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没人撵他, 谢无苔却没脸留下来了,他一夜未睡,枯坐到天亮。可真是奇怪, 他十几岁就被掳上了山,在这里待了将近二十年, 期间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悲痛往事,可当他今夜坐在这, 回忆这不堪的二十年,记忆最深的却是这十天发生的种种。
从胆战心惊到哭笑不得, 从疑神疑鬼到忙忙碌碌无暇他顾。他恍恍惚惚的意识到, 自己仿佛被信任过,而后又是他亲手打碎了这份信任。
他将脸埋进双手里。
屋外忽然传来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急促响亮。
谢无苔猛地一惊。只当是别处的土匪来闯寨子了,拿起搁在墙角的棍棒就冲了出去。
天际隐隐透出微光, 与谢无苔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土匪们个个拿刀拿棒, 呼喝吵闹, 人头攒动。
“静一静都静一静全部都去操练场大当家有话要说”黄猎户敲着锣鼓, 大声吆喝道。
有人抱怨,“不是有人闯寨子啊”
黄大全废话不多,“都去操练场大当家有话说”
操练场上, 大当家二当家一人一狗猩红披风尤为醒目。
梅梅站在桌子上,叉着腰, 这次鬼头面具好好戴着了。叶善靠坐在她身后。有了她镇场子,不满的抱怨声渐渐消失了。
谢无苔脚步一停,躲到阴影处。
梅梅等人都到齐了,开始训话, 先是一举拳“我们是”
众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梅梅大声道“不错嘛你们还记得呀但是昨天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互相攻击还喊打喊杀”
有人反应了下,小声抱怨“那谢无苔是叛徒啊。”
“没错”梅梅吼回去,“但你们也不是好东西作为寨主没有将你们教育好我深感痛心,所以从今天起,每日的这个时辰都要给我到操练场集合,然后由大毛带领,一起绕着山寨跑步跑完十圈才可以吃饭跑一个月”
她一说完,叶善起身,冷冷一扫,效果立竿见影。
黑虎寨的老少爷们,继每人领了一份工后,又迎来了天不亮被强制体罚的命运。
谢无苔看着这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眼泪终于苦涩的流到了嘴里,他忽然有了些渺茫的期盼。他鼓起勇气,跑向正离开操练场的叶善。
叶善手里没有拿斧子,亭亭玉立的往那一站,发丝温柔的抚过脸。他从来没敢认认真真直视过她的脸,此刻却生出一种,她也不过是个邻家小妹的错觉。温柔安静好说话。
“我”
似一阵风,她脚步不停,从他身旁掠过。
谢无苔未尽的话卡在喉咙里。
是在恼恨我吗明明刚才
梅梅站在原地,仰着头看他。
“梅大当”
梅梅“我不是你的大当家。你走吧”
谢无苔怔怔片刻,无端生出了一股羞耻心,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跟在窜天虎身边这么多年,脸皮自尊什么的早就被他踩在脚底了。
“大,大娘子。”他追上去,挡了叶善的去路。
仍是那张温柔安静的脸,让人心生好感,亲切的只想让人靠近。
“什么事呢”她温温柔柔的说话了。
谢无苔心底无端生出一种分裂感,就像他畏惧了许多日的女暴君根本就是他的幻觉,而眼前的温柔又是真真切切的。仓促间,他无法思考,只循着心底的冲动,躬身弯腰请求道“请大娘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允我留下来。”
“哦”她笑了。
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腕。
谢无苔心中一喜,尚未转化成具体的微笑,下一刻,骤然的剧痛袭来,有那么一会他是茫然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叶善又笑吟吟的开口“如此,你还要留下来吗”谢无苔才感受到剧痛,佝偻着腰跌坐在地。他的瞳孔剧烈的震动起来,终于将幻觉中的女暴君和眼前仍温温柔柔冲着自己笑的少女对上号。他从来没有冤枉她,他确确实实如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错的只是他的想像。
有那么一会,他仿佛什么都想明白了,这个少女从未将他的背叛看在眼里,她能坦荡的将寨子里藏有巨大财富的秘密告诉他,不是因为信任,而是不在乎。
她就像这块地盘的绝对掌控者,她将这些好人坏人杂糅在一起养活着,从未想过这些人是否真心实意愿意跟着她,又或者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背叛她。她只需要他们按照她的要求生活,像是在扮演着一场她喜欢的游戏。
她的游戏是什么呢
剧痛让他无法思考,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马上求饶。他说“我错了,我走,我这就走,马上走。”
叶善笑了。
谢无苔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笑容真的可以浮于表面,空洞而没有意义。
笑仅仅只是笑,无关悲喜。
春寒料峭的清晨,谢无苔背着他的小包裹离开了黑虎寨,离开了这个他曾日夜想逃离而逃不开的地方,离开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然而,他又很好奇,这个寨子将会变成怎样如果还是窜天虎那样的人当老大,他能预见的是一直烂臭下去,直到有一天毁灭。而这个寨子如今有了新的主人,一切都变成了未可知。
梅大当家站在远远的山头送他。脸上又换了个哭脸面具。
这些日子他们相处的很好,谢无苔待她温柔耐心纵容,事事妥帖细致。可当他想挥手跟她道别的时候,她又很利落的转身走了。
叶善今日依旧是忙碌的一天。
谢无苔临走前好歹办了一件好事,按照她的吩咐,购置了大批量的布匹。她让人将布匹全部送到了陈寡妇处,依据她的要求,给山上所有人置办统一的服装。
黄家村人穷,土匪们不讲究,穿什么的都有,杂乱无章,叶善早就看不惯了。
因此,自排队剪头后,所有人又排着队去陈寡妇处量体裁衣。
这要是在外头,外男哪能在妇人处晃来晃去的,然而有叶善帮忙一起量,男人们都规矩的很,恨不得自己是块能呼吸的木头。陈寡妇等一众女眷,除了刚开始有些害羞别扭,后来也渐渐放开了手脚。
当第一件成衣被赶制出来,老秀才沾了浑身破烂的光,第一个先领到了衣裳。
厨房为了保证这些土匪每天都干干净净的,从酉时开始到亥时末早五点到晚十一点都有热水供应,不间断。
老秀才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才颤抖着手将衣裳穿了,衣上每一丝褶皱,每一条系带都整理的平平整整,老秀才对着水缸里的水照了半晌,佝偻了半辈子的腰杆忽然直了。
竹青色的衣衫,清越淡雅,让他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一名书生,意气风发,幻想着有朝一日鱼跃龙门,干出一番大事业。
老秀才看着看着,忽然哭了,哭得很伤心,伸长了脖子掉眼泪,哭一回又打点水洗一下脸,袖子撸的高高的,生怕弄脏了衣裳。
叶善正与黄猎户说话,她需要的东西很多,按照猎户的说法,地道里的那些银子,足够寨子里所有兄弟什么都不干快快活活的生活几辈子。
叶善也很开心,那就不用频繁的和外头打交道,等防御工事全部搞好,就能安安稳稳的过她的小日子了。
老秀才哭得伤心,也没人赶去奚落嘲笑。大伙儿昨儿因为说错话才被罚,见叶善站在不远处往这边看了眼,有人想表现的,走过去,拍了下老秀才的肩头,斟酌道“我亲爱的家人,别难过啊,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啊”
老秀才哭声一止,迅速退开几步,连拍身上的衣料子,气得不轻“拿开你的脏手你洗过手了吗弄脏了你赔啊”
男子愣了下,怒气冲冲“谁没有啊得意什么”
梅大当家忽然大声喊“老秀才你过来一下”
老秀才瞪了男子一眼,弹了弹衣料子,走出了飘逸的步伐。只眨眼的功夫叶善已经不在这了。老秀才笑的一脸见牙不见眼“梅姐,有何吩咐”
梅梅背着手,老生常谈“我们寨子不养闲人。”
老秀才“是是是。”然后他犯了难,他能干什么呢哦,张婆子的菜园子他或许可以贡献一份力。
梅梅“老秀才你识得几个字,就在寨子里教书吧。笔墨纸砚什么的,你需要什么样的跟大全叔说。开蒙的读物什么的,你要是不嫌来回跑累人,你跟着一起去挑也可以。不过我大娘子说了,别想着下山就不回来了,当初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敢背着我们跑打断腿”
老秀才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刘宗孝在后山头放羊,阳光普照,积雪化开,露出青草倔强成长的嫩芽儿。
山寨里只剩三头羊了,没有大黄整日追着他跑,他心情愉快不少。他晒着太阳靠在草垛上,感觉很放松。
以前他以为他不赌就会死,现在好久都没赌了,他竟然一点也没想念。反而因为三餐规律睡眠充足,气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每天一睁眼想的是他的羊,闭眼前,想着的还是他的羊。
最近他发现,他的羊群里有一头母羊怀孕了,怀孕了就要生羊崽,这让他欢喜又担心。
寨子里昨天补过新年,才宰了他几头羊。他担心他的母羊会活不到生崽就被拖出去杀了吃肉。一尸数命啊
他散漫的视线里忽然凝聚成一点,然后整个人一激灵,从草垛子上跳了起来,连滚带爬的站起,抱着赶羊的鞭子快步迎了上去。
“啊善啊善,你来啦”无论强迫自己叫多少次,刘宗孝都不习惯。
“哥哥今日也在辛苦的放羊啊。”她声线轻快活泼,像极了招人喜爱的小妹妹。
刘宗孝腿肚子打颤,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啊”叶善看向零星的几只羊,“太糟糕了,小三子跑掉了,不然这事就能交给他了,哥哥别着急,等过一阵子,羊会有的,会有很多很多羊。”
“到时候你肯定就忙不过来啦,喏看我给你带人过来帮你了呢。”
叶善将一直在发抖的大毛往前一推。
一直以来被猎户媳妇教育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大毛,见到刘宗孝仿佛看到了亲人,就着叶善的力道往前一扑,一下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叔我跟你干从今后好好干活,不吃闲饭。叔别撵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感情还是剧情,顺其自然。
所以都不要争执啦,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千万不要隔空互喷哦,看文找乐子嘛,开心最重要。
老规矩,有事骂男主。
他扛骂抗揍心态好。
下一章,三点更新。
另外,青峰寨地图打完就是临安地图,男主这个不要脸的就要来了。喜不喜欢再说嘛,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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