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御夫有道

    何不忆一路跟着顾诚回了京卫营大牢, 刚进门他就瘫了,指着顾诚恨得不行“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顾诚卸了兵刃, 找了个锦盒, 将叶善的簪子小心放好。

    何不忆抖着腿,心有余悸, 继续控诉道“她怎么来这了来多久了她和曹家什么关系你们又是什么关系怎么就那么巧啊, 她不会是你派过去的奸细吧”

    顾诚当他是聒噪的八哥, 没理会,何不忆瞄一眼他, 作势抢簪子。

    顾诚举起锦盒, 何不忆就没办法了,跳着脚抢了几次够不上,大怒“你高你了不起啊”

    顾魏从门口进来, “少爷,犯人死了。”

    原本还轻松的气氛顿时一紧,是伤重不治顾诚顺手将锦盒放置在靠墙书架的顶层,问“怎么回事”

    顾魏“犯人自尽了。”

    顾诚停了停“顾魏”

    顾魏“属下在。”

    顾诚“你下次说话还可以多喘几口气。”

    顾魏“是。少爷,属下还没说完。”

    顾诚“说。”

    顾魏“犯人什么都没问出来。”

    何不忆看向顾诚, 那就等于他们白忙活了一场, 打草惊蛇,线索还断了。

    顾魏“不过仵作查验了尸体, 发现那人是个阉人。据仵作辨认,这阉人不像是偶然致残, 看伤口恢复情况,处理刀口的手法,以及仵作多年的经验判断, 此人像是宫里出来的,大概二十多年前就被阉了。”

    四周一静。

    顾魏不解“少爷”

    顾诚忽然炸毛,跳起来就要踹顾魏,何不忆早有所觉,一把抱住他,“冷静冷静”

    顾诚“这么重要的线索,你还大喘气放到最后才说。”

    顾魏左躲右闪,表情无辜。

    顾诚“当初叶善怎么就不把你卖到波斯国去”

    波斯距离大晋国十万八千里,卖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一句话点醒何不忆,他的好奇心瞬间被点燃,“到底怎么回事快,你俩谁说给我听听。”

    梅梅兴高采烈的走在回去的路上,口内喋喋不休“万幸万幸幸好顾大哥来了将人给带走了,不然真死里头了,或者半死不活的指认我们就麻烦了。”小丫头已自动将顾诚划成了己方阵营。

    车架不断从曹府涌出,大小车辇,左右护卫仆从轰赶路边的行人。

    叶善被迫靠墙站立。

    一辆马车经过,车帘掀开,孟小姐讥诮一笑“刘大娘子,怎么回事你是走路来的啊”

    梅梅不爽“关你什么事啊又不是残废了,多走两步路怎么了”

    孟小姐忍着吵架的欲望不理她,重点打击锁定目标“对了,再过半月就是贵妃娘娘的千秋宴了,朝臣官员女眷凡身有诰命皆可赴宴,啧啧,你虽是三品官家眷,然而并无诰命加身,这辈子怕也别想知道宫里长什么样了。”

    “你也够了,跟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车内传来一道拖成长音的中年女声,虽是呵斥的语气,却掩不住得意。

    论资格,卢安伯府除了老太太都没资格,但是她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只能由大儿媳顶上,按照往年的规矩,她还可以带上一两个小辈,一面为了千秋宴增添热闹,一面也叫小辈见见世面。

    孟小姐带着讨好的笑缩回了身子,车帘内传出一声“娘。”

    叶善眼神疑惑,她见过以前的孟小姐,那会她虽不讨喜,可至少是自信跋扈的。如今也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呢

    是人长大了都必须要这个样子吗叶善反思,难道我又表现的不像个正常人了

    然而,孟大小姐只是个开始,这一路上,叶善和梅梅一直被骚扰,总有马车或软轿停下来,要么嘲讽她两句要么故作姿态提出捎带她一程。

    叶善和梅梅就一脸诚恳受教的样子,站在路边听她们说。

    人来人往的街道,银烛扯了一下站住不动的画屏“走了,该回去了。”

    画屏被抓着走,不忿“她们太过分了,一直在欺负人。”

    银烛看向被逼停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二人,叹了口气。

    晚膳的时候,画屏实在忍不住和老太太说起了这事。叶善前些日子古怪的举动自然给顾府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凡稍微有那么点好奇心的人都会好奇她的来历身份目的。

    来历身份很快就有了确切消息,新任左侍郎刘大人家的家眷。

    至于目的,老太太在自个屋子关起门来聊天,说什么的都有,后来还是顾诚发话了,说“也许她就是看着祖母亲切,没旁的意思,别将人想复杂了。”他这句话是基于前世的认知。

    哪知收获了一堆白眼,画屏更是言之凿凿,“少爷,奴婢瞧着更像是对您有意思呢。”

    好在老太太不糊涂,一锤子落下,警告道“画屏,这话可不能乱讲。你这一盆脏水泼下去,刘大娘子要被你害死了。”

    画屏也知自己说错了话,缩头吐舌头。她姐自她身后拍了她一巴掌“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顾家人做人做事讲究真凭实据,不乱猜。叶善那二日的古怪举动也成了无头公案。

    只老太太心里想“外头都说刘大人夫妇关系不睦,别是刘大人投了曹公,他家大娘子并不同意,想投靠我顾家”念及这点,老太太心里就暗暗有些着恼,若是当日没那么多戒备心,能开诚布公聊一聊就好了。

    言归正传,画屏将那些夫人们给人难堪的做派一应学了个惟妙惟肖后,愤愤道“刘大娘子也真可怜,出门家里都不给备个软轿、马车。出行全靠两条腿。这哪像是三品大员的妻室出门啊。刘大人自己投靠了曹家,却如此对待刘大娘子,让那些人糟践她真是太可怜了我看着都好生气,偏大娘子还一副好人样,一直温温柔柔的。”

    侯夫人听了心里颇为感慨,说“都说女人菜籽命,好坏都靠碰。那位刘娘子大概跟我年轻那会儿一样,口讷于言。她当初来咱们府上,肯定是有求于咱们,只是不会说也不敢说,心中迟疑。唉,我要是当时多一点耐心就好了。”

    这话说的画屏也跟着难过了,“都怪我,她第二次来的时候,我怀疑她对少爷图谋不轨,拦着没让她见老太太,要不然,她心里该有什么,就能跟老太太说了。”

    顾诚都无奈了“画屏”

    画屏“嗯少爷,我在。”

    顾诚“你们聊天就聊天,能不能不要老是扯上我。”

    画屏行礼“是的,少爷。可这事真不赖我啊,一直以来有年轻女奔咱们府上来,可不都是为了你嘛”

    饭毕,顾诚回到卧房,看到桌上摆了几样糕点,一看这精巧的花样,甜腻腻飘来的味儿。不用尝都已经齁到了,他就知道又是他娘的手艺。

    他娘隔段时间总要下一次厨,孜孜不倦的向他展示母爱。

    顾诚背着手绕着糕点转了一圈,叫人“顾魏顾魏”

    顾魏一跟头从窗户窜进来,直心眼的人就这样,让他当先锋官上阵杀敌,绝对冲最前面。让他当暗卫,他连进自己家门都要窗户来窗户去。

    顾诚犹豫了。

    顾魏“少爷,什么事”

    顾诚“你今天见到叶善了,有没有话跟她说”

    顾魏刚想说没,学聪明了“少爷觉得呢”

    顾诚“我觉得你应该去倒个谢,谢她手下留情,没将你卖到波斯国去。”

    顾魏嘿嘿憨笑“不可能,波斯国太远了,我回不来,她也回不来。”

    顾诚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直到他笑声渐止,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少爷,我这就去道谢。”

    顾诚一把拉住他,将他从窗户上薅下来,“不用了,我自己去。”

    “还有,你下次进来别老是爬我窗户,看见了吗我这窗台板都已经被你踩断四块了”

    “好吧,现在是第五块了。”

    叶善用过晚膳在房间里洗脚,裙摆铺开,看到雪白的内衬几点血迹。

    她怔怔的出了会神。摊开的掌心,十根手指头无力的蜷曲着。她身量不高,手也很小,然而比例却是极好的。指骨纤细,仿佛一折就断。然而就在白日,她差点用这双手杀了一个人。

    也许他已经死了,谁知道呢

    “奶奶会不高兴呢,”她喃喃叹息一声。

    房门被人自外推开,梅梅进来说“大娘子,我把我爹带来了”

    叶善有些意兴阑珊,摆弄着手指头,低低“哦”了声,再没声音。

    刘宗孝一看到她就控制不住的发抖,缩头缩肩,不知如何自处。

    叶善“你明天去找曹斌让他给我弄个诰命。”

    刘宗孝最近在工部被聂宏杰整的人都瘦了好几斤,每日里抱着天书研究桥梁如何建设,房子如何维修,还要时不时被责骂。

    谁爱当这三品大员谁当去,反正刘宗孝想回云州继续当他的七品县令。他在院子里种的石榴都硕果累累了吧

    大娘子有吩咐,他不敢不办,可是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哆哆嗦嗦道“大娘子,我该该该怎么同曹阁老说啊”

    叶善的目光仍旧落在自己手上,“你过来一点。”

    刘宗孝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一点。”

    刘宗孝又挪了一步。

    梅梅看不惯,自他爹身后推了一把。

    水已凉透,叶善抬起脚。

    刘宗孝本就心惊胆战,腿发软,叶善这一寻常动作在他眼里无异于催命符咒。壮硕的汉字当场跪下,抱头匍匐在地。似乎还生怕叶善够不上,往她脚底下凑了凑。

    叶善“”

    刘宗孝一闭眼,嗷“大娘子,不要打我”

    “喔”很轻微的一声惊叹。

    叶善“谁出来”

    窗外静了一瞬,顾诚老大不好意思的跳窗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盒东西。

    进屋就直面了家暴现场。顾诚的心不可谓不复杂。然而最具视觉刺激的还是叶善两只沾着水渍的白皙小脚踩在盆沿上。

    顾诚怔了怔,赶紧转过身。

    “顾某因着今日的事特意来向姑娘道谢,无意冒犯,得罪得罪”

    眼下这种状况的确不适合同时处理两件事,叶善收回脚,挥挥手,让刘宗孝起身。

    刘宗孝自己被自己吓了一通,脑子就通了,哪有什么理由不理由的,只管哭求就是了,什么能有他的命重要

    刘宗孝贴着墙根倒退着往外走,顾诚正好面对门口,二人打了个照面。顾诚朝他拱了拱手,“刘大人。”

    刘宗孝灰头土脸,习惯使然,回了一礼。

    二人同朝为官,几次上下朝,虽没说过话,可也混了个面熟,不算陌生人了。更何况,刘宗孝还认出了何不忆这位曾经的“何老爷”。

    刘宗孝一走,梅梅站了站,察觉没自己什么事,也懂事的出去了。

    叶善抖落了脚上的水,曲腿坐下。

    顾诚这才自在了些。

    自从三年前他亲眼目睹刘宗孝被叶善斩断手指后,他就断定这样果决狠辣的女子将来不会过的差。果不其然,三年后再见,原本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家子,就跟乘了东风似的,扶摇直上。至于这其中叶善起了多大的作用,顾诚原本还不确定,今天看了这一出,他确定了。

    关键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清风山庄其实跟刘宗孝关系不大,而真正有关系的是眼前的人

    他忽然对她升起了浓烈的兴趣。这份兴趣在三年前就有过,后来她不愿意跟他走,选择过她自己的人生,就被他强行掐断了。

    叶善朝他伸出手“修好了拿来”

    顾诚却笑容可亲的将带来的食盒打开,露出炸的金脆烤的焦黄的糕点,“我娘的手艺,金缕酥,尝尝。”

    叶善往后让了让,脸上写着不满。

    顾诚捏起一个,“你尝尝,我保证,你肯定喜欢。”

    叶善挥手打开。

    金缕酥在地上翻了个滚,四分五裂。

    顾诚挑了一边眉,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她。如果他现在还用之前对待普通女子的姿态对待她,也不知侮辱的是她,还是他。

    “今天那个男人死在牢里了。”顾诚自个从食盒里取了一块金缕酥咬了一口,“啧,太甜了。”无论多少次,他永远受不了这种齁甜齁甜的食物。

    叶善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自己的手上,神色不怎么好看。

    “你很意外”顾诚观察她,“你不希望他死”那你还下手这么重

    叶善对探究的视线很敏锐,不悦蹙眉,“你想问什么”

    顾诚将剩下的金缕酥扔嘴里,“甜的,你肯定喜欢。”

    叶善两只手交叠在腿上,坐姿端正规矩,不再废话,只盯着他看。

    顾诚对她本就好奇,此刻反被她勾起了胜负欲,也不甘示弱的盯着她看。怎么看都觉得她眉眼温柔,是世上不可多得的温柔贤惠女子。

    然而,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子打过他一耳光,砸断过他的腿,若非亲身经历,又怎会相信,她能砸烂壮汉的脸

    二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也不知互相盯了多久,终于,顾诚败下阵来,扭过头去,站起身,耳郭有些红。

    “你这个小姑娘,”他啧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了,今天那个男人是自杀的,与姑娘无关。”

    叶善有瞬间的怔愣,又恢复常态。然而这一瞬间的变化还是被顾城捕捉到了,“你并不希望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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