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傅母被打得一趔趄,半跪在地上,一手捂住脸,回头道“殿下怎么打人呢。”
宜鸾哼笑一声,“不光打你,我还要杀你呢,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说着就发令,让人把这婆子绑了起来。
傅母被扭了双臂,叫得杀猪一样,宜凤见状又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她上了年纪糊涂,就饶了她这回吧。”
宜鸾说不成,“阿姊府上越来越没规矩,一个仆妇,竟然敢对主人颐指气使,那还得了她究竟是谁的人,现跟在谁身边侍候”
宜凤解救不得,只好如实相告,“她是我出降的时候带出去的,上回施微诊出怀了身孕,我就把她派到施微房里侍候了。”
宜鸾听得瞪大了眼,“阿姊,你还未曾生孩子,那个女官赶在你前面,要给驸马生长子了”
宜凤面色赧然,讪讪抚了抚肚子,“我也有了。”
好极了,这回是长公主和女官打擂台,看到底是谁先生了。
宜鸾恨铁不成钢,恼火道“回去把施微送出城,送得远远的,别让她回来了。”
可宜凤竟还在担心驸马的情绪,“把人送走,恐怕又要闹得家无宁日了。”
“怕什么”宜鸾道,“阿姊,闻誉亲政了,你是皇姐,是钦封的淮南长公主,只有他们忌惮你,没有你忌惮他们的道理。你就是平时性子太软,连个保姆都敢欺负你。”说着狠狠踹了倒地咕蛹的傅母一脚,“我见不得你受气,我手上有兵权了,我要替你清理门户,好好整治整治那个周弼。”
不想宜凤还是个求太平的,见宜鸾要走,忙一把拽住了她,央告道“阿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有了身孕,驸马是孩子的爹,你整治了他,往后日子还怎么过”
宜鸾气道“不要他了,你和我过。还有二姊,我们三个人,还愁带不大孩子”
宜凤左右为难,“光是带大,有什么难,难的是没了家,要受人耻笑。”
宜鸾已经对这位长姐的保守无话可说了,“国君的亲外甥,谁敢耻笑”
岂知宜凤仍是摇头,她不像宜凰性情刚硬,也不像宜鸾雄心勃勃要建功立业,她只想过自己简单的日子,和丈夫孩子永不分离,所以任何会造成夫离子散的可能都要杜绝,就算受点委屈也在所不惜。
宜鸾执拗,还是要找驸马算账,宜凤拽着她不放手,她几次挣都挣不脱,最后气得甩手,“你的事,我往后不管了。”
宜凤期期艾艾,“宜鸾,你不要生气”
本以为放了狠话,她会改主意,结果她犹豫半晌竟提出个要求,看了看地上的傅母道“把她放了吧。”
宜鸾气得咬牙,又无可奈何,忿然对宜凤道“将来你可不要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宜凤道。帮着解了傅母身上的绳子,跟那傅母回家去了。
边上旁观的一名小旗感慨,“帝王家也有这种家务事。”
宜鸾叹了口气,
“有人的地方就有家务事,除非没家,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说的就是太傅,无家无口的单身男人,带着几个童子过日子。现在除了和闻誉谈论军国大事,就是指派少师少傅教授学生,连华光殿都鲜少去了。
他当然有他的道理,先前不问朝政,对于学生们来说就是单纯的恩师,没有别的想法。如今他在中枢,交际的人越多,人情往来便越多。像当初的宁少耘,出了事凌王来央求,他卖了面子不得不应承。将来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那些皇亲国戚纷纷出面,他管不管
所以要有铁腕,就得独善其身。太傅再也不在学生堆里打转了,只与国君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荡平四国,唯西陵独尊。
宜鸾有好几次去见他,他都是淡淡地,只有说起她想和组建的娘子军一同上战场,他才有了反应,十分坚定地说不行。
西陵帮助后应对抗大朔,溶水一战大捷,把大朔打得后退百里,成功接掌了三府十六州。扩张版图就像过日子,站住了脚跟,积少成多。后应国君是个安于现状的人,边关暂且太平,他就消极怠战了。西陵主张乘胜追击,后应摇头不迭,于是太傅出面与后应国君商谈,借后应七府继续向东围剿,后应答应了。有了后应的地盘落脚,大朔无疑溃败,国君仓皇退出了中原。当然,后应的七府也再没能收回去。
有时候,成功有赖于对手的鼠目寸光。
建朝以来的西陵,从未如此扬眉吐气过,宜鸾趁着朝中办庆功宴,又找到了太傅,央求下次对战后应,让她带领麾下参战。
太傅起先是毫不理会,忙于应付台阁,但被她吵得没办法了,才板着脸将她带到了僻静处,寒声道“我说过很多次,殿下可以募兵,可以养兵,但上阵杀敌一事,断乎不行。”
宜鸾急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从不低看女子,也不认为女子不能建功立业吗”
话是这样说,但事情要分轻重。太傅道“谁都可以上阵,唯独你不行。我问你,你设想过一刀下去人头落地的情景吗见过铺天盖地处处是血的惨况吗你是西陵的长公主,身份与别人不一样,万一落入敌军之手,陛下便要受制于人,这些你想过吗”
宜鸾气极,“要是我没有脱困的可能了,宁愿自尽,也不会让人要挟陛下。”
太傅脸上的神色,阴冷得令人害怕。他确实生气了,狠狠瞪了她半晌,才吐出四个字来,“匹夫之勇”
可匹夫之勇又怎么样,宜鸾一心只想做出些成绩来,对得起那些跟随她的人。
太傅这里说不通,让她十分失望,垂手道“老师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能上阵杀敌,会拖大军的后腿。”
太傅脸色发青,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话,“你果然不识好歹。”
宜鸾毕竟年少,想法很简单,太后和亲暂时争取来的时间,不能平白浪费了,谁知道渤海国会不会出尔反尔。万一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大举进攻西陵,那么之前的硬仗便白打了,渤海
黄雀在后,轻而易举就能铲除三大死敌。
“反正我一定要去边关。”她断然道,“老师若不答应,我就去求陛下。我招募了这么多人,不是用来闹着玩的。”
太傅拗不过她,只得退让一步,“把你的人送到相王手下,让他收编。”
宜鸾说不行,“我的人都是女郎,非得我在,我才能放心。”
太傅听后哂笑,“你如此担心她们在军中受辱,却没想过上了战场,遇见敌军会怎么样。”
宜鸾道“遇见敌军不可怕,可以以死相拼,可以杀。我记得老师曾说过,军中没有专为女子设立的营地,更需提防的,是那些混入军营的兵痞。”
她牙尖嘴利,太傅再要与她争执,却发现她满脸倨傲,再也不是两年前讨乖阿谀的孩子了。
仿佛老迈的恩师,无力劝说盛年的学生一般,太傅颓然道“我只是担心你,自小娇生惯养,到了战场上无法适应。”
宜鸾笑了笑,“老师太小看学生了。我四处募兵,最远处跑到镜州,那里穷乡僻壤,一呆便是两个月,我早就不是原来娇滴滴的长公主了。”
这下太傅终于沉默了,没有办法,孩子长大了,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了。
轻叹一口气,他还是松了口,“去左卫将军麾下吧,李崇川也在那里,彼此好有个照应。”
宜鸾大喜,纠缠了那么久,太傅终于答应了。她蹦起来,急切地抱了他一下,“多谢老师。”
近来这样的拥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欢喜了来抱一下,伤心了也来抱一下,不会停留太久,也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
这次又是这样,她急于去宣布好消息,甚至来不及和他多说一句话,转身快步走开了。
太傅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充斥着担忧,还有无奈。
回去与少帝说起,少帝倒是很理解这位胞姐,反过来宽慰太傅“老师不必担忧,我阿姊生来有大志,小时候就说过,要领兵保家卫国,将那些贼寇都驱逐出西陵。后来长大些,为了保护我,打遍华光殿无敌手。那些宗室子弟老师也知道,个个心高气傲不懂谦让,打起来是真打。但我阿姊就是有本事拳拳到肉,打得他们宾服了,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太傅听少帝绘声绘色,唯有苦笑。他想的远比他们姐弟多,他担心她在前线不便,担心上阵之后九死一生,她不能活着回来。可他的担忧,在他们看来很多余。
算了,听天由命吧,管不了那许多。然而她远赴边陲的那日,他忧心忡忡,甚至不敢露面。
西陵终于与后应交战了,后应的兵力本就薄弱,攻打起来并不太难,照左卫将军信上说的,正可以用来给娘子军历练。但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保证没有伤亡吗那晚夜袭,太傅远在中都却一夜未睡,等到七日之后传来捷报,才敢松一口气。
果然人是需要历练的,谁能想到那个读书一团糟的孩子,经历过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已经变得无坚不摧。
只是人一直在边
关,连续一年多没有回中都,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西陵吞并了大朔和后应,下一个就是上吴,渤海终于发现不妙,派兵增援上吴,被宜鸾率领的大军阻截在湟水。那条连通两国的大桥也被斩断了,反正短期之内,上吴是不会有援兵了。
那日班师回朝,太傅在万人中央看见了宜鸾,一年多的征战,把狡黠的猫儿锤炼成了迅捷的豹子。她望向他的时候,一双灵巧会说话的眼睛,搅得死水微澜。如今的她皮肤黝黑,但坚定更胜从前,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也焕发出烈火一般炽热的气息。
城中百姓都围着她,一声声“战公主”,犹如众星拱月。
太傅欣喜于她的成长,却也忍不住落寞,像养大的雏鸟出了窝,再也不需要依靠谁了。
朝中大办盛宴,为凯旋的将领接风洗尘。太傅与少帝商议,须得和渤海国好好交涉了,督促对方不要破坏两国的关系。
宜鸾带回了新消息,“我活捉了渤海的一名郎将,拷问后得知呼延淙聿这两年身体很不好,国家大事都由鲁太后做主。”
少帝问“可探得母后的消息”
宜鸾说“呼延淙聿病着,一直是母后在照顾。呼延淙聿独宠母后,为了母后,把后宫都遣散了。”
所以鄢太后真是个奇才,在西陵时能让先帝唯命是从,去了渤海,居然也能笼络住君心,弄得龙泉府只剩她一位皇后。
他们谈论战事,谈论接下来的用兵策略,太傅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过多参与。后来借故辞出来,一个人先回了官署,提着一壶酒坐在廊下独饮,看今晚的月色凄迷,心情也无端低落。
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见轻轻一声唤“老师。”
回头看,见宜鸾朝他走来。征战沙场的女将,不需要胭脂和留仙裙点缀了,她穿着一件鸦青色的圆领袍,束着发髻,素面朝天。
渐渐走近了,脸上也没有笑容,皱着眉道“老师,我旧伤发作了,背后疼得厉害,你替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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