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人千千万,若是用心寻找总能寻到几个相似之人。在这些人中精挑细选,挑出最像的那个,再刻意教导些时日,放出去,乍一看,足以以假乱真。
顾诚酒过三巡,不愿再与人应酬,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的待一会。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喜欢往里挤。他高兴的时候,放下身段,什么人都能聊到一起,还很投机。
怎么就提不起兴致呢心口像是堵住了,怎么都气不顺。又有些空茫茫的不知所措,对未来的迷茫,甚至人生的怀疑。因为他未来的人生规划里都有善善,他要带着她如何如何,忽然他的人生里少了这么个人,他一下子变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意识到这点,他眼眶发涩,心里难过的很。
今夜灯火通明,今夜万家齐聚,身处热闹的场景,却有种不切实际之感。眼里所见皆是旁人相亲相爱,言笑晏晏。他忽然又恨上了叶善。非常恨,咬牙切齿的恨,他真恨她。
嚯得起身,周遭一静。
顾诚顿了下,躬身朝皇帝行礼,借口醉酒不适,先行下去休息。皇帝关切,遣宫人随行。顾诚藏不住那股子恨意,面上阴沉。衣袖带风,大步流星的离开。那股子气势真像与皇帝叫板的奸臣佞相。某些人的心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何不忆暗暗朝皇帝打了个眼色,悄悄退下。皇帝溜着眼珠子瞥了眼,想故作稳重,然而到底少年心性,也跟着坐不住了。他故意失手打翻了一杯酒,洇湿了衣摆,不等他说话,自有人关切的请皇帝更衣以防着凉。皇帝请叔父舅父一同主持大局,同百官继续宴饮嬉乐,先行离了大殿。
刚离开大臣们的视线,李恩板直的肩背一松,急急忙忙道“何不忆哪去了快带我去。”
顾诚只想寻个没人的角落待一会。找个什么东西捶两拳,踹几脚,散一散堵在这心口的郁气
宫人领着他出了文华殿,穿过御花园,沿着天池走。天是极冷的,没有风,冰雪覆盖,树上挂满宫灯,美到极致便给人一种光怪陆离之感。忽地,一道亮光冲天而起,炸裂,撕裂苍穹,像漫天星子掉落人间。他心不在焉的,不耐烦的随意一瞥。却在觑见一道背影时,天灵盖像被整个的掀开,刺激的浑身僵直,忘记了深处何地,直着眼就朝那道身影奔去。
随行的宫人吓个半死,丢了宫灯,死命的拽住他的衣裳,“大人啦您这是这么啦”
天池的冰碎了,冰凉的湖水浸到他的大腿,顾诚清醒了些,掉转身上岸,拔腿就跑。
宫人还牵着他的衣摆,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的眼睛望着那道身影,步伐飞快,像一道流云。
躲在暗处的何不忆看到这一幕,莫名心头一慌,为了叫顾诚高兴起来,他特意准备了这份“小心意”,现在他却感到了害怕。没时间让他好好想一想,顾诚已到了女孩身后。他张开了怀抱,眼看就要抱了上去何不忆连同他身后火急火燎赶来的皇帝同时屏住了呼吸。
“谁让你这么打扮的”因为急速奔跑而有些喘息,让他质问的话听上去也不那么严厉可怖,又或许对着这样一个近乎完全相似的背影,他根本就舍不得责骂,连声气儿都不自觉放轻。
那女子并不是官家的小姐,但也身家清白,为了能有个大造化也肯舍下脸面。她是知道顾诚身份的。因此察觉他站在身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一闭,猛转回身,柔弱无骨的撞入了他怀里,他没动,她两条柔若柳条的胳膊一攀,挂在了他身上。
何不忆瞪直了双眼,他可没教这些。他为的是让好友开心一些,可不是要试探他的底线,叫他发怒。
出人意料的是,顾诚竟没推开她,而是完全没了动作、表情、言语,像是被什么吸了魂魄。
一簇簇的烟花冲天而起。那是事先早就安排好的,为的是吸引顾诚的注意。何不忆听顾诚说过,当年曹贵妃让叶善燃放烟花,就是那会儿,顾诚将她一眼看进了心里。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动了心,不过那会儿也是记忆犹新。
冲天的绚烂中,有什么自高高的屋脊一跃而下,因为太轻,便像是一件衣裳被吹了下来,可是她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纤细的腰肢,翩然的姿态。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
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那仙女儿却偏了下头,露出诡异的笑,疾步朝顾诚奔去,一手扯开挂在他身上的女子,露出袖子里闪亮的匕首,刺了下去。
她下手利落狠辣,绝不拖泥带水显出半分迟疑。
“咚”,女子被扔进天池,裂开一个窟窿,她一只脚落了下去,吓得花容失色,大呼小叫。
叶善干脆的松手,冷眉冷眼,正要离开,自腰到肩斜过来一条手臂,捉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按住。
“为什么来找我”
血自他的胸口落下,滴滴答答染红脚下的白雪。
何不忆李恩等人从反应不及中回过神,待看清眼前情形只觉得血都凝固了,何不忆一时忘记了害怕,抽出护卫的佩刀就要朝叶善砍去。
忽然一道厉呵自他身后响起,顾老太太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后面还跟着一群女眷,大概是被绚烂的烟花吸引来。
老太太伸出两条胳膊将何不忆拦住,眼睛却死死盯住顾诚,“不要动都不要动”
她看着叶善,这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叶善会杀了她的孙儿,也许已经要了他的大半条命。
顾夫人性子柔弱,一口气提了上来,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善善,你别这样,你冷静点”
叶善大概是想转过头看她们,顾诚的一只手却捏着她的脖颈不让她动。
哭声和奶奶的声音让她的眸色变了变,她看清了顾诚的脸。
他垂下头,半年多不见,他老了许多,眼窝深陷,脸颊下瘪,下巴一截胡子。他的肩背仍旧宽阔伟岸,可厚重的冬衣下仍能感到消瘦了很多。
“我杀了你”叶善像是找回了神智,仰望他的脸,轻而缓,慢慢道。
“为什么要杀我”顾诚盯着她的脸,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叶善抬起手搭上他的左手,这只手握住扎入他心脏的匕首,血正泊泊的往外流,她感受到了血的温度。
她怔愣,无言。
顾诚叹息一声,“善善,我快死了。”
顾夫人看清匕首的位置,又听了这么一句话,一口气没接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大呼小叫。由此,人们似乎也才反应过来,接力般的呼喊太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二人。然而众目睽睽下的二人却自成世界,不受任何干扰。
“善善,我快死了。”连日来的愤怒,委屈,思恋不受控制的汹涌而来,他本就是性格热烈外向的人,做不来冷言冷语的拿腔拿调,嗓子一哽,眼圈就红了。
“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告诉我你为什么来找我”
叶善的黑眼珠子快速的转动着,带着一股子将将回神的慌乱,不知所措。
“是啊,你快死了。”她出的手,她的快准狠她比谁都清楚。
顾诚皱了皱眉,不满她的迟钝,他攥紧了匕首,血又流了多些,仿佛体力不支,他摇晃着就要倒下。
叶善抱住他的腰。顾诚同她席地而坐。
“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看到别的女人抱着我,你吃醋了,你就要杀了我是吗”他已等不及她的回答,自顾自的给了答案。
何不忆听了这话,啊呀一声,跪在地上,哭将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间接害死了他的好友,他手里握剑,眼睛发直,横在脖子上就要赎罪,被侍卫眼疾手快的夺下,吵嚷杂乱。
顾诚抽空嫌弃的瞥了眼,乌糟糟的一群人妨碍了他,但无人了解他的心,给他清出一片空地。
叶善仍是有些呆滞的,“我杀了你,我真的杀了你。”
顾诚的额头靠过来,抵住她,“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你爱我对不对”
太医被宫人架着,夺命的速度狂奔而来,有人低声轻呼“太医来了”这话仿佛具有传染力,所有人都这么说“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顾诚仿佛没听见,只为能死得瞑目,不断追问叶善“你到底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叶善从来都不是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她很容易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出不来。然而她眼底的慌乱骗不了人。顾诚觉得她后悔了,是的,她并不是诚心要伤他。她一定是太气愤了,气他被别的女人抱
周遭的人试探着围拢过来,劝解道“少夫人,您先放开顾大人,太医来了”
“是啊,太医来了啊”
“让太医看看吧,您瞧顾大人流了好多血。”
这些人想往前来,不可控的因素太多。顾诚等不来叶善的回答,心里着急,忽然朝她身上倒去,气若游丝“说你爱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顾老太太一把拉住往前冲的李恩,面露疑惑。
叶善将他抱紧,“对不起。”她诚心实意的道歉。
顾诚等不来他想听的话,灰心丧气,正打算就这么死一死吧。
忽然感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
“你若不是言而无信我必不会杀你。明明说好了,这一生都要陪着我,你失言了。”
这句话的作用甚至比“我爱你”效果更好,真情流露,听在顾诚耳里约等于变相表白了,更何况还有眼泪加持,他从来没见过她落泪,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她果然不是捂不热的木头,这不,都为他流泪了
原本都出气多进气少的人忽然直起了身子,弓着腰,怼上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看,“你说什么你舍不得我走你并不想我走你并不觉得我是个拖累可有可无所以你来找我,你恼我怨我恨我对不对”叶善的一句话给他延伸出这么多内容,也只有他了。
叶善的眼泪就那么几滴,落完她就很好的收拾了心情,这世上的人和事,曾有很多她都舍不得放开,可最后都一个个的离她而去,无人信守承诺。相聚是短暂的,孤独才是永恒的。她早就习惯了。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搂住。
顾诚扑在她身上,表情怔怔。她的力量是那样大,他一时竟无法挣脱。他有时候真是爱惨了她这股说一不二的霸道劲。
“你莫怕,我会将你葬在我的床底下,我活一日便守你一日,我晓得你爱热闹,必不叫你孤独。”大黄被她葬在她的小院子里,顾诚也要被她葬在床底下,将来梅梅老死了,她也会将她葬在屋子里,还有很多很多人,齐齐整整的,谁也跑不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误会解释不开的。旁人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的话,落在顾诚耳里就是甜言蜜语。他无比享受的扑在叶善怀里,小孩儿似的,诉说自己的委屈,“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当我自作多情来着,我一直想着要给你幸福,如果我可有可无,害你变得不得自由我心中有愧,唉,总之我想了很多,一下子就钻进了死胡同”
顾夫人在太医的诊治下,悠悠醒转,看一眼喋喋不休的儿子,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死”当娘的当然不会诅咒自己亲儿子,只是现实和昏迷前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脑子一时打结,问出了这样的话。
这话点醒了方才要死要活,此刻仍懊恼啜泣不已的何不忆。
他愣了愣,目光定住,忽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眼泪还挂在脸上,愤而斥责道“顾诚,你搞什么鬼”
顾老太太揣着一双手看热闹,她刚才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过看一众都被唬住的样子,她反而假装出一副自始至终都看清真相的淡然模样,以便将来谈起这事的时候好叫所有人佩服她。
顾诚没被吼住,叶善看了何不忆一眼,松开了顾诚。
她握住他的手强行拉开。顾诚怪不好意思的,摊开手,那匕首刺破了他的手,血都是他手掌的血。刀尖刺破了他的衣裳。
叶善扒他的衣裳,三两下扯乱衣裳,亮出一块护心镜。
何不忆差点气厥过去,白费了他方才那么多眼泪,他气得掉头就走,懒得理这个蠢货
李恩真真切切的松了一口气,身子一个摇晃,扶住上前搀住他的宫人,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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