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净晗不敢回头。
不知道怕什么,就是不敢。
她紧紧攥着手机,从船头上下来,鼓起勇气,缓缓转身。
岳凛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迎风而立,挺拔坚定。
一个完完整整,活生生的岳凛。
她眼泪瞬间掉下来,无声地笑了下。
为自己,也为他。
她抬手抹掉眼泪,冲过去重重扑进他怀里。
岳凛被她撞得后退一步,勉强站稳,随即用尽全力将人抱紧,鼻息深埋进她发间,贪婪地汲取那丝令他魂牵梦萦,刻进骨髓里的味道。
属于她的味道。
沈净晗克制着自己微颤的声音“宋队说,你可能回不来了,我不信。”
“你说过会回来,你答应过我的事从没食言过。”
岳凛压紧她的身体,感受着彼此热烈的心跳,强撑着虚弱的嗓音,“你说过,如果我不回来,你就不等我了,我想了想,我好像没办法承受这件事,所以我回来了。”
“我想你了。”
“我也是。”
“以后不走了,行吗”
“嗯,不走了。”
沈净晗离开一点,捧住他的脸,心疼地看着他憔悴的面庞,“你瘦了好多。”
他弯起毫无血色的唇瓣,“你再帮我养回来。”
“嗯,我天天给你煲汤。”
“你会吗。”
“我会学的。”
岳凛的指尖在她湿软的唇瓣上轻抚,低头吻她。
好漫长的等待,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无数日月星辰,终于才能再次触碰彼此。
温柔只有几秒钟,急切占有才是他的本心。
但这个急切的吻并没坚持多久,他便彻底耗尽力气,面色苍白,渐渐闭上眼睛。
沈净晗立刻扶住他的身体,两个人慢慢滑坐在地上,她惊慌失措,“阿凛,阿凛”
一直在后面等待的宋队和刑天赶紧跑过来,帮沈净晗扶起岳凛,“他撑不住了,咱们得赶紧去医院。”
沈净晗慌乱地看着他们将岳凛抬上不远处等待的救护车,心里很害怕“宋队,他到底怎么了”
“上车,先去医院。”
岳凛被送进急诊。
直到此刻,沈净晗才知道,他全身都是伤。
宋队说“我们本来想在当地直接就医,但他不肯,一定要先回来见你,怕吓着你所以洗了澡换了衣服,伤口也只是挑严重的地方简单处理了一下就急着上飞机。”
“他伤得很重,几乎没了半条命,他不让我们告诉你,但我觉得不该瞒你。我想,他是靠着能活着回来见你的信念才坚持到现在。”
沈净晗终于知道这两个月岳凛的遭遇。
是对任何人来说,都如同黑暗地狱般的经历。
起初岳凛占有绝对的上风。周敬渊年纪大,身体也差,
武力值几乎为零,即便付北身手非常厉害,对岳凛来说也不在话下,就在他将付北打趴在地,压着他铐上手铐时,周敬渊忽然爬起来,捡起石头狠狠砸在岳凛头上,岳凛当场昏迷。
他下手极狠,岳凛没死已是万幸。
再醒来时,他全身已经被捆绑,无法行动。付北搜了他的身,找到手铐的钥匙,将两人的手铐打开,铐在他手上。
从那天起,岳凛遭受了长达两个月的报复和虐待。
这方面,宋队没有讲得很详细,但从岳凛满身的伤口来看,当时的境遇一定很恶劣。
岳凛身受重伤,单凭武力无法抗衡,他想了很多逃脱的办法,也成功逃脱过,但每一次都因体力不支被追上。
在河边那次,付北泄了恨,想要将岳凛了结丢进河里,是周敬渊不肯,他恨毒了岳凛,假冒他的儿子,耍了他那么多年,还将他打拼了半辈子的基业全部毁掉。
他要折磨他,要他生不如死,要他弯下膝盖,跪地求饶。
但岳凛的骨头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硬。
于是他更加残暴地对待他。
周敬渊身边没有速效救心丸,担心自己发病,让付北拖着岳凛继续往前,自己单独去了附近的镇子里买药,顺便打探警方的动向。
后来的一段时间,他们都躲在荒无人烟的山里。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周敬渊和付北愈发暴躁,一心想着如何脱困,忽略了岳凛,岳凛抓住机会,趁周敬渊心脏不适,吃了药休息的短暂时机,孤注一掷,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将付北死死按进一旁的水沟,让他发不出声音,肘部精准击中他的后颈,致其昏迷。
他迅速从付北身上找到钥匙,打开自己的手铐,铐在付北手上,又用绳子将他死死捆住。
解决了付北,周敬渊孤掌难鸣,收拾他是分分钟的事,他身体本就虚弱,连日逃窜,现下已经非常不舒服。
岳凛将两人和一棵大树捆在一起,塞上嘴巴,跌跌撞撞跑到附近的乡村土道上,最终精疲力尽瘫倒在地。
昏迷前,他视线的最后一幕是匆匆赶来的憨厚村民。
他气息微弱地说了句“报警”,便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迷。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医院,宋队一行人都在。
他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让他们赶紧去抓周敬渊和付北,时间久怕他们跑了,被宋队按回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宋队说人已经抓到了,让他放心。
而这一切,都是昨天的事。
岳凛只在那边的医院躺了一天,便急着回来找她。
沈净晗听完宋队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但她没有哭,她满心想的都是要怎样补偿他,陪伴他,哄他,亲他,让他高兴,让他快点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
他们已经经历太多,如果“苦尽甘来”这个词是真的,那现在也苦够了,该过好日子了。
其实案子还有许多后续环节需要岳凛配合,
但这都是他身体恢复之后的事,现在他的主要任务是养伤,所以宋队没有再过多停留,先行离开。
沈净晗悄声进了病房,坐在岳凛床边。
也许是因为一切尘埃落定,他睡得很熟,很踏实,有声音也没醒。
他实在太累。
这大概是八年来他睡得最好的一觉。
沈净晗没有出声,就这样安静地陪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盘算着做点什么给他吃。
等他睡饱了,醒了,一定会饿,身体虚弱应该喝点小米粥吧,或者煲个什么汤
有点后悔,这段时间这么空闲,怎么没提前学一下煲汤。
岳凛用回了本名,这让之前认识他的几个医生有些困惑,但因为他是警方送来的伤者,他们也没敢多问,就算问了,大概也不会得到答案。
清晨沈净晗短暂地离开了两个小时,回旧时约给岳凛煮了一锅软糯的小米粥,加了红枣和枸杞,配了一点清淡的小菜,放进保温饭盒里带回来。
进病房时,岳凛还没有醒,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夜,还没有醒的迹象。
沈净晗忽然有点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昏过去了,她小心放下保温饭盒,探身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试探他的鼻息。
有气,还好。
岳凛忽然睁开眼睛,沈净晗眨了眨眼睛。
她的手指还停在他唇边。
两人对视一会儿。
岳凛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怕我死啊。”
沈净晗不敢挣脱,怕弄痛他的伤口,一动不动乖乖任他握着,“醒了就胡说八道。”
岳凛笑了一下,不知牵扯到哪个地方的伤口,疼得蹙眉。
沈净晗赶紧让他把手放下,“你别动了,老实躺着。”
岳凛静静凝视她许久,“好像在做梦。”
她趴过来,隔着很近的距离看他眼睛,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睡饱了吗饿吗”
岳凛又伸手搂她,“睡饱了,想亲。”
沈净晗吓得按住他的胳膊,“别动啊,多疼,我过来就是了。”
说完她凑过去堵住他的嘴。
不太温柔,甚至有些莽撞,但像灵丹妙药,将岳凛浑身的疼痛抵消了大半。
亲完,沈净晗去扒他脑袋,看他头上的伤口。
两个月前的伤口没有进行任何医疗处理,全靠自愈,现在还有很明显的痕迹。
岳凛拨开她的手,不让她看,“没事,都是小伤。”
她生气,“什么小伤,你都快死了。”
岳凛“宋队都告诉你了”
“就算他不说,你这一身伤,你觉得能瞒过我吗”
“那个老头子说话不算话。”
“宋队不老。”沈净晗将床摇上来一点,拧开一旁的保温饭盒,“喝粥吧,小米粥,我早上回去煮的。”
岳凛真有些饿了,“你吃了吗”
“吃过了,都是给你的。”
他没醒她怎么有心情吃饭,岳凛心里清楚得很,“一起吃。”
于是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这碗粥喝得精光。
岳凛伤势严重,即便身体底子好,也需要至少几个月的恢复时间。
沈净晗每天都睡在病房的那张陪护小床上,让她回家也不回,就愿意跟他窝在一起。
岳凛也没勉强,拜托刑天弄了个很厚的垫子给她铺上了,能稍微舒服点。
沈净晗每天在网上搜罗各种营养菜谱做给他吃,做不好就重做,或者请教向秋,变着花样喂他,弄得岳凛伤口还没好全,体重倒增加不少。
他开始抗拒这样的投喂“晗晗,我不能再这样吃了,真的,不信你摸。”
他拉着她的手摸自己腹部,“腹肌都不明显了,再这样下去,你以后没得摸了。”
她作势掐他肚子,“该吃还是要吃的,没了再练,我对你有信心。”
他叹了口气,又被她强势喂进去一勺汤,“练腹肌有多难,你知道吗”
她言简意赅,“吃。”
岳凛只好张嘴。
那天岳凛正睡着,沈净晗拎着午餐从楼梯口上来,远远看到他病房门口有人。
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她没进去,只是透过玻璃窗口往里看,眼睛里满是担忧眷恋。
沈净晗认出来,是之前岳凛送簪子的那个女孩。
她走过去,轻声说“怎么不进去”
余思转头看到她,松开扒着门的手,有点不知所措,“不了,我就是看看。”
沈净晗说“进去吧,他快醒了。”
余思想了想,还是摇头。
案子侦破,她也被宋队叫去做笔录,问话,才知道他原来是卧底。
她抬起眼睛看沈净晗,犹豫地问“你是他女朋友吗”
沈净晗点头,“是的。”
原来他有女朋友
余思有些失落,同时又觉得沈净晗有些眼熟,“我是不是见过你”
沈净晗说“你住过我的店,旧时约民宿是我的店。”
余思有印象,那个店她只去过一次,还没住就被周稳叫走。
她忽然想到那天她当着沈净晗的面说过一些话,有点紧张地解释“你不要误会,那几次稳哥,”想起他不是周稳,又不知道他的名字,“那几次他没有碰我,只是问了我一些话。”
沈净晗笑着说“我知道,也谢谢你帮了他。”
余思又看了病房里一眼,“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几句话给他”
沈净晗温柔说“他快醒了,你可以自己和他说的。”
余思低着脑袋摇了摇头,“不了,我不进去了,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替我告诉他,我现在不在会所做了,我在咖啡厅打工,我会好好念完大学,再正经找个工作,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沈净晗说“我会转告他的。”
余思放心了,“谢谢你。”
她欲离开,两步后回头,踌躇着问出心中疑问“你和他是以前就在一起吗”
沈净晗如实回答她“是的,我们十年前就在一起了。”
余思听了,唇角扬起笑意,似乎有些释然,“真好,你们很配,祝福你们。”
“谢谢。”
临走前,余思最后说了一句话“我真羡慕你,也很佩服你,如果是我,可能坚持不了那么多年。”
沈净晗目送余思离开,沉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轻声推门进了病房。
岳凛还没醒,她走到床头的位置,把保温饭盒放下。
这段时间岳凛都是这样,睡眠时间很长,质量也很好,好像要把这些年少睡的觉一口气都补回来。
沈净晗没有叫他,随他睡。
直到半小时后,岳凛才醒。
睁开眼睛就看到沈净晗,岳凛心情好极了,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几点了”
“快一点了。”沈净晗打开保温盒,“快吃饭。”
岳凛坐起来,搭好小饭桌,看了看今天的餐,“新菜,没吃过。”
沈净晗把汤倒进小碗里,“首次尝试,请多指教,如果好吃,明天再做。”
岳凛拿起汤勺,“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会得都比我多了。”
沈净晗掌心托着下巴看他,毫无预兆地开口“你的小桃花让我转告你”
话没说完,岳凛一口汤没喝好,猛烈地咳起来,沈净晗赶紧站起来轻拍他的背,“你急什么,慢慢喝啊。”
岳凛又咳几声,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小桃花”
沈净晗说“就是你送人家簪子的那个女孩,她来看你了。”
岳凛纠正“我没有送她簪子,我是办案,簪子拿回来了。”
沈净晗说好好好,“知道了,你没送,我是说她刚才来看你了,你在睡觉,我让她进来等,她没进来,让我转告你几句话。”
在这件事上,岳凛极其严谨,“话不能乱说。”
“知道了,没送。”
“她说什么了。”
沈净晗把余思的话转达给他。
岳凛有些感慨,“她也是苦孩子,误入歧途,能有这个觉悟挺好的,以后好好找个工作,正经过日子。”
他把碗里一块鸡肉喂给她,“挺好吃的,新菜很成功。”
沈净晗吃了,“那我明天还做。”
岳凛扯了一张纸巾蹭了蹭她的嘴角,“待会儿和医院打个招呼,陪我出去一下。”
案子那边的流程还在继续走。
刑天找专家打开了密室里的保险柜,除了岳凛一直要找的账本,里面还有许多金条珠宝,支票现金。宋队根据账本里的线索将与周家有关的所有买卖上下游一网打尽,一个没跑。
周家所有房产都被查封,包括岳凛住过的那栋房子。
岳凛
带着沈净晗,在宋队和相关工作人员的陪伴下重新打开那栋别墅,取出他的卧底日记,他又收拾了几套衣服,带上那架望远镜和赵津津送他的签名篮球。
这就是他全部的私人物品。
其他所有用周家的钱买的衣物用品,豪车名表,奢侈品,银行卡,全部交公。
沈净晗也将自己的一张卡交给宋队“这里面有一笔钱,是之前周敬渊打给我的。”
岳凛正式将卧底日记交给宋队。
同时宋队也归还给他一个纸袋。
里面是岳凛当年刚刚开启任务,离开中国时,自己的随身物品,一直交由宋队代为保管。
岳凛和沈净晗凑到一起拆袋子。
有没卡的旧手机,钱夹,一些零碎,还有一个坠着流苏的方形饰品锦盒。
沈净晗小声说“你给我买的手机和裙子要不要交公还有那个簪子,手机和裙子可以交,那个簪子我还挺喜欢的,料子应该很贵吧”
岳凛捏了捏她的脸,“傻,那些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沈净晗惊讶“是吗”
“归队后要从这几年的工资里扣的。”
沈净晗非常心疼,“那你还买那么贵的裙子”
岳凛忍不住笑起来,“没关系,工资虽然不高,但攒了很多年,没怎么花过,够给你买东西。”
沈净晗还想说话,手腕忽然凉丝丝,她低头,看到岳凛往她手腕上戴了一条手串。
白色珠串晶莹剔透,泛着浅浅淡淡的蓝紫色光泽。
是八年前,他返程前给她买的那条月光石手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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