罗洛说了这句话
我有做什么让巴罗洛网开一面的事吗
诸伏景光想不起来。
但他足够聪明。
庆幸你的好运
。
从这个关键句,诸伏景光皱起眉,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做出的事,换得了这一次死里逃生。
那是什么事情呢
努力的思考着,从巴罗洛最初登场时的毫不留情,到对方后来态度上的微妙转变。
期间发生了什么
并未完全退烧的大脑卡顿得厉害,他如今的思考能力显然不足以让他顾忌到每个线索。
因此状况糟糕的苏格兰最终也只来得及再用安全屋的备用通讯给发小报了个平安,然后就在等待救援之际陷入了昏睡。
“巴罗洛”
狼狈的年轻公安睡梦中也不由自语喊出这一代号。
显然那个行为任性又难以总结毫无规律的绮丽男人,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惑。
本以为对方心怀平常,有迷途知返的可能,但对方却撕破了这一假象,表示他从未对自己的过去与所作所为有过丝毫的忏悔。
巴罗洛在黑暗里很自在。
他并不是长在错误土壤长大,等待救赎的花。
诸伏景光不过是被对方过往假象带来的表面印象而干扰蒙蔽了。
但是
并不偏爱光明的巴罗洛,却在最后留手了。
明知道苏格兰是警方卧底,却最终留了手,甚至自始至终看他的目光,都没什么排斥和抵触味道。
为什么
哪怕不忠于组织,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也不该对警察是这个态度吧
你到底是
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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