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善是典型的行动派,想干什么就会立刻去做。只有她想不到,没有她不敢干的。她从不信什么时机成熟,因为她过往的经历告诉她,多余的等待只会让未来充满变数。后悔懊恼一直都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话题。
她做了决定,以绝对的强硬手段拿下猎物。
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积极适应了新身份,并且希望猎物也能按照她期望的样子扮演着属于他的角色。猎物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不能太多,多了,就要套条链子拴起来,或者干脆剔除出局了。
顾诚也想谈情说爱,可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你知道刺杀皇帝多危险吗往后你千万不能冲动行事了,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万事有我。”
叶善仰头看着他,目光专注而温柔,她这样看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你就是她全世界的错觉“好,我听你的。”
顾诚还从来没享受过如此待遇,只觉得整颗心都要破胸而出敲锣打鼓了,他绷住自己不准胡思乱想,满脑子礼义廉耻,正人君子,稳重正经道“无论怎么说皇帝也是太子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能杀他,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刺杀君王,这中间涉及的问题太大了,除非想谋朝篡位,当那乱臣贼子。而顾家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是保护太子顺利登上大统。
“好。”
顾诚迟疑了下“你真的懂了”
叶善“其实也不是特别懂,但是你既然说了,不懂的参照第一条,我听你的。”
顾诚面上绷着,看不出什么,实则他真的想表演当场去世,他被甜死了
叶善靠了过去,头靠在他的手臂上,“我这样乖,你喜不喜欢”
顾诚从被她扑倒后,全身所有器官都处于超负荷运行状态,此刻还能活着,完全是凭着一股坚强的意志。
他动也不动,眼睛也不敢看她,挣扎着,轻声道“要不聊聊咱俩的事吧”
叶善“好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顾诚“”
叶善“你怎么啦”
顾诚“”
如果可以,他希望立刻马上,但“他本人”和“这段感情”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有时候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然而陷入温柔的陷阱中,人根本清醒不了。理智告诉他,不能趁人之危,要搞明白她的想法,问清楚她为何突然这样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不得不如此他不希望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想告诉她人应该顺从本心,尤其是感,不可强求。然而他感情充沛的心又叫嚣着,管她呢是她说要嫁我,是她投怀送抱,我又没强迫她,我张开怀抱接着就好了,我好喜欢她,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好喜欢她,我保证一定会对她好,绝不辜负了她
顾诚在这样的拉扯中,感觉自己快要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直等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到了顾府门口,顾诚心里的俩个小人还没吵出个结果。
“这样吧,我给你俩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在祖母他们面前我会和你保持距离。私下里就由不得你了,我会尽量让你心甘情愿跟我。”你需要时间适应,我给你时间。你要我先了解你,也行吧。
她下了马车。
顾魏目瞪口呆的站在一边,跟他家少爷一样,傻得如出一辙。
原本,她还以为顾诚会比顾魏机灵,现在看来,仆随主,都一个蠢样。
一直到叶善离开许久,顾诚才终于能正常呼吸,然而马车内还留有她的香气,他的脑子还晕晕乎乎的,正常不过来。
“少爷,你今晚打算在马车里过夜吗”顾魏打开车门。他保证他不是揶揄,是真心发问。
顾诚将他一瞪,“今晚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你就死定了”
顾魏怎么听都觉得他家少爷这句威胁比之曾经气力不足,他壮着胆子迎着羊角灯一看,只见少爷面色潮红,眼尾都微微泛了湿意。
好端端一个男人,无端让他想到了一个字媚。
顾诚临下马车的时候看到车内落了一张道符,这不是他身上带下来的,那可能就是叶善了。他捏着符,现在他是不敢去问她了,只想等过了这一晚,整理了思绪再看往后该如何同她相处。
他既兴奋又胆战心惊。不过此刻的他还没深切的意识到,他俩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他说了算,先爱上的就已经输了,输了的人注定要被赢者牵着鼻子走。
他等了等,觉得叶善差不多从父母那离开了,才敢过去说话。
今晚,他的人生发生了重大变故。按理他是没精力管其他的事,可是他的责任心还是强逼着他将今晚看到的事先和长辈知会一声。因为,他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他好像不能正常思考,运筹帷幄了。关于皇帝快驾崩了这么大的事,还是交给他爹好了。
感谢天感谢地,有爹真好。
主要是两件事都发生的太突然了。皇帝这事是大家的事,没有他还有其他人能扛,可商量的人多,能人还不少。而善善这事吧,就奔着要他的命夺他的魂来的,这就非常棘手了。
他现在心里眼里脑子里装的都是善善,不是他想这么没出息,而是他就是这么没出息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大事
找一个合心意的人,过一辈子,这绝对是所有人生大事中最最要紧的一样。
反正就顾诚目前的心态来说,什么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他都不记得了,暗暗瞧不起顾侯“英雄气短,父女情长”那也肯定不是他。
他整理了思绪,将这事跟他爹说了。
顾侯果然狠狠吃了一惊。皇帝要不行了,这绝对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顾侯让顾诚去把他奶奶请过来商议对策。顾侯身份不便,不好在府内随意走动。
顾诚现在特别怕见到叶善,犹豫不肯。
顾侯想了想,忽然特别感慨,一掌拍在他肩上,说“果然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祖母了,也是,咱们不能什么事都习惯找老太太商量,该自己拿主意就要自己立起来,惹她老人家烦心,是我们做子孙的不孝。”随后他绕着屋子转了圈,一连报了六七个人名,让他连夜去将这些叔伯请来商议。
顾城听令行事,半句废话都没,他现在干事一点都不想带脑子,因为脑子已完全调整成善善模式,不能思考。
于是这一晚上,任劳任怨,听他爹差遣,一句反驳的话都没。
侯夫人很惊讶。儿子这是转性了竟然没跟他爹唱反调
顾侯很满意,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养儿子比养条狗强。
人都叫齐了,与他爹同辈的叔伯们窝在房里一通商议争论,顾诚抱臂想心事,一句话都不插嘴。顾侯偶尔抬头看一眼,暗叹,我儿虽然小事上臭毛病多惹人心烦,大事上真不含糊。
于是顾侯非常难得的向他发问,“顾诚,关于刚才你吴伯父提出的问题,你怎么看”
顾诚抬头,愁眉深锁,嘴上说“爹,你怎么看我听你的。”心里想的却是,我明天见到她,我该说些什么呢
顾侯一愣,面上显出狂喜之色,忽然皇帝要不行的事都不是事了,得意洋洋起来。
姓吴的叔伯是一名武将,家里也有一个刺头儿子,父子俩颇不对付,隔三岔五就要干上一仗。原本他心里还有些安慰,因为老伙计顾侯和他儿子也不对付,现在突然见别人家儿子乖顺如狗,心里的冲击可想而知。
吴将军“他怎么就”
顾侯“其实关于养儿子这事,我之前就同你们讲过,抓大放小”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忽然就演变成了顾爹爹育儿小课堂,一众爹爹们求知若渴。
关键顾诚一直在走神,全程围观,还没拆台,说到顾诚小时候光着屁股往军营的大水缸里撒尿,被他爹罚扫了半个月的茅坑也没甩脸子走人。
众人彻底信服了顾爹的养儿小配方,击掌赞叹不已。
顾侯在一干老友面前长了脸,易发想显威风耍能耐,说“儿子,你学声狗叫我听听。”
众大人一脸殷切的看过来。
顾诚突然被点名,不明所以,见叔伯们都看着自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朝堂更替这么大的事,叔伯们都在殚精竭虑的想办法应对,偏他这个本该冲在最前头的年轻人却因为儿女私情乱了阵脚。心中一阵惭愧。
顾侯“儿子,你学一声狗叫”
顾诚心中有愧,还当叔伯们商议出了什么接头暗号之类的,心虚之下,不敢多问,迟疑了下“汪”
顾侯抚掌大乐,“看我说的没错吧,我是他爹,他当然得听老子的,老子指东他不敢往西,指西不敢往东。”
顾诚一听,什么玩意
这次再不敢走神,凝神静听,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在说如何应对曹家发难,拥护太子登基吗
怎么把教育儿子跟训狗联系到了一起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诚生生被他爹气成了河豚,转身就走。
看到了没
这就是他和他爹一直不对付的原因。
从小到大,他爹在他眼里就没靠谱过。给他脸就能蹬鼻子上脸那种。
另外,如果顾诚当时听见他爹又在胡言乱语他乱撒尿的话,一定会跳脚,都多少年的往事了,当初是他年幼不懂事,自以为豪气干云,给兄弟顶缸了。
后来长大了,回头看幼时觉得捅破天的大事也不过是一句笑料,他爹再挤兑他的时候,他就解释清楚了。没想到他爹那老东西脑子不好使,又给选择性遗忘了
次日一早,何不忆就过来了。
没旁的事,按照年前和顾诚说好的,偷偷带顾侯去看看那石棺,顺便见见“女鬼”。
石棺安置在郊外,女鬼养在城内小巷一户不起眼的人家。
顾侯换了装扮,先去见了女鬼。
顾诚迎面一看,女子的气色比几天前又好了许多,记得之前抓住她的时候只觉得是一具人形排骨,头发稀疏,浑身恶臭。现在打理整洁了,模样竟然还挺清秀,戴了块黑纱,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倒挺好看的。只是还是太瘦了,细胳膊细腰仿佛一掐就断。
屋内摆了许多木雕小玩意儿,他们过去的时候,女子正在刻东西,神情专注。边上放了副拐杖,一条腿半悬着,一看就是被顾诚踹断的那条。
顾诚正要进去,被何不忆拦下了,说“你就别进去了。”
上次顾诚过来,女子认出他,情绪激动,发了疯,何不忆费了好大劲,才安抚住他。
这次未免她再像上次那样,何不忆将顾侯也拦住了,说“姑父,你等会,我先进去同她说说。她是个可怜人,咱们别刺激到她了。”
父子二人一同站在门外。
女子也发现了他们,本能的露出惊惧的表情,又在看到何不忆后,似乎是强忍着害怕,等他靠近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整个人往他怀里一扑。
顾诚心里“得”一声,这小子可真是花丛老手,竟然连女鬼都不放过。
何不忆回头看一眼,露出尴尬的笑容。
安慰了女子许久,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等女子乖顺的将头都缩到了他怀里,顾侯才试探着走进来一步。他并未看女子,而是拿起女子的刻刀和她做的人偶,突然道“仰喜是你什么人”
女子缩在何不忆怀里毫无反应。
这一趟过来也并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知道这女子应是和仰喜有些关联的。
仰喜是谁
一个以做机关人和木雕出名的手艺人。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许家的入赘女婿。
许家是哪家
十二年前因为误用虎狼之药,药死了顾诚皇后姑姑的许医正一家。
老皇帝一句“庸医”,判了许家满门抄斩。
当时顾家一家子老小还在青宣,得知消息后犹如五雷轰顶,虽然也恨许医正医术不精,可他家老小满门毕竟无辜,当时想求情已来不及。曹阁老奉旨监斩,杀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路上,顾侯将这一过往说了,听得顾诚没来由心头一跳。
顾侯说“我记得,何不忆小的时候好像和许家定过一门亲。”
出了城去了郊外,何不忆没跟来一起,顾家父子二人又重新做了乔装打扮,分头行动,再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打开石棺之前,顾诚先点燃了香烛,祭拜了一番。
顾侯站在一边笑,说“想不到,你小子现在也信这个。”
顾诚表情严肃,说“我不信鬼神,只是敬畏死者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石棺里的骨骸,他心里都不怎么好受。
顾侯不由也学着他祷祝了几句,这才上前,嘴里念念有词“你要是有什么冤屈,就让我们看出点什么,告诉我们你是谁,我们也好为你讨回公道。若是能联系到你尚在人世的家人,也能让你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顾侯也没什么忌讳,手在石棺里翻翻捡捡,然而,什么也没有,除了满棺材都雕刻了符咒,什么都看不出。
“这人生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大的恨死后都不让人入轮回道,这么多符咒压着她的魂魄,是怕她化成恶鬼前来索命”
顾诚默默从怀里掏出那枚黄符,比对石棺的符文,果然有一处一模一样。
他不懂这些神神鬼鬼,只心里对宫里的那个老皇帝恶心的想吐。
顾侯不知儿子心中想法,只是大过年的看这些到底有些晦气,他嘴里一直没闲着“等李恩坐上大统,咱们一家就回青宣了,善善怎么办”
顾诚心虚“什么怎么办”
顾侯“我是说她和那刘家小子到底怎么回事要是真过不下去了就别过了。我是真挺稀罕她这个闺女的。我就直接跟你说吧,我想把她带走。”
顾诚“”
顾侯“可是你娘她们娘们兮兮的就喜欢想东想西,怕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你脑子比我好,你给出个主意,我到底怎样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善善带回青宣”拐个闺女回家养老,美美的。
屁个名正言顺啊这要不是他亲爹,他拳头就招呼上去了。
“凭什么要你带回去”顾诚这一声吼威力够大,也不知怎么回事引来一阵妖风。
忽地门窗乒乓,卷起衣袍。就连石棺里的骸骨穿在身上的衣裳都被卷起了。
顾侯嘴里念叨着“儿子不孝,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啊”
他正想将石棺材盖上,忽然看到女尸的脚骨露了出来,本只是随意一瞥,而后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顿住了。
顾诚一天到晚被他爹气个不轻,他喜欢的女孩子,他的善善,要带她回青宣,也是他来带啊。他爹凑什么热闹,瞎起什么哄。
他正毛躁,忽见他爹不动了,心内没来由的一沉,“爹,怎么了”
顾侯“哦,没事。”
他缩回手,想笑,笑不出来,“走吧。”
顾诚走回去,正要推回棺盖。
顾侯忽然回头,语气不大好“别盖了那是镇魂棺,你想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入轮回”
顾侯是不信鬼神的,这点顾诚像他。
顾诚心里沉了沉,没说话,走了回去。
顾侯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又故作轻松道“看上去挺可怜的,这石棺就不要了,我去找人抬一副木棺给她,找人超度了吧。”
当初也是对这石棺和棺内女尸有诸多疑问,才一起抬了出来。这么些日子顾诚也想过给换一副棺木,可想着等他爹来了看一眼,也不差这几天了。
然而,现在顾侯却是一天都不想多等的样子。
顾诚要去办,顾侯给拦住了,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我去吧,大过年的,别沾染了不好的东西。”他这会儿正经严肃的倒像是亲爹了。
顾诚没多坚持,策马离开了。他倒不担心顾侯会被人认出来,论乔装改扮混迹市井,顾侯比他经验足。
顾诚一路策马疾驰,莫名的他就很难过,不敢多想。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会特别孤单,他想善善了,非常想。
从城门口往顾宅去,先经过刘府。
刘府门口,停着一列车马,梅梅正站在大门口笑嘻嘻的同人说话。
顾诚一勒缰绳,“梅梅,善善呢”
梅梅一眼没认出来,实在是顾诚为了不引人耳目出城,这一身装扮太邋遢猥琐了。
“顾,顾大哥我家大娘子在家里呢。”
顾诚下了马,直往里屋奔去。
他来过刘府,知道叶善住哪,一路急行。府内的护院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推门而入,叶善正好站在屋内正中。
顾诚到了她跟前反而站住不动了,眼里情绪涌动。
叶善看着他的眼,语调温柔,“怎么了”
顾诚“我”喉咙有些哽,说不出话。
叶善善解人意,上前将他抱住,“没事了。”
很多年以后,顾诚回想,当年他彻底沦陷大概就是从这一抱开始的吧。
他当时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非常非常难受,又不能跟人说。叶善这一抱将他所有的糟糕的情绪都抚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忽然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的作死“大娘子,排队有先后,你要是不想要刘宗孝了,你可以来找我啊。做什么找个蓬头垢面的臭叫花子。”
顾诚不是臭叫花子,他只是乔装改扮的有些不修边幅。
然而,许白可不这么认为,他现在嫉妒的眼珠子都冒血了。
顾诚这才抬头看去,这一看,惊的一下子从叶善跟前弹开了。
屋内正中站着叶善不假,可四周坐的都是人,全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谢无苔儒雅,然而一双锐利的眼睛,藏不住的锋芒毕露。许白长了张叫人摸不透真实年龄的脸,模样清秀。还有陈寡妇,黄大全,黄家村的村长,甚至是张氏刘宗孝母子都在。
显然这里并没有阿琴母子的位置,也不知被张氏安置到哪儿去了。
许白追着顾诚到了他跟前,玩味的打量他。
顾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某名有种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相似的脸,一时又想不起来。
许白不忿“这小子除了是个傻大个有什么优点你为什么接受他这样的也不肯接受我你们居然背着我在一起了”
顾诚从来都是骄傲自信的,只是一时被吓住了没回过神。
却见叶善走上前,将他拉住,隔开许白说“你别误会。”
许白狗胆包天道“你们都抱了,我还误会”
叶善“我的意思是,他还没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我正在追求他,所以你别吓到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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