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朝阳算不得恶人,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善人,是心怀大义的大善人。
为素昧平生之人慷慨解囊,为兄弟义气两肋插刀,为治下百姓殚精竭虑。
他要是死了,肯定会有很多人为他掬一把热泪,念叨几句他当年的好。
然而,他这种人,于亲眷来说,简直就是极恶。
因此今时今日,他被自己曾经放弃妻儿性命救下的人巴着吸血,为自己没有原则的仁义付出代价。
顾诚也觉得没什么好同情的。
孙家母子被轰赶了出去,二人心有不甘,眼里透着刻毒。
顾诚瞧见了,无声的摇了摇头。心怀善意的人不会喜欢农夫和蛇的故事。
让善意者却步,让恶者横行霸道。这世道该将是如何糟糕让人作呕。
孙婆子没见过顾诚,愣了下,误会了,俩手端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干瘪的嘴唇正要吐出那个经典的蔑视词,岂料头皮骤然一疼,整个人往前跌去。
母子俩个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遭到了一顿毒打,顿时鬼哭狼嚎声起。可想而知,大将军院内的护卫全被引来了,甚至屋内气到内伤正在调息的王朝阳也走了出来。
护卫早就看这对母子不顺眼了,只是碍于大将军的面不好发作,此刻见有人收拾他们,只觉痛快,心中酣畅无比。没上去踩一脚就算客气的了,根本不可能出手相救。
王朝阳大概也被气狠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顾诚却不想替他出这口恶气,自叶善身后将她抱住,拉开。
孙家母子被打的满头包,抱成一团,奄奄一息。然而,恶人大概都有这能力,一朝得以喘息,又开始作死“杀人啦杀死人啦王大将军不仁不义杀人灭口啦”柿子还真会捡软的捏。
将军府全体护卫齐刷刷看向叶善,一脸期待。
顾诚借着方才拉开叶善的机会悄无声息的拉住了她的手,表情很得意,恨不得向天下人宣告,看,我媳妇,厉不厉害
叶善扭头看向王朝阳,甩开顾诚的手朝他走去。
顾诚跟上去。
叶善回头“站住别动。”
顾诚果然不动了。
孙家母子被抬了出去,护卫们看大将军一直没表态也终于回过味来,大将军不是不烦他们母子,只是这么多年对他们一再容忍,已经不好意思发脾气驱赶了,不是他心里不想,而是面子上已经下不来了。
叶善迎着王朝阳的目光进了屋。
王朝阳看向站在原地的顾诚,目光询问,然而这二人实在难以达到心意相通的默契。
有护卫上前,被王朝阳抬手止住了。
他进屋,就看到叶善正坐在他平时坐的椅子上,支着一只手看他,目光蔑视。明明那么一个娇小的人,无端给人一种睥睨众生之感。
“我刚揍他们不是因为你,不要自作多情。”一句话堵了王朝阳所有想说的话。
“其实我并不讨厌大善之人,”她说“不仅不喜欢,还很喜欢。”
“可是我又讨厌伤害家人的人。”
“怎么办呢”
王朝阳一时搞不清她的目的,没有说话。
叶善“我要说一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装在我心里好几年了,我很不喜欢。”
“我曾经想,我要装着这个糟糕的故事多久呢我很高兴,该听它的人终于出现了。”
“这个故事说给你听,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娓娓道来,将谢无苔曾经说给她听的那个声泪俱下的过往,分毫不差的说了一遍。
她是冷漠的,无情的,甚至在王朝阳脸色巨变吐了一口鲜血都没有住口。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看到王朝阳眼睛通红,挣扎着不肯倒下时,伸手一碰,将他推倒了。
轰得一声响,王朝阳高大的身躯砸到屋内摆件,发出一连串声响。屋外的人蜂拥而至。先是看到地上一滩鲜血,再看到大将军倒在地上,人群立刻分成两拨,一拨抢救大将军,一拨将叶善团团围住。
顾诚大吃一惊“你怎么他了”
也善“说了个故事给他听。”
顾城那这故事可真够刺激的。
护卫们拔剑拔刀,顾诚挤进去将叶善护在身后,说和道“误会,误会,就说了个鬼故事,你们将军不经吓,真不怪我们。”
废话不多说,二人又被收押。
王将军病了几日,二人就被严加看管了几日。日子过的平静无聊。
顾诚是闲不住了,无聊的时候就找事做,最近他最大的爱好除了单方面和叶善“谈情说爱”就是带娃了。
将军府内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可能是故意整他们吧,咬死女婴是他顾大人的亲闺女,非送还给他让他自己养。不给配奶妈就算了,连个照顾的婆子都不给。倒是良心未泯,配了个母羊当孩子口粮。
四四方方一片天地,门一关,上了锁,除了一日三餐,里不出外不进。
院里四人,一个老太太瞌睡虫比谁都大,一个视因婴儿如洪水猛兽。没办法这照顾婴儿的责任就落在了顾诚身上。
除了第一天手忙脚乱,身上还搞上了屎尿,到了第二天就上手了,第三天已彻底习惯,驾轻就熟了。
又过了七八日,谢无苔站在门口,“嘿嘿”冲他们笑,说“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不来,你们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
顾诚怀里抱着娃,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笑呵呵道“在哪过不是过我们过的也挺好。”
叶善的目光自顾诚身后看过来,那神态似乎在说,对,你说的没错
谢无苔老大没意思了,是啊,他们不急,他急
他的女人肚子越来越大,他心急的都快烂了他女人不是一般人,他不尽快回去,他怕人长梦多又生变故。
谢无苔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些人,他回身又把门关上,把那些人关在门外。
走进院子,先冲老太太见了礼,这才轻声道“我前日同王朝阳深聊了一次,他大概是想明白了,同意放咱们回去了。”
说完后半天没见人反应,虽说不至于感动涕零,但至少得有个夸奖吧他真的在踏踏实实干事实他是有功的,有功的吧
为了他们,他除了没开口叫“爹”,连头都磕了。
老太太叹口气,手摸着桌子上的小木头,有些遗憾的样子,“才刚觉得住舒服了又要搬家遭罪哦。”
桌上放了一副雀牌,是叶善和顾诚在老太太的指挥下,亲手做的。只要孩子不闹,祖孙三个闲了就搓牌。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悠闲自得。
这一家子没人领情,谢无苔欢欣雀跃的心大打折扣,又气回去了。
顾诚回头冲老太太比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他指的当然不是故意气谢无苔逗他玩这出,而是之前他们刚被关,顾诚急得上蹿下跳,老太太安慰他说“你且等着,要一切真如你们所说,自然会有人着急。”
果然,谢无苔着急,急他的媳妇孩子。
王朝阳但凡还是个人,就不会接二连三的亲儿子。
将军府备下马车,护送他们离开。
临走的时候,王将军一直送出城外二十里。眼巴巴的。
顾诚说“你爹身体很不好的样子,听说病了小半年了,下次再见也不知什么时候了,你要不要和他说几句话再走”
大概血脉亲情真的会让人心软吧,曾经在谢无苔记忆理那个英武阳刚的男人已不在,却而代之的是对亲情渴望的垂暮老者。要说恨已被眼前他的落寞可怜冲淡了。要说原谅,对不起,他实在无法替惨死的母亲和姐姐原谅。
他心软的在心里叫了一声“爹”,心硬的没有回头,钻进马车。合了车帘。
老人面上挂着苦涩的微笑,朝他们挥手。
军师深深得叹了口气。
马车启动,有一队十几人的骑兵护送他们离开。
谢无苔睡在一辆柔软的马车内休息养伤,放飞思绪,不一会湿了眼角。
另一辆马车,顾家几口人。
小娃子养了一阵子旧养出感情了,本来军师答应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她。顾诚送出去几次,到底没舍得。想着多喂一口饭吃又穷不死他,索性留下来自己养了。
倒是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他的那句“养娃比养狗好玩”,是真好玩。他一直在玩。
连叶善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小孩子。
她掀开车帘一角,来的时候惴惴不安,生怕遇到千难万险,可真到了什么都没有,只安安稳稳在大将军住了十几日。
叶善的心没来由的乱跳了两下。
仿佛是不详的预兆在向她示警。
她看着奶奶,又看向顾诚。
顾诚察觉她脸色不对,探手摸了下,“你怎么了”
善善想说她感到害怕,没来由的。
顾诚笑了,拉了她一下,“你是不是累了那我带小宝贝去吵谢无苔,你和奶奶躺一会。”
他下车。
善善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一枚羽箭斜刺里车来,恰好扎入婴儿的宝贝。千钧一发之际,顾诚将孩子往里一跑,叶善接住。
“哇”一声,孩子受惊,大哭起来。
无数的羽箭雨点似的从天而降。
甜蜜的和谐骤然被撕裂,砍杀声,嘶吼声,兵刃入肉声。
马车被掉落的巨石砸坏,叶善险而又险将奶奶救出。
谢无苔在另一辆完好的马车上朝他们嘶吼,“善善,快上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叶善一手抓奶奶,一手抱着婴儿。有敌人过来,她只能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她心想,这孩子太碍事了
恰在此,又有人持刀砍来,她本能的用婴儿去挡。那人忽然静止般停住,倒下后,身后露出顾诚关切的脸,“善善,你们先走”
他帮忙将祖母扶上马车,又将孩子交给谢无苔,明明只是一个很顺手的动作,叶善却盯着顾诚的脸停了一秒。
她直接穿过马车,从车厢跃到车头,推开已经被射死的马车夫,一鞭子甩上马屁股。
马车狂奔。
她回头看,身后是乌压压的追兵。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车忽然失控,车辕崩裂。
她不得不停下,将奶奶和谢无苔安置在一处隐蔽狭小的洞口里。
她可以奋力一搏,就像曾经她杀上清风山黑虎寨一样,可这样的前提是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永远记得奶奶怎么死在她面前,这就注定了,她永远不敢冒这个险。
原本她也可以躲进去,然而婴儿哭闹不止。
大概是顾诚先前那个无意识的动作在叶善心里起了作用,她难得没有生出捂死她的念头。
她说“我引开追兵,你们不要乱跑,等援兵营救或者我回来找你们。”
谢无苔丝毫不觉得不妥,在他心里,或者说在所有清风山庄弟子的眼里,他们的大娘子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信任她,像信任他们的神祗一般。
因此谢无苔甚至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说,只一再强调,“那你给我们的洞口的杂草放多一点,隐蔽一点。
叶善抱着孩子一路跑,因为孩子嘹亮的嗓音,很自然的将追兵引来了。
这是好事。
可当她跑远了,确认奶奶他们安全了,想甩开追兵的时候,小婴儿仍旧哭闹不止。
她厌烦不已。
她一直都直到人类的幼崽是拖累。
她将小婴儿放在地上,走开。
人都跑远了,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站了站又回去。
当她看到追兵手里抓着婴儿,狞笑的看着她的时候,她想我又错了,既然已经狠心做了决定的事,就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人生的很多错误都是在犹豫不决中产生的。
就像现在。
她没再犹豫,冲进人群。
这一场屠杀经行的并不顺利,似乎从一开始就专为了她设计的一场围猎。
她闻到一股迷香,浓烈的几乎在她吸入肺管的同时,脑子就意识不清了。
倒下的前一刻,她想,我会死吗我不想死。
她做了一个梦,像她漫长的永无止尽的轮回。
她遇到过很多人,遭遇过很多事,每个人最终都会选择背叛她。
无一例外。
有人宣誓要一辈子效忠她,最后却捅了她一刀。
有人在需要她的时候将她封为神明,却又在和平稳定后将她视做恶鬼。
有人对她小意逢迎处处讨好,不过是要将她榨干用尽。
有人说要一直陪伴她,不叫她再感到孤单,却又在她一个转身,忽然没了呼吸。
骤然的疼痛让她从无尽的噩梦中苏醒。她看到一张正对着自己的脸。这个人她见过,在大将军府,顾诚还和他说过话。
她当时就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叶姑娘,你醒了”他笑了,表情阴冷。
叶善看到自己四肢被绑,一只手被匕首当中斩入,扎入身下的长条桌。
如果她能站起来,一定会发现自己所躺的桌子更像是一个祭台。
而它也确实是。四面满燃火烛,将整个空间照的亮如白昼。
正在装神弄鬼做法的黑袍人嘴里念念有词。
孟大人盯着叶善看了会,说“手心都被扎穿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果然是怪胎”
“国师,你真的能让她死后的魂飞魄散,为我儿报仇雪恨吗”
黑袍人高深莫测道“那是自然,我骗你作什么,你看我的脸,这就是返老还童的证明。”
叶善却努力翘起头“你真的能返老还童吗”
黑袍人看她的手都被扎成那样了,血流不止,还能问这些,眼中恶意不止。
叶善“那个小婴儿呢”
孟大人并不清楚什么小婴儿,他心中只有满腔仇恨,说“死了都死了”
叶善“死了。”
孟大人忽然拿起匕首,重重扎入叶山另一只手,恶毒道“你也会死,给我死去的女儿偿命吧”
叶善好疼啊。
疼得心脏都缩到了一起,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忍着,因为叫疼也没用。
她说“女儿是孟大小姐吗她怎么了”
孟大人,“怎么了你杀了她,你还问我她怎么了”
叶善渐渐反应过来,她的双眼迅速噙满泪水,语音带了哭腔,柔弱又可怜,她说“孟大人,我没有啊。你冤枉我呀,我虽然和孟小姐有些不对付,但也只是女儿家的矛盾呀。我们没有仇怨,我为什么要杀她呀”
孟大人因她细弱的哭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说“真不是你吗你是土匪啊听说你都能杀虎杀豹,凶残无比。”
叶善的哭声更大了“大人,你亲眼见过吗是谁是谁要这么害我,难道她才是杀害大小姐的真凶,故意”
“你胡说你闭嘴就是你”旁边忽然传来女子骤然尖利的哭叫声。
叶善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红袖也被绑成和她一样的姿势,不过她的神色已然癫狂,像是饱受摧残,已经神志不清了。
孟大人怀里还抱着他妻子的牌位,他说“含君,你说,到底她俩谁说了谎”
他和含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含君病逝那年,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他一直未娶,只守着长相酷死其母的幼女长大。
他爱他的女儿吗爱。只是他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他到底是真的爱女儿,还是只是在女儿身上找妻子的影子。然而在女儿完全背弃自己后,愕然发现,女儿终究是女儿,代替不料妻子。
噩耗传来的时候,其实孟大人触动不大。
他一直记得女儿轰赶他时恶语相向的模样。
他甚至信了袁家人说的二娘子生性顽皮爬树的时候后脑着地摔死了。
直到他听说王大将军在追查曹二的下落,后来闻听传言,这曹二就是弘治帝养在深宫专门帮他炼丹炼药的国师。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的。
孟大人一直有个妄念,能复活亡妻。
而恰好,这位国师大人又长了一张能忽悠众生的嘴脸。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因为确实会推演算法,有些本事,竟将孟大人骗的深信不疑了。
也许该说,这世上的骗术本就骗那些愿意相信的人。
他们最怕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真相,因此更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四不撒手。
孟大人将国师接入府中,国师说随身还带了一名侍婢。接来一看竟是红袖。
原也是机缘巧合,红袖从袁家逃走,一路往北,刚巧遇上挟持了顾老太太的国师。当时老太太因为女儿的事,身体不大好。合该是命中注定,国师就那么巧抓了红袖伺候老太太。
后来国师没和王朝阳谈拢,王朝阳抓他,被他借机逃了。
红袖便一直跟着他。
孟大人见到了红袖,女儿的死便是无论如何要有个说法,恰好国师此人又极为心冷,想介红袖的事显本事。装神弄鬼一番,说他女儿的死必有蹊跷。他来的路上就推算过了,这才不远万里将红袖带来了涿郡。
孟小姐死的确实冤,她丈夫袁二生性风流,那日醉酒归来,强拉着红袖就要做那事。红袖年纪也大了,一直未嫁人,心里早就对大小姐心存不满了。刚好姑爷这般,也就顺水推舟了。孟大小姐刚巧撞破,怒不可遏,推搡间就出了人命。
红袖甚至此事一出,绝不能善了,当夜趁家中混乱,就卷了小包裹偷偷溜走了。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去北地找孟大人,那不是自投罗网嘛。她家有个亲戚刚好是在同往北地的路上,哪知事有凑巧,刚好被曹二挟持了、
言归正穿,孟大人状似疯癫的问了牌位后,忽而捏着嗓子说“那就让她俩自己对质吧。”
孟大人说“好。”
叶善“能让我起来看着她吗我想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孟大人无可无不可,拔掉了扎入她手心的匕首。
刺骨的痛有些延迟的传入心里,她想大概和她吸入了大量的麻药有关。她现在镇个人害晕晕乎乎的,提不起劲。
不过也够了。
当孟大人顺势挑开帮助她手腕的绳索,让她做起来说话的时候,她柔弱的笑了下,忽然握住孟大人拿在手里的匕首朝他自己刺去,因为力量不够,整个人害撞了上去。
孟大人一击毙命,死的干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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