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星子满天。
许白在营帐外犹豫再三,张口叫了声,“大娘子,你在里面吗”
帐内没有回应。
许白看着乌漆麻黑的营帐,转身欲走。
门帘忽然被掀开,叶善站在黑暗中,冷冷清清的一个人,说“进来。”
帐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还有些闷热。
许白犹犹豫豫的走了进去,说“我还以为你去救顾大人了。”
叶善脚步一顿,许白没注意撞上,哎呀一声,慌忙后退又差点摔倒,碰撞出一连串响动,“火折子在哪该把灯点上。”
叶善问“你觉得我该去找他”
许白“不该吗”
叶善沉默了会,“顾诚会不会有自己的计划,我贸然过去会不会打乱了他的部署帮忙不成反添乱”
众人被安置后,魏将军为让叶善宽心,说了许多安慰话,言之凿凿他们部署周全,必会将小顾爷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许白一听也有道理,迟疑道“那就再等等”
叶善不语。
帐内又闷又暗,许白待得心慌慌,说“点个灯吧,不然叫人看见了不好。”
叶善“什么不好”
许白想说孤男寡女有碍名声啦,又想说黑灯瞎火瓜田李下啊,但脑子里一描摹出叶善提刀的模样,霎那白骨断头崖,想为叶善名声考虑的心思就荡然无存了,他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这只落单的弱小无助小可怜吧。
“大娘子,你叫我过来所谓何事”安静了许久,许白再次壮胆询问道。
最危险的时候大娘子最安全,最安全的时候大娘子最危险。许白心里土拨鼠尖叫,恨不能有人闯进来,将他解救出去。
“嗯,”叶善艰难开口,“你觉得顾诚讨厌我吗”
这个话题白天二人已经讨论过了,许白坚决否定了,此刻再问,他正要给出相同的答案。
叶善又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听完再回答我。”这件事她埋在心里很久了,像是一根刺,因为从未说开,便从未拔除,如果一直不碰,便也可以当它不存在。如今她偏要掏开心口去看,才知早就长进了肉里。
黑暗里,叶善将自己曾落入地穴,为了活命将顾诚抛下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不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也不喜自我剖析解释当时错乱的心境,只单调而冷漠的一句,“我逃生后便走了,没有管他”总结了自己的冷漠无情。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听说过这段过往,许白直接被吓傻了,脸色煞白。
这种感觉就像你一直觉得她不像人,但因她沾染了世俗情爱,也便觉得她和普通人无异了,是可以交流,可以来往的伙伴。然而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连那份情缘都是假的,你会恐惧,会敬畏,也会了然,叹一句,她果然不是人。她可以是神魔,可以被放在神龛里供人祈愿,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叶善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想看到,接着说“同样的事,我又做了一次。”
“什么”许白吃惊,音量忍不住拔高,“你又害他性命在哪里什么时候”
叶善蹙了蹙眉心,嘴唇动了动,这一刻她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她会费那般别扭的心思不让顾诚跟过来,就是怕遇到极端情况,她的本能会选择自保而牺牲他。
这是她生生世世留存在骨血里的本能,越是危险的情况,她的抉择越果断越利己。
她感到口干舌燥,辩解不想说,这一次缘何抛下也不想说了。
事实就是她先走了,留下顾诚独自面对杜渐围捕的人马。当时,她并不担心他会遭遇不测,只是在找到他时,身上的伤倒是其次,微弱的求生意志才让她的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人求生的心可敌千军万马,而他却想死,为什么
那一刻,她无比慌张,所以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当时他是好了,像是枯萎的树重新焕发生机。
可后来,她发现情况很糟糕,他开始回避自己,也不爱找自己说话了。
以前,他总是热情满满活力四射,喜欢出其不意的偷袭她,求亲亲求抱抱。还会制造惊喜,很活泼,很快乐。人越多的时候,他越是喜欢翘起尾巴,毫不避讳对她的喜爱。还总爱炫耀对她的所有权。她表现的并不在意但接受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这样的他呢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喜欢热情的人,喜欢他热热闹闹的性子,喜欢看他窜上窜下,喜欢他围着自己转,没完没了的罗里吧嗦。喜欢他毫无保留的爱意,喜欢亲密的接触。
只是漫长的岁月,无尽的轮回,她自己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她冷静自持,像个看戏的人,冷眼旁观,因为心里明白,喧哗热闹只是一时,她可以做看戏人却不能成为戏中人,否则岁月绵长,心一动往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目前,倒也还好。
就是不习惯,很不习惯。
她说“现在你告诉我,顾诚会因此讨厌我吗”
岂止是讨厌,恨死你的心估计都有了。这世上还有被深爱的人接连背叛更惨的事吗许白到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你这么一说,我大概是明白为什么顾大人最近对你态度冷淡了。”
嗯,今天魏将军过来时,他俩个蹲在一处,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叶善“讨厌吗”
许白“呃,反正喜欢不起来。”谁人喜欢被背叛啊,又不是杜渐那个喜好无常的疯子。
叶善“讨厌吗”
许白耳听她语调不对,是不耐烦的意思了,心口一颤,哆嗦道“讨厌吧。”
叶善沉默。
漆黑的大帐内静谧的叫人胆颤心惊。
许白如坐针毡,从没有一刻他觉得有儿子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被小崽子缠着,就不会被抓来问这种让人脖颈发凉的问题了。
许白感到呼吸不畅,他快坚持不住了。
“善善,也许你可以补救一下,顾诚他”这一刻他想做她的朋友,推心置腹好好和她聊一聊,讲一讲他们正常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
“算了,他讨厌我也没关系,他说过要我陪他这一辈子,他不可以言而无信。”她很快释然了。
听语气毫无心理负担。
许白怔了怔,暗暗在心里为顾诚点了根蜡,又悄悄朝叶善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对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衣物摩擦,最后鞋子落地。
许白不明所以,战战兢兢的问了声“善善”
叶善“你怎么还没走”
许白反应了下,猛然回过神,这是解衣脱鞋就寝了啊他慌忙起身转头就往外走,又不知撞到了什么,劈里啪啦一阵乱响。
“啊,夫人,你快站住别动”帐外火光闪烁,有人提灯而来。
一人掀开门帘往里一照,许白刚好摸到门口探出头来,一盏羊角灯直接怼到他脸上。
帐外忽地一静。
门帘大开,屏风倾倒,帐内一览无余。顾家的少夫人衣衫凌乱,半坐半卧。
侍女是魏将军临时找来伺候少夫人的,乡下人没见过大场面,登时就慌了,扑通一声跪地哭喊,“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呼喊声引来巡逻官兵,许白是个正常人,正常反应就去捂侍女的嘴。
岂料侍女逃生本能倒是敏锐,拔腿就跑,许白刚好够住她的肩膀,一拉一扯人倒下了,巡逻的小将军带着人也来了。
将士还当有敌袭,侍女张口哭号,“军爷,救命啊杀人灭口啊”
李小将军大声呵斥,询问原因。
侍女瑟瑟发抖,面上惨白,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了遍。话说一半就被李将军喝止了,都是男人,还有什么不懂得这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恰在此,魏将军、兵部侍郎张大人,中郎将陈大人等大小官员都急匆匆赶来了,方才他们正聚在主帐商讨对策。
魏将军一看是顾少夫人的大帐出事,心里一紧。武夫出身,心大的很,抬手就去掀帐帘查看情况。
叶善还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然后动作平缓的躺下,背对他们。
魏将军顿觉失礼,慌张放下门帘,强装镇定,回身怒斥,“都给我闭眼闭嘴”又问李将军吵吵嚷嚷的干什么
李将军方才心里还有些迟疑,见少夫人果真在帐内,还躺在床上,心里咯噔一声。忽得悲从中来,他是青宣顾家军,一直视顾诚为年轻一辈的榜样,忠诚敬畏仰慕。如今少夫人竟然竟然
李将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眼睛先红了。
许白急了,他双手被缚,动弹不得“魏将军,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叶善她叫我来说话,我”
魏将军老人精,旋即明白哪里不对,抬手就捂他的嘴,“赶紧堵上堵上堵上混账少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在场的不仅有顾家军还有朝廷的人,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啊。
许白很快被拖了下去,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他面上涨的通红,脖子上青筋爆出,一双眼睛都快凸出来了,死死盯着大帐。
这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比千言万语都管用,人嘴可以说谎,感情不会骗人,铁证如山啊
许白弱小无助的被拖走,大帐内静默如山,这一刻许白深切体会到了顾诚的心酸与绝望。
这个狠心的女人,她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啊
以前还是小看她了
魏将军等人没有停留,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各自散了。至于那名侍女自然被忠心耿耿的顾家手下拎回去一番严词警告,性命相胁,确保她这辈子都不会乱说话才放她走。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顾诚和杜渐滚在草地上,对掐的你死我活。
显然,顾诚更胜一筹,将杜渐死死按压在地上,脸着地,恨恨道“儿子,服不服”
杜渐筋疲力尽,五官被揍得都变形了,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顾诚压着他不放,这小子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本来就在逃命还发疯,早知道就不该救他这一命,死了也好过给他添麻烦。
杜渐已到极限,气若游丝“放放开我。服了。”
顾诚松开手,往侧方一倒,仰面朝天,胸口起伏,大口喘气。
二人休息了许久,杜渐问,“为什么救我”
顾诚只觉得这人好笑“你死了,是想让你们梁国有借口跟我大晋开战杜渐,你真确实该死,但不是现在。”
杜渐“不会。”
顾诚愣了下,偏头看去。
杜渐自嘲一声“他们是真想我死。而他们想救出你也是真的。他们更不会跟晋国开战。哈哈哈顾诚,你这个蠢货”
顾诚“”
杜渐“顾诚,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叶善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顾诚眼珠子一动“你说她”
杜渐“你这样的人啊啧,我忽然发现我也有点喜欢你了。”
顾诚“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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